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娘】和美妙姿势在夏合宿时遭遇了案件!Laconic(第一章)

Prologue】
啪嗒,啪嗒。
少女赤着双脚,在海滩边留下一串足迹。她在海水可以够到脚腕时停下来,用手捏住丝带,散开亚麻色的长发,把一湾月光梳得斑驳。水中月因为潮起潮落,显得并不是太圆。她噙着泪水的眸子也是。许久,她拿出一支哨笛,托风儿将家园的曲调送回彼方。她没有再看月亮,只是拎起长裙,小跑着回到旅馆。
滴答,滴答。
客房都已陷入静谧,钟摆像个醉汉,左右耷拉着身子。女孩踮着脚穿过走廊,木板发出“吱——呀——”的呻吟,昭示着夜晚略显干燥。于是她停下脚步,待一切归于寂静,又轻轻踮起脚尖,再停下来,再踮起来。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少女将耳朵凑近会议室门口,倾听着屋内键盘敲击的声音。它如今被用作合宿的办公用地,里面堆满了各种训练资料。
她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或许是不愿继续打扰一位在深夜工作的人,她转身离开会议室,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是走廊再次寂静无声——
咻。
一簇火苗探出头来,一团炽焰崩裂绽放,一条火龙腾空而起。它抢先太阳一步,尽数染红海岸的地平线。
“键盘”以非人的速度敲击着,在阿鼻地狱中燃烧,怒号。
它忘了惜字如金。而她铭记于心。
【1】White Gloves and His Legs 白手套与他的双腿
训练员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匍匐在一片焦土上。箭矢捎着火苗染红爱琴海的上空,卷起炽焰组成的巨涛;战船刺破水天相接之处,兵阵现于地平线的尽头。
漫天箭雨,遍地猩红。他想大口呼吸,喉咙却像被砂纸剐过一样疼痛。
他看到火浪之下尚存一座小城,塔楼已凋敝得不像样子,外墙也挂上了不少斑痕。城垛被啮食得残存无几,碎石与断木放眼皆是。四周的草木大多化为了焦炭,偶有生者也会因风浪而俯首称臣。
他在断壁残垣间匍匐向前,伸手朝着城堡爬去。残枝上有什么东西在飘飞着:它可能出自某位慈母之手,如今只剩下一条残破的布头;又或者那曾是一面旗帜,象征这座城邦的穷途末路。
视线愈发模糊,他眼中尽是扬尘与血丝,依稀看到城墙上伫立着一个女孩。她的身躯在箭雨之下显得那样渺小。
“对不起……”
他颤抖着伸出手,下意识喊出一个名字。
“……”
……
“美妙——唔,咳、咳……”
训练员猛地从床上起身,却被烟尘呛得连连咳嗽。他揉了揉眼睛,指缝间满溢着失焦的火光。旅馆失火了,身上每一个感官都在这样告诉他。
“所以我才做了这么个梦吗。”
火焰像巨龙的爪,掠过视线所及的每一寸,而后留下焦炭中残存的火痕。现在,他也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哪个更糟了。
“得先找到美妙才行……!”
合宿旅馆是座规模并不大的木屋。他和美妙姿势下榻在二楼,而SP队长则遵从殿下的意志,与护卫队一同留宿在附近。他知道现在只能依靠自己了,于是掩住口鼻,爬起身来,躲避着火舌冲向门外。
“美妙!”
训练员跨过几节断木,来到美妙姿势的房间门口。房门同样是木制的,已被蛀了不少空洞。
他唤着女孩的名字,来回拉扯着门把手,却不曾得到回应。四周只有燃烧的噼啪声响,木条接连被燃断,耷拉在门板上,没过多久便脱落下来;缝隙中溢出的火光此明彼歇,蚕食着愈发稀薄的食料。
他扒着缝隙,望眼欲穿。隔着薄薄一片木墙,他得偿所愿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却是以最不想看到的姿态——
女孩正安然躺在床上,被烈火绽开的莲花紧紧相围。她腹部起伏微弱,似乎已失去了意识,嘴唇却微微张开,喃喃着,好似在回应谁的名字。包围圈不断缩小,她宛若祭典上最圣洁的祭品,下一秒就要被烛天气焰吞噬殆尽。
“美妙!回答我啊,美妙!”
他在火墙的左边嘶喊,她在炽焰的右边沉眠。
“必须得想个办法……可是……!”
房梁噼啪作响着从高处落入火海,火苗势焰熏天着从地面窜上天际。
“快动起来啊……我的脑子!”
烟尘和有毒气体在热浪间缭绕,刺激着他的神经,同样也侵蚀着她的身体。训练员脸上早已刮满了泪痕,身子前倾,尽可能向前探出一步——
刹那间,他仿佛看到炽焰退去,自己置身于一座教堂当中。羸弱的阳光透过花窗淌来,照亮了几缕浮尘,又潺潺流过楠木的纹路,洒在女孩的身上。她依旧躺在那里,神色安和,双手被环抱在胸前。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身穿还未来及授予她的王族正装。没有火光,没有焦炭,但人们的脸上也没有笑容,她的腹部也不再起伏。
万籁俱静,——也包括她。
“不要,不要……”他的眼神逐渐空洞。
“不要!!!”
