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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复仇者的送别(上)

2020-08-02 13:56 作者:香江湘调  | 我要投稿


图片侵删


“背上行囊的儿郎别过村庄, 故乡的好马嘶鸣向帝国的远方。”

“荣誉的马蹄冲碎雷法的投枪,踏过的血肉是帝国生长的土壤。”

“荣誉的马蹄踩碎天马的翅膀,落下的羽毛是帝国飞翔的仰仗。”

“荣誉的马蹄压垮擎天的樱木,飘飞的琉璃是帝国胜利的勋章。”
“荣誉的马蹄翻耕着故乡的麦土,滚滚长河装点着寡妇村庄的薄暮。”
“一行行的血啊一行行的泪,一行行的血泪是滚滚翻涌的故乡水。”

“哦,母亲啊,最敬爱的乌萨斯母亲,儿女用鲜血与死亡,换您,荣光万丈。”

 

当炙热的活性源石包裹住二十八岁的谢廖沙.彼得洛维奇的脸颊,将陪伴他半生的纹金长刀煅成狰狞的晶簇时,他站在那工厂外焦黑的街道上,已失去听力的耳边不知为何回荡起了那首军歌,那首十八年前父亲唱起的歌。

那年的初春,乌萨斯融冰的第四天,在含着流冰的潮湿和麦土气息的暮色中谢廖沙第一次听见的父亲用浑厚而低沉的嗓音唱起的那首军歌,无比悠长,仿佛炮火回响于山岗,与远处报童呼喊着的战争急讯相得益彰。

那时父亲被斜阳勾勒出的背影还很高大,与还没两棵麦穗高的他相比,好像一座深黑城墙矗立在了小小土丘上。而这堵城墙后,是乌萨斯首都城郊暗褐色的土地,淙淙流淌的夹杂着流冰的河水从中蜿蜒而过,润湿了沾霜的牧草与林地后又在平旷之处被重新拉直,伴随着歌声奔流向前,最终于目之所及最远处衔着一轮落日消失在了远山霜青色的背景中。

歌声越唱越低,直到一曲终了,他的手从腰间黑色头骨作柄的纹金长刀上放下,抚去他黑发中的尘土,柔声说道:

“这是帝国荣耀的土地,谢廖什卡,是你的父亲曾经为之奋斗的土地,你看着它时,当怀着敬意与骄傲。”

又来了。从记事起,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父亲的话语中听到“荣耀”与“帝国”这两个词了。每每说起,他尚未斑白的眉梢总是舒展开,用五指轻轻按揉着腰间的佩刀柄或是自己的头发,声音中满是骄傲与柔和,即使是在面对母亲时也不常露出的微笑,也会在这时毫无保留地奉献给那好像虚无缥缈的荣耀与国家。

谢廖沙虽然不是很喜欢听这样的话,但也不敢扫父亲的兴,应和两句,或是“嗯”一声,说不上多久,父亲便会自觉地从陶醉中走出来,转而说起身边人感兴趣的事情,在家里时,往往就会是这家那家的家常里短和最近的时蔬涨幅,有时还会讲几个从牌桌上听来的冷笑话,让平静的饭桌或是吱呀作响的老电视机前添上几声母亲的笑。

不出他所料,没应和几句,父亲便沉默片刻,然后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轻声道:“今天晚上我朋友从城里来这吃饭,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他们从城里买点。”

“唔......”

谢廖沙托着下巴,故作凝神状望向了远处的风光。他很喜欢父亲的朋友们来家里,他们每次来总会带着些小礼物和好吃的,上次那个叫利卡的叔叔就送了他一份训练刀技用的护手,而上上次那个叫扎克洛夫的叔叔送的一大盒饼干,他到现在还没吃完.....

“唔.....能带点糖面包圈来吗?好久没吃过了......”

“可以啊,我这就回去给他们打电话。一起回家去吧,瞧,你母亲快把饭做好了。”
他转身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三层小楼,然后牵起他的手,厚实皮靴踏着烟色脚印,缓步走向了那束慢慢伸向紫罗兰色天际的炊烟。

那天的暮色是漫长的,谢廖沙坐在客厅的灯下,闲望着窗外晚霞逐渐消融成足以合抱住整个村庄的黑暗,身旁勋章墙上流淌着的不再是红得出血的残阳,而是被暖黄的源石灯照亮,带着父亲的荣光闪耀在他懵懂的眼眶。

荣耀啊.....是很珍贵也很难得的东西吧?父亲是怎么拿到的呢?

