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就六万六千字，摘要出来九千，乐）

（作者Richard Lewontin中译名尚未统一，如：列文廷、莱温庭、莱旺顿、路翁丁、路温顿、勒文丁、勒沃汀、乐翁亭……可以注意，在道金斯、丹尼特、史蒂芬·平克等达尔文主义者的中译著作里出现类似名字，应该都是指他。）

第一讲 一个合理的怀疑论

科学是一种社会制度。科学受世界上能支配金钱和时间的力量的引领和领导。科学使用商品，也是生产商品的一个环节。科学耗费金钱，它也可以是人们谋生的方式。

科学有两个作用：

1.提供掌控物质世界的新方式，改变生活质量，改变我们面对物质世界的方式。过度乐观的报告，如“生物学家找到了‘有朝一日’‘有可能’治愈癌症的‘基因证据’”。

2.解释作用，有时独立存在，有时与1紧密连接。为了实践必须生产出理论。然而特别多重要的应用科学与理论毫无关系，所有动植物的培育开始时都以完全独立于理论的方式开展。

了解世界如何真正运作是为了另一个目的：合法化。使平民百姓相信社会是公正而平等的，如果出现不公或不平等也是不可避免的。

为了合法化而解释世界的制度的必备特征：1.整个制度必须像是有普通人类社会斗争之外的来源，不被看做政治经济或社会力量的创造，从一个超人类的来源降入社会。2.制度活动的想法、声明、规则和结果必须有正确而超验的真理，不会出现任何人类妥协或错误。3.具备一丝神秘而不公开的品质，核心运作不会被所有人完全理解。必须用艰深的语言来表述，这种语言必须由具有专门知识且能在日常生活、理解和知识的神秘来源之间自如切换的人来诠释。

以前是基督教会或任何宗教，现在是科学。科学取代宗教成了现代社会的首要合法化力量。科学声称某种方法是客观且非政治的，是永恒真理。1.科学真相高于一切（包括政治），所以特奥多修斯·杜布赞斯基要抨击李森科。2.科学是事实，不可反驳。3.科学使用神秘语言。

科学反映并强化不同历史时期社会的主流价值和观点。社会经验有时被直接转化为科学理论。如达尔文：物竞天择源于马尔萨斯《人口论》，是采纳了19世纪早期的政治经济观点并将其扩散到整个自然科学领域；性别选择理论（雄性为更加吸引雌性而彼此斗争）则类似维多利亚时期中产阶级男女关系。

影响深远的基本假设：

1.整体与部分。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科学把自然看作不可分解的整体，一旦分开理解就毁掉了重要的部分，如同解剖死尸。工业资本主义发展以来，个体被认为是独立的、自发的社会原子。社会被看做个人的结果而非原因，是个人创造了社会。对应的自然观是还原论，整体必须通过部分（原子分子、细胞基因）才能被了解。从“动物是机器”（笛卡尔）到“人也是机器”。

2.对原因和结果的清晰区分。事物要不就是原因，要不就是结果。达尔文观点中，生物是环境引发的、被动的客体，外部世界则是主动的主体。但其实是生物体通过自身的生命活动创造了世界。 基因决定论是上帝之恩宠的现代形式。基因是“创造了我们的身体和头脑”的主体，我们是“伐木的机器人”（理查德·道金斯）。

另一个层面上，个体决定了集体。群体的行为是单个生物体的行为的结果，这种行为又是基因决定的。社会整体状况被还原为个人属性，如，战争是因为个人富有侵略性，充满竞争的创业型社会是因为个人都渴望竞争和创业。文化作为整体是由文化基因culturgens构成的，文化被认为是个体的审美偏好、交配偏好、工作偏好和休闲偏好的集合。

为反驳原子机械论，有人试图回到老旧的整体论，将世界描述成一个我们在肢解谋杀的、不可分割的整体。但这只是神秘主义的另一种形式（类似于地母盖亚gaia），对于我们控制世界起不到任何作用。