房门被轰隆一声撞了个粉碎。火屑乱舞之间,一个男人冲入火海,嘶吼着朝少女奔去,用尽一切去证明那个预言永不会成真。
火光再次涌入视野,他脸上拧着这辈子从未有过的狰狞表情,爬满血丝的眼珠要被挤出眼眶。
“等着我。”
“等着我——”
自从那一年把这位大小姐留在麾下,他便知道,接下来的三年定会不同寻常。他让她跑起来追寻自己的梦想,她让他见证了赛道劲草的飘扬。他的爱马愿意,他便义无反顾。
他记得美妙初至日本的那个下午,记得那份仅仅一瞥便要返航的惆怅。他不愿再留下哪怕一点遗憾,于是他踏出一步。
他记得殿下赐给他的勋章。那天,他是击退巨龙的勇士,而美妙是被他护在身后的公主。当然,巨龙是SP队长假扮的,可一个敢于和马娘切磋的人类,更不可能向烈火俯首称臣。于是他再踏出一步。
他对美妙父亲的威严印象深刻,但也常常猜测作为父亲的慈祥一面。他还记得队长难得一见的欣慰,记得优胜后爱马含泪的笑颜。于是他也笑了,接着踏出一步。火星在他的脚下溅起,如同四处乱窜的飞蛾。
已不知是第多少步,他在床边站定,任凭火焰撕咬着双腿,把他的睡美人从床上抱起。
“训练……员……”
怀中的女孩尚在梦呓,手指却下意识捏住他的袖子。
“嗯,我在这里。”训练员点点头,顺着火海望穿整个走廊。
“接下来……就是去找可以逃出去的地方了。”
……
训练员抱着美妙在火毯间穿梭,留下一串飘飞的焰星。
旅馆的走廊俨然成了座独木桥,在木材的尖利嘶吼中左摇右晃,走在上面稍有不慎便会跌入火海。他蹬住双腿,咬着牙把胳膊又抬高了些,避免女孩的裙角触上火苗。
他感觉自己在反走奈何桥:每踏出一步,记忆便涌现一分,让他在希望中头痛欲裂。他不是不曾想过自己以一介凡人之躯能否扛下这个重任,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条路上支撑多久,但至少,他绝不愿意因自己认输而倒下。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绝不会说自己在艰难支撑,而是傲然挺立。
——不,倒不如说他们都在逆着命运的激流踏步而上。在王公贵族之间长大的时候,于深闺里方寸草地上一颠一颠小跑的她,何曾想过自己能在绿茵场上肆意奔跑,仅以马娘的身份和众路强敌一决高下。高坡与低谷,急坂与缓路,多少个弯道与直线,有他在支撑自己的双腿,有她们为她加油助威。梦想是会随着成长而变换形态的,但立下梦想的那颗心会亘久不变。
“是美妙姿势!美妙姿势开始行动了!”
他在朦胧中听到解说员的声音,游走在意识与幻觉的边缘。
“第四弯道之后,堂堂直线的对决!美妙姿势来到了最前面!”
是啊,他突然想道,如果这里是她的最终直线,她会怎样跑呢。
“对手在身后紧追不舍——但是,美妙姿势,脚步没有停下!”
记忆中的她,起脚是一马当先,落脚是万马无光。露珠润湿了青草,转眼又在疾风中狂舞,飞扬。
火场中的他,抬脚是火屑飘飞,落脚是焰星四溅。浓尘在身后滚滚袭来,他挣扎着逃出地狱,或是天堂。
“喂——!你在上面吗——!”
“殿下,还有训练员阁下!”
窗外遥遥传来了呼喊声,他依稀辨认出来,那是空中神宫和SP队长的声音。自己离现实越来越近了,他这样感受到,哪怕只在一念之间。
“听得到吗——!你们在哪里——”
他们距离获救只剩一步之遥了,但令人绝望的是,施救者并没有在浓烟中找到他们的能力。他想大声呼救,但烟尘无疑会趁虚而入。丧钟的钟锤似乎再次悬起,绝望逐渐填满他的思绪——
不要放弃呀,训练员。有些时候,比赛还是需要一点运气的——
“‘一点运气’……对了! ”
训练员低下头去,望向衣领上那枚四叶草勋章。他紧紧抱住女孩,用环过膝弯的那只手解下这幸运的象征,又把它握在胸前。
“这一次,就请原谅我吧……我的殿下。”
紧接着,他用尽全力把勋章掷向窗外。
“喂,快看!有什么东西飞出来了!”神宫指着二楼的窗户。不同于晦暗的浓烟,四叶草徽章在半空中闪闪发亮,如同她看到希望的眼瞳。
“训练员阁下!”SP队长认出了那枚徽章,“请快点到窗户这边——”
随即,一根绳子“咻”地抛了上来,飞过窗户,扣住窗框的上方。
训练员夺步上前,把美妙姿势托到窗边,随后自己伸手抓上绳索,艰难翻身跃到窗外,双脚用力蹬住外墙。他用另一只手环过女孩的腰肢,把她从窗框上接下来,让她暂时倚靠在自己胸前。他的双眼已被烟尘熏满了泪,只能感受到绳索摩擦着双手,刺痛,又令人安心。
抓住绳子,就是这样——
然后,跳吧。
……
绳索在空中飞荡,火焰化作他的翅膀。他像是守护天使,张开双翼,卷起焰星,怀抱她的女王缓缓降临。
女孩的裙摆也在空中飘摇,不曾沾染上半点星火,而他的长裤已经蚀满了焦洞。
直到双脚触地的那一刻,他才放松下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个笑容。
“我们做到了,美妙。”
于是,他安然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
一个身影正匍匐在旅馆不远处。她像一条搁浅的鱼,拖着身躯在沙滩上艰难地爬行着。
“呜呃……怎么会……”
她这样呻吟着,喃喃些听不懂的话,伸出左手把自己往前拖拽一段,又伸出右手蜷缩着向前,如此往复,在沙滩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的手忽然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抬起手,一枚四叶草形状的勋章静置在沙坑里,闪闪发亮。她笑了,从释然到愈发狰狞。月光投射下来,让她的脸孔显得从未有过的苍白可怖。
“逃出来了吗。真是帮了个大忙,但我想你没机会再逞能了……”
她捏死拳头,把那枚徽章狠狠地捶进沙地里。
“……美妙姿势的训练员。”
……
黄昏的阳光拂过脸颊,让他微微睁开眼睛。男人像被海浪冲上沙滩的落难者,瘫软地躺在病床上。全身每一处骨关节都在呻吟,但他知道自己得救了,便也不甚在意。
屋内的温度不算太高,却也谈不上凉快。这自然是住院楼里恒温系统的作品;他看着膝上的被单,甚至都要忘记现在是夏天。合宿旅途方今被按下了暂停,可窗外的车水马龙也从未因他们的不幸而放慢脚步。
