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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话:发烧

2023-01-12 01:00 作者:暗无痕777  | 我要投稿

如沉入水底一般昏暗的房间。从敞开的窗帘射进来的光线,照在看起来很结实的办公桌和装饰着各类奖杯的玻璃柜上。在办公桌前坐着的是一脸严肃,双手紧握的白发校长,我的旁边是玲央,感受着从背后传来的参赛队友的呼吸。


这是场梦。没过多久,我便察觉到了这一点。


甚至连突然从全国大会而训练的灼热体育馆叫出来,到这空调开得刺痛皮肤的校长室所带来的不舒服感,一切都和那时一样。蝉在远远烦人地叫着。棒球部那里传来尖锐的击球声。校长仿佛在不断品味着事实一般,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是田崎个人停赛,还是球队在全国大会集体弃权,我希望你们,现在在这里做出决定。」


背后的队友吵吵嚷嚷。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只有一向感情外露的玲央此时格外平静。


「老师,春人他并没有错。」


「嗯。我也没有怀疑这一点。」


「那么,为什么会变成我们的错了呢?」


「因为那所谓的大人的社会,吧」


在那些平静的一字一句中所隐藏的感情,我无从知晓。


「那么,为什么」


为争夺全国大会出场的四分之一决赛对手,是全国有名的中学篮球精英学校。经过长时间的比赛,激烈地互相夺点,最终获得胜利,我和玲央他们拿到了全国大会的出场权……按理是这样。


如果他们没有企划复仇,并付诸暴力的话。


我成为了他们的报复对象,而优马便是那所精英学校的先锋。之所以没有瞄准顶尖球员玲央,大概是因为他身边围满了想要挖他的篮球工作者吧。因为优马改变立场,帮了我一把,我才没有被他们处置以私刑。如果没有他的话,当时被送到医院的可能就是我了。


当被告知优马需要手术,选手生涯无望时,我面如土色。然后在我知道对方以此为借口,将这次暴力事件的责任强加于我身上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如此的不讲道理,我的情感远远超过了愤怒的程度。


作为承担罪责的方法,对方学校所要求的便是刚才校长说的话。


「要选哪一个就交给你们了。没有哪个都不选的选项。那样做的话,大概就会和对方学校展开全面战争了。如果发生了那种事情,你们到了高中也不愿打篮球了吧。」


校长应该也不是全无反抗。经过反抗和斗争,得来的让步,只有我被禁赛,或者队伍全国大会弃权,这两个选择。


队友们喧哗不断,说着「无论如何都想要出场全国大会」之类的话语。当然了。毕竟我们可是从强者如云的关东大会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堪称壮举的全国大会出场资格。如果只有我被取消资格,其他队友的夙愿就能实现了吧。


在我正想要接受这点之时。


「老师,我选择弃权全国大会。」


玲央直视着校长,斩钉截铁地说道。先前吵吵闹闹的队友,也像是被他的声音浇了一盆冷水,顿时安静了下来。校长的眉毛微微一跳。


「你觉得这样好吗?」


「在少了一个同伴的情况下,我也不认为我们能赢。」


「嗯,这样啊。」


校长的视线从玲央身上离开,环视着包括队友在内的所有人。虽然也能听到不满的声音,但也不会有人对队伍绝对顶梁柱玲央的意见插嘴。


「那么,我会向对方传达你们要弃权的。」


多谢,校长把话说完后,将我们赶了出去。



——就这样解决了的话,该有多好啊。



全国大会既已弃权,玲央便确定住赴美的方针,在九月乘飞机从日本起飞。在我从篮球部隐退,投身于完全不感兴趣的应试学习当中的时候,有关暴力事件的流言蜚语,就如揭开伤疤一般传入了我的耳中。


