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玉檀视角看《步步惊心》
这个世上我从没负过任何人，可唯独一人，我至死，仍心有歉意。
这座皇宫里处处都是不幸的人，她的不幸是因为她的重情，夹在爱人与朋友之间左右为难，而我的不幸，也是因为她的重情，若是她没有对我那么好，那我会义无反顾地替我的爱人做一切，而不至于现在每每看到她，都满心负疚。
被九爷收留后，他就教我读书写字，我时常陪伴在他的身侧，一步一步成长成他想要的模样。
我知道，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在他需要的时候，安插在任何一方势力下。
我从来没有埋怨过，我只是努力让自己变得聪明，变得能干，我得帮他。
只要我能帮他，他的眼里就会有我，这就够了。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府里的人把我带到了八贝勒府，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他们都在。
我跪在地上不知所措，九爷让我起身。
“你就是玉檀吧。”说话的是八爷，他脸上带着笑，明明那么温润，却让我觉得有距离感。
是啊，其实每个人的感觉都是不同的，大家说八贝勒爷是八贤王，可我却莫名的害怕他，他们说九爷狠毒，可我在他身边长大，只是想依赖他。
他们安排我进宫，做皇上身边的奉茶宫女。
临去时，八爷身边的人叫住我，吩咐道：“玉檀，领头女官马尔泰若曦是八侧福晋的妹妹，你要在宫中照应好她，有什么消息，你没办法从圣上那里知道，但可以从她口中打听。”
我点点头，其实心中有些不懂。
既然领头女官是八爷的人，直接从她那儿传递消息，岂不是更加直接，为何还要把我送过去。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很漂亮，与别的女官不一样，她不用我们行礼，还让我们叫她名字。
我们哪里敢直呼她的名字呢，不说她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就算离了宫，也是八侧福晋的妹妹，论理，我们需叫她一声“二小姐”。
听说，她能做上领头女官，并不是因为八爷九爷他们暗地里安排的，是她自己竟然敢大着胆子劝皇上早休息不要熬夜，敢管皇上的起居作息，按理这是大忌，可偏偏，皇上很喜欢她，说她像自己的女儿。
其实在这之前，我听九爷回来说过她，说八哥府里来了个小丫头，甚是有趣，敢和明玉格格打架，凶起来像个发威的小猫。
九爷一向是不夸人的，他说完我就留意，果然没多久，京城里就传起了“拼命十三妹”的勇猛事迹，就连皇上都听说了，还命她入宫觐见。
想来，从那一次，皇上就应该很喜欢她吧。
这座皇宫里唯唯诺诺的人太多了，有这样一个胆大又会关心人的，谁会不在意呢。
我很佩服她。
很快，我就懂了，为什么九爷会让我入宫照应她。
我刚来的那天，八爷身边的小太监就给姐姐送了一个小包裹，我不知道是什么，可我知道，八爷只是让我明白，若曦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
因为不一样，所以传信这样冒险的事，她绝对不能干。
或许，八爷还有别的打算，他喜欢姐姐，很快就会向皇上求了姐姐，那时候我顺势就可以接替姐姐的位子，谁都不会猜疑。
若曦不知道我是八爷九爷安插进来的，他们没告诉她，也不许我说，他们在保护她，让她更晚一步卷入皇子间的争斗里。
说实在的，我有些羡慕她，可也只是羡慕。
我没有她那样的好运气，我见过几位阿哥经常来找她，他们虽然自称主子，却从没在她面前有过主子的架子，他们是朋友，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是我们这种普通宫女可比的。她出事，总是有各种爷来帮着她，而我，就只能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
若我稍有行差踏错，除了我的性命，还有九爷的，我绝不能错。
本以为，很快她就会被八爷接回府。却没想到，凭空出了意外。
那日九爷来找我，整张脸阴沉，问我姐姐与四爷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问我，为了泼十爷的那一杯茶。
事后我紧接着问过她，可她什么都没说。
我瞧着九爷大怒的模样，心下一紧。
“九爷，您觉得若曦姐姐她……”
没等我说完，他就打断我的话：“竟没想到八哥府里养出个白眼狼，明明是跟着我们长大的小丫头，到头来却转到老四那边去了。”
我其实理解他这样愤怒，都说九爷狠毒，可九爷其实最重情，这么多年，他这样尊贵的身份，却甘愿扶持八爷，对八爷他们这一众兄弟 都是打心眼的好。
可越是重情，一经被背叛，就越是敌视。
从此，我多了一项任务，就是探听皇上的心意之余，替八爷监视她和四爷。
她似乎并不喜欢四爷，可她又确实在意着四爷，所有的事情是都优先按照四爷的喜好来，可其他几位爷的喜好，她也是记得清清楚楚，并不是独独只对四爷好。
我把这个消息传给九爷，他冷哼一声：“玉檀，你莫要被假象给骗了。”
假象吗？可她的的确确是这样做的。
可这话确实让九爷的心态平衡了不少，我们去草原的时候，他还帮八爷传达了她想学骑马的心思。
她收到那套漂亮的马具时，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意，心中关不住的欣喜，她本就是穿戴好骑装要和十三爷去练骑马，八爷这套马具送的恰到好处，直往人心尖尖里送，仿佛心有灵犀也就大抵如此了吧。
我有心撇清关系，假装不知她同八爷之间的暧昧，说还是她姐姐懂她的心思，芸香也从一旁附和，不被人知的小心思，更是让她娇羞不已。
这样也好，她早早和八爷在一起，九爷就会少些烦心。
可连续两晚，事情并不如她所愿，她没学会骑马，回来还大发脾气摔了所有茶碗，甚至冲着我和芸香吼。
这是第一次，她脾气这样不受控。
我俩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着我们不知所措的样子，闷着脸道歉。
我知道第一晚是四爷教了她骑马，虽然疲惫，可她心情却是好的，可接连这两晚，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我正犹豫着是否要将此事告诉九爷，九爷就传来消息，十八阿哥病重，要我关注皇上的心思以及太子的动向，可我意外却发现了敏敏格格对十三爷很上心。
十三爷是太子的人，若是娶了敏敏格格，那太子就拥有了蒙古势力，此事非同小可，回京后，我立刻告诉了九爷，让他们提前筹谋，也顺便说了若曦姐姐这次没能学会骑马似乎不太开心，至于四爷，我不敢保证，那就还是不说为好。
此事没有被八爷他们细究，因为太子被废了，他们的心思全在争太子之位上，其他的，不管是蒙古还是姐姐的感情，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皮毛。
他们只让我探清皇上的心思，他有意将太子之位给谁。
