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放逐于你][莫斯提马外传:指针]Chapter2 雪原旅记(六)
(三)堕天使、礼物、聊表心意(中)
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到湖边去游览一番。
倒也不是出于某些复杂的心绪。
只是当他们乘电梯到一楼去,走到酒店门口时,发现外面已经开始下起大雪,而一阵透心沁骨的冷风吹过,被糊了一脸风雪的两人当场就觉得,在酒店里的休闲酒吧顺两瓶酒后回到房间里远远地看大雪飘落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说,萨米这地方终究还是没法和南边比。这里实在是太靠北了。好几天都是大晴天,还挺暖和的。没想到啊。”
临近卧室的阳台上,硬木矮桌上摆放着两瓶萨米出产的金酒,其中一瓶已经用了一半;一整个柠檬的半圆切片;盛着简单调味品的小瓶;还有一个金属调酒壶,外壁挂着细密的水珠。
两人的杯子还空着——直到现在。
赫伯特歪在软椅里,身上披着黑灰简装,无精打采的表情看着一点儿干劲都没有。
他早就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随手抓起酒壶,把两个杯子倒满。
“的确,所以这就是现代文明存在的意义。这家酒店就是证明啊。博士,没有取暖设施和这个封闭性良好的阳台,你哪能这么轻松地评价这里的气候,早就冻成冰棍了。”
莫斯提马从卧室走来,把头发在背后简单挽起,坐在矮桌的另一边。只不过跟赫伯特不一样——她索性把自己从拉特兰顺出来的几件宽松的白色礼服之一拿来当居家常服。
裸露在外面的纤细双腿叠在一起,夜色下仿佛覆着一层淡蓝紫色的薄纱。
“博士,我最近常在想一件事。”
“嗯,”赫伯特给冰酒壶中添满以备后用,“不会是在考虑之后搬到外面的事吧。”
莫斯提马大口享受着萨米风味的杜松子酒,只言片语之间便把酒杯清空,呼吸中已经溢满刺激的香气:“听你的口气,已经在处理了?”
“只是了解了一下。昨天下午你睡着的时候。要我说,其实住在修道院里也不是什么坏事。要是住在外面,恐怕要掏空你的积蓄。”
莫斯提马倒是对赫伯特提出的忧虑不以为意:“钱没了可以再挣。现在的日子过得舒服最重要。”
“行吧,如果你这样说,之后我可以把你的全部资产算进购房预算中。顺便问一下,你现在有多少钱?”
“现在啊,嗯……”莫斯提马脸颊微红,右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粗略地计算,最后在酒杯边缘轻弹一下,示意赫伯特添酒,“如果把拉特兰的房子卖了,能直接在这里的乡下买一幢别墅吧。啊,不对,两边的物价有区别,嗯……也差不多吧?”
“你不会打算以后不回去了吧?”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觉得这里挺不错的。想她们了就请个假回去看看。没必要在那留着没人住的房子。我之前是信使嘛,你知道的。我哪里来的‘家’这么奢侈的东西。”
说完,她把两片柠檬丢进酒杯,闻了闻味道,感觉区别不大。
“你还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这就是你对我们的惯例不熟悉了。按照发配的经验,送到这里来,虽然待遇不错,但也相当于从此断了上升的路。不过他们大概算错了一点。”
赫伯特一下就明白了莫斯提马的意思,看到她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倒是叹了口气:“你从来就不在乎权柄或地位。你要的只是心安。”
“是啊……”莫斯提马取过旁边的小瓶,撒了一点儿细砂糖进去,趁着没有沉底,痛快饮一大口,“我对拉特兰的权力不怎么敏感。要我做蕾缪安那种职位还不如杀了我。”
“你这话说的……哎呀……”
赫伯特感叹一声,想说的话戛然而止。
他们看着蒙上一层白雾的落地窗。
两人的未来就和外面的暴风雪一样冷冽、模糊,哪怕试图往前走一步都会感觉那样刺骨。
莫斯提马不想回顾过去,可那些画面总是不由自主地出现在眼前。
她看向赫伯特那边,发现他也正端着酒杯,一边喝着,几声悠长的叹息却从他胸中吐露。
她多少有些怀疑自己现在是否应该听取那位老人的意见,随遇而安。
