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十二年丙戌科（1886）探花馮煦殿試策文
〇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朕誕膺天命，寅紹丕基，於今十有二年矣。仰賴皇太后教育之勤，庶政協和，四方安謐。朕朝夕典學，惟日孜孜。求之於經史，以探治亂之源，求之於軍旅，以資控馭之略，求之於地形，以知險易之要，求之於圜法，以準輕重之宜。爾多士自田間來，學於古訓，究心當世，茲當臨軒發策，其敬聽朕言。
帝王誠正之學，格致為先，若《帝範》，若《群書治要》，若《帝學》，能言其精義歟？《貞觀政要》《太平御覽》，撰者何人？魏徵《諫錄》《續錄》果有裨於治歟？此外若《政府奏議》，若《盡雷集》，若《歷代名臣奏議》，孰為優劣歟？真德秀《大學衍義》何以闕《治》《平》？果有待於邱濬之補歟？夏良勝《中庸衍義》與德秀書同體例歟？司馬光《資治通鑒》為治忽之淵林，能舉其要旨歟？為《釋文》，為《首注》，為《釋文辨誤》，為《地理通釋》者何人？為《外紀》者又何人？李燾、劉時舉等所續，足繼原書之精博歟？
用兵之法，貴乎因地制宜，舟師其尤要也。《左氏傳》‘“楚子為舟師以伐吳”，實為水軍之始。其後楚獲吳舟艅艎，則又舟名之最著者，或謂公輸般之鉤拒乃戰舟之始，然歟？漢時命朱買臣治樓船，元鼎五年，又詔粵人及江淮以南樓船往討呂嘉，其時有伏波將軍樓船，將軍之號其船曰戈船、曰下瀨、曰橫海，命名之義果何所在？其習水戰當在何地？晉武帝時王濬修舟艦，乃作大船連舫，能受士卒幾何人？其飛雲舟、倉隼船相去若干步？見於何書？隋文帝命楊素造戰艦，其艦何名？其高何若？唐時擊蕭銑所用戰艦，能舉其數歟？宋時福、興、泉、漳各有魛魚船，可修整以備海道，奏陳者何人？當在何年？紹興時有飛虎戰艦，旁設四輪，其制如何？鐵可以為船，晉唐以前見於何書？又有皮船，始於何人？明戚繼光亦用之，一船可乘幾人？能詳之歟？
在昔虞廷致治，振旅三苗，周道方興，勞師獯鬻，邊防之事，自古為昭。但齊稱攘狄，左氏兼美乎和戎；漢重犁庭，揚雄反抑為中策。凡斯張弛，何說為長？且七雄競爽，資驁牧以綏邊；西夏一隅，拒遼金而犄角。居四戰之地，何道之從？又如漢開西城，力霅烏孫；唐啟安西，威揚大食，是則蔥嶺以西，雷翥以北，握其天險，務得中權，肄業及之，詎無勝算歟？又若漢得衛青、霍去病而奠漠南；唐用李靖、李勣而破突厥；元有旭烈兀諸人而收印度；明資戚繼光諸將而靖倭氛，得人者昌，能言其效歟？
錢法始於太皞，或謂之金，或謂之貨，或謂之泉，或謂之布，或謂之刀，能各舉其所自歟？周制以商通貨，以賈通物，其九府圓法，躍制若何？後忠錢輕，更鑄大錢，始於何年？漢時初鑄莢錢，以後錢益多而輕。乃更鑄四鐵錢，其文奚若？其年代尚可考歟？後又有三銖，五銖，是否同時？魏晉以後亦有鑄四銖錢者，唐時改五銖錢，每錢一千計重若何？其錢監設於何地？其罷江淮七監何人？所言宋時置監鑄鐵錢當在何處？其銅錢一當鐵錢幾何？元豐間畢仲衍進中書備對，言諸路銅鐵錢監所增數，果多於宋初歟？自銀幣行而錢法一壞，自交子、鈔引行而錢法再壞。元明以來，率蹈此弊，豈鼓鑄之不善歟？抑產於山者有時而竭歟？子母相權之法，不可不亟講也。
