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格】针(短篇)

我叫张语格,1996年生,是个早慧又讨人喜欢的孩子。没上学前班,又在遇见你之前断断续续跳了三级,就这么被命运推搡着入读了那所让我遇见你的学校。你一点也不着急,足足晾了我一年才出现,在这回想起来恍若白驹过隙一样的时间里,我经历了从对男生有懵懂的情愫到对女生有懵懂的情愫。我知道那大概是喜欢的雏形,但那时的我不以为意,毕竟还没有遇到人能拘住我心绪的人。
作为转学生,你第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就是站在讲台上迎着全班或好奇或无谓的眼光介绍自己。你可能是害羞吧,只道匆匆数语便收了声,安静地望向一旁的代班班主任。她当年给近视的你安排了第二还是第三排的座位,身旁坐的是谁,我都记不清了。
那时候的我还是个脸庞上绒毛都没尽褪的小屁孩,满心装的便是要如何同别人不一样,虽然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但我从来不甘被红领巾束缚,厌弃配色设计都不堪入目的统一校服,于是一有机会便扯下那身行头,似乎那样就能由外在的改变而触发什么更深层的演化。这样的我自然无暇记住任何一幕平淡无奇的场景,而奇怪的是,某次课间我又如惯常在狭小的课桌行间追逐奔跑时经过你身旁,看到你的眼里有茫然,有错愕,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有一丝你不知道我在干嘛但是你也不屑知道的高傲。
第一次真正去注意你,是因为英语课上你亮了一把清甜的嗓子。于是凭着本能去接近这把声音的主人,我成了你这个转学生身旁三米范围内经常出现的人物。对了,你叫孔肖吟,不得不承认虽然我长得挺好看的,但你也不赖,笑起来眼角眉梢自有一丝天然的媚意。10岁的我还不知道,如果把我的青春比作地球的话,你即将同时成为那之上的喜马拉雅山脉和马里亚纳海沟,高不可攀,深不可测。

还记得当年你刚来的时候也不多言语,安安静静的就坐在那,性子谈不上活泼,甚至有些淡漠。也不知那时我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天天缠着你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你了。
我开始恐慌,没由来地恐慌,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不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女生,但我就是忍不住地要去恐慌。于是我知道了:你是特别的。
我选择了一个懦夫才会选的日子告白:愚人节。在那个还流行情书的时代,我手书了一封不长不短的信,趁你不在的时候放进了你的抽屉里。你拆阅这封信时的心情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再望向你的时候,你眼神里的躲闪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那一小撮微弱的火苗。现在自己想想,要是有才认识两个月的同性跟我告白,换我也会被吓一跳吧。可那个中二病晚期的我心情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心如死灰。
彼时我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一个转校的机会,那是一所全市闻名的初中,父母必然是希望我去的。见你如此,我便考虑起依从父母的安排,开始跟老师沟通。不知你怎么获知了我的安排,一通带着哭腔的挽留电话让一切都死灰复燃。我清楚地记得我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默默泪流,决意留下。我竟然让你哭了,这个事实让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大概就是这个契机,让我真正意义上融入你的生活圈子,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开始会坐在我腿上跟我聊天,我偶尔也可以压抑着内心的翻涌,假装随意地环住你的腰 。某节体育课上你随手在领操台旁的草地里扯下几根枯草,编成了戒指给我戴上,之后被我小心翼翼地脱下,至今它依然完好无损地保存在我的抽屉里。