我哪里能看的出皇上的心思，但我知道，她能。
趁着人多，我把话题挑到此事上来，想套她的话。芸香知道她是八爷府上来的，有意说八爷哄她开心，此话正合我意，我假装不同意，说十四爷俊俏不凡、骁勇善战，他最有可能。
随意论了几位阿哥，我把话转到她身上：“依姐姐看，你看好哪位爷？”
可她说话那般滴水不漏，竟一点都没透露，皇上和李公公喜欢她，果然是有原因的。
我没打探到消息，也只能暂时作罢，再寻机会。
然而，没想到的是，太子之事有变，大阿哥在府内行巫蛊之术被皇上圈禁，之后，皇上单独召见了二皇子。
此事非同小可，我立马向九爷传了信，可他问我皇上和二皇子之间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他，在那伺候的只有李公公和姐姐。
我想起来大阿哥的事发生之后，我立马去找她传信，她偶然间提起，皇上不信妖力之说，只是想找个原谅太子的借口，好让太子复位，可我再问，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再也不肯提。我没办法，又专门告诉她大臣推举八爷当太子，她明显慌了神，手中的茶倒满了也不曾察觉。
我把此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九爷，九爷命我想办法让她提醒八爷。
我知道她那晚写了一封信，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递出去，而是藏在了箱子里。
我不知道这封信是不是写给八爷的，但九爷说的，我必须得做。
九爷自己去问过她，可是她什么都不说，气得九爷当场离去找到我，大骂她忘恩负义，刚刚对她改善的态度，立马又变得敌对。
九爷的性格直来直往，如此下去，怕是对他自己不好，我必须得尽快想办法让姐姐把信传给八爷。
我借着酒酿圆子的事提醒她，有些事即便是没用，也得尽力去做，别让自己后悔。
我说的其实很直白，她会明白，她和八爷之间互通书信，互诉情意，她不会让自己后悔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猜错了她的心思，她没把那封信送给八爷。
九爷他们探错了皇上的意，八爷遭斥责，削去爵位，十四阿哥被重责二十大板，这一局，九爷他们，满盘皆输。
我其实很想回府里待在九爷身边，安慰他，可我不能，我只能在宫里着急，只能陪着她一起难过。
她可以很直接地表现出悲伤，可我连悲伤都不能，她是八爷府的小姨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我的身份，算什么呢，凭什么难过。
她站起来就急着要出宫，我从来没见她这样失态，仿佛一切都不在意了，哪怕上次在草原上发脾气，也只是一瞬，可现在，我和王喜几乎就要拦不住她。
我看到她那样失魂落魄，心中更加难过，也许，我再早一步，再早一步去提醒她，一切就都不是这样了。
如今，我和她都只能忍耐，想出去，谈何容易，这里是皇城，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一旦进来，就再难见到外面的天日。
她可以继续难过，我却不能，我得打起精神来，在乾清宫继续打探消息，我被送进来，本就是为了探听消息，做他的耳目。
时间过的很快，我在她身边越来越得她的信任，问起四爷十三爷他们的事来，一点也不费心，她全都悉数说与我听，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玩伴而已，互相送送礼物，喝喝茶水。
转眼又去了塞外，这一次，八爷伴驾随行，他俩有了更多的时间能独处。
我很羡慕他们，因为九爷没能一起跟来，他被留在京城，我想，若是他能来，我们其实也可以私下里偷偷见面，总会比在紫禁城里轻快的多。
可一切也不过是想想，我答应进宫，就明白自己此生只能是身不由己，半分不由人。
九爷给我传信，十四爷抗旨偷偷来了塞外，让我帮衬着。
我想，十四爷来应该会先去找八爷，可我与八爷一向明面上不打交道，这样贸然前往，自然会惹人非议，只能私下留心那边的变化，却迟迟没有发现十四爷的踪迹。
直至夜间，营帐外闹起了不小的动静，说是太子爷率众射中了贼人，我的心立马紧张起来，一定是十四爷，他要是被抓，九爷也会被牵连。
我心中急得坐不下，可又实在是无法，想了想，决定只好去她那里坦白，她的点子最多，看在八爷的面子上，她也会帮十四爷。
可她并不在。
我着急想出去寻人，八爷那边来了口信，原来十四爷来了之后并没有直接寻八爷，而是找到了姐姐。
我竟没想到，这样紧迫的时刻，十四爷没有选择八爷，也没有选择作为亲信的我，而是那个自小与他吵到大的姑娘。
十四爷找她，是百分百的信任，这样的信任，应当不仅仅只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也不只是她的多谋善断，有些事，只怕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八爷让我留在她的身边多看顾她，她骗敏敏格格藏匿了十四爷，又见到了太子验伤，应当受到不小的惊吓。
这次草原之行，她应当是与八爷陷入了爱恋。我瞧着她，满眼都是柔情蜜意，与上次的塞外完全不同。
我看着她，心下替她欢喜。
这些年的陪伴，我们之间早已情同姐妹，虽说我是九爷他们安排在她身侧的，可在宫中的日子，每天都要小心翼翼，我们互相帮衬，一起过了这些年。
我注定是得不到心中所爱的人，那么我们两个，有一个能如愿，离开这座牢笼也好，我的牺牲是没有白费的。
或者，若是八爷得了皇位，我与九爷，一切都还有可能，我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帮八爷，帮她，就是在成全我自己。
可他们没能在一起，我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明明，两个人是相爱的，明明他们在草原上那么快乐，为什么回来之后全都不一样了呢。
其实回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整日整日的唉声叹气，我想劝她，她却反问我：“玉檀，假如你知道一个人要死了，你想救他，他却不听你的，那该怎么办？”
我不懂她说的话，她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言论，可我知道，这是她整日犯愁的原因，也知道，这必然和八爷相关，可八爷会死，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也许只是一种假托吧，就像那次我和她说酒酿圆子之事一样。
可很多年之后，我又记起她说的这话，才明白，其实我们都是局中人，只有她，早早地看懂了皇上的心意，猜到了结局，她也曾拼命拼命地救过她的心上人，可惜，我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全部都在按照自己所希冀的去劝慰，错上加错，愁者更愁。
而我，一切的不幸，也是从她与八爷决裂开始的。