夫稽古者出政之本也，講武者備豫之方也，設險者立國之基也，範金者理財之要也。爾多士條常以陳，勿猥勿并，朕將親覽焉。
〇應殿試舉人臣馮煦，年四十四歲，江蘇鎮江府金壇縣人，由副貢生應光緒八年本省鄉試中式，由舉人應光緒十二年會試中式，恭應殿試，謹將三代腳色開具於後。
曾祖新未仕，故。
祖浩仕，故。
父元棟未仕，故。
臣對：臣聞德合天謂之皇，德合地謂之帝。甄象緯而制六幕，必有權輿宙合之經；席鴻圖而撫九□，必有橐龠大同之烈。故一中允執，伊祁上儀也；七旬有格，媯氏隆軌也；庶土交正，安邑崇規也；九府是式，鎬京茂矩也。伊古以來，懸鞀建鐸之主，握符闡珍之君，靡不斟元提要於《書》，陳《無逸》之謨；經武整軍於傳，考佘皇之制；型方訓俗於史，徵益地之圖；利用厚生於禮，詳圜法之掌。凡夫萬幾成理，百度惟康，布之區宇為嘉談，紀之方策為治譜者，胥是道也。
欽惟皇帝陛下治協璣衡，道昭彝憲，固已製作總百王之法，止齊張六伐之威，控險易而無不柔，權輕重而無不當也已。迺者聖懷沖挹，猶切咨詢，期執兩而用中，得抱一以為式。進臣等於廷，而策之以端政本、簡水師、慎邊防、修錢法。如臣檮昧，何足以知體要，然一簣之積，或增長於岱宗；一勺之流，亦借潤於溟渤。敢不勉述夙所誦習者，為拜獻之先資也乎？
伏時制策有曰：帝王誠正之學，格致為先，而因求歷代信治之要。臣惟言治之書，莫精於《大學衍義》，莫備於《資治通鑑》。《衍義》者，萬理璣鏡也；《通鑑》者，萬事圭臬也。而吳兢《政要》，綜貞觀之成；李昉《御覽》，輔太平之盛。其視二編，實合一揆。若《帝範》《群書治要》《帝學》，雖純雜殊軌，而皆以規君極；魏徵《諫錄》《續錄》《政府奏議》《盡言集》《歷代名臣奏議》，雖誠偽異轍，而皆以端臣範。體賅乎用，故《衍義》闕《治》《平》則補之為贅文，而夏良胙之於《中庸》益支蔓矣；文括於事，故《通鑑》略考證則《釋文》《外紀》諸書為多事，而李燾、劉時舉等所續益蕪累矣。夫治平之學，與雜家異，帝王之學與儒生又異。雜家之學，堅一是而已，治平則會千聖之歸；儒生之學，通六藝而已，帝王則垂萬世之則。今辨治忽於幾，先析理欲於性。始以三代為必可至，以萬事為必可康。勿逐經生之末法，而上規其本；勿事講幄之虛文，而務徵諸實。而又戒遊畋，屏玩好，清治之源；尊師保，選左右，節治之流，庶道無不章，政無不舉歟？皇上神樞默運，心矩潛符，則監成憲而罔衍，學古訓而有獲矣。
制策又以用兵之法，因地制宜，而因稽歷代舟師之制，臣惟楚為艅艎，水師始也。公輸般為鉤拒，戰舟始也。自漢而晉，孝武習於昆明，朱買臣創於會稽，路博德、楊僕用於南粵，王濬修於益州。戈船、下瀨、橫海分三道以出名，並釋於子胥之書。大船連舫，受二千人有奇，制更廣於飛雲、倉隼之步。其後隋楊素造五牙，則高百餘尺，唐李孝恭擊蕭銑，則帥二千艘。宋福興魛魚船、紹興飛虎檻則又廣容百步，旁設四輪。他若銅可為舟，《交州志》所述也；鐵可為舟，《淮南子》所紀也；皮可為船，又戚繼光所用也。夫舟師視陸師，其難易相懸，內河舟師視外海舟師，其利鈍亦互易。陸師攻守之宜，師得主之；舟則風水沙礁之異，師不得而主之。則必審面曲之勢，準測量之法。器械必求其精，而無良窳之異；士卒必習其技，而無勇怯之殊。萬里之遠，熟之如指掌；一舶之利，衛之如頭目。水之力足以浮舟，則緩急有應；舟之力足以運器，則遠近有資。彼漢唐成法，宋明往圖，曷足稱哉！皇上麟□緯式，鳳航揚威，則耀參伐於金樞，振雛戈於玉海矣。
