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蛋壳
陈珂眼神从郑丹妮脸上移开，视线转向几米外的汽车,柔声道了一句,“走吧。”
这时,路口拐过一辆出租车,轮胎碾过湿漉漉的地面,溅着小水花,郑丹妮，冒着雨上前一步，招手便拦了下来。
正好是辆空车。
上车前，郑丹妮回头看向陈珂，道,“我自己打车回去。谢谢。”
以前她们话不投机的时候反而显得亲密，现在礼貌寒暄时，反而疏远。
郑丹妮钻进车里，头发微湿，再看向窗外，陈珂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她今晚心里太乱了，需要冷静,她怕自己和陈珂亲密,又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又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伦不类。
陈珂紧了紧手里握着的伞柄,静静在雨中站了会儿，寒意蚀骨，方才回到车里。
坐在车上,陈珂走神想着之前同青钰雯的对话，那晚她们一边喝酒一边聊感情问题，谈了许多。
“……接受自己喜欢女人的事实是需要时间的，而要下决心选择和女人在一起更需要勇气。你肯定看得出来吧，郑丹妮对你很认真，你要是心里也放不下她，应该给人家这个时间，再多给人家一点勇气……”
青钰雯在这方面有充分的发言权，她被掰弯时还是青春期，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也就踏上了这条路。可越成熟越难以有年少时那种勇气，家庭，社会，种种现实的羁绊，能让人畏畏缩缩的实在太多。
对于郑丹妮的心情，青钰雯特别能理解，总能在郑丹妮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陈珂要是敢玩弄郑丹妮的感情，她即便是个局外人，也要第一个上去把姓陈的骂个狗血淋头。
“你碰上郑丹妮是好事，我总觉得这个小姑娘会教会你，什么叫爱，哈哈哈……”
“你喝多了。”
“我才没喝多，”青钰雯当时都喝趴在桌子上，还死不承认，看着陈珂嘴里一直呢喃，“喜欢她她又不接受你，是不是特憋屈特难受啊，陈珂，我懂你的感觉，特懂……”
那晚上，青钰雯醉醺醺的这番话戳到了陈珂心坎上，她没说什么，但陪着青钰雯喝了很多酒。难受憋屈，在那天郑丹妮对她说“以后互不纠缠”时，都涌上了心头。
看着窗外纷纷落着的雨滴，陈珂思绪又回到当下，想着郑丹妮刚才脸上倔强的神色，心情落寞，郑丹妮一再逃避，不敢面对她，只是时间问题吗？
从来不愿意在感情上花费过多时间的陈珂，竟然开始思考这个。
段艺璇离婚了。好在她从来没放弃过自己的事业，经济从来都是独立，离婚于她而言，是真正意义上的解脱。
深夜十点，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连续熬了两个夜晚做项目策划书，青钰雯要是不带妆，就快成为“国宝级”人物。一阵倦意袭来，青钰雯下意识想要秘书倒杯咖啡，抬头才发现办公室里只留着她一人在加班。
青钰雯才将咖啡送到嘴边，段艺璇便站在门口，嘱咐道，“晚上了别喝太多咖啡。”
“我让保姆煲了些汤和粥送来，你还没吃东西吧？”段艺璇提着好几个保温盒，已经走进了办公室，“先吃点。”
青钰雯抬头看向段艺璇，又垂了垂头，不知说什么，以前段艺璇这般贴心照顾她，她都乐得找不着北，但现在，这算什么？段艺璇越对她好，她心里越不是滋味。
从青钰雯出院以后上班，段艺璇便每天让秘书给她送中饭，那次陪青钰雯去过医院后，段艺璇才知道她总是饮食不当，又饮酒过度，才把胃折腾成这样，还不是第一回往医院跑了。
“工作不用急，别加班。”
青钰雯这么认真工作，是想年后就能正式离开as，她和段艺璇之间发生了那些，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面对段艺璇？
那一夜过后，青钰雯似乎想明白了许多，自己为什么要执着这么多年，段艺璇始终不喜欢她，她单方面执着又有什么用，只是傻。
青钰雯不敢表白，就是怕段艺璇拒绝，自欺欺人，觉得没拒绝就是还有希望。可那天早上，段艺璇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她，她心都碎了。
