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
第一次见到舒浩是在一个明媚的早晨,那天我刚去所就读的高中报名,他就排在我后面。
无意间瞟了一眼他,我便知道,接下来的三年这小子将会吸引全校女生的目光。我从小到大没见过长相这么完美的男生,明明有一副健硕的身体,却顶着一张女生的脸。只能说老天爷对他好,作为男生而言那就只好羡慕着呗,而且那时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和他有什么交集。
我是本地人,打我太爷爷那一辈起家族就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看着这个地方从一个鸟不拉屎的荒野农村发展成了一个还不错的城镇。
同样是本地人的都知道,我家明面上经营着米面生意,但是这并不是家里经济的主要来源,打我太爷爷那辈传下来,我家的长子都会修习一门秘术,待学习完毕之后,父辈就会将家里的生意交给他打理,不管是米面生意,还是帮人家解决麻烦事的生意。
所以外地人一来这个镇子,过不了几天就会知道这里有一户通天地、晓阴阳的米面贩子。
就因为这门生意,我家时常会有些权贵拜访。倒不如说,寻常百姓人家的事都好解决,从我有记忆以来,几乎是我爸去看一看就解决了,可一旦遇到哪个当官的贵人,或是做大生意的商人时,事情都挺难解决的。
每逢遇到这些人,我爸回来以后都会歇个好几天。
不过呢,随着时代的发展,那秘术传到我这儿,基本就已经没用了,很有可能我爸是我们家最后一个会这些东西的人。
因此我免不了挨骂,总是被他念叨:“老子在你这个年纪,你爷爷就已经在家里享福了,镇子上有些什么事都是我亲自去办。你倒好,学习成绩上不去不说,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得出去帮你做生意。”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过三十五岁左右,不过他确实当家的早,因为他那个年代,念不念书没那么重要。
而且就算不上学我可能也对这门秘术不是很感兴趣,曾经闲暇时翻过几页,只觉得那是满纸鬼画符的天书,从那以后,这本书就进了我的书柜吃灰了。
家里的亲戚们也都觉得可惜,但他们除了劝诫之外也没什么办法了,学不学不还得依我的性子来么?
我想同龄人大概能理解我一点,在我们这个时代,可玩的东西太多了,每样都是诱惑,这些东西成年人尚且顶不住,更何况我这么个毛头孩子呢?
但是有件事还得说一下,不知是不是由于家族的关系,我打小就能看见、听见一些奇怪的东西和声音。我倒不害怕它们,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很烦,因为它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晚上出现,这样会让我睡不好觉。
我爸知道后,见我不怎么害怕,也就没多管,等我大些了才说:这种能力顺其自然是最好的,要封印也不是不行,但是怕改变某种因果。
正因有了这种能力,我才没有完全与家族生意断绝,因为我能看到或听到它们,所以更能了解它们想干什么,比起我爸来,我有时效率比他还高。
但这种能力只能用在小事上面,如果说遇到了那不醒事的鬼,还得靠我爸出马,毕竟画符驱鬼这一套,我根本就不会。
直到认识了舒浩,我才知道我的能力并非如此简单,除了见鬼,还能看见其它的东西。一些……或许是古籍中遗失了的,但一直伴随着人类走过历史长河的东西。
高中生活刚开始不到一个月,舒浩就主动来找我说话了,这时班上的圈子已经固定了下来,虽说以前的好朋友们都没分在一个班,但总有衍生出的关系,我那时就在和那些人玩。舒浩是刚搬来这里的,按理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就好,可他偏偏就对那些离奇诡谲的事情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我得解释一下,免得人误会,和我打交道并没有对舒浩产生任何影响,倒不如说我在暗地里帮他抹去了好些麻烦。
一开始的时候我说过,这小子在三年中必将吸引学校里所有女生的目光,但他性格张扬,又是一副少爷做派,很多男生就看他不爽了,如果没有和我交好,还不知道他得挨多少打呢。
由于我家在镇子上有特殊的地位,我在学校里虽然不混,却也被别人哥长哥短的叫着,和我一起玩的人,也必然不会被那些小混混找麻烦。
说回舒浩,他性格虽然张扬,可为人处世方面倒是没问题,又因为都爱打球,所以很快就融入了我的圈子。每次他一进球,就难免引得在场边围观的姑娘们的一番尖叫,我也理解,人家的运球动作美轮美奂,突破是行云流水,确实足够引人注目。
打完球以后,舒浩出的汗总是比别人多得多,我原以为是他太能折腾了,可有一次打完了之后,看见他脑袋顶上出现了几根刺一样的东西,而且还是半透明的,极其不容易发现。
说成刺可能不太形象,眼睛有散光的人在晚上看路灯的时候总会看见光源中心有小刺延伸出来,又或者是小时候画太阳,一般都是先画一个圆,然后在圆的周围画一些线。舒浩头上出现的刺,就和这两种比喻差不多。
我不知道那些刺跟着舒浩有多久了,有些东西看不见时可能不会在意,可一旦看见,那就再也忽略不了了。那天打完球后我还问过他:“你最近没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却没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二弟”,说道:“好久没和女朋友睡觉了,这儿不舒服。”
见他这么说,我也只好笑道:“傻逼。”
高中生活转眼就到了尾声,因为几乎天天打篮球,我和朋友们的体格都比刚进校门时强壮了一些,除了舒浩,他看上去反而瘦了一点,我们都笑他是三年里换了太多女朋友,被吸干了。那些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从他脑袋顶上蔓延到了他的肩膀。