他小小的脑袋思索着,不知过了多久,木门吱一声轻响,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带着微寒的晚风走了进来,泛着一层淡红色的双颊上满是笑意。其中的一个提着一个大大的食品袋,在看到桌旁发着呆的谢廖沙时便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粗糙胡茬摩擦上他还没有沾染上源石的稚嫩脸颊时,那粗犷而带着磁性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哦,谢廖什卡,两个月没见就不认得我了?”

“扎克洛夫叔叔.....放我下来,你的胡子和两个月以前一样弄得人痒痒.....”

“哈?”壮硕男人听到这话似乎很自豪,抱着他转了个圈,再稳稳当当地把他放回沙发上,笑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谢廖什卡,这可是男人的象征,等你到了年岁,也会想留点胡子的。”

他说着,一手拆开食品袋,递了一个面包圈到谢廖沙手中,又抛了一个到身后站着的高瘦男人手里,剩下的则倒在了餐桌上已然摆好的垫了油纸的大盘中。他拉过椅子在桌旁坐下,然后高声喊道:“我亲爱的维克托.彼得洛维奇先生,你两个月没见的好战友现在正饥肠辘辘地在你家餐厅等待着开饭,你能不能快一点?”

“来了来了,你个可恶的温迪戈,今天不撑死你.....”
边说边端着两盘菜的父亲从厨房走出来时,第一眼便望见了战友们身上笔挺的军装。他的笑容一滞,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神色便又恢复了热忱与柔和:“先吃点吧,我去拿点酒来。”

在父亲放下餐盘转身走向地下酒窖时,咬着香软面包圈的谢廖沙看见了他的脸庞,他凝重而含着忧虑的脸庞。

几分钟后,两瓶威士忌,一瓶伏特加稳稳当当地摆在了三个男人的身前。解下围裙的母亲从厨房端着一小盘腌芦笋走出来,微笑着放在餐桌中央,然后坐在了谢廖沙的身旁,用细润而温和的嗓音说道:

“请尽情享用吧,先生们。”

也不用母亲宣布开始,一杯杯烈酒已然在摇晃着的玻璃杯中下了肚,当夜幕真正降下时,三名军士正通红着脸讲着共同的曾经,小小的他在桌角望着那个挥舞着双臂,声音洪亮,眼中燃着狂热光芒的男人,不知为何,一股陌生感从内心深处钻了上来。

杯盏交错间,他们身后的勋章墙闪着扭曲的光,仿佛迷人心智的古老密藏。

他莫名地有些畏惧身前的三个男人,咬着面包圈一声不吭,身体向后缩了缩,而母亲也同样如此,但不同的是,她的眼中有着与方才的父亲脸上的忧虑与凝重。

饭局接近尾声时,那个被他称为利卡叔叔的高瘦男人喝下最后一口辛辣的烈酒,咳了两声,眼光扫过桌角坐着的他与母亲,然后拉了拉父亲的衣袖,两个人便很默契地走到了屋外。

在酒气中耷拉着眼皮的扎克洛夫瞟了一眼他们的背影,又闭上眼睛,抓起一个沙发上的枕头蒙住了脑袋。

初春的夜晚落着小雨,利卡与维克托对立在屋前的门檐下,门侧两盏柔和的暗黄小灯照亮雨幕与他们的面颊,还有两支不约而同点起的卷烟。它刺鼻的烟雾混合在一声叹息,和雨声里升上了首都城郊的夜。

“昨天扎卡列维奇长官来找我,他说,国王与卡西米尔又要开战了。”

“你们穿着军装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告诉我类似的消息,具体的呢?”

“明天下午七点,带好我们曾经的装备,到车站去,我们回前线。”

“了解。”

“嗯。那你的家人呢?”

“你的家人呢?”