制策又以邊防之事，自古為昭，而因考歷代備邊之策。臣惟三苗之伐，有虞振其威棱；獯鬻之征，方叔勤其遠略。齊和諸戎，左氏美之；漢制單于，揚雄抑之。蓋我之力足以制彼，則和實示恩；我之力不足以制彼，則征亦自敝。且乘一邊之障，勞百卒之戍，紆難在目前，而貽患於數世。要利在諸將，而積困於斯民。張弛之勢，有較然者。岩七雄綏邊於驁牧，西夏犄角於遼金，漢開西域而讋孫，唐啟安西而威大食。一剛際四戰之衝，一則扼中權之要。夫堅壁清野、浚池完隍，人自為戰、家自為守。使之進不得逞，退無所資。所以畫地中也。蔥嶺以，雷翥以北，屯田則不資外糧，練卒則不勞遠戍。先字其小國，則大國之情偽通；先服其弱國，則強國之狡謀戢。所以經天險也。且雖曰地利，亦資人力，衛青，霍去病之奠漠南，李靖、李勣之破突厥，旭烈兀之收印度，戚繼光之靖倭氛，漢唐而降，其已事也。蓋將帥得人，以守剛固、以戰則克；將師不得人，則山谿之險者而夷，兵甲之利者而鈍。“得人者昌”一語，非國是殷鑑而邊備要圖哉！皇上三曾秉武，八表抗棱，則綏祝□而來庭，輯開梧而受□矣。
制策又以圜法始於太皞，其後數有得失，而因講歷代行錢之法。臣惟高陽曰金，高辛曰貨，陶唐曰泉、商周曰布、齊莒曰刀，其體一也。周制以商通貨，以賈通物，其用一也。大錢始周景，莢錢始漢高后。至四銖之質，仍“半兩”之文。則孝文五年創於前，宋元嘉孝建師於後。漢武初為三銖，後改五銖，而唐開元通寶亦五銖。每積十錢，凡重一兩。行之而善，則雒、并諸監愈設愈多，而明皇之號偶合；行之而不善，則江淮諸監或鼓或罷，而宋璟之奏獨精。趙宋中葉，鑄鐵錢晉澤，間以一折二，雖錢不加多，後猶取之。元明鈔法，抑又下焉。夫錢輕則盜鑄，錢重則私銷。開采有法，使銅不告匱，則惡錢不生；肉好如一，使錢不易成，則私鑄自絕。且錢法之壞，一壞於幣，再壞於交子、鈔引。或謂交子、鈔引以官主之，客商無道路之虞，朝廷有歲取之息。或又謂變通楮幣，以銀為之，去虛薄易爛之紙，為輕重一定之模。攬會兌之權於上，則與鈔名異實同，其官司必擾；行精式之鈔於下，則為質工半利倍，其盜作必多。弊之所叢，未易更仆也。皇上權盈虛之通數，持有無之大中，則用日以充，民日以裕矣。
若此者稽古以出政，簡軍以備邊，設險以立國，範金以理財。奮武揆文，鋪鴻藻而信景鑠，夐哉其莫尚矣！臣尤伏願皇上聖不自聖，新之又新。簡策日勤，則邁宋仁邇英之講；舳艫電發，則陋周宣岐陽之蒐；琛贐風趨，則軼夏禹會稽之會；泉刀雲湧，則屏漢武《平準》之書。於以扇巍巍，顯翼翼，模策二儀，而揚丕天之大律；甄陶萬類，而豐茂世之鬯規，則我國家億萬年有道之長基此矣。
臣末學新進，罔識忌諱，干冒宸嚴，不勝戰慄隕越之至。臣謹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