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刘梦得,大唐诗豪,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刘禹锡
刘禹锡和柳宗元有着近乎相似的人生,但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我们从诗歌上就可以看出来,刘禹锡即便是面对萧瑟的秋天也能写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而柳宗元写的则是“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
刘禹锡是那种贬官任它贬,爷该傲还得傲的人。哪怕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二十三年时光,都在来回的贬谪中,但我们刘大诗豪不仅嘴上没服过软,精神上也没有。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刘禹锡能活70岁,而柳宗元只活了47岁的原因。
我们记住刘禹锡,大概是因为初中那篇《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事实上,《陋室铭》是不是刘禹锡写的,至今在学术界都有很大的争议。因为在刘禹锡的文集中并没有收录这篇文章,而刘禹锡是个勤于著述,擅长编录的大家,毕竟柳宗元的作品集他都花了三年时间去细心编撰,而刘禹锡有着闲适而漫长的晚年去编录保存自己作品,所以漏收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很小。
刘禹锡是公元772年出生在河南郑州荥阳,他比柳宗元大一岁,跟白居易同岁。刘禹锡名字的由来还颇为玄奇,据说是他母亲梦到大禹赐子,所以给他取名禹锡,字梦得,古代锡通赐的意思。这跟李白的名字由来很相似,似乎这种生有异象的孩子,天生就自信乐观。
刘禹锡自称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说起来刘胜靠着自己强大的生育能力当了不少人的便宜祖宗,主要是刘禹锡祖上确实没有个撑得住场面的能人,在唐代极度重视家世背景的氛围下,擦边认个便宜祖宗是很常见的,比如李白就自称是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这也是为什么说在唐朝生在崔,卢,郑,王,李五姓七望家,人生就赢了一半了,所以说投胎确实是个技术活。
刘禹锡的家世称不上显赫,祖父,父亲都是小官吏,但在封建王朝,官与民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堑,所以即便刘禹锡出生在小官僚世家,他的生活条件还是很富裕的,青少年的刘禹锡是在江南长大的,小刘同学自幼就敏而好学,毕竟以后要想混出头,家世不够,就得努力来凑。
至于天赋这个东西,其实只要是我们能念得出名字的诗人,就没有天赋不好的,基本上都是碾压同时代人的存在。刘禹锡也不例外,19岁刘禹锡就开始混圈子,洛阳文艺圈,长安文艺圈都留下了小刘同学的才名。公元793年22岁的刘禹锡和21岁的柳宗元同榜进士及第,两人的命运也纠葛在了一起。
刘禹锡的考试之路是很顺利的,要知道同龄人白居易也是在29岁才考上进士,都已经是当年十七中最年少的了,更不要是说韩愈考了四次科举才中进士,孟郊更是吭哧吭哧考到了四十六岁才登科。关键刘禹锡是连考三次全中,进士科,博学鸿词科,吏部取士科,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当上大唐公务员了,而我韩文公花了十三年时间,考了八次才达成刘禹锡的成就。这么对比下来,大家就知道二十出头的刘禹锡有着何其光明的未来,当时该是如何春风得意。
公元800年,28岁刘禹锡被分配到淮南道给节度使杜佑当秘书,杜佑就是大诗人杜牧的祖父,后来还当了十年的宰相。所以朝廷是把刘禹锡照着宰相的路在培养的,而且杜佑对刘禹锡也很看重,即便杜佑后来回扬州,也都是让刘禹锡代笔撰写公文。
刘禹锡跟了杜佑两年后,就被调任京兆府渭南县当主簿,相当于就是去地方混个履历,几个月后就又调回长安当上了监察御史,监察御史号称八品宰相,既有实权,而且前途无量。柳宗元,韩愈当时也都在御史台,三人交往密切,尤其刘柳两人又是同榜进士。
可以说此时30岁的刘禹锡几乎肉眼可见一条通往宰相的大道正在自己脚下,以后自己的后代子孙不用认刘胜那个便宜祖宗了,自己就能缔造世家。但按照大诗人守恒定律,刘禹锡太过顺遂的人生显然不符合系统设定。公元805年,这一年大唐同时拥有三位皇帝,而刘禹锡和柳宗元的命运也随着皇权更替急转直下。先是唐德宗在正月驾崩,当了25年太子李诵终于媳妇熬成婆登基继位,但李诵在继位前就因为中风失去了语言能力,身体情况也不乐观。
在替补席坐了25年的唐顺宗李诵,亲身经历藩镇叛乱和朝廷大臣的攻讦和倾轧,他很清楚大唐的状况不比自己的身体好上多少,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下猛药。所以他重用自己的东宫近臣王伾和王叔文进行改革,二王在朝堂根基浅,于是吸纳了大量年轻进取的官员,刘禹锡和柳宗元就是其中的核心骨干,二王刘柳形成了新的改革政治集团,开始了对外削藩,对内抑制宦官,加强中央集权的改革措施。
但是宦官藩镇已是尾大不掉,公元805年三月,宦官集团先是将广陵王李纯扶上太子之位,七月又以皇帝李诵的名义下诏太子兼国,八月又拥立李纯继位登基,李诵成为太上皇。二王刘柳政治集团就这样一步步失去掌控朝廷的权力,改革失败。所以等于在805年先是德宗驾崩,然后待机25年的顺宗即位,八个月之后就因为电池电量低进入了休眠模式,然后宪宗皇帝登基继位。这权力更迭如走马观花,顺便说一下,十五年之后,唐宪宗也是死在宦官手下。
顺宗皇帝李诵倒下后,二王刘柳等人也遭到新皇清算,王伾被贬死,王叔文先被贬后被刺死,刘柳八人被贬到偏远地区当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这也直接逆转了刘禹锡和柳宗元的人生,原本一条通天青云路就此断裂。刘禹锡被贬为朗州司马,也就是现在的湖南常德,好兄弟柳宗元也被贬到湖南永州。