或许此时的他本应在氤氲松香的木屋里,在桌案前写写画画,推算着下一场比赛的展开。夏蝉会在窗外时起时歇地鸣叫,强时像海浪拍打过沙滩,弱时又似气泡水的絮语。杨树会长得很盛,为他充当一半的窗帘,却遮不住女孩们的青春活力;她们应当在沙滩上尽情奔跑,然而现在,他只是坐在病床上畅想那般时光。记忆开始涌上心头,他像是溺水一般,抓住自己的脑袋挣扎着。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脸上又憔悴了几分。
幸而,他的旁床落着一位翩翩天使。美妙还穿着那件香草色的睡裙,裙边绣着绒白的飞花,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让她像是藏在花堆里安睡的精灵。和医院煞白的床单不一样,她的身影无比温和,那是翡翠绿岛午后的阳光。她很安全,而这就足够了。
训练员就这样嘴角微微上浮着看了半晌。终于想要起身下床的时候,却觉双腿一阵酸麻,支撑力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刺痛感沿着表皮的脉络遍布下肢,让他险些从病床上跌下来。
所幸他在只是在床上坐了个马趴。低头望去,双腿已不知何时被绑上白花花的绷带,把他裹成半个木乃伊;烧伤药膏挤在绷带间的夹缝中,剂量大得要满溢出来。
“是因为昨天……吗。”他自言自语着,抛出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住院楼的走廊两边装有栏杆,供行动不便的患者依附行走。训练员像被拎住的木偶一样来到病房外,双手扶住栏杆蹒跚而行,权当这是一种复健运动。渐渐地,他学会了如何拖着下肢行走,却怎样也找不到发力点;他也知道不会一直有栏杆供他攀扶,于是有些赌气,卯足了劲把力量灌进下肢,双腿却灼烧般疼痛起来,让他瞬间丧失了平衡。天旋地转过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双臂弯里。
“训练员阁下!”
一位身着西装的马娘几步冲上来接住了训练员。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医生,他蹲下来仔细查看着训练员的状况。
“多谢了,队长,还有这位……”训练员向他的老搭档道谢,而后转过头来,“唔,请问您是?”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烧伤科的主治医师,也在负责这一层病房。叫我主任就好了。”
“哦,啊,是这样……”男人看着眼前这副面孔,下意识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多、多谢了。”
美妙和多伯同学的关系向来是不错的,他也因此和目白家的主治医师有过一面之缘。而眼前这位医生也有那么几分相似:他神情严肃,目光犀利而认真,脸上每一道线条都在讲述往日的风雨。白大褂遮不住肌肉的轮廓,让他活脱脱像位从热血激斗漫画里走出来的力士。他的骨架也很高大,支撑着这般健硕的肌肉;若不是因为经常熬夜而身形瘦削,定会把他错认成一位摔跤大将。难道天下的主治医师都长一个样吗,训练员不禁生畏地想道。
“大概也不需要我来讲——您的腿上有很多处烧伤,这位训练员先生。”主治医师直接上手紧了紧训练员的绷带,让他疼得又缩起了身子。“完全康复之前,还请避免剧烈运动。”
“嘶……多谢了。”训练员咬着牙说道,“另外,其他人的状况如何呢?”
“被送来的诸位大都有些挫伤或烧伤,但也都微乎其微,这一点还请您放心。”主任点点头,“以及,您旁床那位姑娘——大概是您的担当马娘吧——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伤口。”
主任把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低下头端详着训练员的双腿。“……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您真是位尽职的工作者。”
“我想您也是如此。”训练员也毫不掩饰地把敬畏之情抒发出来。“不过,美妙她真的不要紧吗?昨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已经昏过去了。”
“的确是有吸入有毒气体而昏迷的症状,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不过就目前来说,她的状况好极了。”主任肯定道,“她现在大概只是在休息,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我先扶您起来吧。”SP队长发现这个姿势对训练员来说不大好受,于是便用上肢稍稍发力,把训练员扶起至双脚站稳。
克服了起身的眩晕感后,训练员重新端详起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女性。队长依旧穿着她的公务用西服,束身的造型让她看起来十分干练,也没人知道在那看似纤细的身材下究竟有多少肌肉;一缕黑色长马尾甩至腰际,发丝间藏着一对灵动的双耳,眼眸在齐穗刘海下透露着冷酷的目光——当然,只是职业习惯。平日不苟言笑的她此刻似乎添了几分笑意,她把训练员的领口拎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殿下的训练员可要像点样子。要知道,殿下她不在的时候,您的形象就是她的形象。”
“我明白的。”训练员知道队长是在为他鼓劲。
“多谢了,队长。”
“怎么突然……阁下似乎刚刚已经道过谢了。”
“不。或者说,只是突然想起了昨天那根绳子。”训练员模模糊糊回忆起了前一晚的场景,“不是您出手相救的话,恐怕一切都难说了。”
“那样的话……不必客气,是我们患难相助罢了。”SP队长说道,“但这份好意我只能接受一半。”
“此话怎讲?”
“其实,那根绳子并不是我的。”
“并不是……您的?”训练员有些不解。“那应该是神宫同学的吧?”