这一段时间的折腾，突然让青钰雯觉得很累很累，累到没精力再执着下去。
“你以后别给我准备这些。”青钰雯也不明白，段艺璇为什么还要这样靠近自己，明知道自己喜欢她，发生这么多，段艺璇还想着要自己跟她继续做普通朋友么？
段艺璇一顿，又继续低头盛粥，再遇青钰雯，她已经把青钰雯当做自己最亲密的朋友，虽然她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些变化，但段艺璇还是想照顾她。
“趁热喝。”段艺璇将粥递到青钰雯手边，“小心烫。”
“你别再对我这样行不行……”青钰雯不想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继续接受段艺璇对自己的好，以前是无可奈何，现在那层窗户纸被戳破，一切都不同了。
青钰雯将手一挡，却不小心掀翻了粥碗，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撒在了段艺璇手上，泼了一地。
“啊……”段艺璇的手皮肤细滑，又白，马上便被烫了一片红，疼得倒吸凉气。
青钰雯比段艺璇还要紧张，她拉过对方的手，托到自己嘴边温柔吹着，又开始心疼得要死，对自己刚才的行为只有后悔，“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特别疼？我错了……”
在段艺璇面前，青钰雯哪能狠心得起来，尽管心里狠心说要忘了段艺璇。
“没事。”段艺璇低眸认真望着青钰雯的脸，她眉心紧蹙，满脸都是在乎自己，段艺璇看着看着，忍不住道，“我希望你留下来，别走。”
青钰雯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告诉段艺璇，“留下来，还像普通朋友一样陪着你吗？段艺璇，也许你做得到，但我做不到了，我真的做不到了。”
段艺璇也不知该如何回应青钰雯，她心底想留下青钰雯。那晚，她知道吻她的是青钰雯，但她竟然不反感，可这能算喜欢吗？
“我没办法跟你做普通朋友，我也不能跟你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明白吗？”青钰雯今天一股脑，对段艺璇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如果……”段艺璇思虑了良久，才望着青钰雯的眼睛，缓缓道，“我们都当它发生过，不逃避呢？”
青钰雯反复揣摩段艺璇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她低下头，掐着手里的钢笔，“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需要因为那晚而这样。抱歉，是我打扰到了你的生活，我已经决定要走，你别再说了。”
她当然希望段艺璇不把自己当普通朋友，但绝不是因为那晚上过一次床，她希望段艺璇是打心底对她有感觉，才给她们机会。
就算再喜欢段艺璇，青钰雯也不愿让段艺璇以一种看似“妥协”的姿态，开始她们新的关系。
段艺璇拦不住青钰雯，她先走了，说是有点累。段艺璇站在原地，疲累地揉了揉额，刚结束一段纠葛，似乎，又掉进了新的漩涡。
一月底，公司开始放年假，as的年假很长，接近半个月。郑丹妮拼死累活一年，就等着这半个月好好放松休息，工作客户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收拾好东西，满满两大行李箱，一箱是郑丹妮自己的，另一箱都是给她母亲的礼物，护肤品化妆品还有衣服，应有尽有。
别的小年轻都是不想在家里待太久，交流有代沟，但郑丹妮却迫不及待想回去陪她妈，毕业以后，毕竟一年也就回去一次，她妈又一直一个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每周给她妈至少打三个电话，视频一次，郑丹妮从来没漏过，只有多没有少。
不过过年还是有过年的烦恼，郑丽舒觉得郑丹妮还小，倒是不急着人生大事，但抵不过三姑六婆的热情啊。
本来年底还交了个男朋友，结果愣是没扛到过年就分手了，郑丹妮心中感叹，命中注定逃不过那些劫数。
“妈，想我了不？”一到家，郑丹妮就迫不及待给郑丽舒一个熊抱。
“瘦了。”郑丽舒抱着女儿从头到脚打量，眼睛都笑弯了，“还越来越漂亮了。”