我也曾努力过，想让她不要那么轻易放弃，相守，对我来说，已是不可企及之事，为什么能相守的人却轻而易举就放弃幸福的权利。
“谁会知道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多久呢。”
即便是结果不如意，也好过奢求吧。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她和四爷最后走到一起，在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自从九爷让我留意他们，的确，他们之间再无多余的举动，直至，她与八爷之间出现矛盾，那个时候，她和四爷的情愫慢慢生出。
皇上邀请所有阿哥一起赏花，仿佛皇位之争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们，而眼前的皇子，只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只是突然来了一只小狗，打破了气氛，她为了护着那小宫女，先抱起狗责骂了一通，大约是想起四爷给她的鼻烟壶，她略带嗔怒，看了四爷一眼，这一眼，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我想着此事可以跟九爷解释，可他根本没来找我，我追上他时，发现他脸色铁青。
“姐姐她……”
“不必说了，”没等我说完，他就打断了我，“十四弟已经亲自问了她，难怪啊，不肯嫁到八哥府，原来人家眼高于顶，玉檀你莫要太单纯被骗了。”
说完，他头都不回地出了宫，我有心想和他解释，却不能追上他的脚步。
我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也希望姐姐可以得到幸福，可是，马上，这两者就要互入敌对了，我夹在其中，又该何去何从。
最终，她和八爷还是断了，彻底断了。
我看着她，心中难过不亚于她，我不知道我是为她放手所爱而伤心，还是为自己不能同所爱之人相守而悲痛，我只知道，她哭，我陪着她掉眼泪。
对于她，我有私心，可我也是真的希望她可以幸福。
她明明那么在乎，话里话外向我打听八爷的近况，怕他难过，怕他过得不好，可她就是不同他在一起。
而八爷，也托人偷偷给我带信，对她一切如常，莫要因为他们之间的事有影响，也不要听九爷一时生气的混话。
九爷的确来找过我，要我以后多多提防姐姐，只从她口中套消息即可，别的事，不许帮忙。
我能理解九爷，也知道十四爷黑着脸来同她大吵一架，大家不理解她，我也不懂，可是，我心疼她，她自己也因为分开在伤心，可是这些朋友全都是来责骂她，谁又管过她的心情，是啊，他们是她的朋友，更是八爷的人。她的身边，怕是只有我了，我有那么多事瞒着她，却也是真心想对她好，因为她也真心对我。
如今只是和八爷分开，就已经如此矛盾显现。
为什么，相爱的人最后不能走到一起。
再去塞外的时候，已是物是人非大不同。但可喜的是，九爷这次随行。
我心心念念的事，终于实现了。
虽说在塞外也不能同在王府里那样，整日的腻在他身边，可草原毕竟不是繁复的宫墙大殿，想见他只能隔着一道道宫门远远看一眼，在这里，我能时时刻刻看到他，偶尔的擦肩，他的余光是落在我身上的，这样就足够了。
姐姐与敏敏格格赛马之后，九爷寻到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蒙古王爷和皇上的密谈上，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终于能像梦里那样，待在他身侧，为他精心泡一杯茶，坐在桌前，细细品着。
“玉檀，你的茶艺越来越好了。”
我低头笑着，闻了闻手中的茶香，“可是，大家都说姐姐的茶泡的最好喝。”
“那是别人，我去乾清宫，最想喝的是你泡的茶。”
他的话并不亲昵，却足够温柔，能让我在漫长的宫中回味许久。
此番他来，不只是为了品茶，还为了让我想办法搞浑敏敏格格与十三爷的这门亲事。
大家都看出来了，敏敏格格看上了十三爷，只等皇上下旨了，之前我所担忧的，终于要上演了。
可根本不用我出手，蒙古王爷并不想敏敏格格嫁到紫禁城里。
我将此事告诉了九爷，并跟他说，是姐姐劝住了敏敏格格，这件事上，她帮了我们。
九爷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我问：“玉檀，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是。”我想都不想就回答了他，“这些年虽说是因为八爷，我才对她照拂有加，可她并不知情，只是单纯的因为我是她的妹妹，九爷，我在这皇宫立足也难，多亏了她的帮忙啊。”
他面色无常，说了声“知道了”，就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回宫后，就出事了。
皇上因赈灾粮款被贪一事大怒，下令重查贪赃一事。
这些年我一直知道九爷，他不止是为自己，也为八爷的大业，一直谋赃款，此事一出，九爷必少不了干系。
朝堂之事不是我们宫女能管的，我只能每日偷偷打探九爷的消息，心中默默为他祈祷。
听说太子的人都有所收敛，可唯独九爷的人，一如既往收赃。
他手下的人过去在府中我也略见一二，不是什么有胸怀之人，九爷也知道，可他需靠他们谋财，这些年一直笼络着，没想到，此时却因他们出了差错。
我每日期盼着能遇上他，劝一劝他，可竟一次都没遇到过。
我想起来之前废太子，姐姐也曾写了封信想劝八爷，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好的，平日里总能相见之人，如今箭在弦上之时，却想见也见不到。
我心中着急，可面上一丝都不能流露，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我的忧心，不然，九爷的这步棋，就算废了。
天子心思难测，我为九爷担忧不已时，皇上却将此事轻描淡写的略过，我心里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九爷没事就好。
只是听说九爷为了四爷将账簿上交给皇上一事大怒，当众对十三爷的红颜用强，幸亏被十四爷遇上救了下来，可十三爷知道后大怒，在宫中就差点与九爷打起来。
姐姐听闻此事大骂九爷，我有心想替他辩驳，可一句也说不出。
人人都说九爷好色，可他对自己兄弟的人绝不会如此，一定是他身边的人激了他。
我想去看看他，守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这些时日，他明显憔悴了，没有了在塞外的神采奕奕，见我上前，他当作没看到，径直走了。
他躲着我。
也罢，此事已过，他不想再提，那便罢了吧。
只是没想到，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九爷的事刚过，太子去万岁爷面前求娶姐姐，这事与九爷的事不同，一旦圣旨下来，就没了回旋的余地。