我当时也没把他变瘦的事往刺的方面想,三年来他家有挺多变故的,原来做得好好的生意慢慢就濒临破产了,这也是时代使然,那个时期大多数商人都在寻求着转型,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无数的机遇与陷阱。
高中毕业以后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过舒浩,他出国留学,毕业后就留在国外工作了,虽然偶尔还有联系,可是见不着面的话,无论往日的关系多么亲密,感情都会渐渐淡下来的。
我是在外地上的大学,这时候就没人认识我了,但日子嘛,还是照往常那样过。不得不说越接近现在,年轻人可玩的东西就越多,如同大海一般,别人纵情享乐时,我却被这深不见底的大海吓到了。
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原因吧,我对那些看不到尽头的事物向来没有好感,哪怕它的诱惑再大。从小就听我爸说,干咱们这行就怕心里没底,心里没底,就意味着你是在玩命。
可惜的是我身边的大多数人不这么想,我亲眼所见抵挡不住诱惑的好多人的性格、心理发生了变化,但他们却跟没事人一样,不痛不痒的,不知道他们是已经麻木了,还是根本没发觉。
见了太多这样的事,所以我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家里,管理起了家里的副业,也就是那些米面生意。你还别说,在这个人人都想挣大钱的年代,我们家这种做小本买卖的倒比以前挣得多了。
我爸见我把副业管理得井井有条,索性就全权交给了我处理,他负责去给镇子上的人们看事儿,说趁他自己还跑得动,多给这个家结些善缘。
我知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便回答道:“现在哪儿还有什么镇子,都是分区了,要真这么看下去,那么多的善缘你都结不完。”
不过他虽这样说,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并不需要什么接班人,至少现在他还没流露出已经做烦了的情绪,老头嘴上说着年纪大做不动了,心里却比谁都想要继续干下去,毕竟他对于这个行业的痴迷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记得还是夏天,在一个艳阳天里,我爸突然找到我,问:“你同学里是不是有个叫舒浩的?”
我点点头说:“是啊,怎么了?”
我爸说舒浩父母让他过去一趟,好像是因为舒浩撞了什么邪,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还蛮惊讶的,心说这小子什么时候回来了,也没有和我说一声,可见此时我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当然跟着一块儿去了,舒浩家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先是见到了他的父母,我心中感叹岁月不饶人,叔叔阿姨头上都有白头发了,又看了看我爸,他倒是没什么变化。
我们先在客厅聊了一会儿,我左顾右看的,正疑惑着舒浩怎么没在家,他父母就把我们带去了他的房间。房门一打开,一股浓厚的汗味便扑面而来,房间里开着灯和空调,舒浩正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人已经瘦成皮包骨了,好像被什么榨干了一样,身上的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躯体上冒出来。
看到这一幕的同时,我还看见了以前的那些刺已经布满他的周身了,而且还跟有生命似的时不时抖动几下,我爸见我愣在那儿,就问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当着舒浩父母的面我没有说出我看到的东西,之后就一直是他的父母在介绍他的情况:一开始只是汗出得多些,然后是人逐渐消瘦下来,最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过程中舒浩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一句话也没和他说上,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初次见到他的情形,看着那个阳光健康的男孩变成这样,谁心里都会不好受的。
显然我爸也是第一次见这种症状,通常中邪的人在生理和心理上都会很痛苦,舒浩却完全没有这种状况,在别人眼中他俨然是病入膏肓的地步了,自己却什么感觉都没有,这时候我爸就算想做法,都不知道该画什么符。
回家的路上,我向我爸说明了自己看到的一切,他突然一惊,随后又摇头感叹道:“唉……怎么会这样?唉。”
我爸听后连叹两声,仿佛家族近百年的经验全部随着这两声叹息飘扬而去,散落在风中、雨中、大地中。
最后我还是接了我爸的班,过程中并没有人逼我,只是每次在深夜的某个时刻,我都会想起舒浩打篮球时的姿态,如果我早点察觉到那些刺的不对劲,他的生命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在我接班不久后,舒浩就死了,他母亲流着眼泪说汗冒完了就开始冒血了,他就这样失血过多而亡,期间呼吸是正常的,心跳也是正常的。
之后又过了很多年,我爸已经真实的变成了一个老头,就连主业也不怎么管了,成天就是喝喝茶、下下棋,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硬朗。
我再没遇到过那些刺,所处理的都是心里有底的事,可我知道,我终将会再次面对那些未知的、深埋在历史长河中的诡异事件,就像人们都会进入那深不可测的大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