“可能也并非如此。”SP队长否认道,“赶到现场的时候,我发现她正硬生生扒着窗户爬下来。”
“就逃脱手段来说,还蛮有她的风格的。”训练员插嘴道。
“好了,这并不是重点。”SP队长抢过话语权。
“神宫同学爬得终究有些费力,于是我赶忙跑过去接住了她。她状态不是很好,但还是咬着牙让我帮忙救出其他人。于是我们在四周寻找着把大家救出的方法,然后就发现了这根绳子。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绳子原来的所在地正是殿下房间窗户的下方。在此之前我们一无所知,直到阁下您抛出了那枚徽章。”
“也就是说……”
“一根绳子不会凭空出现在那里,更何况是如此令人怀疑的位置。万一有什么人先用了那根绳子来……”
他捕捉到队长那一闪念的迟疑。他知道,SP队长的眼神向来是犀利万分,如同鹰隼俯瞰大地苍生;而此刻目光却游移起来,警惕中混杂了太多不安。她更像拼命护住雏儿的母鸡,仓促、无助、羽毛膨飞,仿佛在逼迫自己做出什么超出本分的事情。
他知道队长极少露出那样的目光,但作为老搭档,他也知道,此刻便是自己出手相助的时候了。
“队长,请问……”
“正有此意。方便借一步说话吗,训练员阁下?”
……
已经是迟暮了,靛青色逐渐笼罩起楼宇,又被路灯的点点暖黄融化。
训练员和SP队长穿过走廊,在那尽头有一扇全景窗户,组成住院楼整个玻璃幕墙的一角。他们二人来到窗边,朝对面那一座望去。插了管子的,摆了仪器的,盖了布推出去的,每块拼图里的光景不尽相同,却都让人不忍直视。它们伴着灯火和不息车流,织成无声的哀眠长颂。
恒温系统在照旧工作,他却禁不住发颤,久久缄口不言。SP队长和他并排站在窗边,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切,最终从嘴角渗出一丝叹息。
“我能明白你的感觉。的确,真不是什么好光景……”队长看看外面,又望回室内,不知指的是哪一边。
“我想至少比昨天好多了。”训练员撩起裤脚,指了指腿上的绷带。
“这种时候就不必调侃——或者说是逞强了,训练员阁下。”
“我并没有说谎。美妙没有大碍,旅馆里的大家也都安全逃离;自己腿上虽然有伤,但也及时处理好了。总的来说,这场事故还是有惊无险——”
“‘事故’。”
队长望向窗外,捕捉着地平线上的余晖。“真的只是‘事故’……吗。”
同样地,一股不安涌上训练员的心头;他开始恐惧SP队长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却又不得不问个清楚。“您的意思是?”
“我去查了些资料,这个地区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极少发生火灾——气候性的。”SP队长又稍作补充,“加上目前遇到的种种蹊跷,恐怕这件事远没有我们看到的表象那样简单。”
训练员感到自己脸上开始发麻,连开口说话都有些吃力。
“也就是说,称其为‘事故’或许还……”
“为时尚早。”SP队长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也就是称其为……”
“……一起‘案件’的可能。”
“案件……。”
训练员倒吸一口凉气。他还记得自己刚刚成为美妙的担当训练员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时有同事或好友向他打趣,叫他不要引起什么‘国际事件’;他自然是始终严于律己,而如今事端却自己找上了门来。他沉思着,闭着眼睛微微点头,似乎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然后重新抬起头来,继续向SP队长询问。
“简单来说的话,有人打算利用火灾来陷害我们?”
“恐怕目标还要更精确一些。”SP队长补充道,”我想,或许就是殿下本人。”
“不可能。没有人胆敢陷害美妙的。”训练员坚持道,“无论是过着普通生活的平民,还是什么大人物,这样做的代价都远大于回馈。只有疯子才会故意做这种事情。”
“您说的话在理,但是……”
SP队长快速地在内心里塑造了两个假想敌。其中一位是很单纯的市民阶层,即便和美妙是很要好的朋友,也无法找出加害美妙的理由。另一位是暗潮涌动中的某股势力,美妙似乎很容易被其视为眼中钉,却也不知怎样才能够下到如此狠手。
她在苦思冥想中嗅到了洗发水的香气,知道是微汗又濡湿了她的黑色长发,于是便装作捋一捋刘海,趁着这个空隙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有些太着急了,她这样想道。
“等一下,队长。我们看到的’表象‘是什么?”
“阁下您还有殿下,以及诸位马娘下榻的旅馆在夜间失火,所有人险些被烈火吞噬殆尽。”SP队长回答道,“莫非您有了什么思路?”
“您之前也提到过,事情绝不会像我们当今看到的表象一样简单。那么,烈火把所有人都吞噬殆尽,这样的’表象‘就会是加害人希望看到的吗?”
“阁下的意思是?”
“我在想,既然没有人敢陷害美妙的话,那么——如果加害者的本意也并非如此呢?比如什么事故引发了案件,又或者是案件发展成了事故?”
“噗,您这个论调还蛮……”队长掩面笑着摇了摇头,“有意思的,恕我直言。”
训练员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笑话了,于是略显惭愧地陪笑着,低头搓了搓自己的太阳穴。
“我并不是在否定您啦。只是,目前我们还需要很多线索。”队长知趣地把话题岔开。“比方说那根绳子的主人——对了,训练员阁下,我恰巧有事要问。能请您再确认一遍这次合宿的名单吗?”