你的房间开始多了一件又一件我送的东西,小到卡通贴纸,大到贴了满墙的日历和床上那只巨大的毛绒玩具,你说偶尔一觉睡醒,会发现那只玩具掉在了地上,有时甚至是门边,老老实实我怀疑过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就拿它来撒对我的气,可我没敢问,只敢默默地对你再好一点。后来你的书桌上还多了一个相框,里面放着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大约是六七岁的模样,没心没肺地站在那儿笑着。
我总是坐你家楼下的那班车回家,就算错过一班需要等很久,就算明明有节约半小时就能到家的另一班车,因为能陪你走那一段不足十分钟的回家的路。意识到喜欢上你之后,我的话没有开始时多了,一半时候是在听你说,剩下多数时间也就是沉默的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我的尴尬和你的从容倒也意外地融洽。偶尔你想吃零食的时候也会在学校隔壁的那家小吃店买些盐酥鸡或者鸡排搭上两杯奶茶,看你吃得心满意足,看你笑。
你说,那家店的盐酥鸡那时候怎么那么好吃呢?等成为了高中生的我再回去初中看老师的时候,发现这家店仍在营业,可再去光顾却怎么也没有了当年的味道。

那时候的大街小巷还充斥着戴着Walkman听港台流行卡带或是CD的少年,托老妈的福,我先于大多数同龄人拥有了一个如今看起来土到掉渣的mp3。而你跟我相熟后,便会自然而然地摘过一只耳机与我共听。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这么做是在去春游的路上,我俩坐在大巴的最后一排,我倚着车窗,余光里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洒在你的身上。当时正放到潘玮柏的《我不怕》,那首一次次让尚未表白的我鼓起勇气继续喜欢你的歌,藏着那句放在心里的话。你顺手就拿走了我的mp3,留我傻愣着,记不清有没有因为害怕你看穿我的小心思而脸红,只记得你边切歌边抱怨没有英文歌 。自此以后, 原本装满周杰伦、陶喆、潘玮柏的mp3开始出现了后街男孩和西城男孩。那个当年最讨厌英语的我,为了学会唱你最爱的《My Love》,单曲循环这首歌好久好久,而你竟也慢慢开始听起了港台。
在我决定留下之后,机缘巧合我获赠了两张那年后街男孩演唱会的票。那是我第一次约你出去,没想到你竟爽气地答应了。那天晚上你随我回家,而我却手忙脚乱,窘态尽出。我只记得当时你去了里屋的厕所,再出来的时候就从惯常的马尾辫变成了半扎的公主头。那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改换发式,并不是没有见过比那样的你更美的人,但那一刻真的是看呆了我。你大约是被我直勾勾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脸上挂起了略带羞涩的笑。
在你父亲开车来接我们去演出场馆的路上,你应该是兴奋极了,竟问我要不要吻一下你的脸颊。那一刻理智与逻辑被瞬间抽走, 只记得瞄到一眼昏暗的车厢中你笑意闪烁的眼睛,然后嗡地一下脑子像是被烧掉了一样,我低下头半天没有吭声。 许是你激了我一句吧,我突然大起胆子往你脸上啄了一口,就又埋下了头 。那些借着夜色遮掩的已红到脖子根的窘迫,不知你看清了没有 。
在这个记忆中美好得让我无法心有旁骛的夜晚,我们坐在离舞台不到15米的地方,跳动的心脏和轰鸣的低音炮逐渐融合成同种节奏,其实那时的我根本听不懂台上和身边的人在群情激奋地唱着什么,可他们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眼里只要有你就够了啊。你笑着唱着挥舞着荧光棒,折腾累了就坐在我的腿上,而我环抱着你的腰,不敢抱紧,也不愿松手,既光明正大又偷偷摸摸地嗅着你的发香,期待着你时不时的回头,笑得一脸灿烂。
当然大多数日子还是普通的,那时候音乐课总是没有正经的上课内容,经常是放着学生带来的CD就消磨了一节课,而某节课上放到《勇气》时,我隔着两排人凝视始终垂着眼帘跟着哼唱的你,心里一面期望你是在唱给我听,一面又否定着自己荒诞不经的想法。
就这样,在期待你会爱上我与我不配你的爱的念头之间,我的心反反复复起起落落,像一个无法静止的秋千,而你就是吹动秋千的风。