难题在于构想出第三种观点，既不把整个世界看作不可分割的整体，也不以一个同样不正确但非常主流的观点将世界看作由不同层次构成。

第二讲 全部存于基因之中？

17-18世纪的英法美资产阶级革命宣称“自由、平等、博爱”，“人人生而平等”，但这里的“人”（men）真的仅限于男人，皮肤白且有钱的男人。

社会声称在平等中创立，却存在着极大的不平等，怎样解决？

两种可能性：

1.宣布那些口号本就是虚假的，只为帮资产阶级取代旧的贵族统治。但这样说势必引起革命。

2.为“平等”这个概念做一番新解释：不是结果平等，而是机会平等。生命是一场竞走，万恶旧制度让贵族一开始就站在终点线，新社会所有人都是从起点开始。旧制度的平等障碍是人为设置的（artificial），新社会则是自然竞争决定地位，是生理障碍。于是无权者只是因为先天不足而无权，不可避免，无法改变。

19世纪社会学家莱斯特·弗兰克·沃德（Lester Frank Ward）：“普适教育注定是一种推翻每个物种的等级制度的力量。它注定要抹去所有人为的不平等，并且最终让自然的不平等找到它们真正的等级。”

（这不就是马克思《哲学的贫困》讲的：“经济学家们的论证方式是非常奇怪的。他们认为只有两种制度：一种是人为的，一种是天然的。封建制度是人为的，资产阶级制度是天然的。”）

但如何解释社会权力从家长到后代的传递？自然主义的解释是，天生能力在生理上也能从一代传到下一代，存在于基因中。传统的社会和经济意义上的继承变成了生理上基因的继承。

人类天性的生物学理论：人类天性上的相似确保了能力上的差异带来地位上的差异。这些相似也保证社会天生具有阶级性，以及从生物学上来说，社会不可能达到结果平等。

综上，生物决定论的意识形态（ideology of biological determinism）：1.先天的不同导致我们基础能力不同，2.这种先天的不同是生物遗传而来的，3.人性确保了一个阶级社会的形成。

“血液说明一切”并非生物学家首创，它是19世纪文学中占主导地位的主题。如狄更斯《雾都孤儿》的奥利弗，神秘之处在于，尽管他只有稀粥喝，但是他流的是上层中产阶级的血液。又如乔治·艾略特《丹尼尔·德龙达》，血脉使得两个犹太人相爱，使得男主学习犹太法典并改变信仰。再如左拉所写的关于卢贡-马卡尔家族的一系列小说，“遗传就如同重力一般有其自身的规则”。

二战前美国心理学教科书上的，虚构的但据说真实存在的卡里卡克（Kallikak）家族就有左拉小说的影子。这个家庭由一个共同父亲和两个天性截然不同的女人组成，意在让学生相信犯罪、懒惰、酗酒和乱伦都是天生的和遗传的。

个体差异之外，据说国家与民族也有性格和智力上的先天不同。19世纪最著名的动物学家之一路易斯·阿加西（Louis Agassiz）指出黑人小孩颅骨闭合更早，大脑封闭，教他们太多东西是危险的。20世纪初心理学家卡尔·布里格姆（Carl Brigham）研究智力，声称黑人的融入会让美国人智力水平迅速下降。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亨利·费尔菲尔德·奥斯本（Henry Fairfield Osborne）声称，“从哥伦布的肖像和半身像——不管是否真实，可以看出他有明显的北欧血统。”

实际上，生物体的发展不仅取决于从父母那里继承的物质，还取决于生物体发展过程中遇到的特定温度、湿度、营养、气味、视野以及声音（包括我们所说的教育）。即使我知道某一生物体中所有基因的完整分子规格，以及它所处环境的完整序列，也无法预测这个生物体会是什么样子。

另一种因素是生长分裂过程中的随机变化，被称为发育扰动（developmental noise）。

基因决定论的更成熟二号版本承认环境的重要性，但提供了空水桶隐喻：每个人都是尺寸不同的空水桶，如果环境只提供一点点水，所有水桶会有同样多的水，但如果环境提供了充足的水，小水桶会溢出而大水桶则拥有更多水。即使所有人都被允许发展自身的基因的能力，他们的能力和表现也会有极大不同。

