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

(第一人称,化身作者,暮年时分,重读《项脊轩志》)
我从十五岁起就在这间阁子里读书。
说是阁子,勉强够得上一个人居住,一间百年老屋而已。可就这般拥挤,我也尽力让书摆满房间供以阅读,为此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百年老屋年久失修,遇到雨天就让人头疼,墙壁上脱落的泥土混着雨水总是打脏桌子上的纸笔,我想要挪一下桌子,却只能无奈地看着满屋的书。屋子还是坐南朝北的,过了中午房间里便昏暗起来,只能尽力张大眼睛看书。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放下手里的书做一次匠人:我修缮了屋顶和四周的墙壁,这样就不用担心漏雨落土的问题;我不仅新开四扇窗子,又在阁子四周堆砌了围墙用来反射阳光,这样两种方法采光,屋子里就变得亮堂。说起那时候,这反倒成了一种乐趣。
我在院子里随意栽种了一些花草树木,有兰花、桂树、竹子等等草木,有些说起来已经记不得名字,毕竟现在的我和读书的阁子一样,一间百年老屋而已。院子里有这些就热闹起来了,我最喜爱对着花草朗诵诗歌,有时候也引得飞鸟停留在院子里啄食鸣唱,我会放下书上前观看,那些鸟儿竟然也不畏惧,反而转头看着我。有时候院子里也难免会静悄悄的,我想大概是因为我静坐在台阶上发呆的原因,连这院子也知道人的心思。每次到农历十五的夜晚,皓皓明月当空,院子里都是斑驳的影子,风起时树影会跟着晚风翩跹起舞,我心想,最可爱的事物大概也就如此吧。
这间院子承载着我年少时不可言语的快乐,自然也承担着我心底的苦痛。原来的院子虽然破旧,却也是足够一大家人惬意生活的,但自从叔伯提出分家后,这院子便被一道道障碍隔开,刚开始不过是低矮的篱笆墙,后来砌成了较高的泥墙,我的快乐随之也被分割成一块块慢慢消散许多。就连客人到家拜访,也要穿过一道道墙,一扇扇小门才能来到厨房就餐,更甚至于家中的狗仔也把分家后的我当做陌生人一样对待。读书的阁子以前住着一位老婆婆,想起她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老婆婆曾做过我的乳母,母亲对她很好。我记得,在八岁那年母亲便去了,老婆婆总是对我提起母亲和她过往的一点一滴,每当提起,我都会忍不住嚎啕大哭,老婆婆也跟着抹眼泪。当我搬进阁子闭窗读书后,祖母也会来看望我,看着沉默不语看书的我,祖母总会因为不常见到我而哀叹,有时祖母也会拿出祖父的遗物借此鼓励我,每当看到旧物,过去的一幕幕就浮现眼前,我怎么能不感到哀伤呢?
阁子的东边曾经是家里的厨房,因此阁子外边经常有家人走动,久而久之,闭窗读书的我已经能够通过脚步声分辨出是谁。说来奇怪,阁子走水了四次,竟然能够安然保存下来,大概是因为我诚心读书感动上天的原因吧。
我曾在书籍上了解到两个人,一个是巴蜀地区的叫做清的寡妇,一个是卧龙先生诸葛孔明。清继承了丈夫的朱砂矿,竟然盈利到天下第一,连始皇帝嬴政都建造“女怀清台”来纪念她。三国时期,孔明先生帮助刘备建立蜀国和曹操争夺天下,但孔明先生出山之前在陇中务农。这两个人还没有出名的时候,都住在偏僻的地区,世上的人肯定不知道他们。我住在阁子里读书,却从来没有感到苦闷,反而感到怡然自得,因为满院子都是美景。我觉得,如果世上的人知道了我的境遇和想法,肯定会说我是井底之蛙。
我的妻子嫁到我家之后,也经常来到阁子问我一些过往的旧事,有时候她会坐到桌子边让我教她写字。每当妻子回到娘家省亲,她的妹妹都会缠着她问我家中读书阁子的事情,每每缠得她无法脱身,这些都是妻子省亲归来之后告诉我的,没想到这间百年老屋也会有这么多人惦念。几年后,我的妻子不幸染病去了,这间阁子也随之破败失修了。妻子去世后两年,那一段时间我身染重病,不得不卧床休养,总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排解忧愁,就委托他人把阁子重新修缮一遍,修缮之后阁子的格局和以前变得有所不同。病好之后,我便经常住在外地了,偶尔才回到阁子居住。
“熙甫呀,你说,阁子前再种一些花草,院子里是不是更热闹一些?”望着阁子出神的我习惯性转身,四下无人的院子里只有花草沐浴着夕阳的余晖,我缓缓翻开手中的书,纸上赫然写着“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