我匆匆跑来报信，连宫中不可大喊大叫的规矩都抛在脑后，十四爷也在，每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面色铁青。
是啊，太子那样的一个人，嫁给他，光是想想，就恶心至极，她该怎么办呢？
她听完当场就昏了过去，十四爷只命我好生照看，就铁青着脸去找八爷商量对策。
我其实有些担心，她与八爷的事刚断，八爷愿意为她涉险与太子对抗吗？
我看着她面如死灰，全然没了希望，心中很是心疼，人人都说她得皇上的青睐，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她也同样因此被所有人惦记着。
我其实很想问问她，可有后悔，当初与八爷断了情，若是按照计划，她此时早已嫁入八爷府，哪里还会面对这些是非。
我很想问问九爷，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可我知道，九爷不喜欢姐姐，他一定不会管。
怎么办呢。
姐姐为此大病了一场，我每日待在她身边束手无策，得到的消息也只是让我好好照顾她，心病不除，她如何能好。
是九爷主动来找了我。
他说此事虽与我无关，可他知道，我一定心里很着急。他告诉我，八爷已经出手对付太子，四爷和十三爷也暗中帮忙，此事无需担忧。
我松了口气，转而问他：“为什么当日赃款一事没来跟我说一声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事你帮不上忙。”
“可我担心你。”我脱口而出。
他没再说话，只是走了。我有些许后悔，应该把这话收住的。
自从太子求娶姐姐以来，这些日子，找我的人不少，不过是各位爷让我照顾好她，大家都很关心她，她出了事，连太子阵营的四爷和十三爷，一向不参与争权，此时也对太子出手，她固然遇到了难事，却也是幸福的，想起之前九爷出事，我心下难安，也只能自己扛着，在所有人面前假装无事，替他在皇上面前探口风。
只有九爷，他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放心。
八爷与四爷联手，太子必败，却也因为此事，让她选择了四爷。
我明白，经过此事之后，她得为自己想后路，找靠山了。四爷一直跟她关系不明，如今主动帮她，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而八爷，虽说他也帮了忙，可他没有主动再去问她，在她看来，八爷这条路本就是断了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当口，八爷没有给她一个坚强的依靠，只要他来，姐姐一定会改变心意，不管是情意还是后路，他都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就是退缩了，那便不能怪她选了别人。
十四爷一向撮合她与八爷，自然不会要她，十爷因为十福晋的关系，也一直没有明面上来过，十三爷应该是因为四爷，的确，最后的选择，如果是我，我也会选四爷。
八爷没有派人来问过我姐姐和四爷的事，九爷也没有，甚至连十四爷都没有，他们似乎不用再问，直接默认了他们之间的事。
又或者，他们直接去找了姐姐，毕竟感情的事，还是他们自己最清楚。
九爷本就不愿意管姐姐的事，他能如今不对姐姐恶言相向，我心中已是万幸，已是乱麻一团，又何必再去理清楚。
如今好不容易恢复太平，两边的人看起来互不打扰，姐姐与四爷偷着见面，而九爷八爷他们则一门心思争皇位，十爷与十福晋这中间还大闹了一场，害的姐姐也挨了十爷一脚……
这都是小事罢了。
而姐姐，这段日子似乎是真的开心，她哪怕是自己在屋里练字，眼中都含着笑。也愿意为皇上和各位爷做新的茶点，我看着这些点心，想着她即便是忙碌都带着笑的嘴角，她是真的为皇上做茶点，还是借此给自己的心上人做好吃的呢。
茶点端上来，受到皇上和各位爷的一致好评，除了四爷。
我有些奇怪，四爷一向谨慎，怎么会在这等小事上走了神，可瞧着他一杯又一杯的茶灌下去，以及她在皇上身侧侍奉都掩不住的得意，想必，她心上人的那份茶点，是与众不同的。
她这样大胆，倒是有了小时候“拼命十三妹”的影子。
我好羡慕她，她敢做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也能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选择从没有错。我也希望她能一直如此。
可老天没有太眷顾她，很快，八爷九爷发难，矛头是四爷。
九爷派人告诉了我一声，要我小心伺候，莫要惹了皇上引火烧身。
他的人没有多留，我也没能多问几句。
可是我很奇怪，四爷就算一直是太子党，和八爷是不同阵营，可这些年他从没有争夺的意思，唯独为了姐姐之事，才与八爷联手打击太子，明明当时合作的很顺利，为何短短几月，他们没有继续合作，反而成仇敌，难道只是因为姐姐，不可能，八爷心思难测，他绝不是一个为了女人就大动干戈之人，此事必有缘由。
我猜不透八爷的心思，只能找机会问九爷。
我陪在她的身边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如今已是这样难过，被幽禁的只是十三爷，四爷还未被动分毫，只是猜忌罢了，可她已经这样难过了，若是，若是她知道了真相，她该怎么办。
九爷没有瞒我，得知缘由，我甚为震惊，我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她，还有央求九爷不要把真相告诉她，千万不要，她会受不了的，她会跑到皇上面前做傻事的。
除了我陪着她，也只有十四爷来看过她，说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她难过，也并没有几个人来好好关心她。
十四爷找她是为了绿芜，就是那个当年差点被九爷用强的人，因为九爷的事，我略对她也上了心，如今十三爷落难，她求助无门，只能托十四爷带信给姐姐。
这些是姐姐被罚跪后，十四爷来问我缘由，我才知道的。
可我跑去问她，她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只是赶我走，怕我惹祸上身被牵累。我知道，宫里人最怕是非口舌，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保护方式。她跪在这里，为了她的挚友，她的爱人，也保护了她的妹妹。
也是因为这样，这些年我愿意用心对她好，也是因为这样，后来四爷登基，我利用她的姐妹之情留在四爷身边继续打探消息，妄想靠她的姐妹之情护佑。
我一直在皇上身边观察皇上的神色，想看看皇上什么时候能松口，也跪着求了李公公，让李公公替她求情，甚至，我给九爷传了消息，只希望他能看在我这些年的面子上救救她，可是都枉然。
她在御花园跪了三天，淋了一夜雨，饿的几乎匍匐在地。
是宫里的皇子全部淋雨替十三爷求情，万岁爷才松口的，我得到信儿后和王喜连忙去找她，她早就倒在了这雷雨天。
腿疾，就是这时候患上的。
我一直觉得此事与九爷有关，心中对她多了几分歉疚，加上我与她的感情。