二人相视一笑,无奈地摇摇头,在透着寒气的雨幕中默默地抽完了烟,燃烧着的余烬被源石技艺点亮,抛向雨中,绽出一个咆哮着的熊头模样。

“为了乌萨斯的荣耀。”

“为了乌萨斯的荣耀。”

火光映在厨房窗中谢廖沙的眼里,他的身旁站着母亲。年轻的母亲搂住他的脖颈让他紧紧靠在自己身上,他仰头看见她因积年病症而苍白的嘴唇在不断地颤抖,柔软的身体热得发烫。

那晚,两位战友走后,父亲与母亲早早地走进了卧室。透过门缝,他看见他们一开始只是对坐着,沉默不语,然后,是母亲先开了口。她质问,父亲沉默;她愤怒,父亲沉默;她哀求,父亲仍然沉默,最后,她嘶哑,而父亲,依旧沉默。

父亲走出房门时是夜晚的十一点。谢廖沙望见他的背影,宽厚的肩膀好像窄了些,背微微弯着,仿佛一下子老了下去。他走向关了灯的客厅,瘫坐在那面勋章墙下、黑暗之中,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一瓶干涸的烈酒,叹息比门内母亲的啜泣声更加刺耳。

那天晚上,没有母亲的宵夜面包。

在很多年后的梦中谢廖沙依旧会记起那时的情景,他常常梦到一堵薄薄瓷砖墙隔开了父亲与母亲,父亲在墙里,母亲在墙外,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而小小的他站在中间,除了回忆,无能为力。

也就是从那夜起,他看到那勋章墙时总是会将眼神偏到别处,后来,干脆用黑布遮住了它。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照常落下。薄暮之中的父亲军装笔挺,纹金长刀收进了鞘,放在了腰间,那刀柄上的黑色头骨,正用空洞的眼神低吟着对鲜血的渴望。

“我走以后,好好读书,好好练刀,听你母亲的话,听你老师的话,等着我回来,明白吗?”

他应了一声,父亲那含着忧虑的眼神便稍稍柔和了一些。他转头望向母亲,干涩的喉咙似乎想说什么,喉结上下动了动,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卡捷琳娜,我....”

但面对着母亲哀怨的眼神,词句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平日里钢铁般坚毅的军人紧咬着嘴唇,最终也只憋出一句:“我走了。”

他转过身,哼起低沉的军歌,再不回头地走上了通往首都的路,通往战场的路。

“背上行囊的儿郎别过村庄, 故乡的好马嘶鸣向帝国的远方.......”

乌萨斯初春的风呜咽着,尘土与碎叶在凝固的暮色中飘飘落落,朦胧了那苍蓝天空下父亲单薄的背影。那是长河融冰的第五天,在一声声冰雪碎裂的悲鸣声中,谢廖沙.彼得洛维奇迎来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场送别。

 



父亲走后的生活也没有多大不同,只是每天放学路上少了一个守望的身影,只是每天饭桌上多了几句母亲的絮叨,只是在学校时常被那些贵族呼作无父的孤儿。

他依旧按着父亲定下的要求每天训练着刀技,日渐成熟致命的刀法与训练假人倒下又站起的声音磨破了利卡叔叔送的护手,在稚嫩的双手上磨出血泡又结出老茧,不知不觉地,磨光了他的童年。

在他十四岁那年,首都开始实行对感染者的管控措施。放学时他常常看到那些身上长着一片片可憎淡灰源石碎片的人们在橡胶棍的驱赶下一批批地走入新建起的冒着滚滚浓烟的源石工厂,同时又有和他们一样身长源石的人们从工厂深幽而黑暗的门中走出来。

在走过轮班的感染者队伍时谢廖沙注意过那些被源石挤压着的双眼,它们大多空洞而绝望,闪烁着哀怨光芒的已是少数,而愤怒的,则是更少数。

衣装齐整的他望着他们,而衣衫褴褛的他们望着雾色苍茫的前方,在两旁军警狠恶的视线中木偶般地一步步走向属于感染者的聚集地,有些儿童与老人不堪重负掉了队,便在家人刺耳的哀求声中无情地被打晕过去,拖向城郊的焚化场。

而首都的广播中,正高声赞扬着皇帝对于感染者管控的功绩和乌萨斯在源石工业上大跨步地发展,还有对卡西米尔战争的屡屡胜绩。

那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感染者与正常人,在他的祖国眼中好像已经成了两种物种,这让他发自内心地胆寒。