我很喜欢跑步,不过缺乏耐力的我只擅长依靠瞬间爆发力的短跑,你则更善于长跑。当年我还大约这么嘲笑过你独特的跑步姿势:孔肖吟,我说真的,如果在你长跑的时候给你两把扫帚,估摸着你能把整个操场都扫干净了。听完我的吐槽你娇嗔地哼了一声,甩了我一个大白眼。
可报名了400米的你在运动会当天却发起了低烧,第一次看你那么白,那不自然的白让你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惹人心疼。犯起傻气的我自告奋勇一把拿过了你的号码牌,刚跑完100米后就站上了400米的跑道。在跑完大半圈感觉肺部像一个失了火的鼓风箱时,我开始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起你的名字,那个发着低烧却在终点等待着我的你的名字。
孔肖吟,孔肖吟,孔肖吟……
那时候我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你的身边,即使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着你,让你靠着。到达终点的时候,多想不顾左右的目光抱紧你,而事实上我却只是对着你憨憨地笑了笑,催着你坐回去休息。
那是每次都挣扎着才能拿到400米及格的我第一次拿下这个项目的第一名。自那以后不管做什么,每次感觉到要忍受不下去的时候,心里就开始回荡起你的名字,像个魔咒一样,感觉念着你的名字,我就能再坚持一下下。
在学校里上课的大多数时候,我总沉溺于半倚着身子,回过头看你,认真听课的你,开小差的你,做作业的你,各种样子的你。“这样看你,用所有眼睛和所有距离”,那些青春期分泌过剩的荷尔蒙用冯唐这句诗来诠释再恰当不过 。这样看你,不知道透支了我多少年的缱绻。
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真正能梦见你的夜晚并不多。在那些年与你相关的梦里,如今还清楚记得的只剩下了一个。蓝天白云下,我和你并肩坐在碧绿的草地上,我又一次哆哆嗦嗦地跟你表了白,不过这是唯一一次当着你的面说出了口,你却不答话,只是笑着拉起了我的手转起了圈圈,转得我晕头转向的时候,你正要开口,闹钟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醒来的那一刻,我好想要知道你即将说什么,又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听到你说出口。
孔肖吟,孔肖吟,孔肖吟……
这么喊着喊着,你在我心里这一住,就不走了。

春去夏来,同为资优生的我们一起参加了两天一夜的三好学生夏令营,在那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我们被分到一个八人间的上下铺,我的同桌徐子轩睡你的对床,隔壁班的许杨玉琢则挨着她睡。许杨是我发小的小学同学,在那不久之前才因为一个秘密相熟起来。她和我一样,开启了一段不会被周遭友人看好的单恋,于是偶尔课间她会来找我聊天。
那一次夏令营,我第一次陪你坐了我至今再也没敢坐的过山车。我全程紧闭着双眼,下来之后感觉走路都在打飘,幸好没吐,否则在你面前这脸就丢大发了。忘了是为何我陪许杨玩了碰碰车,而你却在一旁候着,脸臭臭的,那时的我大约是因为能不分昼夜地看你而兴奋得失去了智商,什么都没有多想。
下午回了宿舍,同屋的人都去游泳了,只有我陪着来了姨妈的你呆在宿舍。不知该跟你说什么的我坐在上铺听着mp3,而你三两下便爬了上来,顺势枕着我的大腿躺了下来。一时间我僵硬地不知如何是好,你却悠然自得地夺过我的mp3听起了歌。
听着听着你闭起了眼睛,想在你的嘴唇上印下轻柔的吻,在那样的日色里,我迫切地这么希望着,而事实上我只是整个人僵硬地坐在那里,哪怕腿脚发麻也丝毫不敢移动或是出声,生怕打搅了你可能的一席好梦,只是微笑地看你,直至室友们归来。
少年的执著是傻气地只想给你看我好的那一面,怕我磨牙闹着你睡觉,于是便在深夜去了隔壁高我们一届的寝室找相熟的学姐们玩游戏,到凌晨两点多才蹑着手脚回去你身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我坐在你床边的座位上凝视你所在的方向,其实真的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周围此起彼伏均匀的呼吸声,试图在里面寻找你的。现在想来都觉得惊讶,那个做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的我到底是如何凝望了四个多小时的黑暗而没有睡着的?
