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忆里让你尴尬的情景

那本应该是一个平淡到让我觉得没有必要去耗费篇幅与笔墨去叙述的夜晚，只是在事发后才让我从不断的回想与思索中感悟出一种难以简述的不知所措。

天色略微有些寒凉，估摸着那时是下午六点半。我照旧走出校门，仅仅靠脸颊就能感知到秋夜渐晚时所特有的凉意。我所就读的大学位于湖北咸宁，那是一个经济气息略显寡淡的城市，但人文气息与人间烟火的气味可不曾消减，尤其是到了晚间，这个城市的街头巷尾迅速被小贩与成排出现的夜摊布控占据，我走在街上，置身于灯火辉煌与人生鼎沸中，空气中弥漫开油烟与各色食物的浓香。在这里，你能感受到远超白天的热闹，好像这个城市，在夜里得到了等待许久的复苏。

可能是因为抓住了仅剩一个空位的缘故，我在一家地段正中的烧烤棚里坐下。故事的主角正在卖力地吆喝着湖北方言，声音洪亮有劲，并没有因为手头上左右开弓而顾此薄彼。他左手呈机械般的节奏，紧握着铁锅的握把来回与上下兼顾着抖晃，动作的大开大合让坐在他身后位置的我都能毫不费劲地看到金黄的米粒按照雨点飞溅的动势聚散；右手则没有那么闹腾，无非是烧烤摊上熟知的那一套，调料的洒落与铁架上烤串按时的翻面。让我饶有兴趣的是，这位中年男人依然没有把视线锁定在俩手的任意一方，他依然昂首向过往的人群卖力吆喝，但声音中洋溢着活力与一种独属于他的骄傲。我在心里感到一丝赞许的同时不免心生哀叹，我不会知道这样的手法老练是要经历多久的重复，这样在忙碌中左右互搏的平衡需要多久的忙碌，这样在忙碌中依然能骄傲的吆喝需要多强大的心境。这些事后诸葛亮般的马后炮如果没有接下来的事情，可能都不会这么快浮现在我的脑海，现在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就像现在遇到环卫工人这类默默耕耘的人们，我可能也只会黔驴技穷地感慨辛苦而不是设身处地地带入思考。

我在坐下之后就点了餐，之后就在位置上观察着周围的喧嚣。啤酒烧烤，老友围桌，谈天说地，我看着夜市外围皆是各色各样的老旧电动车，横七竖八又毫无章法地停靠着，聚拢着，也是啊，在这里，人们放纵着一天的疲惫。啤酒杯碰撞的清脆与大声吹牛的放肆，在这里竟让我觉得人情味和烟火味在这个城市里华丽地绽放开来。很快老板端着盛放烤串的铁盘向我疾走而来，铁盘放置于木桌上的轻响与老板浑厚的一声“慢用”才让我从思绪中回归。烧烤永远能给人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我哪怕是忽视这勾人的焦香，在热油点缀下的滋滋作响也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尝过之后才会发觉的咸香在口腔袅袅缭绕，一时间，我甚至无法挑剔其口味。随后我便想起我还有一份炒饭没有上桌，在认可了味道之后，我认为炒饭的功力也绝非等闲，若烤串配饭也不失为一顿令人称道的晚餐。我随口招呼老板，询问炒饭进度，老板豪迈地答应，告诉我下一份就是，手上也没有稍作停息。我望了会张牙舞爪舔舐着铁锅底部的盛焰，随手掏出手机开始打发时间稍作等待，同时也没再触碰烤熟的菜品——我对我的进食速度充满自信，如果继续下去，我会面临饭来菜尽的尴尬。

随后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我循声望去，一个背着硕大书包的男孩蹦蹦跳跳地朝老板奔来。男人也不忘将烤串翻面，随后才麻利地拽下右手油腻腻的衣袖，顺势将衣袖内侧翻起，胡乱地擦拭了一把汗涔涔的脸，快步迎了上去，接过男孩的书包问道：“咋不回家啊，要不留这吃完饭？”，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骄傲与宠溺，男孩撒欢似的扯着男人的胳膊强调道：“妈说你忙，我就特地来看看你！”男人笑了，父子俩在油烟中打打闹闹，像神仙般惬意畅快，直到旁边一桌客人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几声，才打断了这番快活。男人有些尴尬地朝那一桌赔笑着，近乎同时戴上了那只脱下的衣袖，男孩似乎也很懂事，没再多说，还是像来时一样背上包奔去。男人重新回到烤架前，于是到这里，一切依旧，仿佛刚才一幕从未发生。

事情本来可以就这么结了，或者说，我也希望可以这么了了。老板将炒饭娴熟地出锅，又将烤串摆放入盘，一手一端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向了方才厉声催促他的那桌上。湖北是个温度方面昼夜温差较大的地方，空气中也不缺寒流小动，我在等待时间里，菜品已然开始转凉，这当然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但刚才父子温馨一幕与老板勤恳热情的印象还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我没法对这样的老板流露负面情绪，于是我轻声叫住老板并告诉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刚刚许诺下一份轮到我了。老板听罢，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为难，他再没了之前吆喝时的骄傲，兴许是意识到我默默等候良久，他向我不断道歉，三步两回头地奔向铁锅开始忙碌，他说，马上就好。

最后，他带着热情的笑容端着热腾腾的炒饭向我走来，其实我能感觉到，这份带着讨好的热情，反而让我不太适应，也可能因为此时烤串已经凉了的缘故。我看向了老板：“可是菜都凉了。”热爱美食的我对于一顿令人愉悦的用餐体验被破坏这件事还是心生失落。老板笑容僵硬了一下，在气氛凝固的一刹，他立马又挤出笑意：“把菜拌进饭里，也好吃！”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对这顿晚饭充满了遗憾。老板见我没有回答，便僵硬地笑了下，准备退回烤架，准备下一单出餐。

看着转凉的烤串，和旁边冒着蒸腾热气的炒饭，如此落差让我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本来在我看来已经像是在逃离的老板愣是像触电般停下了迈到一半的脚步，他缓缓回头，像是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望向我的眼神中，竟有一些胆怯。我不知如何回应，只得拿起筷子，夹起转凉的菜品，试着用老板提议的方式，伴着饭吃。而余光里，老板看到我动了筷，才更加快步离去。

我尝了一口，可能是因为一个成年人对于一个大学生的怯意让我倍感负担，我觉得味道并没有那么理想，甚至有些难以下咽，好像每颗米粒都有一股沉重的压迫。我想，今天是难光盘了。我打开了手机，扫了二维码，付了款，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我也无心去管饭桌上还剩下半碗的炒饭，因为脑海里刚刚拿起筷子时和老板对视上的眼神交流让我不知所措，好像在那一刻的相顾无言中，千言万语又浓缩成了无法言喻的欲说还休。我大步踏出烧烤棚，思绪万千中，许久才意识到自己步伐加快，像是在逃窜，步伐竟也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