“源石病患是新时代灾祸的象征,我们应当予以管控与束缚,让他们为我们所用,才能保证帝国的繁荣昌盛。而控制他们的手段,依据帝国法律,是没有任何限制的。换句话说,正常人对感染者采取任何控制哪怕暴力手段,都可以被视为控制感染者传播病原,是值得被嘉奖与赞扬的行为。”

老师也曾在讲台上不止一次地讲过这样的话,所以当谢廖沙看见街边巷中几位自己的贵族同学嬉笑着殴打一名感染了的中年男人时,纠结中的他最终也只是上前提醒了一句早点回家,在男人求救的目光中犹豫几秒,就转身走向了回家的道路。

“喂,谢廖沙,不一起来玩点好玩的吗?”

为首的一个大男孩一脚踹在了男人腹上,在他的呜咽声中高声叫道。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壮硕男人正蜷缩成一团,右手包住左手放在腹中,在地上喘着粗气。他还有自卫的意识,胡乱的踹击也没伤到要害,只要他想的话,完全有余力还击。

只要他想的话......

他悲悯地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朗声说道:“不了,我劝你们尽早收手。要是真打起来,你们只会被他一个人按在地上打得哭爹喊娘。”

“我们?哭爹喊娘?”那男孩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踩在男人身上用那变声期的沙哑嗓音高声道:“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巴,你那士兵老爹指不定都死在战场上了,该哭的是你吧?”

尖锐刻薄,带着高傲与莫名的优越,明显没有经过敲打的贵族语调听着相当刺耳。但他没有理会他们,长期练刀所带来的沉稳让他明白掌控力量与愤怒的重要性,而且和这些贵族子弟发生纠葛,吃亏的往往会是自己。

那小贵族见他闷声不吭,又趾高气昂地叫道:“滚回你的小农庄去,乡巴佬!”

他依旧没有回应,慢慢地走出了那条小巷。

雾蒙蒙的街道上没有夕阳,乌萨斯秋天的空气中只有梧桐落叶与源石燃烧产生的刺鼻味道。一只只乌鸦立在逐渐变得干枯的枝桠上,像是从阴影中生出的新叶,它们望着谢廖沙走过一个路牌的阴影,又在一处拐角转向,最后消失在了街道上。

但大约一刻钟之后,他又重新出现在了乌鸦们的视野中,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走回了那个阴暗的小巷。

他从巷口朝里看去,贵族或许是打乏了,或许是被自己刚才的到来扰了兴致,又或许是想起自己的家庭作业还没完成,都背起各自的书包走向了小巷的另一个出口,留下那个壮硕的男人在垃圾桶边呻吟着。

很幸运,胡乱的踹击没有让他伤筋断骨,但处处淤紫带来的疼痛依旧让这个中年男人相当的痛苦。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右臂上一阵冰冰凉的触感按了下去,当他转头看见刚才那个冷漠走开的孩子将一块冰贴敷在自己的伤处时,愣了好一会儿,眼神才从惊讶变成了感激。

“孩子....谢...谢谢你。那些可恶的贵族,动不动就来这附近找茬,好像每天不打几个人小拳头就会生锈一样.....”

“没什么的。他们一贯如此,谁又能看得惯呢?忍气吞声罢了。”他摇了摇头,从塑料袋中拿出一针阵痛剂,熟练地刺入了他的手腕:“你应该是有夫人的人吧?我想给她看见一身伤的可不好。”

“你怎么会知道.....”

他轻声一笑,指了指他无名指上白白净净的戒指,他刚才被殴打时紧紧地用手护住了:“我的父亲也有那样的戒指。喏,化淤血的药给你,涂一点就会淡下去了。”

“谢,谢谢你,好心的孩子.....”男人颤巍巍地接过一小瓶药酒和剩下的冰块,声音和手,一同颤抖着:“我该怎么报答你呢.....哦,我是个做面包的,就是这条巷子左边的那家,以后你来买的话我给你优惠。”

谢廖沙摆了摆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不用了先生,赶紧回家吧,感染者被外面那些警卫看到了可不好。”

“没关系的,我给他们交了钱,他们不抓我,只是不给我看病而已。我店里还有些没卖出去的面包,马上打烊了,你带回去吧。”

“这没必要,我家里不缺食物。”

男人固执地摇了摇头,推开自家面包店的玻璃门,一个一个地将橱窗里剩下的面包夹出来放进食品袋,瓮声瓮气地说道:

“总会有缺食物的时候的。我以前打擂台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被四个小孩子欺负.....”

