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麒派·海派艺术交流演出演出评议座谈会综述】关于麒派艺术特点的探究讨论

--记[京剧麒派·海派艺术交流演出演出评议座谈会综述]
在评议演出时,大家联系到各自对麒派艺术特点的认识与体会。
钱英郁说,麒派艺术反映了市民的审美意识,看来有劲,雅俗共赏。麒派的形成与上海这个大城市的特点有关。它扎根于上海这个得风气之先的城市。它的观众主要是“五四”以后新兴的市民阶层,这是个覆盖面相当大的阶层。没有海派就没有麒派,所以海派之前无麒派。但是因为麒派的辐射力很强,影响到许多海派演员或多或少都带有点麒派味道,成为麒派或准麒派,所以麒派之后无海派。周信芳的戏剧观仍是高台教化,他讲究社会效益,不论继承还是创新,不是为艺术而艺术。他编《追韩信》是有感而发的。但他创作时,往往把要达到的社会效益抛开,用艺术家的眼晴和心灵来创造,他的创造方法突破他的戏剧观。例如《清风亭》讲养儿为了防老,但是表演上突破了这种思想。《斩经堂》是个宣扬封建的本子,但是演出效果恰恰相反,达到控诉因两个政治集团的斗争牺牲无辜的效果。这叫做阴阳错位传其神,表里不一同步行。正戏反演,反戏正演。所以研究麒派艺术要从表导演入手。但是研究时,千万不要脱离其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周信芳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他过去演出,主要以连台本戏占领舞台,但是每逢星期六和星期天日场,都演传统骨子戏,这说明他不放松对传统的继承。正因为如此,才能在他的连台本戏中挑出精彩片断作为折子戏来演。同时,他尽量使程式动作生活化,又把生活动作提炼为新的程式,比如《乌龙院》中的阳光刺眼,开头是照搬生活,很烦琐,后来提炼了。所以他的戏易于普及。这次演出,有一点是没有向生活靠拢,所以《追韩信》到要紧关头使不上劲,没有拎起来。他的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等等,都是为观众服务的,因为观众要看现代化的京剧,或者说京剧艺术的现代变奏,他的演出正是在这一点上满足了观众的需求。
张之江说,周信芳是个传统与创新结合的革新家。我们千万不要因为他是善于创新的,就拚命创新而忽视了传统。麒派的特点是“文而不瘟,放而不野”。有人学麒派演得太野,比体育运动还厉害。其实他的传统是很深厚的,他非常佩服谭鑫培。所以继承麒派要了解麒派的发展历史。他的唱、念、做是有机地联系在一起的,主要是从人物出发。他的嗓子虽沙,但沙里有金。他演《九更天》唱“二东人待我的恩德不浅”,在“二”字出口时,他对二东人的感情已经出来了。这次我看演出,有时觉得念对了,但是不实,脑子里没东西,听了不受感染,赵麟童的好处在于脑子里比较饱满。周信芳就是句句是实的,没有虚发一弹。他演戏,是全身有机地动。比如眼睛动的时候,手脚都要带动起来,这就要有很好的腰腿功夫。周信芳写意的表演,甚至写意到变形了,但还是现实主义的。
林鹏程说,周信芳的表演,最重要的是来源于生活。他的表演特点可以用十二个字来代表:“以情动人,节奏明快,层次明细,”以情动人很重要,这就是为什么能感染人,能让观众的情绪和剧中人脉脉相通的原因。《别窑》在唱“你苦苦地拉我为何来”时,我记得有个憋脸的表演,这里要放情,节奏明快就是不拖泥带水。层次明细,如《追韩信》里听到韩信逃走了,要有个停顿,思考,再说“带路”,下面走(水底鱼),脚底下要踩锣鼓,心里在想。然后看到韩信的诗,背上做戏,这些都是很细的层次。,又比如《乌龙院》里,宋江有三次“哈哈”,第一次是发现丢东西,老远地叫出来;第二次是和阎惜姣辨理;第三次是决定要杀人。这三次因心情不同,声调轻重、感情表现要有区别。唱腔处理有快慢、高低的层次,不能平平塌塌。