……
训练员抽出他的记事板。哪怕落到这番境地,他还是随身带着那块小木板子,上面夹着的纸张换了又换,唯一不变的是他对教学工作,以及对马娘那颗炽热的心——当然,后者也可以再精确一些。他把板子翻了几页,拿出一支短头铅笔,在纸面上勾画着。
“首先,就是我和美妙了。”
“她和您就住在这边的病房里。”SP队长回过头,望向离落地窗并不远的一间病房,“不过,其实我想问的是其他成员。”
“之后……是空中神宫同学。”训练员写下神宫的名字,“说起来,之后我也得去亲自感谢她一下。”
“的确。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恐怕是没办法完成救援工作的。”SP队长表示肯定,“她的病房稍远一些,在走廊的另外一端,也就是楼层入口处那边。”
“之后是爱丽速子同学,还有大和赤骥同学。”
“她们的病房离护士站很近,在走廊的中部。总感觉配液室离速子同学很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是荒漠英雄同学。”
“她的病房也在也在入口附近。那边有给孩子准备的阅览处,似乎给了她一份好工作呢。”
训练员就这样把合宿成员列在了记事板上,SP队长则在他完成之后接过铅笔,简略地画了张楼层图。
“这样人员应该就齐了吧,训练员阁下。”队长在草图上标记出每位马娘的所在位置,“我碍于身份只能拜托阁下。关于这起案件,尤其是那根绳子……就请您旁敲侧击一下了。”
“人员应该是没有问题了。”训练员陈述着,随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一等,您说绳子……难不成您在怀疑她们吗?”
“……”SP队长沉默了许久。“其实……”
“我明白的。这也是您的职责所在吧。”
“我知道这一点可能很难接受,不过,您能理解真的太好了。”
“倒是希望您也体谅一下我的职位……”训练员苦笑一声。
“严格来说,但是我们周围的所有人,无论素昧平生,还是朝夕相处……”
“……都可能成为凶手。”
“我还以为您不会把话说得这么刻薄。”SP队长也苦笑起来,“其实,我也很难相信这些孩子中会有……”
“我可没说那些刻薄话是留给她们的。”
“您的意思是……!”SP队长一惊。
“没错,我会帮这个忙的,但目标并不是揪出一个凶手——”训练员转过身来,眼神正对着SP队长。“而是证明她们的清白。”
“……那殿下的人身安全该怎么办?”队长压低双耳,朝训练员靠近一步。
“你和我不都在这里吗?”训练员也毫不退让,“再者,让美妙在怀疑中惶惶度日,难道就对她有好处?”
玻璃窗前,两个人朝对方步步逼近,就像两头以角相撞的驼鹿。
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对峙过了呢,训练员这样想道。他认得那种眼神,自己还是“陌生的训练员”,初次接近美妙的时候便在队长那里尝到了这般犀利。他们两个已经是老搭档了,可每次轮到这样的议题,依旧会是如此争执不休。目标是相同的,却永远无法代表对方的立场。
他就是这个模样,SP队长想道。她仿佛能看到训练员的眼里燃起火焰,自内而外映照着他的决心。她当然记得那种炽热:从训练员为了殿下参加一次模拟赛,而心甘情愿赌上一切开始,那份觉悟就深深烙进了自己的心中。她知道训练员此刻不会退让了,而她也是如此,哪怕是在为同一个人着想。终点一致,道路却永远无法相交。这场无言的斗争还将继续下去,焦灼、煎熬,直到宇宙的尽头——
“噗哈——还真有您的风格。”
“呼,希望这次不是在笑话我……”
斗鸡眼。两个人的气场不相上下之时,眼神交锋就这样化作了再简单不过的游戏;当然,也没有产生赢家。SP队长缩起身子,双手不知是该挡住脸颊还是腹部,只能寄希望于凌乱的头发,或许它多少能遮挡一些自己的失态;训练员则是弓起身来,又趔趄了两步,差点因为腿伤坐倒在地。稍微缓过来气了,两个人又时不时试探起对方的眼神。对上,躲开,对上,再躲开,像点水的蜻蜓。
“二位——”
主任适时地从远处走过来,朝二人挥着手。
“会诊部就要歇班了。二位方便和我去办理住院手续吗?”
……
“那个……”SP队长侧过头,担心地看向训练员,“要不然还是先送阁下您回去稍作休息?”
“我……我没关系的。”
训练员恨不得能把两只手都搭在SP队长的肩上。他像是脚踩抹了香蕉油的高跷,让他在医院严肃的气氛中成了个小丑。好在队长也会适时地搀住他,主任也时常侧过身来,问着“要不然我来搀另一边吧”,不过被他谢绝了。SP队长比他高了一头,自己又不好意思劳烦主任;他总觉得会有更合适的人选,但也不甚在意,他终究是要自己重新学会走路的。这之后他会再强装样子走上几步,然后再趔趄起来,重复几遍之后便到了门诊楼前。
方欲舒一口气的时候,他的目光却被急诊楼吸引了。广口的通道内,一位受伤的马娘被推了出来;她正匍匐在床上,一声不吭,衣料下似乎打满了绷带,平日悉心护理的骝色毛发也乱作一团,只有目光无比尖利,向外辐射着不亚于赛跑时的斗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上去很不甘心的样子。”
训练员凝视着那匹受伤却不曾屈服的郊狼。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但看着她的姿态,却突然有几分好奇——
“你一定是想问‘为什么她会趴在病床上’吧。”主任注意到了训练员的视线。
“她那个样子大概是伤到了背部某个地方——比如说,尾椎骨。”
“尾椎骨,吗……”
马娘在高速奔跑,尤其在切弯与选位之时,是绝不能缺少尾巴来维持平衡的。他当然知道尾巴之于马娘有多么重要,却无法想象这对于她意味着什么。
“果然,我们是局外人啊。”
他这样说道,想着自己的担当马娘。他们也如同这里所有的患者一样,在忙碌的川流中被迫歇下脚来;但即便如此,或许美妙也和自己一样,是这所医院里的幸运儿。
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施舍怜悯,也不忍继续在此驻留,便在队长的搀扶下继续一步一步朝门诊走去。
夏天的尾巴总是会偷偷把夜幕放进来,三人从走出门诊部的时候,天色已是漆黑一片了。训练员手中的账单折成一叠一叠,随即又被SP队长抢过,说着什么“这是可以报销的开支”之类,让主任不由得一惊。
“训练员阁下,关于之前说的那些……就拜托你了。”SP队长顿了顿,“您也知道殿下不擅长怀疑别人,所以……”
他的注意力全在维持双脚的平衡上,恰巧脑海中浮现出美妙伸展手指戴上手套的场面,于是便直接回答道:
“让我来当她的’白手套‘,对吧?”