“这......”

 


谢廖沙最终还是抱着三大个写着“麦列霍夫面包房”的食品袋走上了城郊的路。他远远地望见那座三层小楼上飘起的炊烟,和数年前的那天下午是一个模样,但楼前小土丘上没有了父亲宽厚的背影,空空荡荡的,显得落寞了些。

家门前的门铃随着脚步的扬尘漾起悦耳的声响,他侧身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将袋子放在餐桌上,踏过条纹的木制地板径直走向了厨房。

“母亲,我回来了。”

“嗯,吃饭吧。”

炉灶前,乌萨斯女人回头挤出一个微笑,便从锅中向外盛出菜来。不过短短几年,她看上去老了好多,不只是眉头鬓角添上的那几缕皱纹,还有她日日紧锁的眉头与被病痛折磨的日渐消瘦的身体,连同那逐渐弯下的腰,都在无声诉说着时间与人生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

谢廖沙接过她手中的两盘菜,放在餐桌的两端,然后扶着有些蹒跚的她在桌边坐下,自己则坐到另一边去,从食品袋中拣了两个涂着果酱的面包放到了母亲的盘中,他知道她喜欢吃甜的。

“谢廖什卡,这些面包是谁给的?”

“哦,一个面包店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家快打烊了,就送了一些剩下的给我。”

“真是位好心的先生啊,现在这么好心肠的人已经不多了.......”

母亲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摇摇头,无奈地笑叹了一口气。她咬了一小口松软面包,在嘴中细细地咀嚼起来,像是只老去的松鼠啃着松果。

谢廖沙并没有提自己帮助他的事,只是点点头,咬着面包走向了客厅勋章墙边挂着的药箱。

“谢廖什卡,先把饭吃了吧,药我可以自己打的。”

“不,母亲,您的手在上次车祸之后就抖得不成样子了,还是我来比较好。”

他将面包几口咽下肚,拿出针筒与药液开始了填充。在那逐渐升高的透明药液中,他看见自己缩小了几圈的面庞,仿佛回到了数月之前的那一天。

散乱一地的离婚协议,满头是血的母亲,碎裂一地的汽车玻璃和流火的零件,以及将母亲与昏死过去的出租车司机拖出车辆的少年,在夕阳下仿佛发着光一般.....

这一幕被某位恰巧路过的报社记者拍了下来,登上报之后在乡邻与学校里都掀起了波澜。人们夸赞他的勇敢,同时又将意欲“背叛”远在沙场的丈夫的母亲打入尘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母亲在矛盾着的舆论中生活,每次去医院探望,身后总会有讨厌的摄像机快门和闪光灯的声音。

本来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已经够严重了,而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因为手术时一次小小的输血失误,他的母亲身上,长出了那可憎的灰色碎片,若不是一位主任看在过去父亲的恩情上隐瞒了感染记录,而他在接母亲出院时用黑布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她,并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让她出门半步,媒体的聚光灯估计早就将这对母子拆散在源石工厂的门里门外了。

现在的他无疑是这两口之家的顶梁柱,所以他必须学会沉稳,学会长大,学会一切能让他与母亲继续生活下去的东西.....

至少在父亲和他的荣耀回来之前.....

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响起了一声叹息,他拿着填充完毕的针剂走向桌边,撩起母亲的衣袖,将针头贴近了她的肌肤。

冰冷锋锐刺进时,母亲轻皱了下眉,她望着那药液一点点压进自己体内,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紧紧抿住了嘴唇。

“母亲,好了。”

“谢谢你,谢廖什卡......”

她仿佛脱力般靠在椅背上,然后伸出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面颊:

“你知道吗,谢廖什卡?现在的你和当年的父亲一模一样.....”

“怎么了?”