王正屏说,麒派的特点还可补充一点:“动中有静,静中有动”。《下书》中宋江见到刘唐时,没有什么大动作,却把人物的心理状态表达得淋漓尽致。现在学流派,太依靠录音了,只学会几句唱,就自封为某派了。其实一个流派远不止这些。周信芳曾告诉我,他最佩服谭鑫培,他是学谭的,《杀惜》中“三思而行”的单腿云步身段,就是从谭鑫培那儿学来的,所以不要有门户之见。
陈西汀说,周信芳的表演愈到晚年愈深刻,不追求效果,但是他演出来,观众自然会给效果,而我们现在有些人还停留在强迫观众给效果。记得周信芳在武汉首演《澶渊之盟》时,唱得非常精彩,他不追求速效,却能把人物思想展开得非常充沛。
唐真说,麒派有个特点很值得研究:“雅俗共赏”。雅到学者、名人、专家都很欣赏,俗到贩夫走卒、推车卖浆之流也很喜欢。一种艺术能这样大幅度地做到雅俗共赏是很少见的。小说中能这样的也很少,只有古典名著《水浒传》和《西游记》能这样。所以这一点很值得研究,这次演出,只继承了通俗的这一面,高雅的一面却没看到。
梁大成说,麒派艺术是现实主义的创造方法。几千年来戏剧追求的目标是缩短和观众的距离,谁能达到这一点,征服观众,谁就获得成功。舞台艺术有局限性,有距离感,只有大全景。发展到电影,前进一大步,有全景、中景、近景、特写、大特写、推拉摇移、慢动作、定格等等,缩小了和观众的距离。但是周信芳的表演却能达到电影的距离感应,以其鲜明的强烈度和激情来震撼观众。他的《跑城》就是全景。《杀惜》的开门、插刀,那样的紧张度,就是中景。背上做戏是特写。《杀惜》的阳光刺眼是大特写。停顿就是定格,而且比电影更高明,因为形体动作虽然停顿了,心理动作没有停顿。他通过丰富的手段,丰富的情感,达到相当的强烈度,打动了观众。他节奏明快,念词铿锵有力,刚柔相济,高低起伏、快慢断连、舒缓疾徐,有气势又生活化。他的唱很口语化,都能听得明白。特别是数板式的唱,最后一个大运腔,一泻千里,使人非常痛快。所以我认为他在打破舞台局限性、征服观众这点上是非常了不起的。周信芳充分掌握心理技巧和外部技巧的结合,以他的真情实感和对角色的深刻理解,通过外部行动表现出来。他具备了理解力、感受力、表现力、创造力,才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在舞台上和其他演员交流时,不是背词报数,你完了该我,而是往心里走,真听真看,常常加些剧本上没有的语气词。他创造角色从性格出发,每个角色都有不同的个性情感,在创作方法上是现实主义的。周信芳的唱、做、念都能各自作为他的体系的一个独立部门来研究。
吴双艺说,麒派艺术很重要的一点,是在心理上抓住观众。比如《追韩信》的“不容易得很哪”,“很”字为什么要停半拍出来?就是要抓一抓观众。现在有人搞戏,关起门来思考什么主题思想、哲理性,却忘了观众。戏是给观众看的,我们搞戏时刻不能忘记观众。
乔剑飞说,我曾看到一张周信芳化妆卓别林的照片,说明他学习的多方面,他的《投军别窑》实际上是京剧加话剧。他的说白口语化,因而有人认为他“庸俗低级”,殊不知只有这样大家才看得懂。如果我是一个外国人,看周信芳演一出戏,哪怕是穿便装,我也知道这是在演一个老头,在喜,在悲。麒派艺术也不能说是十全十美,好得不能再好了。我们可以讲麒派好,但不要去贬低别人。【陈琥记录整理 原载《周信芳艺术研究会会讯》1989.12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