然而，生物体与环境之间独特的互动不能被描述成能力上的不同。在某一种环境中具有优势的基因可能在另一种环境中处于劣势。没有普遍的基因优势。

基因决定论的更为微妙而神秘的三号版本采用统计学的观点，比如，80％是由于基因，20％是由于环境。于是控制环境不会有太大影响。

然而，基因差异，与环境改变是否影响表现，以及影响多大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加拿大小学生做数字加法速度比最聪明的古罗马数学家快很多。文化环境的改变能够以数量级改变能力。此外，个体差异能通过文化和技术的发明而消除。男女体型和力量差异在一个有电动起重机、动力方向盘和电子控制的世界无关紧要。我们之间的差异多大程度上是基因差异的结果，取决于环境。且基于我们人生经历中环境变异的结果而产生的差异，取决于基因。二者的联系不可分割。

没有“不借用外力的能力”。比如书面测试允许纸笔辅助记忆，允许戴眼镜。任务（比如凭空心算）是社会建构的。

家长与孩子的相像有待解释，没有证据表明是因为基因。北美家长和孩子在宗教派别和政治党派的选择上最相似，但最狂热的生物决定论者也不会认为有信仰主教制度主义或给社会信用党投票的基因。

双胞胎分开抚养仍旧相似的实验数据，第一个是西里尔·伯特（Cyril Burt）伪造的。另外两个实验中，双胞胎会由同一个大家庭的成员在同一个小村庄抚养长大，许多双胞胎父母也试图让两个孩子尽可能相似。 目前为止还没有令人信服的手段可以衡量基因对人类行为差异的影响。

遗传=不可改变，是用来说服人们其社会地位是固定的、不可改变的主要生物学意识形态武器。基因并不是不可改变的。

人们至少有权怀疑一个不平等系统的受益者不能被看作客观的专家。

第三讲 原因及其结果

通常人们会寻找造成一个结果的唯一原因，或者即便有一系列可能的原因，人们也想当然认为有一个主要原因，其他原因是次要的。

这种原因观最明显的体现于健康与疾病的理论：肺结核的成因是结核杆菌；我们不再因传染病死去是因为科学医学通过抗生素、化学药剂、照看病人的高科技手段击溃了病菌。

（可以对读柄谷行人《日本现代文学的起源》对“病原体”论的批判）

癌症的起因是？1.病毒说，2.基因说，3.环境说（致癌物质）。环境说的后果：认为远离某种环境就不会得病。

现代人平均寿命提高不是因为延长老人和病人的寿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婴儿死亡率大幅度降低。传染病死亡率下降原因不明，罗伯特·科赫（Robert Koch）的病原学理论或化学疗法没有明显改变死亡率。

死亡率下降也不是因为现代化卫生设备，因为主要疾病并非经水传播，而是和呼吸道有关。人口仍然拥挤。主要原因是营养上的总体提高，与实际工资的增加有关。

尽管人们或许会说，结核杆菌导致了肺结核，但我们说肺结核是因为19世纪不受监管的竞争性资本主义的境况——它不受工会和国家需求的调节——会更接近真相，但是社会原因并非生物科学的范畴，所以医学生仍旧听到老师说肺结核产生的原因就是芽孢杆菌。

我们必须区别因素（agents）和原因（causes）。石棉纤维和杀虫剂是疾病和残疾的病因，但如果我们认定消除这些特定的刺激物就可以让疾病远离，这是一种错觉，因为其他类似产品又会占据它们的位置。只要高效，只要产品利益的最大化，又或者不考虑手段，只顾填充中央计划的生产规范仍是世界各地生产企业的动力，只要人们仍被经济需求或国家调节困在某些东西的生产和消费中，那么一种污染物自然会被另一种污染物所替代。

人类基因组计划 将取代太空计划，成为如今公共资金方面开销最大的计划。人类基因组计划认为，如果我们从所谓的正常人中找到一个可参考的序列，并且和一个有某种疾病的人的序列片段做比较，就可以定位导致疾病的基因缺陷。

然而 1.正常人之间蛋白质的氨基酸序列也可以有很大差异，多种氨基酸组成形式不损害蛋白质的功能。并且每个人都携带了大量缺陷基因，测序一定会有一定量的未知的缺陷基因进入。以谁的基因组序列为准，作为正常人目录？比对时怎样确定是哪个不同点该为疾病负责？

2.人类基因组计划误以为只要知道基因分子结构，就能知道关于人类值得知道的一切。它将所谓的癌症基因的改变孤立出来作为癌症的原因，然而基因改变也许是因为摄入工业污染物。