“那年在乌萨斯边境的战壕里,他也是这样给我打针的,打的不过是葡萄糖,可他握着我的手臂,像我受了什么重伤一般......”

不知为何,他能感到一股奇特的像是脉搏般的声音在母亲冰凉的肌肤下律动,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那是源石微粒于血液中的簌簌低语。

“他问我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来当战地医护,是蠢吗?我就反问他,为什么会有他这样蠢的人来当士兵,如果没有他们这些伤兵,我不就不用来了吗?然后他笑了,我也笑了,他的脸颊红红的,像是那晚的夜空......”

说到这时,母亲的眉眼中是无尽的柔和,曾经的岁月仿佛流金的长河淌过她眼前,照亮了那沉寂许久的深黑眼眸。

“真希望能看见你穿着军装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那一刻,谢廖什卡,你肯定会被很多女孩子喜欢的.....”

“您会看见的,母亲,一定会的。”

他紧紧握住母亲冰凉而温柔的右手,另一手则抚上了她腹部的源石结晶:“您会好起来的,古斯塔夫医生在上次见我的时候已经答应会一直给您提供药品了。他在战场上被父亲救过,他肯定会报答这个恩情的。”

“哦...希望如此吧......”

母亲用那依旧温柔细润的嗓音说着,眼中光芒却已然黯淡了下去。她看着那被蒙了黑布的勋章墙,莫名地,一股比药液更苦涩的气息在心底漫了开来。

“我现在只想让你父亲回来看看,看看他的好小子长成了什么样.......”

说这句话时,门外,风叶鸣响,父亲手制的那串铃铛轻轻摇晃着,与秋蝉一同落入萧条。

那天夜里,他在床边陪着母亲,将作为宵夜的面包一块块喂给她。她躺在床上,回忆着过去,讲了好多,絮絮叨叨的,在过去的记忆与回想中沉入了梦乡。

那天他走出房门去,仰面望着那高不可攀,繁星似锦的夜空,望着在他头顶漂浮的一片片投下透明阴影的白云。迟误了南徙行期的仙鹤,从深蓝、高远的天空,送来银铃般的叫声。

衰草悲伤地散发着垂死的气味,山岗上闪烁着耕地的人们燃起火堆的点点红光,一切都寂静宛若平常。



母亲终究是没有等到父亲回来的那一天,她脆弱的身躯没有抗住那年乌萨斯的寒风,在初春的风尘中,源石病恶化连带着战场留下的陈年旧疾一同发作,夺去了她还没到四十岁的生命。

在母亲弥留的最后两个星期里,他发了疯般给远在边境的父亲写信,红邮印一次次盖上白皙的信封寄向远方,像是青年们的热血洒上乌萨斯极北的雪原,无声无息地就融进了漫天飘雪里。

从全国各地涌向战场的家信少说也有百万封,而那些应当收到家信的人,大部分都已将自己埋葬在了热血的口号与冲锋乐里了。

最终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在那个暴雨的夜晚,那盏忽明忽暗的源石灯下,那冰冰冷的床榻前,那搁置着无人食用的宵夜的桌旁,聆听着源石与母亲共同的低语。

“谢廖什卡,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已可见骨的瘦弱手掌中,紧紧握着一枚荣誉列兵的菱形勋章,锋利的棱角将肌肤都割出了血来。

“不知道母亲,你少说点吧,古斯塔夫医生说他马上就会来的。”

他着急忙慌地在桌前配置着所剩无几的药液,声音从未有过地颤抖。

他害怕,他好害怕,这个国家带来的战争已经带走了他的父亲,他不想让它所带来的感染者压迫与歧视再带走他的母亲。

如果她能有治疗和稳定源石病的措施.......如果医院能正常接收源石病患而不是将他们拒之门外.....

他害怕,他害怕自己开始仇恨自己的国家,那在课程与教诲中应让他感到无比荣耀与骄傲的祖国.....

“那天夜里他来找我.....他说自己获勋了,我恭喜他,他就把这勋章给我看。”

母亲被源石挤压着的眼睛望着吊灯,从嗫嚅着的嘴唇中吐出的气息无比微薄,面色苍白得像是冰雪中的桦树皮,可回忆时的眉眼,依旧温柔得像从前。

“他说要我亲手给他戴上。那时候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收到奖励糖果的小孩,等待着母亲拨开糖纸放进他的嘴里......”