那究竟是谁,以什么方式流传出去的,我并不知道。我被当做破坏了出场全国大会这一夙愿的犯人挂了起来。不必说篮球部,整个学级,学校都不经调查,向我百般刁难。


哪怕是喊叫冤罪,也得不到任何信任。在数百人营造的氛围面前,个人的语言显得过于微不足道。所以我接受了一个人住在冬木公寓的条件,报考了县外的——没有熟人的高中。


虽说考上的可能性很低,但结果而言还是成功了。为了抛弃「篮球部的田崎春人」这一形象,我选择了高中出道。


这是不是最佳选择,我并不知晓。


但哪怕让我回到过去,我大概还会做相同的选择。



笼罩全身的疲惫感,使我从梦中惊醒。翻了个身子,仰面看向天花板。随意开着的门后面,能听到轻微的烹饪声,一道柔和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照了进来。挂钟所指时间已然超过了五点。


大概是关店之后,冬木来给我做饭了。


我昏昏沉沉的脑袋,如此想道。



应该是因为昨天淋湿透了的缘故,我发烧了。我还记得早上去了一次医院,回来吃完药就睡了。放在床边的手机的锁屏界面上写着『保重』。是从桐谷那里发来的LINE,我让她帮我请的假。拿起同样放在一旁的体温计,插在腋下,随着一声电子音拔出来,已经退烧了。


『多谢了』


『我已经退烧了,明天就去上学』


消息发送之后,马上就显示了已读。


『要是退烧了,我就把发下来的东西给你带过去。』


『抱歉。』


『在考试前发烧,可真不走运呢。』


正如她所言。很不走运。我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回信,放下了手机。像桐谷那么聪明的话,休息个一天左右应该还是能应付过去的。但像我这种人,最重要的莫过于不听漏考试之前老师所说的「这里考试会考」。


就让桐谷给我看下今天的笔记吧。


作为代价,我已经做好了像黄金周那样被她拉住到处跑的准备,拿起了手机。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学习。』


应该是在我烦恼期间,桐谷发来的消息。这对我而言完全是求之不得的邀请,回复了她一句『拜托了』。姑且是决定这周要和她举行学习会。


「哎呀,这不是已经起来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我回头一看,高坂拿着勺子站在那里。


「高坂?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说想看看你的情况,真佐就让我进来了」


「哈?」


她所说的真佐,是冬木的名字。就在我因为无法完全把握住冬木和高坂关系,陷入混乱的时候,高坂走出门外,端回一碗粥向我走来。我半起身子,高坂坐到了我的旁边,即床的边缘处。


「听真佐说你什么都没吃,就做了点粥,现在有食欲吗?」


「嗯,差不多吧。」


普通的鸡蛋粥。碗里盛着远超一人的分量。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多食欲,但别人给自己做的饭一点不吃直接拒绝掉,那还是会感到万分抱歉。


将「需要我啊~ 喂你吗?」这种玩笑话无视掉,直接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怎么样?」


「……出乎意料,还算好吃。」


「这个出乎意料,有点失礼啊——」


「好吃,很好吃,所以就别强逼我吃了啊」


高坂从我手中强夺走勺子,想强行把这热气腾腾的粥塞我嘴里。我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这样下去一般会烧伤的。


不知她在想什么,高坂把撇入退烧药的粥舀起来吹起。


「看,这样就可以了吧」


「你自己吃也能「不要抱怨」就好」


也许是已经对喂餐这件事感到满足了,高坂自己拿起另一个勺子吃起粥来。量大应该是为了让高坂自己也能吃。


「啊,对了。刚才林同学来过。」


「明明把我叫起来也没什么关系。」


「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的吧。她探病带来的果冻饮料我已经放到冰箱里了。」


这样说完,高坂含着勺子从口袋里掏出了张纸片。


展开看一下,能确认是林给我的东西。


应该是在我睡觉的时候留下的吧。


「诶—诶—,我说,你和林同学是什么关系啊?」


高坂把身子靠过来,偷看着我手里的纸片。感觉她似乎对此很有兴趣。


我迅速将纸片叠好,把高坂扯开。


「和高坂没关系吧?」


「小气——,告诉我也没什么事不是吗」


「问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以春人为借口和她拉近关系?」


「为什么是疑问型?」


我这样一吐槽,高坂「啊?」一声,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林同学的话,我没怎么看到她和别人说话,所以就想试着和她说点话——」