良久,她挥去脑海中那些近乎梦魇的语句、画面,目光穿过天空,望向天空对面的另一个自己:“人生不就是如此吗,我倒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我只看现在,过去和未来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只要你给我点儿深切的东西,那我一定会报答你。不见得我必须多么顺心,只要能快活一时,哪怕是开心的时候突然死了,也心甘情愿。”
说罢,她把空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掷,沉重的碰撞声仿佛审判庭的落锤,对她的意志盖棺定论。
赫伯特看到她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淡青色的眼眸中依然有光,却唯独失去了那种对某些东西的热情与活力。
理智地思考过后,他决定,对莫斯提马被酒精刺激后似乎有些极端的情绪,选择性忽视一部分:“……关于这一点,咱们大概现在才有了些共识吧。从前的我,逃避过去,但要为罗德岛的未来做打算。而现在的我,是你身边的影子。我也一样,对我来说,你当下的愿望大于一切。你的过去,我了解得不真切。你的未来,我貌似没有参与之外的选择。”
“那我们要不要为当下干杯?真是个志趣相投的夜晚。”
她轻笑着,一边给两人的酒杯斟满,一边说着。
他没有看她,只是左手举起酒杯,微微前倾,等她的杯子迎上来。
过了一会儿,他没感觉到杯子有碰撞的震颤和清脆的声音。
转过头,发现堕天使已经独自饮下苦酒,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外的灰白虚无,好似失去生机的朽木,从里到外都被蚁虫啃食得脆弱不堪,轻触既碎,留下一地腐烂的残渣。
赫伯特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不是因为莫斯提马突然反常的情绪,而是他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比想象的还要虚伪。
他们沉默着对饮,只是机械地像喝水一样,完全没有了任何品酒的意思。
在莫斯提马平日那样包容、淡然的处事下,他们可以如此顺畅地交流,以为这就已经是“真心相交”。
可如今,她露出这样落寞空洞的一面,他反而感觉彼此的灵魂正裂开一条难以逾越的嫌隙。
……或许我也有些被酒精迷了心智。
他捏了捏眉心,尝试着挤出一个微笑,想继续用“博士”的口吻稍微安慰一下她的情绪,可没想到他正构思的措辞被莫斯提马的话拦腰截断。
“博士,你想找点儿乐子吗?咱们来听歌吧。”
堕天使微笑着挠了挠头,吐出一口热气,好像所有的负面情绪也随着那口气全都从体内驱赶出去。
她的表情转变得那么快,让人怀疑她的情感系统是否完全被理智和自尊掌控,成为趁手的工具,而非灵魂的一部分。
“好啊,听什么?”
“嗯……你等一下。”
她慢悠悠地起身,扶着椅子和墙壁,一步一晃;而赫伯特的视线跟在她身后,一直到她拿起卧室墙角的吉他,直接坐在床边,正对着阳台,看她闭着眼睛,指尖拨弄着细弦,不和谐的怪异音调让原本有些沉重的空气也变得诙谐起来。
趁她正熟悉着这把许久未曾碰过的乐器,赫伯特在她背后的书桌上,用自己手头的柠檬汁、砂糖和番茄汁,以及剩下的全部金酒,调制出两杯颜色妖异的半透明酒液。
做完这一切,他也坐在床边,听着她开始唱起那首平淡的短歌。
“……去往彼岸,我已飞向那绯色天空(Fly away,I'm ready for the scarlet sky)……”
吉他长久没有保养过,这首曲子的前奏听上去有些怪异,但并不妨碍他们欣赏这首简单又缓慢的忧郁旋律。
赫伯特用舌尖试探着尝了尝自己配置的饮品。
有些酸涩,基本盖过了金酒的独特口感。
现在的它只是辣嘴的酸甜饮料,平庸又无趣。
“……‘不要忘记,救赎即存于过往,美妙岁月之中’……啊,不行——”
吉他丢到一边的地板上,莫斯提马向后倒去,躺在床上,慵懒地哀叹一声。
“怎么了?这首歌才唱了一半吧。”
“后面的词不记得了。”
赫伯特感觉自己撑在床沿的左手被她冰凉的手指抚摸着,随后尚且残留一些温度的掌心也贴了上来。
“开什么玩笑,词可是你填的啊。”
他回过头,看着堕天使有些麻木的神情。
“反正我不记得了。”
“那就休息吧。反正圣诞假期很长。今天也只是平安夜。晚安?”
