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命运之轮
开始，结束，开始，结束。生命如同放映机上的胶片般一闪而过。留下的一切，终究会被时间遗忘。
可怜，可恨，可笑，可悲。
可歌，可泣，可叹、可惜。
在时光的尽头，我看到了什么？
在生命的终焉，我悔恨着什么？
“瞧啊，那个叫夏绿蒂·科黛的女孩子，完完全全就是个傻瓜，一个幼稚的笑话。”
啊啊，没错——我的人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改变历史，我以为我可以拯救更多的人，我以为我可以阻止杀戮。
可是我错了。
不，无能的人啊，你什么都做不到。如果我见到过去的自己，一定、一定要这样告诉她。
“你以为你的手里握住了未来，但那不过是命运的影子。在这无趣的轮回之中，你会因自己的愚昧而付出代价。”
我的确付出了代价——生命的代价。在我死去之后，我原以为可以得救的人们，却遭到了更加疯狂的虐杀。
暴政，谣言，中伤，血腥。
我厌恶这一切。
但如果你问我，“你讨厌什么？”
那，我最讨厌的，一定还是自己的愚蠢吧。
如果我没有走出那一步就好了，如果我没有挥下那一刀就好了，如果......
如果我这个人不曾存在，是不是会更好呢？
眼前似乎是无尽的深渊。我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只有自己的悔恨在心中无限膨胀着，像是深入骨髓的余毒，令人窒息。
“夏绿蒂？.....科黛小姐？”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看了看无力地靠在我肩头的女孩，在昏迷中好像很痛苦的表情。算了，还是不要叫醒她了，那样她只会更难过吧。
罗塞尔没有死——至少没有在第一时间死去。因为我还有要知道的事情。
几小时前。
“她要找的人在哪？”我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前一会还神气活现的罗塞尔。
“你.....你不要过来！我说，我都说，别杀我！”罗塞尔惊魂未定地看了看周围好几个胸口被贯穿的尸体，语无伦次地嚎叫起来，好像马上就要面对死神一样。
“她，她父亲前几天被行刑队抓走了，这会早就人头落地了啊！”
“为什么？”
罗塞尔大叫道：“为什么！哦上帝！为什么？！神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你身后的那个女人谋杀马拉大人，所以受到了牵连吧！我说的都是实话，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啊......”
我闻声回头，却只见科黛喃喃自语着“父亲......父亲......”，之后就闭上眼睛，不省人事了。
没时间纠缠了，先回巴黎要紧。我摆了摆手，“你走吧。”然后扶起科黛，朝门外走去。
“我，我活了......我活了！！”罗塞尔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出门口，转过一条街口，像是疯了一般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通缉犯就在————”
“Gandr——”
我举起手，对准他那肮脏的脑袋，默默念下咒令。
对于罪孽者的宽恕，也是一种罪孽。龙之魔女诚不我欺。
尖锐刺耳的喊叫声戛然而止，我没空去看那个慢慢倒下的影子，转身隐于一众行人之中。
夕阳慢吞吞地向着地平线沉下去，把房屋行人的影子拉得狭长。我找了一辆马车，打算尽快赶回巴黎，这趟荒唐的旅行也该结束了。不过科黛的遗憾终究没能弥补，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这些残酷的事实。
“唉......”我叹了口气，默默看起夕阳来。天边的红云在晚霞的映衬下愈显静谧而温馨，晚风拂过面颊，带着些微的清冷，令人沉醉。马车在颠簸中慢慢远去了，我却不敢合眼——科黛还在沉睡，如果我也睡着了，万一又发生了上次那个车夫一样的事情，我俩谁都跑不掉。
路在脚下不断蔓延着，车轮裹挟着尘埃碾过古旧的街区，车厢也颠簸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忍着困意，在半睡半醒之间努力瞪大眼睛，挣扎着保持清醒，可是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模糊着，旋转着，光线越来越少，黑暗占据了绝大多数视野。
天黑了。
“啊——”
我晃了晃脖子，怎么天就这么黑了——或许我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睡了一觉？我在我以为自己醒着的时候其实已经睡着了？
真是薛定谔的睡眠......
“困的话就睡一会吧，Master。”科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摆弄着手里的帽子。
“你醒了？”
“嗯。”她的回答很简短。
我看了看她，那清秀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科黛小姐......”
我话说了一半，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人永远无法百分百做到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我没资格安慰她——最后的遗憾终于无法挽回，如果换作我自己，只怕也会陷入绝望了吧。
“嗯？有事吗？”她转过来，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
“你，没事吧......”我试探着问道。
“没事。”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早就不是活着的人了，甚至连‘英灵’这个词都配不上吧。作为一介从者，我的一生早已结束，本就不该抱有‘弥补生前的遗憾’这种愚蠢而幼稚的想法，是我太傻了。”
“我倒是有一点挺好奇的，您是怎么看出罗塞尔口是心非、其实要害我们的？”科黛理了理裙摆的褶皱，拉上了车厢的窗帘。
“没什么难的。”我回忆着不久前的一幕幕，“首先，你说过，你父亲在马赛并没有亲朋，即使去也是旅居；而罗塞尔却说，要去给你父亲寄信——试想，一个在异地没有固定居所的旅行者，这封信该寄到哪里去呢？”
“唔......”她眨了眨眼睛，听得聚精会神。
“还有啊，”我看她好像挺感兴趣，也就随口讲下去了，“就算要寄信，也需要一个过程，尤其是写信的过程。我们的行踪，罗塞尔不可能提前知道，也就是说，他没道理提前知道你要回家去。而他却在我们进屋后不久，就要出门寄信——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写好一封信。他的演技挺拙劣的。”
“嗯......”科黛支支吾吾的小声说着什么，看上去有点沮丧，“可我还是被骗了......”
“你只是被信任的假象蒙蔽了。”我笑了笑，“人嘛，对于自己信任的人，总是会放松警惕的，这也正常。”
“那......您信任我吗？”她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嗯？”我盯着她看了看，“忽然问这个干嘛？”
“也没什么......”她躲开了我的眼神，看向旁边的角落，“就是......就是问一问而已。”
“当然了，”我点点头，半开玩笑地答道，“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想杀了我的话，那我大概，早就凉凉了。”
“我不会.....”她忽然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一本正经地否定道，“虽然我是Assassin，但也是个正常的人，绝、对、不、会、伤害对我好的人。”
我愣了愣，没忍住笑了出来：“别这么认真啊，我说了只是假如。”
“不过，你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真的没问题吗？”科黛小声说着。
“哎......这个问题啊......”
我凑过去，伸手从她腰间的刀套里抽出了那把银色匕首。
“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干嘛？”
“喏，”我转了转手里的匕首，“你对我不也没什么防备嘛。如果是个陌生人，没这么容易靠近你吧。”
“.........”
“所以说啊，不要因为被欺骗了，就对所有人、对整个世界都失去希望。你说的信任这种东西呢，不过是水到渠成的感觉而已，没必要成为什么心理负担。”
我把那匕首放回刀套里，轻轻扣上刀套的纽扣。科黛静静地看着那把匕首，没说什么，她拉开了车窗的窗帘，如水般轻柔的月色倾泻而入，整个车厢都沐浴在静谧的、皎洁的银辉之中了。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