「那就试着和她普通的说话。」


随便给高坂扔了个建议,我打开了纸片。


内容是完全面向病人,通俗易懂的一些话语。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她只字未提。


「我会的嘛——」


也不知道高坂有无干劲,这段对话就被这微妙的语调结束了。


「说起来,做得可真好吃啊,我真是个天才」


「不要用别人的食材大吃特吃啊。」


顺带一提,我用的勺子目前还在高坂手里。


早上烧得厉害,除了水之外什么都没吃。在固状物久违地滚入后,肚子咕咕直叫。高坂扬起嘴角奸笑着。


「哎呀——肚子很饿吗——?」


「哼,只是生理现象罢了。」


「好了——就让我喂你吃吧」


高坂一脸得意的样子拿着勺子向我逼近。


她那样子就仿佛在说让我赶紧开口。我仿佛已经看到,等感冒好了,她以此为素材大肆玩弄的场景。


「快点张嘴吧,快点张嘴吧」


「哪里的恶霸地方官!」

(时代剧里恶霸地方官在强扒牢里妇女衣服的时候常说两次よいではないか,张嘴为活译。)


我被逼到床角的墙边,抓住高坂的双手阻止她继续接近。但高坂似乎也没有撤退的意思,我们就这样陷入了胶着状态。


在这里桀桀狞笑的高坂,突然收起了笑容。


「嗯,看起来没问题,我放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啊」


「哪怕是在眼前教唆你,但还是会很担心的。」


谁担心谁啊。这种话事到如今也不必多问了。

「担心的话倒是给我帮忙啊」


我暗暗嘟囔了一句自己的辛苦,高坂听后嘻嘻笑道。


「难道我不是因为要治好你的发烧才来帮忙的吗?」


「不是吧!」


就在这时,传来了玄关门咔嚓开闭的声音。


如果是冬木过来看望我,那还能松一口气。


但是。


「……推倒病人,这类事情是不是太没有节操了?」


在把我推到的高坂对面,桐谷散发着凛冽的氛围,挺直站立。


「哎——明明被强加了那么多杂事,来的还挺快呢」


「桐—咕噜」


在我放松警惕的这一瞬间,高坂迅速把勺子塞我嘴里,下了床。


「原先这是谁的工作呢?」


「说的——是呢——是谁的——呢——?」


「把工作强加给我就跑,是不是太卑鄙了」


「诶—啊—嗯—哦—不知道呢」


「……算了,就这样吧。你要为偷懒这件事给我写一份反省书。」


桐谷的铁锤,最终降临在一直装傻充愣的高坂头上。高坂下意识仰头回应道。


「啊!委员长你腹黑,阴险,职权滥用!」


「随你怎么说吧。」


高坂像个小恶魔似的逃走了。桐谷目送她离开后,深深叹了口气。


「只要和高坂同学扯上关系,总是会累个够呛呢。」


「……辛苦你了。」


我把被留在床上的托盘放到腿上,吃了一小口粥。在东扯西扯之中,粥已经凉透彻了。大概是看到我皱着眉头,桐谷关心了我一下。


「这粥,是自己做的吗?」


「睡觉时,高坂给我做的。」


「哦,哦——这样啊。」


就算凉了也不代表不能吃。我用比平时要慢的速度往嘴里送着粥。桐谷在我身边僵硬地坐着,感觉她很坐立不安。


「怎么了?」


「啊,不,果然还是重新温一下比较好不是吗?」


桐谷猛然起身,把托盘连带着盛粥的碗一起端了出去。


「……就这样吧」


她出门之后,觉得怎样都无所谓的我准备换下睡衣。


几分钟之后,我便对这个决定无比后悔。


「……抱歉,本来想只是粥的话应该没问题,我还是太草率了。」


那是在我为了吃药走向厨房之后。



「没事,哪怕不会做饭也是能生活的啊」


「呜呜……」


听了我这句不知有无同情的话语,桐谷稍微有点泛泪。我用刮刀将稍微焦黏到锅底的一点刮下来,放到碗里。凝固得很脆,可以称之为锅巴了。


「好了,你吃了吧」


「……我会负责的」


「真是夸张呢。」


桐谷一脸老实地坐在桌子前,我没管她直接从冰箱里拿出了林送的饮料。也许是因为和高坂吵得太累了,现在想喝点凉东西。正在拧塑料瓶口的我面前,桐谷不甘地哼哼着。


「虽然很不甘心,但确实挺好吃的。」


「那就好。」


原来桐谷也有不会做的事情啊,我一下子压抑住想要说这句话的心情。