随着晨光渐起,我终于再次看清了你的轮廓,穿着睡裙的你背向我安安静静地睡着,心里升腾起前所未有的餍足。忽然你脚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大约是察觉了我近乎变态的窥视,转身便给了我不轻不重的一脚。我笑望你,大约是脑袋短路了,竟说了一句:你走光啦。于是又迎来重得多的第二脚,其实并不算疼,而我却装作哀嚎的样子说着:你就不担心你的姨妈吗?然后看旭日东升中的你乱作一团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你的一个眼神就足以驯服我心中发狂的困兽,而我,却不敢奢求你对我有丝毫越矩的情感。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连续二十四个小时没合过眼,也是第一次跟你二十四个小时没有距离你超过五米过。 是你,让我在第一次听到《第一次》的时候忍不住嘴角的一抹弧度,却也忍不住视线开始闪烁,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不会有MV里面那样圆满的结局。
嗯,你就是我唯一的圆心,而想念的旋转半径我无法限定。

当被人问起最喜欢什么季节时,我总是回答冬天,因为在我与你分享的所有记忆里,那年冬天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甜美到不真实的一段时光。
那年的圣诞夜,我跟母亲外出到一个郊区的私人俱乐部吃圣诞餐,当唱诗班的孩子们吟唱起赞歌,我借口跑了出来,给你打了个简短的电话,说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挂了之后,看着漆黑的夜空铺满了星星,鬼使神差地第二次跟你表了白。
而你说,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就朋友吧,虽然不是不曾低落,可我本来就不曾寄望我们之间能有多大的可能,只是自始至终不能够狠心掐灭内心那余烬般渺小的火焰罢了,大概是因为我内心隐约这样确信着:你对我与你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快年底的时候,我们所在的城市下雪了,少见地下到能积起来的地步。某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趁你不注意抓起一捧扔向你,你一脸惊诧地转过来,于是我俩一路嬉笑打闹着扔到了你家楼下。也不知怎么转折的,我俩开始堆起雪人,你还回家拿来了各色物品装点。那是一个扁扁的并不好看的雪人, 那是一个看着我笑得比太阳还暖的你。
在冬日的瑟索寒意中,我受邀参加你讲解的画展,看在一众陌生人前认真讲解的你,看在摄像机前从容自信的你,看笑着递给我圣诞礼物的你。那是一个用蓝色碎花纸包着的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一副手套,是我最讨厌的颜色,上面那只猫丑丑的一点都不招人喜欢,可我却怎么也舍不得戴,于是把它藏在书包背后的暗袋里。后来我学会了骑车,那个冬天一次又一次在清晨与傍晚的风中冻红了双手,可背上书包隐约鼓起来的那一块总是暖洋洋的。
那年的圣诞卡,你这样写道:我要成为你唯一的幸福。这一句话将我捧上了天,却也隐约昭示着转折的到来。物极必反,而那时候的我并不愿意看清那些朦胧的征兆。
突然有一天,我听朋友说你喜欢上了一个学长。那个男生的名字和样貌平平无奇,可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候的我幼稚地觉得这样一个人怎么能配得上你,可我忘了这一切由不得我说了算,一切的一切抵不过一个你喜欢,罢了。于是我去为你打听这个男生的手机号码,于是我开始有意地疏远你,像个自我割裂的疯子。我想要你,却更想要你过上世人眼中的正常的没那么坎坷的生活,你也没有解释,只是遂了我的心意,不再靠近。
而沉浸在哀伤中的我表面冷漠,暗地里却为你掉了数不清的眼泪,也是在那个时候,稚气未脱的我给你写了我这辈子的第一首情歌,用大白话的文字写着唱着内心的暗流,求而不得的少年愁绪。
那一年的你我谁都没想到这竟是个误会。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最擅长的事,变成了自讨苦吃。

中考那年,我们之间已不多话。最终我被父母说服求稳,选择了保送本区头牌高中的理科班,而你执意去逐梦,如我所想,你成功了。于是我们之间相隔了半座城。灰心丧气的我前后也谈了一两次恋爱,对方或早或晚总是会发现我心里的那个你,然后选择离开,这一切好比战争一样,最终也没有人能成为了赢家。
