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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与火之歌-第一章

2023-05-13 13:04 作者:BlackBAKADog  | 我要投稿

安德烈叔叔奇遇记的后续,大致的框架剧本其实完全够写一整本短篇了,上篇算序言,这是第一章,但要不要继续写咱也不晓得哎嘿)

(其实这段剧本就是安德烈和阿诗琳一起寻找伯纳德结果找成小两口的故事,安德烈叔叔受难日就是终章了)

(大背景里杜撰的“灰区/Grey Zone”是一种夹在黑白两道之间,有点像疾速追杀里高桌和大陆酒店那样强调规则秩序,黑白都占的高级黑帮群体,后续会补设定,大概)



“西格!西格·邵尔·古里安!”安德烈双手插兜,地痞流氓一样大喊大叫,和高档整洁的庄园大门格格不入。

阿诗琳依着摩托车,远远看安德烈像个疯子在意大利最危险的地方大呼小叫,心里巴不得这小个子赶紧被庄园安保打成筛子。门卫并未遂阿诗琳的愿,从警备室探出头骂道:“嘿!你TM干什么!活腻了吗?”

安德烈的意大利语非常不标准,嗓门倒是蛮大:“把你们老板叫来!老子是来谈生意的!”说罢安德烈恶狠狠地瞪向另一侧隐蔽处持枪警戒的光头门卫:“那边那个秃子把枪放下!信不信再指着老子把你指头撅折!”

“你TM!”

光头正要发作,却听到门口的扬声器响了起来:“都住手,他是我朋友。”

扬声器里的声音清澈冷峻,正是安德烈找的人,军火商西格。门卫们有些发愣,在他们印象中,老板的“朋友”身份可都不一般,完全不似这脏兮兮地痞流氓模样。话虽如此,西格老板的话素来不容置疑,他们也只好收敛:“是老大。”

庄园大门缓缓打开,安德烈像是炫耀似的对阿诗琳扭扭脑袋,示意跟上。阿诗琳压着怒火,不断告诫自己冷静行事。

西格·邵尔,这自然是假名。没人知道这位意大利军火帝王的真名如何,但他在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军火市场的传奇,即使远在美国的阿诗琳也颇有耳闻。倒是安德烈这厮竟然敢在这里撒野,这份肆无忌惮让阿诗琳异常不快。

门厅里,阿诗琳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帝王”——身材瘦削,西装笔挺考究,面目清秀,眉宇间时刻透着冷峻,即看不出狠辣,也读不出柔情。阿诗琳天生丽质,又混迹灰区和公司那么多年,枭雄、俊才在她眼里早已不稀奇,却从没见过哪个军火贩子有这般清冷的气质。

西格依着扶手,缓缓下楼:“一大早就听你狺狺狂吠,那么大火气作甚么?”

“废话少说,有草没先给我来点儿。”安德烈一副没好气的样子,晃了晃手里的烟斗,又指指身后的阿诗琳,说:“老子给你带生意来了。”尽管不愿承认,但看到西格对安德烈的态度,阿诗琳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安德烈真的和意大利军火帝王熟识。她皱着眉头抱怨道:“难怪之前在意大利抓不住你,意大利的军火帝王你都熟?”

安德烈仿佛没听见,埋头在西格的秘书旁边儿挑选烟丝,倒是西格主动来到阿诗琳面前,“意大利那次我并没有帮他,红罂粟阿诗琳小姐,”西格用纤瘦的手按在胸口,向阿诗琳行礼。

“西格·邵尔·古里安特,幸会。”

坦白的说,西格身材不高,长相虽不似安德烈那般磕碜,但也不算出众。冷峻的气质配上这番举手投足,若是寻常女孩,多半仍是有些心动的。但阿诗琳早没有了那种少女心思,何况得知西格和安德烈的关系,甚至让阿诗琳心里感到几分厌恶。她并不回礼,双手抄在胸前,言语神情满是不屑:“哼,撒谎。”

西格面瘫似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观察着阿诗琳,这位在雇佣兵圈子里女明星一般的红罂粟之花。

“他没撒谎,你们的人抓不到我是因为梅伊妈妈。”安德烈总算挑好了烟丝,叼着烟斗回到大厅中央,替西格解围。

安德烈说的话,一半得掰了扔茅坑里,阿诗琳心里想着,嘴上更是不饶人:“哼,扯谈!你何德何能梅伊妈妈会保你?”安德烈倒是没争辩,只顾着往烟斗里填烟丝:“信不信由你。”

西格领着两位客人来到会客室,示意秘书离开,随后点上一根细长的香烟,开口:“那么,你说的生意。”

安德烈毛毛躁躁地点着烟斗,说:“我就开门见山吧,我要……”

“你要我帮你联系罗森先生。”不等安德烈说完,西格已经抢过了话头,和安德烈平时打断人说话如出一辙。阿诗琳瞅见安德烈愣住,忍俊不禁,心里暗爽。

安德烈愣了一会儿,烟斗缓缓冒出烟雾:“……他找过你了。”

西格颔首:“我和龙胆会没有交集,但龙胆会并不受南亚灰区制约,罗森先生希望你慎重考虑。”

“……啧,要不是翡翠花,我早烂在金三角的鸦片田里了,而且你看老子有的选吗?”安德烈咂舌,指了指阿诗琳。

“既然如此,”西格当然知道拦不住安德烈和阿诗琳,话带到便足够了,生意还是要做的:“三个小时后我的私人飞机会起飞去香港,罗森先生已经为你安排好接头人,我会为你们此行的全部‘工具’提供支援,你们可以在飞机起飞前去做准备。”

听到西格如此鼎力相助,安德烈脸色阴沉了下来,咬得烟斗嘎吱响:“西格……我们讨论过这个。”

西格料到安德烈的反应,不紧不慢地解释:“我知道,我不会在亚洲发展生意。这是我个人的委托,也和龙胆会有关。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不用带回来,帮我带句话就行,她现在就在龙胆会。”

“女人?”安德烈仿佛想起了什么,话音高起来:“灵缇?她去龙胆会了?等等,你还没死心?”