但好像还是表现到了脸上。


「你刚才是在想『她不会做饭呢』,对吧?」


她用仿佛在看杀父仇人一般的眼神瞪着我。


「倒不如说我在惊讶你竟然还会有不会做的事情」


「不会做的事情总会有的啊」


桐谷一脸不满地嘟囔「父母说这很危险,结果连菜刀都不让我碰一下啊。」我隐约想到,这就像是在对待幼儿园的小朋友。要说起我,我在小学的时候父母就教给我了兰博刀的使用方法。至今还没碰到发挥这项技能的机会。


突然变得很在意,我又推进问道。


「比如说呢,还有什么不会的?」


「我想想……有点难为情,我不会骑自行车。」


理由仍然是将「很危险」贯彻到底。


我不由得察觉到了共通点。


「被父母过分溺爱,可真不容易啊」


桐谷不会做的,只是被父母——大概率是被父亲所禁止的事情。不知是为这过度的溺爱感到震惊,还是被桐谷果然是个完美超人这个事实所惊呆了,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桐谷像是闹别扭一般,撇过头去。


「田崎君可真好啊,还会做饭。」


「我也做不了什么夸张的东西。」


「那不也比什么都不会做要好吗」


桐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噘嘴愤愤说道。


看到她那完全没有委员长样子的表情,我不由得笑出了声。


「有,有什么好笑的啊?」


直到被她告白,我只知道桐谷作为学级委员的一面。


一定会那样的吧。我和桐谷没有任何接点。去年的我在学校里几乎一直在绀野的群体里度过。对于那样的我而言,桐谷只不过是一个偶尔会来插嘴的班长。偶尔对我说的话通常都是批评,我也只看到过她板着一张脸的表情。


「没有,只是在想桐谷也是个普通女高中生呢。」


「我当然是个普通女高中生了。你烧还没好吗?」


「可能如此吧。」


嫌去拿水麻烦,我就直接就着饮料把药片吃了下去。说真的话这应该是不行的。


桐谷收拾好餐具,拿起了书包。我无视她所说「你去睡觉吧」一直跟她到了玄关。


「有什么事的话,要电话联系我哦。」


「好的好的」


「请回复一次」


「好——的」


在我毫不在意地回答之后,桐谷眯起半眼瞪着我。


「说起来,篮球全国大会的预选赛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我稍一迟疑,问了一句。桐谷听到这个问题,稍稍逡巡了一小会儿。她目不转睛盯着我,视线与我交织。在我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时,桐谷将这个话题搭救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下周末呢。」


学习会该怎么安排?看到桐谷看起来很想说这句话,一脸失望的表情,我耸了耸肩。这个也要做,那个也要做,这样把做的事情纷纷列举,到最后会没完没了。这种程度的事情,桐谷是知道的吧。


「被说你要去别的女生那里,我的心情,很不好呢」


尽管知道这点,桐谷仍是把这无法释怀的感情宣泄了出来。


她讨厌我和绀野复合,但也讨厌和我的关系止步不前。


「不要说这么任性的话。」


「既然你任性地去了,回来的时候一定要任性地和好了哦。」


「到这你还不相信我吗?」


「……呜」


让赌气的桐谷适可而止回家去,我好好地锁上了门。我快速回到了房间,想睡觉治好感冒。床一旁的手机马上就通知了桐谷发的抗议信息。在这时,我的视线突然转向了一旁的书桌。


理应放到那里的连环画不见了。


恐怕,是被林拿回去了吧。


「……」


我边钻进被窝,边思考着。


如果那个故事结局还有后续的话。


主人公是会完全放弃绘画呢。


还是说她会再次从零学起开始画画呢。


把身体交给渐渐袭来的睡魔,我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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