那些年没间断过的天气预报和晚安逐渐变成我们仅剩的联系,偶尔你也会想起来跟我多说几句,比如你家的旺财如何可爱,你的班主任怎么变态。你从不提及任何关于感情的事,而我也默契地闭口不提。
高中三年里唯一一次的见面是高三的某次月考之后,你本不愿我去,可金牛的固执大约是没人拦得住的。我交完卷没吃午饭就匆匆登上了去往你学校的车,生怕多错失一秒你那本就不长的午休时光。
见到你的时候,你正在教室里低着头斜着身子写试卷,阳光懒懒地照进来笼在你身上。我就倚着教室的正门看着你写,直到你邻座的同学告诉你我的存在。你抬起头,眼底的惊讶迅速褪去,转而蒙上了一层笑意。你飞奔出来,像只活泼的小鸟儿,然后我就任由你拉着我的手在你的学校里转悠,听你手舞足蹈地说着你的老师同学,说着你当时的生活。隐约记得那时你学校的长廊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和你身上的白色毛衣很相衬。临上课前,你带着我去小卖部给我买了一包Pocky,几番推阻后你以生气相挟,威逼我带着它回去,而我拿着那包饼干,在回程的路上就舍得吃了一根,只是傻傻笑了一路。
年轻气盛的我于是又一次向你告白,终于你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高考之后再说。
迈入认识你的第六个年头,高考劫后,命运再次同我开了个玩笑。差一点点我们就进了同所高校,就差那么三分,就是一座城的距离。我再次不死心地追问你,你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那年生日,我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天你的消息,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从00:00变回00:00,一个人坐在漆黑一片的寝室,我想这大概就是你的答案了吧。连之后我下定决心终止了那几年来几乎无人应答的晚安问候,也没有收到你表现出一丝抱怨或惊奇的回应。可就在我以为我即将放任你走出我的世界的时候,毫无预警地,我们再次见面了。
与许久不见的络络约在她的学校吃烧烤,那也是你的学校。本以为你俩一直并不相熟,等落座才被告知你正在来的路上。后来跟络络聊天的时候,她说当时我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因为我怕,我怕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一颗心只需要看你一眼就会再度沦陷。
那大约是我吃得最无味的一顿烧烤,你又好似回到初相识那样安静,幸而还有络络圆场。冬末的夜晚寒意有些逼人,于是陪着你穿过你的校园回寝室拿衣服。一路上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但我的眼神却如同数年前一样忍不住去追逐你,宛如本能,无法停止。
你送我到车站,漆黑的夜包裹着两个欲言又止的人,直到那辆车来,带走了一个。

断了的弦就这么又续上了,我又开始了“晚安”报到,而你时不时也会与我聊上两句。之后不足数月,我再一次坐上了纵跨这座城的地铁前往三个人的聚会,心情却与之前那次迥然不同。我努力试图说服自己别去期待什么,哪怕一丝一毫,同时我也清楚这些内心的攻防战都是无用功。你在我的世界里,从不曾受任何规则的桎梏。一早知,我敌不过你,是定理。
巧的是,那天也是愚人节。
我先于你俩到了约定的KFC,买了热饮选择了一个角落坐下。然后你来了,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不敢正眼看你,只能不停地躲闪着眼光,你又重新变得健谈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变。我不知道络络是不是故意迟到,但不得不承认,我很享受与你独处那一刻时光倒退的错觉。
KTV大约总有种让人不自觉就会变得怀旧起来的气场。你俩一首首地唱着从前的歌,而我就坐在你右侧身后肆无忌惮地看着你,听着你拿着话筒正经危坐地唱,直到我被那首从未听过的歌击中,你唱着“我的心里从此住了一个人,曾经模样小小的我们”,平时稳定的声线略微漂浮,还带着几分颤抖,而我在你的身后眼眶模糊,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这句话我至今没有也不敢问出口:你当时到底是无心还是故意的?
