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与僧(十九)

【无心X萧瑟】妖与僧
20.悍匪
萧若风带着无心与萧瑟前往东城区,同行的还有薛将军和六名士兵。
雨停了,苍穹依旧灰暗。山林里各种鸟兽鸣叫声时不时地传响,空旷而悠远。偶尔还有高亢的人语叫喊声。
走出军营之后,是一段崎岖不平的山路。因无心与萧瑟腿伤未愈,萧若风特意放缓了进程。行了半个多时辰,大家便坐下歇息。
薛将军在萧若风身边低声说:「王爷,小魔王并不安份,当真不必给他披枷带锁?这一路说远不远,说也近不近,且这附近山林便于藏匿,倘若让他逃脱了,可不容易找回来啊!」
他一宿未眠,此时已感到困乏,眼里写着:只求一路安稳,不想徒增劳累!
萧若风随手拂去石块上的几片树叶,悠然坐了下来,微笑道:「薛将军多虑了。这附近树林虽大,但能走的路也就三条。除了我们正在走的这条山道,有一条通向军营,沿途布满机关陷阱;另一条通向断崖,断崖下方河里有大量食人鱼。你觉得小魔王能往哪逃?」
薛将军没被他说服,望了眼老是与无心黏在一起的萧瑟,总觉得他们在密谋逃脱计划,思索道:「出了这片山地不远便是人多繁杂的西市了,六皇子熟悉天启城,他若协助小魔王潜逃,我们也不好应付。」
萧若风说:「正是忧心他暗中配合小魔王,才要好好看着他,不能让他化明为暗。」
薛将军觉得有理,不再多言,一转身见萧瑟与无心跑去前方的野果里摘果子,又不能安心了:「王爷,放他们这样到处乱跑,似乎不太好?」
萧若风当然知道不好。可若一路管着他们,自己也嫌累。他稍加思忖,说:「他们正值贪玩的年纪。只要不太过分,就由他们去吧。」
薛将军担心如此纵容他们,只怕随行的士兵也起了玩心,没心思好好当差。他管不了萧瑟与无心,只好对一众士兵说:「看紧小魔王,切勿松懈!」
「遵令!」士兵异口同声地应道。
萧瑟与无心站在一棵茹芯果树下。
茹芯果树很高大,树叶已凋落,树皮长满尖锐的小刺,树干上挂满着沉甸甸的果实,像红桃心缀满了枝丫。
萧瑟纵身起跳,坐到粗壮的树枝上,将手边十几个果实采摘下来,一一丢给无心接住,摘够了便跳下来说:「这是茹芯果,果实长出来之后,果肉很容易腐烂。鲜果口感鲜美绵滑,但是腐烂之后极臭。可惜果实外皮厚实,很从外表难判断哪些新鲜,哪些腐臭,只能碰运气。」
无心觉得新奇,取出一个说:「打开看看?」
「你来。」萧瑟怕弄脏手,不想碰。
茹芯果果实外形如同人的心脏,外层包裹着红色果皮,果皮很厚很软。扒开外皮,中间是蛋壳一样薄脆的硬壳,硬壳里是果肉。
无心正欲敲开,却见薛将军过来喝止:「小魔王,住手!」
他回头见薛将军一脸凶恶,疑问道:「怎么了?」
「那可是茹芯果!」薛将军本想说茹芯果恶臭有毒,不宜打开,转念一想,这果子也许是新鲜的呢,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劝住他了,于是向萧若风询问,「王爷,您不管管?」
「由他们玩吧。」萧若风笑了笑,懒得管,有意纵容。
薛将军无言以对,心道:这是游山玩水吗?就不能严肃点?