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眼瞅着她被罚跪，都以为她就此在万岁爷那儿失了宠，背后嚼舌根的人不在少数，我一心想和他们争吵，被王喜拉住，叫我为了姐姐好也要忍，我想，如果她真的从此不受万岁爷待见，我就对她好，作她在宫里的靠山。
可事情并没有像宫里人想的那样，万岁爷还是疼她，甚至亲口让自己的太医为她诊治，这样的殊荣放到一个奴才身上，的确是莫大的荣幸，不用我去张口辩驳，那些人也自知深浅。
李太医诊治过后，说她除了腿疾，还有过度忧思的毛病。
“长期忧思恐惧太过，若曦，你一天到晚在琢磨什么？”
十四爷这话说的轻巧，可我却懂她。
在宫中生活，我们只是奴才，需要揣度圣意，平衡各宫关系，甚至还在两波人中间拉扯，谁能不忧思呢？
如果我们只是单纯的伺候万岁爷，也许一切都能好过些。
李太医走后，我陪着她去看了王喜，又被芸香急火火叫了去，她身体不好，茶房的事，就都落到了我头上。
可等我忙完回来，看到她在哭。
其实被叫走后，我就明白过来，这一番不过是把我从她身边支开，九爷他们从来不避讳我，那就只能是四爷。
她哭的那样伤心，什么都没说，可我知道，她应该是和四爷分开了。
从十三爷被幽禁那天起，我就知道这样的结果了。
我没有劝她，只是告诉了她我和九爷相遇的故事，为情所困的人不只她一个，还有我，我懂她的无奈和对命运不公的悲愤，一切也不过是句值不值得。
我告诉九爷，姐姐和四爷分开了。
我知道，如今姐姐和八爷早就没了可能，说与九爷，也只是想他们对她好一些。还有——
“十四爷对姐姐的事很上心，他可能对姐姐也动了心思，只是不自知。”
我应该是第一个看出十四爷的心思的，从那年和敏敏格格赛马之后，我就隐约察觉了。
自小吵吵闹闹的人，有一天改了性子，再也不按自己的想法要求人了，反而总是没事就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过来，哪怕是遭人烦也要跟着探个究竟。
李太医诊过脉后，最把此事放在心上的，就是十四爷，他还是什么都想问，可又怕哪句话惹她烦心加重病情，拼命忍住。
他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喜欢，却不知道该如何喜欢，想对她好，又不知怎么对她好。
“她感情的事你不必跟我说，十四和八哥一样，脑子都不知道想什么，被她天天哄的团团转，小时候还能分辨一二，如今越是大了，越分不清善恶。”九爷还是提起她就莫名火大，什么理智都忘了。
“可十四爷若是跟万岁爷要了姐姐，那他与八爷该如何？”站在九爷这边，我不得不点明此事的厉害，若是那时候八爷与十四爷关系交恶，那他们就真的输了。
“我知道了，你在宫里看住她，让她别没事就招惹我们几个兄弟。”
他气呼呼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身影，心事重重，我与姐姐，怕都是这座紫禁城中的囚徒，是他们皇子争权中被牺牲的人。
很快太子再一次被废，我告诉姐姐时，看她神态，大约太子应是与皇位彻底无缘了，四爷如今被重创远离朝堂，应该就是八爷才对。
九爷与我的想法一致，鼓励八爷出击，可八爷似乎另有筹谋，制住了要推他上位的诸位大臣们，可依旧被皇上斥责。
我明白，在争皇权这条大路上，八爷是行不通了，除非另辟蹊径，可那样又要付出多少鲜血，只怕最后赢了也未必是全胜，九爷行事冲动，此事绝不能被他知道，只能换种方式，我提醒九爷，如今十四爷深受圣宠，不如他们换换支持的人。
九爷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说了句：“玉檀你回去吧，争位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会处理。”
也许我不该告诉他，我把一个难题抛给了他，他左右都不是，进，他辜负了八爷这些年的情谊，退，他这些年的筹谋付之一炬。
“你不是说她和老四分开了吗，老十怎么说他俩还情意绵绵，替若曦挡箭，我就说老四怎么会轻易放弃若曦这个棋子，玉檀，是你被她骗了还是早就策反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他再来找我时，没想到是如此阴鸷暴怒下。
我知道他这些日子过的艰难，他们兄弟几个人未来的路，如今在他的一念之间，我应该多多体谅他的，可面对九爷无理的质问，我还是没法顺着他来说。
其实事后我也明白，他整日心情不郁，姐姐不过是他的一个发泄口，可这些年，我的努力和付出，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他一句“策反”否定了吗。
我大病了一场，连塞外都没去成。
在宫里的日子甚是清闲，我在屋里能安心的养病，没人打扰，我想了很多，虽说生九爷的气，却也能理解他，他不是坏人，嘴上虽说讨厌姐姐，可回去没多久，八侧福晋就进了宫，十四爷并不知道姐姐和四爷的事，应该就是九爷传了消息，没想到最后却。
而姐姐，她又能怎样呢，情之一字，最是身不由己，不是说分开，就能断情的。
那日九爷质问我：“你说不能断情，那她与八哥倒是断的彻底。”
我有些替她委屈，辩驳了几句：“可是九爷，她与八爷分开时，不也提醒你们防范四爷，不然如今的局面怕不会如此。”
“那你不如问问她，如今是否悔不当初。”
“九爷您答应奴才的，此事绝对不在她面前提起。”
“提不提，全看爷的心情，她若是敢帮老四，我让她痛苦一辈子！”
想到这里，思绪越发的乱了，明明太子之位已经悬空，可局面却比往昔更乱，九爷他们不信四爷甘心放弃皇位之争，连我也觉得，即便之前他没有这样的心思，可为了十三爷和姐姐，他都要争上一争。
太平的日子永远不会太多，很快，塞外传回消息，八爷给皇上做寿礼的海东青死了，圣上大怒，颁下圣旨，彻底断了八爷的争权之路。
我在宫中得知，甚为震惊，八爷怎么可能，他一向谨慎小心，绝不会出这样的差错，想到之前同九爷说的话，难道真是十四爷？
不只是我，连姐姐也这么想，一直郁郁不乐，我问她，她也说不出来，只是单纯的评利弊关系，我们谁也猜不透那些争权者心中所想。
正说着，十四爷来了，他如今来的勤，此事发生，也只有十四爷来找她，怕她为了八爷的事烦心，加重病情，可他却想不到，姐姐如今，正怀疑他！
果然，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俩就大吵起来，十四爷摔门而出。
见状，我倒是心里迟疑起来，自从知道姐姐的病症，十四爷就颇为她着想，从不惹她烦心，更是从那年赛马之后，两人就再没吵过，如今他连这都顾不上了，若是因为被喜欢的人所怀疑而大怒失望，倒是顺理成章，可若是只是在姐姐面前做戏，那此人心思颇深，不是任何阿哥所能抗衡的，他会是那个多年蛰伏，隐忍不发，只待时机，一剑毙命之人吗？
此事没有结论，倒是万岁爷又再一次对八爷出手，让那些还在观望之人彻底死心，八爷彻底被退出局了。
那么，如今不管是不是十四爷所为，都不重要了，十四爷登基，好过其他所有人，九爷他们，连搞清事情真相的必要都没有了。
新的一年又至，刚许过愿，念着新的一年所有人都能平安度过就好，姐姐就出事了。
她被万岁爷责打二十大板，贬入浣衣局。