在昏暗的包厢里大梦一场,可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站在那个路口,我们挥手道别,剩下我望着你俩的背影慢慢变成两个点,消失不见。

老地方 仍穿那件衣裳
终于不再捉迷藏 坦坦荡荡
校园长廊 无名花开在旁
犹记得当年我们在这走走逛逛
如今已天各一方 如今已淡了希望
为何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间牢房
拿起麦再难放 如同又握着希望
声渐响 声渐响 就算精疲力竭如何仍要唱
让我唱 让我明目张胆唱出对你的疯狂
这对唱 你声声句句都像是在重复过往
包厢太过昏暗 看不清彼此脸庞
关押多年的情话 最后获得释放 见到光亮
老师拖堂 望着塑胶操场
曾经的少年模样 莽莽撞撞
经历过背叛 也明白了迷茫
于是会怀念暖到心底的那能量
待到已白发苍苍 待到已牙齿落光
还是依然清楚记得深爱过对方
或许拄着拐杖 有一天还会遇上
声渐响 声渐响 你也拿起话筒坐正认真唱
让我唱 让我明目张胆唱出对你的疯狂
这对唱 你声声句句都像是在重复过往
包厢太过昏暗 看不清彼此脸庞
关押多年的情话 最后获得释放
让我唱 让我不再压抑坦白地和盘托出
这般唱 你是否也期待听彼此赤裸模样
今天这愚人场 有你共我合唱
就算只当圆个谎 也圆我梦想
时针叹 分针不停张望
秒针一圈圈转着匆匆忙忙
聚光灯暗 龙套也卸了妆
只剩幕布百万分入戏演过终场

那次愚人节别过之后,我们似乎暗自达成了一种失联的默契。再次相见,竟已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你忽然说要请我吃饭,为我庆祝生日。印象中那餐饭我坐在你的对面,却始终急于与另一个人发着消息,大约一半的时间我都在看手机,而你当时穿了什么样的衣服,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我一丝丝都记不得了。回家打开你送的礼物,是一个沙漏,装着紫色的沙子,你说那是泡芙小姐的沙漏。我耐着性子看完了那部动画,却不明白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索性也就不深究了。
那个时刻让我相信:虽然你的位置依然在那里,但不再是不可撼动了 。
在我留学的第一年中,你曾向我打听我这边的学校情况,循着习惯为你解答了一切疑问,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我知道你不会来。果不其然,最终你去了另一个国家。期间三不五时的我们也会联系,聊着不痛不痒的话题,往往是寥寥几句便没了下文。
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见面又是在KTV,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坐在你右后方的位置,轻声吟唱着《匆匆那年》。我唱着“我们要互相亏欠,我们要藕断丝连”,而你在旁跟我俩共同的好友吐槽说我唱这首歌一定是有故事的。
是啊,那个故事就是你啊,好多话说不出去,就烂在心里了。我不曾回应,只是叹了口气。就在我以为一切就这样了的时候,你那一首唱到一半又切掉的《小小》就像是一根针扎进了我头上那只四年前你亲手挂上的盛满水的气球,淋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心率有点快,心率有点快。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好吧,我承认。和你,有多少次开篇,就会有多少次奋不顾身,我无法去计较可能的可能。
之后的某个晚上,我梦到你。那是一场傍晚的表演会,一开始是按学号坐的,就像初中的所有活动一样,但后来的座位却杂乱无章。我也搞不清梦里是返回了初中时光抑或这是一场成年之后的聚会,毕竟所幸你我在岁月的操戈下外表变化无几,而从这场残梦中猛然醒来,26岁的我强烈地想要把从前重新活一遍,想要在那些年岁里反反复复地言明你对我而言真正的意义,或许那样会换回我和你在一起的一丝可能。我后悔在梦里明明知道你在,我却还是搬着凳子坐到前排的侧边去看节目,后悔没有在梦里多看你一会儿,要知道那大约是我唯一可能无惧一切能直视你眼底深处的情景。而我却连你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知道我再把座位搬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让我忆及那年中考之后,茫茫人海中我在马路口一个人踯躅张望,只在最后看到你在那条绿化隔离带旁,头也不回地矮身钻进你爸那黑漆漆的车子,绝尘而去。怎么感觉我什么都没做,就离你那么远了呢?