为什么科学家想测序？部分原因是他们真信。部分原因是参与并掌控一项数十亿美元、长达数十年、为数千名技术人员和较低阶层的科学家提供日常工作的研究项目，有着极为诱人的前景。一大部分分子生物学家同时也是生物科技公司的首席科学家或主要持股人。

一旦他把种子卖出去以后，买方就掌握着种子的未来产量了。那么之后他又如何赚钱呢？他只能有偿出售一次，然后种子将免费传播到各地。上述复制保护问题在电脑软件程序领域也存在。杂交玉米有所不同，因为它是在两个自我繁殖的同系间杂交，所以人们不能通过种下杂交玉米的种子来获得新的杂交玉米。为了维持高产，农民有必要每年回购。因此杂交玉米种子的生产商就找到了复制保护的方法。意识到这种杂交方法能保证发明者获得巨大利润后，这种杂交方法被引入整个农业领域。这种纯粹出于商业利益的理论如此成功地披上了纯科学的外衣，以致大学的农学院将它作为科学真理传授给了学生。

第四讲 教科书中的一个故事

我们需要完善生物决定论的意识形态，为此需要有一个人性是不会改变的理论，一种编码在我们基因中的人性。

所有的政治哲学都是从人性的理论入手的。如果我们不能说什么是真正的人，我们就不能为另一种形式的社会组织辩护了。尤其对于社会革命家来讲，他一定得有一个什么是真正的人的观点。一个人只有声称存在一个更加符合真正人性的社会，才有可能号召用暴力推翻现有社会。即使是卡尔·马克思（他的社会观是历史的）也相信存在真正的人性，并相信人类通过有计划地对本性进行社会控制，实现人类福利，从而在本质上实现自我。

政治哲学家的问题一直是试图证明他们对人性的特殊观点是正确的。17世纪以前，人是按照上帝的样子被造出来的，有罪的。17世纪开始，政治哲学家尝试造出基于符合自然主义世界观的人性之图像。

模板：生物体，尤其是人类，可以无穷增长，但是生物体增长所处的世界是有限的。

案例：1.托马斯·霍布斯认为人和其他动物一样，是自我扩展、自我强化的生物，只是不得不发展并占用这个世界，但世界资源有限，结果就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所以人类需要君王来防止这场战争毁灭一切。

2.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中重新出现：生物体以几何级数增长，而生物体赖以生存的资源却以算术级数增长。

3.借鉴了马尔萨斯的达尔文。

至今，转变成DNA分子之间为争夺在人类生活结构上的最高权威和统治权的斗争。

自然主义人性意识形态中最现代的形式是社会生物学，它试图说服人们，人类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它必须有，甚至可能是应该有的样子。

分三步：

第一步是描述普遍人性是什么样的，据说它对任何时代、任何地方、任何社会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共有的。

第二步是声称这些人类共有特性早就编写在基因里。比如社会生物学家认为人类存在宗教的基因，存在创业精神的基因。

第三步是声称通过差别生存和各种不同生物体的繁殖，自然选择不可避免地导致个人产生特定的基因特性，这些特性对社会形态负责。强化合法性，断言被描述的人性是不可避免的，因为生存斗争的普遍法则以及适者生存理论。如果30亿年的进化造就现在的我们，几百天的革命就能改变吗？

以社会生物学理论的奠基性文本，爱德华·威尔逊（E.O.Wilson）《社会生物学：新的综合》为例。普遍人性包括：“人们极其容易被洗脑。他们寻求被洗脑。”盲目信任，“人们宁愿相信，而不愿了解。”普遍憎恨和家庭沙文主义，“人们对于自己的血统和策划诡计的天分有着敏锐的意识。”仇外心理，恐惧陌生人，“面对文明强加给他的扩大的领土关系，他对其他社会群体的回应仍是粗鲁、原始和不恰当的”，例如种族灭绝。性别关系，“在具有攻击性的首领系统中，男人支配女人是人类普遍的社会属性。”另如，对私有财产的热爱，为有限资源而竞争。名义上叫做【社会】生物学，实际上是个人主义意识形态。