我得知消息时，她已浑身是血被小太监背了回来。
我怎么也想不透，如此谨慎小心的她，如此受万岁爷恩宠的她，怎么会一朝行差踏错，把自己落得这样的结局。
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我自己好好的，我没办法，只好托人去求十四爷，如今，只有他能帮姐姐了。
十四爷倒是满心着急，可他也不知缘由，连求情都不知求什么，只跟我说他会进宫看姐姐，再想对策。
她倒是神色平常，对自己这样的结局一点儿都不难过。我不忍心提起，再招惹她伤心，只好整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被罚没多久，四爷就来了，看着我过来，转了个身走了。我进去瞧她，见她神色无异，想来还不知四爷来过的事。
我假装不知情告诉她，也许，如今只有四爷还能稍稍宽慰她些。
浣衣局的日子并不好过，那里是下等宫人待的地方，我陪她去的那日摆好了乾清宫女官的谱，想那里的人能看在我的面子，对她客气些。
可我的面子又能有几分呢，她还是过得不好，我去找她，总是看着她的一双千疮百孔的手掉眼泪，她安慰我，除了我去给她撑腰，那些与她关系相好的阿哥们，也都来替她打点，她在这里其实过的不错。
我想问问她，四爷来了吗，可还是忍住了。问了又如何，告诉她那日李公公求四爷救救她，却被拒绝吗，不过是让她在这已经够愁苦的日子里，再平增烦恼罢了。
十四爷被封为“大将军王”的那天，他们兄弟几个试探着帮姐姐求情，被万岁爷一语拒绝，她回不来了。
我终于像当初刚进宫时所被期盼的那样，接了她的班，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结局，这是我从一进宫起，就成日羡慕的人啊，怎么会把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一晃多年，再见到十四爷，他已是宫中女子心中倾慕的对象，的确，在西北的这些年，他成长了许多。
他不是来找我的，只是睹物思人，站在姐姐曾经住的院子里，沉思了许久。
我思忖再三，上前请安，扰了他。
“十四爷想姐姐，怎么不去浣衣局找她？”
“去过了，刚从她那里回来，经过这个院子，就来看看。”他不看我，只是盯着院子出神。
“玉檀，她很讨厌我，是吗？我和她在这个院子里，不知道吵了多少架，她是不该想嫁给我。”
“十四爷……”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他虽是笑着，可眼睛里似有泪花。
“玉檀，你还想救她吗？”他终于收了神思，看向我。
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问，只是点点头。
“若是她回来了，这领班的位子可就要还给她了，你可愿意？”
我闻言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十四爷，您这么问，是有法子……”
“当日她被罚，九哥也来跟我商量过如何救她，他说是因为你。”他笑着说，并不回答我，反而告诉我九爷的事。
“九爷？”我低头喃喃，“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玉檀，这些年你也为我们兄弟几个付出了很多，我们心里是记得的。”
“玉檀做这些是心甘情愿的，不求回报。”
我说完，他就转身离开，没有再停留。
我想起来姐姐的事，快走了几步，追上他：“十四爷，姐姐的事，您到底能救她吗？”
他停了脚步，沉默了半晌：“玉檀，不是我不救她，从来不是我。”
说完，他快步走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高大威猛人人称赞的大将军王，为何此时的背影，那般落寞。
我想了很久十四爷的话，今日进宫，是对他大战得胜论功行赏的，之后十四爷又独自留在了乾清宫，没有让人在身边侍候，他出来的时候神色就不对。想到之前十四爷两次求皇上将姐姐赐给他，都被拒绝了，难道，他如今是用军功来换姐姐，那么，是皇上没有同意吗？可之前被拒绝，他也没有这样失魂落魄，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想不出结果，只好作罢。
再遇九爷之时，我提起他替我找十四爷商量救姐姐之事，他拉着脸说自己只是怕若曦是八爷府里出来的，连累到他们。
我笑着不与他分辩，如今八爷都失了势，他府里的人谁不都是撇清关系，那还有上赶着去救的。
如今形势明了，八爷已是再无可能，十四爷如日中天，是他们兄弟几个中新的希望，九爷早就不用再担心如何平衡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了。
想到这里，我顺口问他：“那十四爷对姐姐的事，九爷您也点破了？”
“没有，”他不承认，“十四弟自己发现的，他们的事，我从不掺和。”
不管是不是九爷说的，可十四爷明白自己对姐姐的感情是事实，所以，这么多年，也只有正得圣眷的他还在坚持为姐姐求情。
那么，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让一个坚持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失去希望如此失魂落魄呢？
是拒绝！
当年姐姐是因为抗旨不遵被罚，那时候她刚好是出宫的年纪，万岁爷一向疼她，一定是为她细心挑选多年，最后他选中了自己最爱的儿子。最喜欢的两个孩子在一起，自然会让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欢喜，却没想到，被胆大的姐姐辜负乃至抗旨。
是了，一切都说通了，所以姐姐会被贬，谁都不让去求情，所以最得圣宠的十四爷求了一次又一次，都不会被答应，万岁爷每听一次，都只会觉得自己的儿子何其可笑可悲，只会坚定对姐姐的惩处。
没有人能救她了，是她自己把自己送到那里去的，为了她的爱人，她甘愿冒着大不韪来坚守自己的心。
我想起当年废太子求娶，想起一次次她在担忧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那时候她说她若不想嫁，谁都不能改变她的心意，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啊，她真的做到了。
那时候跟她说的最多的就是十四爷，听她这样回答最多的也是十四爷，没想到，最后不想嫁的人还是十四爷。
我终于明白十四爷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了，这些年他的改变和点滴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最后只得了一句不想嫁。
值得吗？
当年四爷和她因为十三爷幽禁之事分开，我告诉她做值得的事，可是如今，连我都怀疑了，这样大的牺牲，这样惨淡的结局，真的值得吗？
我恍惚记起那年大雨罚跪，我不当值的时候总是一直悄悄在角落里守着她，想趁人不在，给她送点吃的。我看到四爷、八爷、十四爷都去看了她。