但即便身处荒芜的湘西之地,刘禹锡依然乐观,他写下了“一曲南音此地闻,长安北望三千里。”跟隔壁柳宗元写得“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人的境况也相差不大,柳宗元的续妾病逝在永州,刘禹锡的老婆病逝在朗州。所以说古代的贬官是条黄泉路,没多少能熬得住,一个头疼脑热,肠胃不适都能要人命。
十年时间,足够一株幼苗长成大树,但对于刘禹锡和柳宗元来说是三千多个日夜的煎熬,隔壁的柳宗元已经被耗来参禅,念佛,寄情山水了。但刘禹锡直接一首《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要悲秋你们悲去,我刘禹锡可不苦悲,老子活的好着呢。就刘禹锡这种心态,你只要不马上弄死他,他都能活蹦乱跳笑着吟首豪情万丈诗。
公元816年三月,贬官湖南的刘柳兄弟回到长安,照刘禹锡的性子,如此喜事,不得作诗一首应应景,“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刘大诗豪作诗还不忘夹带私活,嘲讽上了当朝权贵,包括宪宗皇帝。这一时的口嗨,不仅让自己被贬播州,还连带着把兄弟柳宗元一块儿带坑里了。
可柳宗元是真兄弟,不仅没有抱怨,还处处为刘禹锡考虑,想着刘禹锡上有八十岁老母亲,就上书皇帝奏请跟刘禹锡调换驻地。最后在裴度的周旋下,刘禹锡改任广东连州刺史,官虽进而地更远。虽被远贬岭南,但刘禹锡写得依然是“剡中若问连州事,唯有千山画不如。”这跟苏东坡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心境相合,人生苦痛是常事,但诗里要多留快乐。
公元819年,这是刘禹锡人生中最为悲痛的一年,他先是母亲离世,又在路上收到了柳宗元去世的讣告,即便是以刘禹锡强大坚固的内心,也瞬间崩溃坍塌,甚至一度出现了精神问题,他含泪为柳宗元写下祭文,将柳宗元的儿子柳周六接待身边抚养,又花三年时间编录了《柳河东集》。
公元821年冬,49岁的刘禹锡调任夔州刺史,也就是现在重庆奉节,当时夔州的环境要比连州好多了,时过境迁,刘禹锡心态趋于平和,但骨子里的乐观浪漫还是藏不住,他写下了那首传唱甚广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还有《浪淘沙》的“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三年之后,52岁的刘禹锡再次调任和州刺史,就是现在安徽和县,他已经连刺三州了,人生也已过大半,根据部分文献记载《陋室铭》就是创作在他和州任上,但争议也在这里,身为和州一把手的他,在当地不仅没人敢刁难他,居所也不可能是四面漏风的房屋。硬要说的话,只能是刘禹锡是在写文记录自己在朗州和连州的贬官生活,因为《陋室铭》中,那股子自信和豪气确实是跟刘禹锡很贴切,有那股味儿。
公元826年,刘禹锡被调回洛阳,结束了自己二十三年的贬谪生涯,刘禹锡从和州返回洛阳的路上,途径金陵,写下了《金陵五题》,成就了中唐怀古诗巅峰,其中《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是让白居易都感慨,我知后之诗人无复措辞矣。
后来六项全能的苏东坡还仿写过这首诗,他写的是“山围故国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即便是苏神也没能超过刘禹锡的原作。更不要说刘禹锡还有首《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岁月变幻,繁华的金陵,显赫的王谢世族,都敌不过时间的一拂手,一挥袖,自己的大半生转头看去,说起来也就短短两句,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时间是不收酬劳的杀手,只要你活的足够长,那些讨厌你的人,都会被带走。
五十四岁的刘禹锡当然要好好活下去,为自己,也为枯萎在柳州的那位兄弟,他的生命是刘柳的延续,终于公元828年刘禹锡返回长安,恰逢阳春三月,我刘大诗豪又故地重游,去了一趟玄都观,如平地惊雷般写下了《再游玄都观绝句》“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刘禹锡就这么倔强,当年因为一句尽是刘郎去后栽被连刺三州,蹉跎十三年,如今前度刘郎今又来,有本事你们再贬我一次。长安政坛鸦雀无声,只能给刘禹锡评价一句,“这家伙,真牛掰,就算人死嘴都还在。”刘禹锡就像孙悟空被压五指山后,又一次打上天庭,孙悟空都没敢干,他刘禹锡是真敢。
长安城的权贵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又把刘禹锡打发出长安,调任到地方当刺史,直到他六十四岁又重新回到东都洛阳,开始退隐政坛,担任闲职。跟白居易,裴度等人交游赋诗,唱和吟对,享受自己的晚年生活。在白居易老年消极,悲观的给刘禹锡写下《咏老赠梦得》“与君具老矣,自问老如何?”的时候,我刘大诗豪回的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谁敢说夕阳晚,照样霞光满天。
在白居易替刘禹锡惋惜他折掉的二十三年时,他的回答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若不是他体会过失去,又怎会知道得到不易呢?若无逆境,何来诗豪?公元842年,70岁的刘禹锡在洛阳去世。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在证明在历史长河中曾有过一群人,用贫瘠的理想和短暂的一百多天试图改天换地,他坚守的是,他和柳宗元在苍凉时代下微不足道的信念,至死方休。
星星仙语人听尽,却向五云翻翅飞,好一个刘禹锡,好一个大唐诗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