“那当然，像你呗。妈，我给你带了好多礼物，你待会儿慢慢拆。”
“每个月都给我打钱，还给我买这么多礼物，妮妮，你自己也存点钱，我上班工资够用。”
“小时候你给我零花钱，现在我给你零花钱，天经地义，老郑，你就别客气了。”郑丹妮调皮笑笑。
郑丹妮和郑丽舒的关系好得没话说，外人都说她俩相处的不像母女，像是姐妹。
“没大没小。”郑丽舒笑着在郑丹妮脸上揪了一把，就像小时候一样，“先洗手，我去给你下饺子。”
“嗯！”
晚饭过后，母女俩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
“明天去你小舅家，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回来了。”
“我哥回来了？！”郑丹妮意外，还记得她哥当年交了个男朋友，弄得鸡飞狗跳，她哥为了出柜还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一断就是好几年没回家。
“可不，他男朋友跟他一起回来的，听说都已经在国外领了证。”
“小舅和小舅妈不气么？”郑丹妮都不敢去回忆当时小舅妈寻死觅活的模样，怪吓人的，“之前还说和哥断绝关系。”
“唉……”郑丽舒叹了一声气，“毕竟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能说断绝就断绝，你哥也是吃了不少苦。”
“嗯……”郑丹妮盯着无聊的电视节目，心不在焉看着，越想越多，都不知道电视里的人嘴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
“妈，”郑丹妮朝郑丽舒转过身，佯装做嬉皮笑脸的模样，“我如果交了女朋友，你是不是也要和我断绝关系？”
郑丽舒手上正欲往嘴边送水果的动作顿了顿，她转头打量着郑丹妮,反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家里有过前车之鉴,在这个问题上自然敏感不少。
郑丽舒的语气里显然带了点“怀疑”的味道,以至于郑丹妮被她打量得有些心虚。
“我就打个比方……”郑丹妮漫不经心说着,伸手去果盘里拿水果吃,一边吃一边看着电视，嘴里嘟哝着，“这橙子好甜，妈，再切几个吧。”
郑丽舒又盯着郑丹妮看了一阵,才起身，笑她，“女孩子家吃相这么差，以后都没人敢要。”
郑丹妮盘腿坐在沙发上，扬扬头，“这你甭担心，喜欢你女儿的人多了去了。”
“挑人可得擦亮眼睛了,知道不？”
“我知道。”郑丹妮催促着她去切水果。
说完,郑丽舒转身去厨房，继续切水果。她倒不是担心女儿没人追,恰好是担心郑丹妮年轻，选了错的人，怕她受伤。
因为她母亲的原因,郑丹妮对待爱情比同龄人清醒又现实许多。
郑丹妮回头看了看郑丽舒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淡了，眼底浮现一抹黯然，她刚刚为什么心血来潮那样问？她心里知道是因为谁。
她妈又怎么可能接受呢？上一辈的人，很难接受自己的孩子喜欢同性吧，她小舅和小舅妈就是最好的例子。
郑丹妮父母在她两岁时便离了婚，郑丽舒能争取到郑丹妮的抚养权也费了一番心思，刚开始生活是苦了点，但能看着守着自己女儿一天天长大，心里总归欣慰。后来等郑丹妮长大懂事了，她工作也稳定起来，母女俩一起过得也还滋润。
郑丽舒四十出头，平时勤保养爱打扮，显得年轻，她和郑丹妮一起逛街，旁人都不敢相信她女儿这般大了。
她妈单身这么久，郑丹妮很早就想郑丽舒再婚，但郑丽舒一门心思都放在照顾她身上，还总说有女儿这么一个小棉袄就足够了。
所以，郑丹妮很在乎郑丽舒，就连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女人时，脑子里第一时间想的也是，她妈怎么办？
但或许，爱上同性没自己想象中那样艰难可怕。这是第二天郑丹妮看到阔别已久的表哥时，心中动摇出的想法。
“妮妮，都这么漂亮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郑丹妮也差点没认出眼前穿蓝色套头毛衣的帅哥，正是她哥。毕竟已经五年不见，当时的郑丹妮还在上高中，而她哥被赶出家门时，也是狼狈不堪。