“——噗,您这比喻还真是奇怪。”
“不管怎样,我明白了。我会替她提防的。”训练员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怪话,于是赶忙补充道。
“不过,可以容许我先失陪一下吗?我要去找一下厕所。”
“阁下的腿脚真的没问题吗?”
“拜您所赐,我应该已经能自己走一段路了。您们大可先一步回去,我很快就会过来的。”
于是训练员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一瘸一拐地远去。他绕过一个转角,确认自己已经在视线之外,随后折进了一家便利店。
……
“唔嗯……”
病床上的女孩喃喃着,鼻子稍稍翘起,试图捕捉房间中的香气。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训练员身前摆着一个大号纸杯。他拿了只塑料汤勺——那种叫“叉匙”的一次性餐具,在纸杯里搅动着。
“醒了吗,美妙。”
少女蹭地从被单中钻出来,耳朵一抖一抖。
“这是……!”
“一点慰劳品。”训练员捻住勺柄转了个圈,把缠好的拉面递给她。
于是女孩开开心心享用起了这份意外之喜,鼓囊囊的小嘴巴能让人忘掉前一天任何不快。大小姐随后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了,于是清清嗓子,板起脸来,摆出一副傲娇样儿;然而握住叉子的手不曾停下,又转啊转缠上来一团拉面,犹犹豫豫,最终还是送到嘴边。训练员看着这一幕舒心地笑了,又背过身子来,躲在台灯照不到的暗处抹一抹眼角。
“真是的,怎么我的肚子也叫起来了。我也去泡一杯吧。”
良久,他站起身来,给自己找了个暂时离席的理由。美妙注视着他蹒跚而去的背影,稍稍歪过头来,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开水房里这里并不算远,训练员不久就托着杯面回来了,却发现美妙正直勾勾盯着他。他看到女孩微微张开嘴唇,似乎在鼓起勇气说什么话。
“那个,训练员……”
她的声音越来越扭捏,小到难以辨认的地步。他的担当马娘似乎攒了很多话要说,远大于一句“谢谢”或“对不起”之类,五味杂陈,难以精炼。
“怎么了吗,美妙?”训练员站定在门口,等待着她的答复。
女孩低着头,试图用刘海遮过自己的面庞。“训练员,我——”
“咕……真是缠人啊,都说了没有那种鬼存在啦!”
门外一阵吵闹声打断了美妙的话。话语的主人听上去有些愠气,可是美妙知道,这只是独属那个人的表达方式罢了。于是女孩便下了床,蹦跳着向房门口走去:
“神宫~对孩子们温柔点嘛。”
“你要是我的话,你也会不耐烦的。”
空中神宫“切”了一声,向美妙指了指身旁的一位小孩。这位孩子水灵灵的眼光中透露着求知;或许她刚刚因为好奇,碰了家里的热电器而被送到烧伤科,但这一记伤疤似乎并不能阻止她继续探索的道路。
“姐姐,你是不是见到那个打字机之鬼了呀?”
“‘打字机之鬼’是……?”美妙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你看吧,谣言都快被传成真话了。”
于是不良少女向大小姐讲了讲睡梦期间发生的事情。旅馆的大火很快便被扑灭,整座建筑尚保持着大体形状,但有些地方也残破得不成模样了。火痕向四周蔓延,留下一朵乌黑的焦炭之花,而花朵的中心便是会议室。目前得到的唯一线索,便是火势起源于会议室一台打字机模样的机器。打字机固然不会自己着起火来,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民间就有了“掌管生死的鬼神疯狂敲下即将堕入阿鼻地狱的罪人之名,冤魂与业火在夤夜中呻吟咆哮着吞噬掉整个旅馆”这样的传说。
“……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存在吗?”美妙姿势有些疑惑。
“绝无可能。先不说逻辑的问题,这样解释简直就是荒唐。”
神宫说这话时居然带上了愠色,但那怒气又不像是撒给别人,反倒看上去充满了自责。她把手臂抱在胸前,咬着虎牙甩甩辫子,浑然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大小姐知道神宫向来是讨厌缺乏逻辑的答案的,又担心她会把小孩子吓到,于是连忙在旁边安慰着。
这样的局面还在持续,训练员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牵开话题的好机会,于是便开了口:
“不必这样求全责备啦,神宫同学,反倒是我们要感谢你呢。没有那根绳子的话……我真不知道怎么带着美妙逃出来。”
“啊,我记得训练员是抓着绳索送我下来的呢。”美妙尽力回忆着前一晚的情景,“原来那根绳子是神宫的吗?太感谢你了,神宫~”
“哦,啊……”神宫撇过头去,“没什么。绳子只是我随地捡的。”
虽然答复得随意,却和队长的陈述保持了一致吗,训练员这样想道。
“你瞧,”神宫又蹲下身来面朝孩子,“我捡到了一根绳子,把他们救了下来。可绳子也不会凭空出现在那里,难道我就要把它解释成‘上天的恩赐’吗?所以说啊,遇到事情的时候,要先试着用逻辑去解答,毕竟鬼神也是很忙的。明白了吗?”