“母亲,别说了,别说了,省点气力......”
“那是我给他戴上的第一枚勋章,后来他又收到了好多枚,每一颗都让我戴。他说等我们结婚了,他要穿着我亲手戴上勋章的那件军服,我刚想笑他,他就吻了上来......”

她颤抖着伸出手,而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谢廖什卡,你是出生在战地医院里的。你出生那天,你父亲被一颗炸弹炸晕了过去,醒来后头上包着纱布就来看你,抱着你的时候,他笑得连肚子上的伤口都裂开了。”

“后来他和我说,打完这场仗就退役,再也不上战场去。他做到了前半句,却没有做到后半句.....”

“母亲.....”

她说着说着,两滴泪从汪泽般的眼中滑了下来,他伸手拭去,只觉得那泪好烫。

“谢廖什卡,你不要恨你的父亲,他只是太爱他的国家了,爱到他能为此放下一切.......”

“我明白,母亲,我不会恨他的。”

他左手紧紧握着最后一枚针剂,正要插入母亲肤中时,却被母亲伸手挡下了。

“不用那个了,谢廖什卡,不用了。”

“为....为什么?这是药.....”

母亲凄然一笑,闪电撕裂开窗外的夜幕,像老式相机的镁光灯,曝光之时,将她最后的容颜深深印进了他记忆的相片中。

“那,只是葡萄糖罢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了一个事实,源石病,无药可医。

他还想起古斯塔夫医生那悲悯的眼神,那皱起的眉头,在那清冷的走廊里,在泛着消毒酒精味的办公室中,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窗外暴雨如注,声似炮火泻地,母亲左手死死握着那枚的勋章上,反射不到任何一丝光。

两天后的夜晚依旧下着暴雨,他披着雨衣埋葬了母亲。身后穿着黑色雨衣的医生为他打着伞,一铲铲翻起的泥土上有雨水,透明而污浊。

他在雨中劈削了一个深褐色的十字架,立在那个小土丘上,像是一只枯槁的手伸出了土。而当他站起身来时,雨水从他的睫毛上滑落,爬过脸颊,从下巴滴下,其中似乎没有泪,又似乎满是泪。

古斯塔夫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个他用悲悯眼神望着的孩子,在今后会经历远比他父母更坎坷的人生。

但他那时也只能说:

“节哀顺便,孩子。”

他也只回答了一句:“嗯”,便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家。

乌萨斯初春的雨中有流冰碎裂的声音,在黯淡了天际与村庄的雨中,雷光照亮他消瘦而高大的背影,像当年走向远方的父亲。

谢廖沙在恍惚中打开厨房的灯,从冰箱中拿出面包片与一些菜食,自顾自地起锅烧火,做了一顿宵夜。

他端着宵夜慢慢走向母亲的房门,木纹地板似乎比以前凉了。他推门,打开苍白的灯光,坐在沉默的桌前,将面包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递向了母亲本应在的位置。

可面包停在空气中,再也没有一只手会接过了。

“母亲?妈妈?”

他机械地转过头,半张着嘴望向那空空荡荡的床,手中的面包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这时他才在恍惚中真正地意识到,母亲确实已经走了。

那一夜,十五岁的谢廖沙.彼得洛维奇在暴雨中迎来了人生的第二场告别。在被捂住的脸颊上,他童年之后的第一滴泪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最后,他伏在母亲曾经用过的木纹桌上,嘶哑地泣不成声。

那时的他开始渴望,渴望一个能给予感染者治疗的国家,一个没有歧视与压迫的国家,一个没有战争与炮火的国家,一个不用让年轻的学生面对如此告别与死亡的国家。

就在这渴望与帝国战争逐步胜利的消息中,他长大了,长大成了一个青年。

 To be continued~

 

这篇文可能要写两篇或者三篇,这章是9800字,感觉节奏把控还是不太好,可能是我第一次写一个半自设人物故事的缘故,太 菜 了(大悲

如果喜欢的话请点个三连+关注吧!秋梨膏!

Cheer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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