表哥和他老公站在一起，很般配，满脸洋溢着幸福。曾经所有人都不看好、想拆散的一对，因为两人的坚持，开始慢慢被接纳。真美好的爱情，郑丹妮都有点羡慕，她哥一定很爱身边的男人吧，当初她哥可是拿出了与全世界为敌的勇气和他在一起，还好没有被辜负。
下午，郑丹妮拉着郑丽舒去商场逛街，挑衣服时，她好奇问着她妈，“你说小舅和小舅妈，怎么突然就接受哥他们了？”
郑丽舒禁不住感叹，“你以为做父母的那么狠心？其实就是想孩子将来过得好。都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你哥结婚了，家庭也稳定了，还谈什么反对，时间一长也就接受了。”
“嗯。”郑丹妮垂眸，轻声附和了一句。
很多事情在亲情和时间面前，都会慢慢释怀吧。
“郑丹妮，过来开个会。”
“郑丹妮，方案改一下。”
“郑丹妮，你客户找你。”
假期总是过得飞快，年假上来，又是压得郑丹妮喘不过气来的工作。电脑边上贴满了便签条，都是待处理的客户，自上而下按轻重缓急排序。
上班才一周，就忙到晕头转向，郑丹妮扯过一张便签条，一看，盯着上面的客户名字，她走了会儿神。她和陈珂说过互不纠缠后，就没联系过，但不联系也不现实，毕竟陈小姐还是她的客户。
新餐厅的硬装在年前就已经完成了，现在只剩下软装部分，之前郑丹妮和陈珂只定了风格，具体情况，还是需要和陈珂详细沟通。
陈珂的号码郑丹妮有两个，刚开始陈珂留给她的是工作号，再后来她们联系多了，陈珂才开始用私人号码打给她。
郑丹妮选择打陈珂的工作号，犹豫了片刻，她按下了拨号键。
“喂，您好……”
郑丹妮一顿，因为接电话的不是陈珂，而是一个陌生女声。
“您好，我是as的设计师郑丹妮，我找陈总。”
陈珂刚好不在，接电话的是她的临时秘书，恰好不知道这位郑小姐在boss这一直是被特殊对待的，她还是按常规流程回答，“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会转达给陈总。”
郑丹妮将餐厅要挑软装物品的事情直接跟秘书说了。
“餐厅软装？你找陈总？”秘书听了一脸不可思议，还想问是不是打错电话了，他们老板是做投资的，要是装修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管，还不得把自己累死。
郑丹妮显然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还问，“陈总最近有时间吗？”
结果秘书让她自己先挑选好，再整合成资料发到邮箱就行，压根不用见面聊。
“嗯，行。”郑丹妮挂断电话，莫名有些失落。
一直到傍晚，秘书给陈珂汇报工作时，突然想起下午有位小设计师来找老板，最后便顺带和陈珂提了一下，“陈总，下午有位设计师来电话，说想跟您谈餐厅软装的事，我让她先把资料整理好，直接走邮箱处理。”
听到设计师，陈珂抬头，“姓郑吗？”
“对，姓郑，叫郑丹妮。”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陈珂小口抿着咖啡，淡淡的苦味在嘴里化开，她盯着办公桌上的文件时，心思却在工作以外。
晚十点，郑丹妮刚洗完澡，往床上一躺，发着愣还在想着下午的那通电话，她有个自己不太愿承认却又真实存在的念头：她想见陈珂。
就是忘不了，就连当时和秦东交往时，郑丹妮一直心不在焉，想着的是陈珂。
“我是认真的。”郑丹妮抱着枕头，又在想陈珂对自己说过的话。陈珂说这句话时脸上蛛丝马迹的神情，郑丹妮都记得清楚，她那一刻的确心动了，很想不顾一切就答应做陈珂女朋友，试着给她们一次机会，可最后一刻理智还是战胜了其他。
不过，因为她哥的情况，郑丹妮的想法开始动摇了，原本在她心里，喜欢同性是绝对禁止，但现在……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将郑丹妮瞬间拉回现实。
来电显示：狐狸精。
她怎么给自己打电话？郑丹妮盯着屏幕好一会儿，才滑动接听，然后别扭地问候了一句，“陈小姐……”
陈珂好不容易主动联系了郑丹妮，结果这一声“陈小姐”又给心里添了堵，郑丹妮真能把她给气死，陈珂还算淡然道，“以后找我，直接打这个号码。”
“嗯。”郑丹妮揪着被单，又道，“软装方案我会尽快发你邮箱……”
“不用，我们明晚当面聊。”
郑丹妮忍不住提高音调，“你不是没时间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