缠绕（26）

我还未来的及消化阿扎那所说之意，便见一道不知从何处飞出的黑影，快到看不清轮廓，刹那之间抱起阿扎那飞掠至我身侧落定。

那人一头长年不束的散发束了起来，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苍白的脸。

“唐应闲？！”

果真是他！

一颗心有如怒海行舟，翻腾不止，不顾上考虑唐应闲的突然出现，我立刻去察看阿扎那的情况，他身上遍布十多道刀伤，每一道伤口都极薄极深，虽万幸没有伤及内腑，却刀刀伤在痛处，动弹一下必定牵动全身伤口，可见那老者心肠之狠毒！

点了他几处大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阿扎那，别睡过去。”

明明剧痛入骨，他却仍对我挤出一丝笑意：“咳咳，师兄不要哭，我没事……”

解了那软猬绳，我连忙捉住那只还想来拭我面上冰凉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只恨那刀不是割在我身上！

“应闲，病治好了？”唐乾寒如坚冰的声音传来，心中又是一紧，转身看去，楚漓已昏阙过去，唐乾将他交到他师父手上，一副蓄势待发模样。

陆洺亦紧贴上来，拉了拉我衣角，在我耳边低声道：“阿宁，小心。”

我抬眼，看着眼前那张似乎没有一丝温度的脸，心中不由一怵，他是何时来到这地宫中的？在场之人，唐乾不必说，几名弟子皆是内堡精英，就连楚漓那师父也是高深莫测，高手环立，竟无一人发现黄雀在后。

何况他双腿不便，是如何……等等，心中一惊，看着双腿完好，站立在旁的人，记忆深处那张的可怖的脸记忆又浮上心头。

唐家机关术的天才后继者，却是足不能行，终日蜷曲于一方狭窄的轮椅，永远低人一头。见过唐应闲的人无不扼腕叹息，果然上天最是公平，在这里给了你恩泽馈赠必定要在他处收回一些，却不知世上荒唐几多事，唐应闲非是站不起来，而是不能站起来——他体内寄居一只着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旦站立，那以屠戮为乐的恶鬼必将被唤醒，不分是非大肆残杀。

——而眼前这人究竟是唐应闲，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是。”本该失去理智的人此时却与平常无异，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他淡漠道：“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么。”

“不错，我是希望你少给我找点麻烦，但我同样希望你清楚，不要自找麻烦。”

“我无意与你为敌，只是……”唐应闲垂眸看怀中的阿扎那一眼，脸上一直木然的表情似乎裂开一道：“不能让你们动他。”

握着的手动了动，阿扎那呛声埋怨道：“呆子，那你不知道早些出来，害我平白受这么大苦。”眼底却是尽是笑意，好似连疼痛都忘却了。

“对不住……”我第一次在唐应闲正常时，从他脸上看出第二种表情——心痛与懊悔，听他低声道：“我怕站起来之后又会变得控制不住自己……会伤到你。”

阿扎那笑着眨眨眼：“这不是好好的没事么，呆子，还记得我说过什么，你还要嘴硬么？”

“我……”

未等他说完，只听一声沙哑惨叫：“漓儿！”

便见楚漓被那老者抱在怀里，接连呕出两三口污黑血水，浑身抽搐不止，那老者嘶声吼道：“解药！快点给我解药！”他虽戴着黑纱斗笠看不清面容，但也能想象地到是何等焦急。

出乎我意料地，唐乾却不为所动，只直勾勾地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眼神如鹰如隼，仿佛要将我拆吃入腹一般。

阿扎那快意地高声笑道：“哟，这就不行啦？才刚到半刻钟呢，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好了！”

“唐堡主，放他们走，快！放他们走！”那老者顾不上礼数，转身对唐乾喊道：“漓儿身子本来就弱，他受不住了！让他们走！”

谁料唐乾却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仿若突然入定了一般，置若罔闻。

见他仍没有动作，那老者当下手腕一翻，一枚暗器破空而来，饶是我与陆洺反应迅速，亦只是堪堪躲过，那暗器不知打在身后什么机关上，便见一扇暗门应声洞开。

那老者恨不得咬碎一口牙：“解药！”

所有人皆是大喜过望，甚至来不及细想他是如何知道暗门机关的。

“师兄，你们快走！”

我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他不能走。”唐应闲抱着阿扎那后退一步，看我一眼又垂眸道：“他要留下来。”

阿扎那也轻叹一声，道：“师兄，你元气本就未愈，我这一身伤只会拖累你。”

“你说什么傻话！我怎能丢下你不管！”

他摇摇头，看着唐应闲，失去血色的唇边仍噙着一抹藏不住的笑意，笃定道：“你就放心吧，唐应闲不会让我有事的。”

“阿宁，我们先走。”陆洺揽过我肩头，正色道：“再不走，便是死局，所有人都再难脱身。”

我如何不知道他说的道理，可是阿扎那身受重伤，叫我如何放心他一人留在这虎穴狼窝？唐应闲虽状似克破心魔，可谁又知道他能维持多久？能不能护得阿扎那周全？

再看阿扎那，眼中也尽是不舍，却咬牙催促道：“师兄，快走！”

“走！”

两两难舍之间，陆洺不由分说抓过我的手，带着我朝那出口飞跃而去。

跨过那道门瞬间，我最后回眸的一眼，是阿扎那婆娑的泪眼，紧咬的双唇。

而在更远些的密室另一端，唐乾的目光似乎变得冰冷而空洞，我看到他如同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那般颤抖着张开双唇，好似要对我说些什么，我不由地睁大了眼睛，而他的身影却在下一个刹那，模糊在了一片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