共患难的爱人，怒其不争的旧人，还有当时只是被责骂一顿后留下来只为了给她送一口爱吃的糕点的伙伴。
那这时候起，我就明白，她放弃八爷是对的，在八爷心里，她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他的兄弟也不是，只有他心中的筹谋，而如今来看，那个从小与他吵到大却又总是细腻地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其实才是能给她幸福的人。
万岁爷的眼光真的没错。
可谁又能明白，感情之事不可强求，愈是苦难，愈是更能坚定在一起的决心，即便是，他们被迫分开了。
十四爷说的没错，不是我们不救她，救她的人不是我们。
她还是回来了，在万岁爷濒死之际，一句“想吃糕点”唤回了她。
她还是靠着皇上的宠爱救了自己。
也许之前皇上还不是真的想留下她，可在见到她如此憔悴落魄之后，是真的心疼了，这毕竟是陪伴了他十几年像亲骨肉一般的人。
可她回来后，就越发的心思沉重，总是不住地打听皇上属意哪位爷，连李公公都察觉了。
我觉得她有些惶恐过甚，万岁爷只是风寒，无甚大碍，为何她会如此紧张。可我忘记了，她才是最能洞察皇上心思之人，她如此慌张，自是有原因的。
我的迟钝导致九爷他们失了先机，十四爷远在军营，皇上驾崩之时，被封锁了消息，四爷登基毫不费力。
我和其他宫人一样，被关了七天，七天再见，紫禁城早已变了天。
我没找到姐姐，也没能再回乾清宫侍奉，被归在了出宫宫女的那个行列。
听说九爷他们最近为了皇位一直在和四爷起冲突，如今我不能在乾清宫服侍，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怎么办？
第一次，我陷入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走，九爷的大业还未完成，他还在坚持，他坚持，我就要为他去赴汤蹈火。
于是，在姐姐传我见她时，我求了她，让我留在宫里，留在她的身边。
这是第一次，我利用了和她的姐妹之情，为了我心爱的人，我知道，将来她会理解的，她都会理解的，我们只是，刚好站在了不同的阵营。
“想出去的人出不去，能出去的却不愿意出去。”
离开她之后，我反复咀嚼她的这句话。
她想离开，一直都想，却被紫禁城困了一辈子，如今终于心愿得成，守在心爱的人身边，是我这辈子都羡慕不来的，可又能怎样呢？那个她心爱之人，成了九五之尊，也就一切都变了。
来之前王喜提醒过我，如今姐姐不比从前，与她说话需顾忌她身边之人。
没有人敢和她说真话了，那些服侍的人，虽妥帖忠诚，却也是时刻监视她的眼睛，随时将她的举动告诉皇上，她是无事的，可我们若有不妥，便是命在弦上。
可这，对她而言，又岂非是另一个新的牢笼，名曰爱之的牢笼，将她缚束的更紧。
这座紫禁城变了天，我们都要适应新的牢笼。
我也想过，索性就放弃吧，让姐姐做主，把我指给九爷，告诉姐姐真相，她都会帮我的。
可嫁过去又能如何呢，我没有了用处，就和九爷府里的其他福晋一样，可有可无，他再也不会想法子来见我一面，我也失去了从此与他亲近的机会，与其在他身边看他整日郁郁不得志的烦闷，倒不如，再为了他拼一把，何况，宫里还有姐姐，她如今只有我能说贴心话，让她不至于太过孤单。
可刚回乾清宫的第一日，皇上就命所有宫女太监看喜鹊被杖毙，我其实知道，他不是为了惩戒齐妃，他是在警告我。他是知道的，我是九爷的人，所以，从圣祖爷在位时，他就一直避着我。
喜鹊声声的哀嚎揪着我的心，那一杖杖下血肉模糊的人，不是她，是我。
想到此，我全身血液都冰冷下来，身体忍不住打哆嗦，我的身份已被察觉，想打探消息不易，放弃吗，为了九爷，已经到了这一步，我绝不能放弃，可不放弃，最后的结局，怕是比起喜鹊还不如。
“玉檀，玉檀。”
我想的出神，连姐姐的呼唤都没听到，我是真的怕了。四爷变了，他这样狠毒，怕是恨极了九爷他们，如今九爷他们还在不断寻衅，只怕他怒上加怒。
靠姐姐吗，可她自己也因为喜鹊的事心思不宁，如今她虽是赢家，却是步步受限，还不如前，若是她知道这些年我都骗了她，她能原谅我吗？即便是原谅，她的护佑，又能与皇上的威怒相抗衡吗？
我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若是注定结局如此，那便放手一搏吧。
九爷知道后，为了掩护我，又往宫里安插了许多其他眼线来混淆皇上的视线，皇上为此大动干戈。
我不想九爷在这种小事上再与皇上起冲突，劝他自己能行，把其他人都撤了吧，我还是能像以前那样，从姐姐口里得知不少皇上的消息。
九爷气红了眼，咬牙切齿：“你从她那里得知，她自己都像个金丝雀一样，能告诉你什么！”
九爷说的没错，这皇宫里如今消息最闭塞的就是她，她其实还不如我知道的多，更多时候，是我瞒着不让她去多想。
可九爷提起她，依旧是恨之入骨。“九爷，她在皇上身边，也替我们说了许多好话，她的话，皇上还是听的。”
“说好话，她当然得替我们说话，当年她进宫，所有的事什么不是我们给打点的，就连你，也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着，玉檀，她若是护不住你，我一定叫她痛不欲生。”
我说这话，其实只是为了宽慰他，如今十四爷回来了，九爷他们又看到了希望，暗地里安排了不少。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无心的一句话，害了姐姐，让她与四爷之间矛盾与日俱增。
她的话，皇上还是听的。
于是所有人都来求她，可谁又体谅过她的艰难呢。
很快，九爷又来找了我，问我十三爷为何这么多天都没有上朝。
此事我是知道的，姐姐跟我说了，她为此伤心许久。
同是为情所困之人，我虽知她名甚久，却一直未曾得见真人，我并不想让九爷用她作为矛头去针对皇上，如此践踏一个女子的真心，我不忍。可想到如今绿芜已死，九爷也无法再利用她，于是告诉了他实情。
九爷走的时候，很是气愤，叫嚷着若是他能早得到消息，如今怕不是这个局面。
我没劝他，既然改变不了，就随他发泄去吧，好过憋在心里。
可没多久，他又来了，我以为他还要拿绿芜和十三爷之事大做文章，想劝他，可他却对我说：“玉檀，你若是想离宫，我就去跟皇上说，要了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这么些年，我一直盼着的，不就是这个场景吗？
可惜，他这话说的太晚了。
那日，我眼瞧着姐姐因为皇上翻牌子之事使性子，住到我那里不肯回去，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可是遇到了，还是心中难以忍受。
我虽然劝着她，可我明白她的心。
同样的事，放在我身上，知道他妻妾众多是一回事，可亲眼瞧着又是另一回事。
这么些年，九爷或许对我有情，或许是觉得亏欠，可他对我的心，远比不上皇上对姐姐之情，皇上都尚且如此，何况是他呢。
倒不如，我一直待着宫里，为他到底也能做些什么，他心里对我一直有亏欠，也好过去他身边的可有可无。
我不要他忘了我，我要他一直一直把我记在心里，让我为自己自私一次吧。