“嗯,我明白了!谢谢神宫姐姐!”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又跑去玩耍了。
“啧……真是难办。”神宫看着孩子远去的身影,随后低下头捂住脑袋;美妙则又开始安慰她不要气馁。
“小孩子似乎朝阅览处那边跑去了。”训练员指向走廊的另一端,“对了,荒漠英雄同学的病房好像就在那边。要不要顺路拜访一下?”
……
“咦?一台会自己运作的打字机?”
荒漠英雄推了推眼镜,头脑似乎在高速运转着。当美妙一行人和她打过招呼,谈到昨晚的事件的时候,这位博学多才的女孩明显提起了兴趣。
“我记得旅馆里确实有一台老古董样子的机器。出于兴趣,我曾问过旅馆的管理者——他说那是旅馆在旧时代记账用的。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记账会用到打字机呢?”
“而且这台机器还会自己动起来,乃至引起一场大火。”训练员补充道。
“或许它是某种特别的型号……又或者它压根就是什么别的东西。”荒漠英雄凭借学识大胆猜想着,“只是如各位所见,自己手头没有什么资料可供查找;网络方面的话,也不知道什么关键词可以用来检索……”
训练员看到荒漠英雄的怀里抱着几本儿童读物。似乎正如SP队长所说,她很享受这份修养时期的兼职工作:其中大多是各种童话,另一些讲的是寓言故事;偶有一本提到了某座希腊小城,似乎叫什么拉科尼亚,但训练员也不甚在意。毕竟这些书目中应当是不会有讲机械原理的。
美妙也时而会不切实际的想一想,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位不懂得惜字如金的厉鬼,把金属按键敲击到发红,继而燃烧、奔腾,让目光所及之处全部落为灰烬。但是比起遐想,女孩更愿意用逻辑去追寻和诠释,贯彻她友人的那份信念。他又想到训练员那蹒跚的背影;在她心中,一个点子正悄悄生根发芽。
“这些信息就足够了,多谢你了。关于那台打字机的问题,我也会多加留意的。”训练员起身向荒漠英雄道谢。
“另外昨天晚上还真是惊险啊。没能顾及上你们真是抱歉。”
“没关系,我的房门被火堵住了,因此恐怕有这份心思也是做不到的。”荒漠英雄回答道,“所以我把床单撕成布条系在一起,然后从窗外滑下来了。”
标准的火灾自救方案。真不愧是优等生,训练员如此感叹道。
“总之,情况我了解了——哦呀,那边是什么声音?”
众人听到护士站传来一阵叮咣作响的声音。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马娘站在配液室门口,旁边是捂头苦恼着的主任。
“你这个配方还蛮有道理的。但即便如此,爱丽速子同学——”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往药液里随便加东西了?”
……
“你的心意我理解了,速子同学;但要我说实话,我宁可等它慢慢痊愈。”
畏惧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训练员便会直接袒露自己的想法。
他们暂时回到了病房稍作讨论。在他对面坐着一位高傲的实验者;她还穿着前一晚的睡衣,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件白大褂,加上略显蓬乱的褐色短发,让她的形象和疯狂科学家贴得更近了。
“果然我的康复特效药离得到认可还差得远啊。”速子一手托腮,一手摇晃着锥形瓶,其中的液体似乎浓缩了全世界的彩虹。
“这些护肤药品呢,也没人需要吗?”
“我倒是觉得问题不出在需求上……”
“哦,当真如此?那我就留给赤骥好了。”
旁床,一位赤发女孩坐在病床上打理着头发。她抬起双臂,一手拢住发丝,又捏起另一只手让橡皮筋滑下来,绕上几圈,再反手将另一边的辫子梳好;头上的银色发卡像是顶皇冠,透露着女王的不屈气势。待赤骥整理好头发之后,速子便坐到她的旁边,伸手抹了些药膏,涂在她的伤口外侧。速子完成之后,这项工作又反过来由赤骥负责,两个人就这样在寒暄中做好了伤口护理。
“怎么这回的药就柔和这么多呢。”训练员不禁吹了句口哨。
“速子同学,介意我问个问题吗?”
“但说无妨。”
“只是想问一下,你和赤骥同学昨天晚上是怎么逃出来的。”
科学家听到他这样发问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维持住了这份威严。“没有人告诉过你,进入实验室之后要先观察灭火器的位置吗?”
“你的意思是?”
“到了合宿旅馆的时候,我就已经记下灭火器在哪里了。所以,一旦发生火灾,而你又做得到的话——拿到灭火器,灭火,打出一条通路。我和赤骥就是这样做的,而这是最基本的安全常识。”
爱丽速子反客为主,占据了气场的上方。
“啊,好,我受教了。”训练员怯怯地回答道,“不过,我手上沾了什么东西吗,速子同学?”
训练员发现速子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手臂上的肌肉——所幸并不会让她看起来像个痴汉,那目光更像捕食者盯上了猎物。当然,训练员也说不出哪一种更好。
“优秀的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看样子没少锻炼。”速子轻笑两声,“作为特雷森的训练员倒是很有觉悟呢。或许作为实验体也……”
“仅限于‘美妙姿势的训练员’的觉悟,速子同学。”美妙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把训练员拦在身后。
“哎呀哎呀,莫非我触碰了‘禁脔’?”科学家依旧保持着傲人的姿态,但训练员能看出其中多了几分尴尬。“还真是失礼,让二位见笑了;不过,其实我就此是有话要说的。”
爱丽速子伸开套在白大褂中的手臂,如同一只展开翅膀的天鹅。
“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它们像夹心饼干一样贴在你的骨骼两侧。”
她平举起一只手,用另一只袖口象征性指了指大臂的上下两侧,之后把手臂弯曲起来。
“你在弯曲手臂的时候,肱二头肌收缩,而肱三头肌则会舒张。”她又把手臂转回平举,“伸展的话则会反过来,肱三头肌收缩,肱二头肌舒张。这不是很有趣吗?”
“居然是这样……”训练员思索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方处在紧绷状态中吗?”