茹芯果果壳很快就敲开了。果肉乳白莹润,鲜香飘溢。
萧瑟喜道:「和尚,你运气不错,这个能吃。」
无心还没品尝,将手里的果肉掰开一半,往萧瑟嘴边送去,萧瑟毫不客气,张嘴含住,就着无心眼里的笑意吃下。
果肉宛如奶冻一般入口即化,果汁鲜甜可口,刹那间仿佛万紫千红于雪原荒地盛放,万里风霜沾染了淡雅芬芳,猝然惊艳了味觉。
无心展颜笑问:「好吃吗?」
萧瑟点头。以前他并没觉得茹芯果有多好吃,只是味道尚可,没有特别喜欢。今天的茹芯果却与以往吃过的都不一样。「曾经平淡无奇,而今却是奇妙无比。」说着,他取走无心手中另一半茹芯果肉,喂到无心口中,问,「如何?」
无心摇了摇头,笑道:「不知道。还没来得及品尝就咽下去了,你再给我开一个?」
萧瑟偏不遂他意,果断拒绝:「我不干!」
无心似怒非怒,嗔道:「小气!」
看到这一幕,负责监视他们的士兵忍不住议论起来。
士兵甲小声说:「你看到了吗?刚才六皇子亲手喂小魔王吃茹芯果。」
「我又不瞎,当然看到!」士兵乙无比羡慕,「我家娘子都没那样喂过我!」
士兵甲的八卦之魂燃烧起来,带着酸酸的醋意说:「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竟作出此等行为!就不怕天怒人怨?所以传言是真的?他俩当真有染?」
「这话不能说!」士兵乙赶紧示意他噤声,「小心有杀身之祸!」
士兵甲偷偷瞄了萧若风一眼,问:「方才王爷有没看到他们互相喂食茹芯果啊?」
「没有!」士兵乙十分确定,「王爷一直与薛将军谈话,都没注意他们!」他很期待萧若风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特别留意他。
士兵们还想继续聊下去,薛将军却过来唤众人启程了。
越往前走,越觉得气氛不对。山上时不时传出口哨声,似鸟鸣,又有独特的节奏。
萧若风警觉道:「有埋伏。」
他们刚停步,几百个破开的茹芯果从山上滚了下来,顷刻间,恶臭熏天。这种臭气吸入过多会导致五感丧失,众人连忙屏住呼吸,远离原地。
接着是乱箭急雨一般射下来。萧若风一剑划过,箭矢纷纷折断坠落。
山上射箭的大汉稍稍停滞,将箭矢瞄准了萧若风。
「看好小魔王!」萧若风丢下这句话,就运起轻功急匆匆地朝山上掠去了。
一张大绳网从天而降,薛将军与几名士兵被罩在罗网之中。
萧瑟趁机拽着功体受禁的无心退到石头后面。他苍白的面容挂满汗珠,冷汗淋淋漓漓地流下来。
无心一脸担忧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瑟挥袖拭去脸上的冷汗,低声说:「昨日的蜈蚣毒明明已经解了,可不知为何一运功就特别难受,似有一股阴寒之力在我经脉里乱窜。」
无心揣测道:「也许是身体还没恢复的缘故?」
忽然,四名手持长刀的中年大汉围了过来,眼神中透着杀意。他们身上皆有残疾,一人独眼,另一只眼睛上有深红色的烫疤;一人无鼻,一人独臂,还有一人独腿装了义肢。
萧瑟起身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为首的独眼大汉答道:「曾为军人,落草为寇。今日只想手刃仇人!」
萧瑟对这几人完全没有印象,疑惑道:「你们与我有什么仇?认错人了吧?」
独眼大汉说,「十二年前,我们是诛魔大军火虎营的将士。当年我兄弟惨死在叶鼎之手中,今日我要小魔王血债血偿!」他振臂一划,萧瑟面前的巨石在他的刀刃下裂成两截。切石如切豆腐。
无心怔了一怔,打量着眼前几人。
萧瑟稍作回想,「当年好像是你们火虎营自己要去送死吧?这仇还能算到叶鼎之儿子头上?」传闻当年与魔族一战,火虎营不听主帅指挥,贪功冒进,结果落入魔军陷阱,全营五百人中有四百八十三人战死。营中仅存的十几名残兵却没因违抗军令而被处死,战后不知所踪,竟是在这里做了山贼。