昔年相思赠谁手,如今无处寄相思。总是你送我的,空欢喜我也收着。

曾经在高二暑假到高三寒假期间去上作文补习课,每一次回程转车我都执意走上那么一站路,只因在一次交谈中模糊地获知你家搬在那里附近。 走过那间一直没几个人的咖啡店就是一个小区门口,偶尔能碰到几个遛狗的人,相比之下再往前走的那间面包店虽然小可总是有人流进出不断,每次我经过的时间那个文具店早就关门了,旁边的地产中介却还亮着灯。这些轮廓我都清楚地记得,那些走了一遍又一遍的路, 只是为了想不经意地遇见,然后看你一眼,可我走到再也不用走那条路,再也不用去那两个车站,却都没有遇见你,哪怕一次。
若干年后,在另一个距离我家只有一公里不到的车站,你问我为什么老是不敢正眼看你,于是我抬起头,让你认真的眼神清晰地落入我的瞳孔。而当你盘问完我过去的情史之后,我竟听你亲口满怀醋意地说出了一个路人甲的名字,感觉心被一个熨斗击中,滚烫的沉重压得我说不出话来。
直至此刻,我才真真正正地确认原来你那时候也是在乎的。
那漫长的冷战竟始于一个我不以为意的误会,而那个本应对我的生命无关紧要的人竟让我足足被磨折了五年有余。那一刻脑海中浮现一连串念头:是不是当时说清楚我们就能在一起了?是不是在一起了我们就能幸福?是不是幸福之后我们也会变成彼此烂俗人生当中不咸不淡的一笔?如果会那样,我宁愿维持现状。
我愿你是我刻骨铭心的八年之痛,我愿你是我太阳穴上的那根针,而非大海里的随便一根 。
印象中我们几乎没有面对面地拥抱过,最后那次临别在车站仓促而富有礼节性的拥抱似乎是唯一的一个。遗憾,是我被你抱住时抬起又放下的手。如果再年少几岁,听过那番话的我一定会抱紧你不让你走。可惜,我们都已经长大了,清楚明白成长了的我们更无法修正过往。自此之后,再不敢轻易听《心酸》。
望着载着你的公交远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能够准备好去面对的绝非离别,即使我明知道它即将发生在哪一天哪一分哪一秒,即使我已经在心里排演了上亿遍,偏执到每个动作每句语气每个眼神都预设到不可能更完美。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就了解了之前的处心积虑都是白费。
在与你离别这场抽丝剥茧的过程中,我被一点一滴抽离掉所有的伪装和防备,我恼怒,我愤恨,我不愿面对,却还是被现实一手摁着头迎上另一手的凿子,眼睁睁看着那些费尽心机的准备像冰面被快而狠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而我却始终无法开口向你求救,只能束手无策地见证裂纹的出现、生长,见证冰面最终化为齑粉。
那天深夜里,星星闪烁,像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