相反，克鲁泡特金认为普遍人性会创造合作社，反等级制度。但他的理论同样是一个关于个人的主导地位是社会根源的理论。

人类普遍特性实际上位于基因之内的证据及反驳：

1.普遍的就一定是基因性的。反驳：因为99%的芬兰人是路德教徒，所以他们必须有一个这样的基因。

2.其他动物展现了相同的特性，我们一定同它们有基因连续性。蚂蚁被描述成制造“奴隶”和拥有“女王”。反驳：蚂蚁奴隶总是属于其他物种，被称为蚂蚁女王的那位被关在蚁群中心的特殊隔间里被迫当产卵工厂，与英国女王毫无相似之处。混淆了同源（homology）与同功（analogy）。人胳膊与蝙蝠翅膀同源但不同功，蝙蝠翅膀和昆虫翅膀同功但不同源。人们部分为了表述方便，让动物身上同功的特征“被发现”并且重回人类身上，仿佛它们同源。

3.据说人类特性都会遗传，如内向和外向、个人节奏、精神运动和体育运动、性欲亢奋、统治欲、抑郁甚至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反驳：缺乏特性来自遗传的证据，混淆共同经历导致的相似性和基因导致的相似性。

悖论：为了进行遗传力研究，哪怕是一个正确的研究，我们需要个人之间有所不同。如果有普遍人性，就无法检验遗传力。另外，如果人类在这方面有基因变异，怎样二选一出普遍人性。如果基因决定人类好战，那和平主义者要被开除人籍？

4.声称我们拥有的普遍人性的基因已经通过自然选择的进化在我们体内建立。最为好斗或者是最具有男性主导权的人能留下更多后代，所以作为一个物种，我们遗传到的基因就是现在决定这些特性的基因。反驳：个人繁衍优势，无法解释利他主义与合作。

社会生物学家对利他主义打的补丁：1.亲缘选择理论。近亲共享基因，所以个体救济近亲，让它们留下更多子嗣。2.互惠利他主义（reciprocal altruism），没有亲缘关系也可以帮忙以求对方将来报答，间接推进自己繁殖。

这些都是编故事，没有证据，无法判断真伪。如同吉卜林的童话故事讲骆驼为什么长驼峰，大象为什么鼻子长。又如同社会生物学家写进高中课本的：为什么未成年人讨厌菠菜而成年人很喜欢它。编故事解释：菠菜中的草酸妨碍钙的吸收，吃菠菜的未成年人发育不全无法留下后代，而成年人无所谓。

据称同性恋是一种生物问题，因为同性恋说到底无法留下后代，同性恋的基因本应该早消失了，为什么现在还是有同性恋？首先，社会生物学家假设只有异性性行为与同性性行为两极，前者留下后代，后者没有。但人类性行为是连续的光谱，从只有异性性行为的，到经验更广泛的，到经常是双性性行为的，再到只有同性性行为的。其次，没有证据证明不同性取向的人存在任何基因差异。最后，亲缘选择故事声称同性恋不会留下后代，但会通过分享资源帮助自己的异性恋兄弟姐妹哺育更多后代，报偿是保持群体中同性恋的基因。依然是编故事。

科学不仅是关于世界的真实事实的集合，还是由被称为科学家的人们提出的断言和理论构成的物体。科学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科学家关于世界的言论组成的，不管世界的真实情况怎样。科学不仅仅是致力于控制物质世界的制度，它还形成人们关于政治和社会世界的意识的功能。

第五讲 科学作为社会行动

18世纪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把个人视为根源、社会视为其结果，个人特性具有自主性的观点，不仅导致我们认为，是超出我们控制范围的内部力量支配着我们个人，还让我们认为外部世界有其零碎的部分、法则，作为人我们需要面对它，但无法影响它。就好比基因完全在我们内部，环境完全出于我们外部，作为参与者我们只能听凭内部和外部世界的摆布。这样就造成了割裂先天和后天的错误。

拉马克的获得性遗传没有分离外部和内在，因为外部改变会进入生物体内部并在其后代中延续。达尔文则完全否定了这种世界观，取而代之的是生物体和环境完全分离。外部世界有其自身的规律、自身的运行机制。生物体应对外部世界，经历外部世界，要么成功适应，要么失败。

现代生物学变成完全忠于“生物体只是外部和内部力量较量的战场”这一观点。意味着世界处于我们控制之外，我们必须在发现它时利用它，并且需要在穿越生命雷区时做到最好，好好利用基因提供给我们的一切，最终完好无损地到达生命彼岸。