「送死?」独眼大汉凄然大笑,「当年若非我们火虎营自愿捐躯,北离早被魔族灭了!我们在战场杀敌的时候,你还在喝奶呢!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有什么资格说话!快让开!再包庇魔族余孽,就连你也一起宰了!」
无心抓住萧瑟的胳膊,轻声说:「他们虽有残疾,但看起来不好对付。那个独眼的已入逍遥天境,另外三个似乎也不弱。你有胜算吗?」
萧瑟悄声说:「没有!当年火虎营的人大多数出身江湖名门,个个身怀绝技。曾以一营之力在一个月内连收七座城池。」
无心感叹道:「你们天启城还真是藏龙卧虎,连山贼都这么可怕。」
萧瑟不这么认为。山贼并不可怕,只要给钱就好办了,就怕他们是一群假山贼。他昂首对大汉试探说:「放我们走,我给你们五万两黄金。」
独眼大汉蔑笑道,「小屁孩,五万两黄金能换回四百八十三条人命吗?」他蓦然挥刀往萧瑟身上砍去,连个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给他。
「铮」的一声,白亮的刀刃磕在无极棍上,一道白芒从碰撞处蹦出,像一痕闪电飞逝而过,在萧瑟双臂深深地刻出的血淋淋的伤口。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无心脸庞上,染红了他半张脸。
无心骤缩的瞳仁倒映着血色,惊恐在他的眼神之中凝滞。「萧瑟!」他失声喊道。
萧瑟勉力挺直身躯,半步不退。方才那一刀,只要他挪开一步,凶猛的刀劲就会落在无心身上。
此时他是双臂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刀伤刺痛迅速漫延至全身,呼吸已然不畅,额间淋漓的冷汗滴在长睫上,他一双眼眸依然逼视着独眼大汉,高傲又倔强,不显半分颓态。
独眼嘲笑道:「小屁孩,你有什么遗言? 」
萧瑟回首脉脉望了无心一眼,又对独眼说:「你们要杀他,至少也该帮他解开穴道,堂堂正正打一场!」
独眼身后的几名大汉大笑起来,独臂说:「我们可不是话本里的侠士,讲什么堂堂正正?我们只是一群为所欲为的匪徒而已,恃强凌弱的虐杀才是我们的作风!」
萧瑟好为难。他们不为财动,不守道义,不讲情理。简直是披着人皮的野兽,无法沟通。
他缓声说:「当年魔族大军战败之后退回了魔域。你们要寻仇,难道不是应该去魔域找参战的魔军?无心并没上过战场,你们死去的战友根本就不认识他,杀他能叫报仇吗?分明只是残害无辜,敷衍了事。说到底,你们不过是欺软怕硬,报不了仇就想找个替罪羊聊以慰藉!」
「魔王叶鼎之杀人无数,他不配有子孙!你跟我们讲道理?我的刀不爱听你废话!如果废话能杀人,我还练武做什么!」独眼话音甫落,又发动攻势,明晃晃的刀尖斜挑而上,挟着森然杀气呼啸而来。
萧瑟横握无极棍。他没把握接下这一招,内力不听调配,体力耗损过大,也许是最后的挣扎了。
他这么想着,却见白影倏忽闪至身前,紧接着,湛湛金光笼罩了全身。
「铛——」一声洪亮振耳,余音缭绕不绝。
是波若心钟。
无心强行冲开了功体禁制。
眨眼间,独眼反手变换了刀势。刀刃流光,横斩心钟,火星四溅。
汹涌的刀气劈在无心胸前,刹那间,白衣开裂,血光乍现,他心口一滩鲜血洇染开来,像一朵红花冉冉绽放。
无心闭上了双目,后仰瘫倒在萧瑟身上,身躯绵软无力,唇角鲜红流溢。
「无心!」萧瑟伸手一探,鼻息全无,脉搏也不跳了。
他如坠冰窟,眼神空了。
这一刻,天地失色,万籁俱寂。
他轻缓地将怀里的无心安置在地上,手里的无极棍动了。
「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复仇。」萧瑟面无表情地将无极棍指向独眼。