十爷被调喀尔喀，十四爷被贬去遵化守陵，八爷因户部之事被迁怒责罚……
桩桩件件，都是皇上在打压九爷他们，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皇权，让九爷他们绝了这念头。
我心下着急，可皇上那边也没有什么能让我可打探的消息。
九爷急了，找到我，要我去挑拨皇上和姐姐的关系。
我极力劝他，告诉他姐姐与此事无关，她为了八爷被责罚的事跪在佛堂一夜，这才逼得皇上松了口气，两人大吵了一架，姐姐因此搬去了配阁。
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他知道，姐姐虽说和四爷走到一起，却仍是替九爷他们着想的。
没想到，九爷却乐了：“难怪老四最近神色不郁，原来是和若曦吵架了，果然，制住老四的关键还是在若曦，他难受，爷就痛快。”
“九爷……”我还想劝他，被他制止。
“玉檀，如今我不可能放过若曦的，如果你不做，我就寻了别人去做。”
九爷是说到做到的，我知道他，若是让别人去做此事，不知道姐姐受到多少伤害，还不如是我。
我看着她，心里全是不忍，她到如今还觉得我留在这吃人的皇宫，放弃了平淡安宁的生活是为了她，我怎么能够去利用她，亲手打破她这付出半生才换来来之不易的相守。
可九爷没有给我机会，宫中流言飞起，说十三爷与年大将军不睦，说马尔泰将军被贬。
这些话，她听得自然不在少数。
我不能心软了，我主动提及此事，虽没有明言，可她原本就因为年妃的事一直心里不快，如今年将军作为年妃的哥哥如此跋扈，既不把她的多年好友放在心上，又打压她的父兄，她会将这怨气怪到皇上头上。
我小心地观察她的神色，她听我这些话，一直表情淡淡的，也不许我再提，只让我远离朝堂政事。
我看不透她的心思，不知道此事在她心中究竟影响多深。
十三爷来看过她，大约是为了说和她与皇上，但没有避着我，想来，话也是说给我听的。
年氏的事根本没在她心里引起波澜，她早早看透了一代大将军的败局，也不在乎自己父兄是否能因为她这身份的缘故能在朝堂一展风采。
她原是什么都不在乎，外人所看中的，在她眼前不过是浮萍一片，谁还能真的挑拨她与皇上之间的感情呢。
人间已有太多的凄苦，你为何要让自己仅有的感情也那么苦？
十三爷的话说到了她的心里，也说到了我的心里。
这皇宫里净是苦命之人，相爱难，相守更难，为什么那唯一能守在一起的人，还要被活活拆散。
我从来到这宫中，所为的，除了做九爷的眼线，不就是让她好嘛，如今，这两件事竟成了针锋相对之事。
晚间，高无庸亲自来接她回去。我跟在旁边附和劝着，总算，她松了口，跟着走了。
我瞧着她离去的身影，她这人极为好哄，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我舒了口气，替她开心，转而又想起九爷的话，不禁重新忧愁，该怎么办呢。
我想的没错，第二日我去给她送东西时，她已眉开眼笑，还为皇上和十三爷精心准备茶点，我知道，那是四爷最喜欢的木兰，她从一进宫就为四爷准备过木兰茶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喜欢看她为了心爱之人满眼笑意的模样，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我找到九爷，为他献计，让他把针对四爷的矛头，从姐姐身上转到他的儿子三阿哥身上。
九爷不同意，说三阿哥毕竟难控，倒不如姐姐好下手。
我拉住他恳求道：“我去做，九爷，我去做，我肯定能让三阿哥站到咱们这边，你放心，如果我做不到，你再去动姐姐。”
三阿哥为人耿直，易被蛊惑，一旦他能坚定的道理，必然会与皇上抗争到底。
果然，不过三两次与他的偶遇，利用年氏在宫中多年的嚣张跋扈，不如亲王亲近，他就全心为八爷他们说话，九爷见此，终于认同了我的话，逐渐把心思放在三阿哥身上，教他与皇上对抗。
可没想到，皇上竟如此心狠，连自己的儿子都肯舍弃，又何况我呢，姐姐的庇佑，我终是受不得了。
我早早预示到皇上要对我动手了，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有深意，似一潭寒水，冷得叫人怕。
我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姐姐，告诉她真相，求她看在我们多年姐妹情深的份上，护佑我的家人。一封是给九爷，我怕我的死，会让他失去理智，用姐姐做伤害皇上的武器。
九爷，玉檀的计谋败了，三阿哥不堪重用，但玉檀这步棋没有废，皇上杀了玉檀，玉檀从此就成了皇上与姐姐之间的一根刺，九爷无需再对姐姐动手，玉檀死的越惨，姐姐对皇上的芥蒂就越深，当年八爷对付四爷的真相，希望九爷能看在玉檀多年无怨无悔的情面上，不要告诉姐姐，玉檀但死无悔。
被皇上的人抓走后，他甚至都没有拷问我，直接给我判了死刑，蒸刑，如当日围观喜鹊被罚一样，宫里的太监宫女全部去观刑。
皇上疯了，他被和九爷他们之间的矛盾遮住了理智，全然不再顾及姐姐的心思。
我给九爷写的信，竟一语成谶。
姐姐，对不起了，希望你看到我的信，能怨我，恨我，这样你我心中都能好过一些。
我躺在那巨大的蒸笼里，热气弥漫，我满身像被撕碎的痛，我想挣扎，想尖叫，却动弹不得。我盼望着火能再烈一些，让我尽早离了这苦难的折磨，可思绪总是清醒的。
我突然明白，皇上为什么这样对我，他不是为了罚我，而是告诉九爷，他使的那些心思伤害不了他，如此，也算是保护了姐姐，让九爷放弃对姐姐的利用。
也好，也好。
那蒸笼没有盖紧，我朝着那唯一的一丝光亮看去，总也看不清楚，眼前被遮住了什么，是白气还是我忍不住疼痛的汗，还是多年在宫中攒下的泪水。就快了，玉檀，就快了，你就不必在这皇宫里步步为难了。
远处，那是谁哭着向我跑来，那熟悉的身影，不顾身边太监的阻拦，是姐姐吗？
真好，最后送我离去的，是你呀，姐姐。
玉檀对不起你，但只能做到这里了，希望你不要为了玉檀，放弃心中所爱，只是，从此以后，这座皇宫里只能靠你自己了。玉檀会在天上，永远永远的护佑你。
府里的下人来告知，玉檀的死讯，我面无波澜，只是淡淡的叫他们退下，手里紧紧握着那封她拼命送出宫的信。
她到最后，还在为她的姐姐着想，可她姐姐的心上人却谋划着怎么杀她最残忍。
玉檀死后，她来找过我，问我对玉檀的死可有愧。
我说了极难听的话，将玉檀贬低的一文不值。
我知道，我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难受，她活该难受，若是当初按我们所计划的，她和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局面。如今，她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杀死玉檀，老四是主谋，我和她也都有份。
也许，我早该把她弄出宫，不该再让她坚持。
八嫂把那话说给了她。
玉檀，对不起，你所求的，我不能答应，她与老四，谁都不能快活，我们这群人，都有罪，谁都不配好好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