“没错。”速子满意地点点头,“而我想说的是——”
“你的眼里燃着一种愤怒,一种找到‘到底是谁试图伤害我的担当’的决心。它会驱使你把整个事件查个水落石出,而或许明天你就打算那么做。但请务必记住,你得到一个真相的同时,可能也会有一个常理被颠覆,反之亦然。真相水落石出,常理又被颠覆,如同跷跷板上来下去。一旦选择介入这次事件,你们会很累的,和那两块肌肉也没什么区别。如果即便如此——”
一个科学家不会常拿心灵鸡汤来说教,所以那忠告或许是发自真心的。话语中看起来充满劝阻,却也似乎藏了几分鼓励。
“那正如我所愿。”
训练员轻描淡写地说出答复,他已不必赘述自己为何需要这么做了。速子同样注意到了美妙姿势的目光,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眼神简直一模一样,看来有人打算助你一臂之力呢。如果已经下定决心的话,那么,就请去追寻真相吧。”
……
病房内,训练员低头琢磨着速子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不会我的腿上也沾了东西吧,美妙?”
他看到担当马娘正坐在另一张病床上,摆动着她的小腿,而目光则在盯着训练员的。
“训练员,我的身体状况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是自然,我已经和主任确认过了,各项指标都是正常——”
“那你呢?”
“诶?我?”
女孩猛地起身扑到训练员这一边,把他按倒在病床上,五根手指轻轻划上他的裤腿。
“等一下……美妙!”
女孩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出格,连忙缩回身子,害羞地捂起脸来。
“只是……你的腿,训练员。”良久,她的话语从指缝间渗出。“明明没有必要瞒着我的。”
训练员腿上的绷带在白炽灯光下显得更为刺眼。倘若这些绷带落到自己腿上,训练员的脸上会是……她不愿再想下去了。眼下要做的,是不让自己露出那副表情。
“没有人希望在自己的女孩……我是说,自己的担当马娘面前露怯的。”训练员摊开双手,“倒不如说,我还蛮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毕竟我从傍晚开始就已经能自己走路了。”
“我想,所有人都能知道哦。”美妙指了指男人的脚踝,“虽然步态上已经看不出毛病,但你走路的时候经常会变换重心,就像马娘在奔跑中感到一侧吃力便会‘换腿’一样。再联想到你昨晚的行动,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而且我还有一个推论。你在怀疑其他的马娘吗,训练员?”
“这也能?!”
“你反复提到了‘绳子’和‘逃脱路线’这些字眼,这肯定是你迫切想要确认的事情。而在提问之前,你更是在刻意躲避着她们的视线——因为你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问出一个冒犯性的问题。”
“……我输了。”男人颓废下来,实则是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再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
“哼哼~这就是名侦探美妙的实力。”女孩得意地眯起眼来,“不过……和速子同学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吗?明明以这样的状态……”
“我是打算如此的,但是……”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固然被满腔热情驱动着,可双腿的状态又是如何,他又怎样拖着这样的身躯去保护殿下;又或许他在等待一个契机,眼前这位王族大人一声令下,他便在所不辞。然而,身旁这位女孩似乎在打着什么别的算盘。
“起来吧,训练员。”
“起来……?”
“嗯。试着站起身来。”
“可是,为什么?”
训练员不但明白女孩的意思,但还是试着让腿部发力。顷刻间,他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沿手臂充盈全身,虽然有些笨拙,却缓缓助他站了起来。
“这是……!”
他望向自己的身旁。女孩正揽着自己的手臂,想要将某种力量连同心意一起传达给他。
“果然,最后缺少的是我的‘一臂之力’呀。”
“这就是马娘,不,美妙的……”
男人曾勉强接受过SP队长的搀扶,而现在他明白,没有比美妙姿势更好的人选了。
女孩似乎也明白了这一点,祖母绿般的眸子中闪着光亮。她确认训练员已经站稳,随后小跑开几步,踮脚转过身来,身子前倾望向她的唯一。
“从结识训练员开始,你不是一直在支持着我的脚步吗?那么——”
“从现在开始,我便是你的双腿。”
女孩向他伸出那纤细的,戴着白色手套的手。
“Would you come with me? ”
而他已几近哑然,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搭上她的手:
“I'm always by your side. ”

……
“所以,训练员。我们明天是要亲自去现场吗?感觉会是一场夏日探险呢。”
“有些证据大概需要我们亲自去收集。路途方面也不是问题……毕竟有你在嘛。我的双腿,就交给你了。”
“但是脑子可要自己动起来喔?我们可是会遇到很多谜题的。”
“那是自然。晚安,美妙,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出发的。”
“晚安咯,训练员。——说起来,‘禁脔’是什么意思呀?”
“……这个就不必知道了。”
……
-To Be Continued-
-未完待续-
【下集预告】

随着两个按键被先后按下,眼前这台机器仿佛突然着了魔,疯狂敲打起来。古董店的老板大惊失色,连忙寻找着插销去断电;而当大小姐自然而然掏出一张黑卡,表示自己可以赔付得起的时候,他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训练员和美妙姿势看着眼前这台机器。它全然忘掉了惜字如金,或者说,“惜数如金”。
“我必须承认,我不是不曾想过它是个怪谈……”
“而现在我们用逻辑解释了它。”
Laconic 第二章 - Divided by Zero 敬请期待!
【冷饭热炒】

"Time to get out of the car. - Sorry, what nonsense was I talking about..."
Putting my hands around her fragile frame and knees, I lifted her up. The dressing on the left leg was even more glaring than the sun.
"It's okay, Mr. Trainer," the girl in my arms squirmed.
"At least I can walk now. At least..."
I crouched down to help her up, waiting for her to stand steadily before I let go.
(其实是自用的翻译练习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