「你身为北离子民,居然想为魔族人报仇?」独眼讥讽着,手中的刀一次又一次地擦在无极棍上,伴随着一阵铮铮声,银白的火星四溢飞溅。
萧瑟凭借变幻莫测的身法,乱了独眼的节奏。不用顾及无心,他便如脱缰野马,出招随心所欲,时而游龙盘旋,时而惊鸿翩跹,掌间招变,杀机万千。
此时围观的三人见独眼百招未胜,也想加入战局。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独眼腹部突然挨了一拳,千钧之力震得他全身骨骼噼啪作响,震得他五脏六腑翻腾不止,青的黄的黑的红的不停从他口中涌出来。
「无心!」萧瑟眼中又有了光。
「你……你居然没死!」独腿指着无心,惊讶地说。
无心目露紫光,迎向独腿的双眼。这一眼,让独腿发狂,挥着拐杖疯魔一般地攻击他身边的独臂和无鼻。
萧瑟虚脱地靠着石头坐下,盯着无心心口处一滩血迹,困惑道,「怎么回事?」他以为独眼的刀砍到无心的心脏了。
无心擦去嘴边的血,又咳了一阵,颤抖的手扶着石头支撑着无力的身躯,微笑说:「是修罗巨蜥的血,那一刀刚好砍在你给我的小瓷瓶上,瓶子里的血洒了出来,我就凝气装睡了,很像吧?」
萧瑟迷迷糊糊地听了一半,昏昏沉沉地阖上了双眼,呓语似的说:「连我都骗,等我睡醒再来揍你!」
「楚河!小魔王!」萧若风带着薛将军和几名士兵赶来了。
无心见他们来到,也不再强撑了,缓缓挪步到萧瑟身边坐下调息。虽未伤及要害,但也伤势沉重。
「萧若风!」独眼站起来,想说什么,却止不住呕吐。
「为何你们还在天启城?」萧若风淡淡地问。他们本该在一个平静安逸的地方颐养天年。
「因为你还在!」无鼻目光灼热,望着萧若风,「如果当初火虎营领头人还是你,就不会有后来的惨剧。先帝在位时,我们随你征伐,一月破七城,那时我们意气风发。新帝登基不久,你抛弃了我们,把我们火虎营拱手让给别人指挥。可无论换了谁当我们的头,我们心里到底还是只服你一个。」
萧若风叹了一声,「你们跟过我很多年,我从未教你们违抗军令。」
独臂目含泪光,「那一役,我们集体违抗军令去烧魔军的粮草,可我们从未后悔过。当时我们也确实断了魔军的粮,才让叶鼎之大发雷霆,以至他一怒之下令魔兵残杀我们火虎营兄弟。」
「我知道。」萧若风沉痛地说。
独腿擦了擦朦胧的眼睛说:「人心是会腐坏的。就像茹芯果一样,初时洁白如雪,鲜香可人,渐渐的就会腐化变黑,恶臭熏天。我们曾经也只有一腔热血,保家卫国。后来,我们落草为寇,烧杀抢掠。都说我们自甘堕落,其实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曾犯大错,又有谁会容得下我们?所以才不得不抱团取暖。」
其实不是所有茹芯果都有腐臭的一天,有些是在它们最美味的时候,被人采摘食用。
「萧若风!我们只想杀了小魔王为兄弟们报仇!」独眼瞪着萧若风吼道。
「当年怂恿火虎营去烧魔军粮草的人是你。今日在此设伏杀小魔王的也是你?」萧若风望着独眼,莫名痛心,「叶鼎之已亡故多年。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感到愧疚,总与自己过不去。」
独眼抽动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面容狰狞扭曲。当年他觉得萧若风在的话,一定会带着他们去烧粮草。
萧若风带着无心与萧瑟离开了。后来也并没有追究独眼等人拦路杀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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