反驳：

首先，“环境”不是独立和抽象的。就像生物体不能脱离环境，环境也不能脱离生物体。生物体不是经历环境，而是创造环境。生物体确定和定义了环境，脱离了这一点描述环境就变得困难，例如：火星有没有生命？我们只能知道火星上没有类地球的细菌生物，却无法知道火星生物（如果存在）的生存环境是什么样的。我们需要用构建论的生命观代替适应论的观点。不是生物体找到环境，如果不调整自身来适应环境就会死亡。它们实际上是通过各种零碎的事物构造出了它们的生存环境。

其次，生物体会经常重新构建环境。例如植物改变土壤性质与地下水水位。鼹鼠和蚯蚓改变地下环境。动物呼吸消耗氧气，增加二氧化碳。所有活着的生物体在不断地通过吸收物质和排出其他物质来改变其所生活的世界。所有消耗行为同时是生产行为。每个生命体既制造又改变其所生活的世界。世界不是永续不变的，人类以外的生物也在改变世界。若不改变环境，我们无法生存。

第三，生物体决定环境的统计性质。生物体能够随时间平均并缓和物理因素的波动。例如动植物储存阳光：马铃薯植株用马铃薯储存，橡树用橡子储存，松鼠过冬储存橡子，人类储存马铃薯。生物体在生理层面上不会感知到外部世界中很大一部分波动，相反，生物体有对外部世界改变的速率而非资源的真实水平作出反应的技术。如水蚤在环境急剧变化时会从无性繁殖转化为有性繁殖。只有当生物体改变它们时，这个世界的波动才起作用。

最后，生物体实际上改变了来自外部世界的信号的基本物理性质。我感受到外界温度升高不是直接因为温度升高，而是因为温度升高转化成体内某些化学物质浓度的变化。人在沙漠里碰到响尾蛇，空气震动和光子被转化为化学信号。但同样的震动和光子会引起另一条蛇体内截然相反的化学信号，特别是对于异性的蛇。与生物体相关的环境的物理性质是由生物体自身决定的。

有人会说生物体无法控制外部世界，例如人无法克服重力。但生活在液体里的细菌感受不到重力。重力与我们是否相关，取决于我们和细菌基因上的差异。

保护环境是正确的。但不能误以为：自然创造了环境，我们由于愚蠢正在破坏环境；自然是平衡与和谐的，这种平衡与和谐被破坏只因人类的愚蠢和贪婪。其实不存在特别的平衡或和谐。自地球诞生之日起，物理世界与生物世界一直持续变迁，其剧烈程度超过现在任何人的想象。理性的环境运动必须抛弃那种浪漫又毫无依据的意识形态上的承诺，它承诺会有一个环境得到保护的和谐平衡的世界。

人类的确有异于其他生物的特点，不是破坏性，而是规划将要在世界上发生的改变的能力。他们无法阻止世界的改变，但是可以通过合适的社会组织，将改变引导到有利的方向，如此一来，人类也许有能力将其灭绝时间推后几十万年。

对于生物信息的需求，以及认为社会最终需要由理解基因的技术精英引导的观点，完全混淆了个人的特性与限制同他们创造出来的社会制度的特性与限制。反过来才是对的，如果我们要去描述社会组织的特性及其后果，那么结论就是社会组织并没有反映个体生物限制，而是否定个体生物限制。1.没有人可以通过扇动四肢飞起来，但人发明了飞机，这是教育制度、科学发现与货币组织、石油的生产和提炼、冶金、飞行员的训练、政府创建空中交通管制系统的行为的产物，所有这些是社会产物。2.每个人的记忆都是有限的，但历史学家可以通过查阅书籍记住细节。所有社会行为使得我们能够记住我们作为孤立个体所不能记住的东西。

部分中没有个体的特性，而只有在发现它们的整体环境中才有。人性的理论所说到的要去个体基因的产物和由这些基因引起的个体限制，或外部世界的固定的、除非以破坏性的方式否则无法改变的特性中寻找这种本性的做法，忽略了全部要点。

如果我们要选择人的某一样简单的生物特征作为社会组织相关的最重要的特征，那么答案是我们的尺寸。格列佛的小人国中，人只有0.15米高，则无法融化铁，无法挖矿，不能控制火，不能拥有足够的神经元连接和足够复杂的语言拓扑结构。

波伏瓦聪明而深刻的箴言这么描绘人性：“人性在人不具有本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