听到这里,莫斯提马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
“糟糕——!我忘记提前给她们寄贺卡和礼物了。”
“这么冷的天,这么偏僻的地方。给信使们留点儿假期不好吗?说不定我们这里少寄一封信,能让他们多一点儿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呢。”
“真是个偷懒的好借口啊,但蕾缪安和小菲不会买账哦。”
“那能怎么办啊。要不,你直接提前把假期用掉好了。人回去了不比贺卡回去强吗?”
“时间不够的。要不怎么说这里是流放。”
赫伯特本源的恶劣性格又发作了,幸灾乐祸的表情毫不掩饰:“没办法了。你还是等着她们亲自来找你算账吧。”
“我可不可以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啊。就说我本来是想寄贺卡的,但被你软禁起来,变成提线木偶,任你支配,什么都做不了。到时候你就跳出来帮我应付一下。反正你骗小菲很有一套,对付蕾缪安也差不多吧。”
“这完全是不同量级的对手吧。而且我早就死了,现在只是一个幻影,怎么可能帮你应付她们呢。死心吧。”
“嗯——有道理啊,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了?所有的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
堕天使两眼放光,爬起身,仿佛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哦!原来如此,只要死掉就不用担心身后事了,莫斯提马!你真是天才啊!”
“对吧?那我们挑一个好地方吧!这个湖就不错啊,风景好,又干净,最适合在里面溺水而死了!真是好主意啊,博士……怎么可能啊——!博士你真没用!”
她突然像小孩似的发起脾气来,真是毫无预兆。
“顺着你的话来,怎么还生气了?”赫伯特晃了晃自己的杯子。
“算了,我不死了。博士,那是什么?”
看到赫伯特一仰脖把那杯红色液体处理掉,莫斯提马终于注意到桌上的瓶罐。
“给你。”
接过赫伯特递来的红色调制酒,莫斯提马试探着尝了一小口。
咽下去时,她的脸好像扭曲了一下,但随后恢复的微笑又让人怀疑她痛苦的神色不过是错觉。
“博士,”莫斯提马的语气那样认真,一字一句都无比沉重:“你的精神状态还正常吗?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好的酒。喝这玩意儿简直是在我的头骨上钻洞。”
赫伯特也缓缓开口,话语间少了些以往的虚伪,显露一些真挚的惋惜:“怎么说呢,世事无常,偶尔的失败也是难以避免的吧。只是味道有点重。我下次会少放一些糖和番茄汁的。相信我。”
莫斯提马看他好像真的不是故意弄成这样的,便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全程面不改色——如果不是她最后差点没绷住,捂着嘴翻了个白眼的话。
“……咳,行吧,没那么恶心。”
她轻咳几声,倒在床上,有些生无可恋地盯着赫伯特的侧脸,看着和中毒了一样。
“我说这话的意思可不是逼着你喝这种东西啊。又不是惩罚。”
他把两人的酒杯先后推到桌子另一边。
其实不只是莫斯提马,连他看了这两个挂着淡红色液滴的杯子都有些反胃。
“睡前酒,喝什么都行。……咳……我怕今晚要做噩梦了。”
莫斯提马把那串蓝宝石项链摘下,放到床头,自己钻进被子里。
“既然如此,那我也走了。晚安?”
“你去哪?”
赫伯特起身的动作一顿。
“睡地铺。不然呢。怎么,难道你终于打算给我定个房间了?”
“……这是个双人床。”
“打什么主意?”
“陪我再聊一会儿。”
“现在是凌晨一点啊。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她脸上浮现出以往散漫的从容微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还会发生什么?还是说,你果然还是想对我做些什么?”
“我对平板没兴趣。……好吧。反正我也不需要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