平日里阿诗琳并不热衷和工作无关的八卦谈资,但意大利军火帝王的爱情八卦?想到这里阿诗琳内心的八卦魂少有的燃起,她装作兴致缺缺,竖起耳朵。安德烈显然是相当不岔,愤愤地叫嚷:“对,你们是扯了结婚证,可你基本上算他的杀父仇人哎!塞古奥到底许了你啥好处让你一夜之间对那个竹竿女人那么死心塌地的!?老子弄死他们家族二十多口,那老家伙连句脏话都没有!”

听罢,阿诗琳忍不住开口:“塞古奥?西西里?你?杀了西西里军犬二十多个人?吹牛吧你!”

阿诗琳说的,正是青年西格首次在意大利崭露头角的事情,彼时意大利多个黑帮爆发冲突,曾经在意大利令人闻风丧胆的退伍军人黑帮“西西里军犬”在火拼中覆灭,西格的势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异军突起取而代之。当年意大利黑帮乱战在欧洲灰区和黑道影响不小,安德烈有参与其中并不稀奇,但阿诗琳怎么也不相信,安德烈这样又怂又贱的流氓敢向彼时如日中天的大黑帮动手。

“艹说漏嘴了!”安德烈自知嘴瓢,赶紧闭了嘴,可劲儿给西格打眼色。

眼看安德烈对自己疯狂地挤眉弄眼,西格苦笑,依旧卖安德烈个人情:“八卦等一会儿路上再谈吧,阿诗琳小姐。罗森先生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您收下。”

西格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小盒,推至阿诗琳面前打开。盒子里一枚精致素雅的红宝石戒指,内行一眼便能看出,戒指朴素,却价值连城。

安德烈缩在沙发里伸了伸脖子,酸溜溜地说道:“嚯,出手阔绰啊这小子。”

这当然不是求婚,阿诗琳一头雾水:

“这什么意思?”

安德烈猛抽烟斗,解释道:“这是罗森的手段,在他的体系里,戒指代表着地位,地位代表着你能接触到多少情报。”安德烈住了嘴,并没有接着言语。这种暗藏玄机的素雅宝石戒指是专门给体系外一些高规格客户的身份证明,红宝石意味着所有对外出售的情报都可以无偿获取。即使整个欧洲也不过五枚,安德烈不太明白,罗森这次为何下血本拉拢阿诗琳。

西格轻轻按压小盒内壁,纤细温雅的声音响起:“阿诗琳小姐,我是罗森。这是一段录音,由于不了解你们的行程,请原谅我无法直接与您见面或通话。”和西格的清冷不同,罗森的声音儒雅肃穆,像机器在阅读一份书面合同:

“我相信您现在和安德烈先生同行,将要前往亚洲寻找您失踪的父亲。而此事与我亦有牵连,因此我希望向您提出一份交易。”

我行我素的阿诗琳平日里很少遇见如此正经的对话,略显尴尬得扭头看向安德烈。安德烈正抱着烟斗缩在沙发里。撇见阿诗琳扭头看自己,他缩得更深了,活像个揉皱的纸团儿,嚷嚷:“艹,别看我,这家伙以前就这样文绉绉的。”

罗森的录音仿佛预料到一般,迟疑了片刻才再次开口:“我的下属已经和龙胆会合作展开调查,目前已经确定令尊不需要为翡翠花小姐的死亡负责,您此行的食宿差旅和所有附加费用,我都已经提前支付给西格先生,我和西格先生会尽我们所能为您此行提供帮助。”

养父伯纳德能力出众,在雇佣兵界名气不小,即便阿诗琳自己,自认在美国亦颇有人气,但父女两加起来应该也不足以让黑白两道两位大佬如此看重。想到这里,阿诗琳心里那块石头越悬越高。

“我提出的条件仅有一个:此事结束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希望您能不要再为难安德烈先生。”

那块石头,终于还是砸了下来。


一个小时后,阿诗琳郁闷地坐在私人飞机的真皮沙发上,以手掩面,安德烈四仰八叉,横卧在另一侧大沙发上玩手机游戏。

“龙胆会花郎、军火帝王西格、罗马梅伊妈妈,如今连玉樽的股东都要保你。你TM到底还有多少老底儿没扒出来。”阿诗琳终于忍不住,带着怨气冲天的语调问道。

“什么股东。”安德烈心思全在游戏上,一时没醒过味儿。

阿诗琳内心已经渐渐通透,也渐渐接受那个她不愿承认的事实,说:“这种戒指是玉樽的手段,能开出这样的条件,罗森恐怕不是个普通珠宝大亨那么简单吧。”

玉樽,欧亚灰区最大最全最有威望的情报组织,其情报网从商业金融、政治实业乃至军工航天无所不包。不同于黑帮,玉樽是一个松散的情报同盟,没人知道为什么玉樽能在如此散乱的环境保持极高的纪律性和职业性,但玉樽的每一次大动作,对黑白两道和夹在中间的灰区都会有极大影响,阿诗琳的公司也没少在玉樽购买情报。

安德烈并不言语,很少有人知道安德烈与罗森的关系有多深,罗森如今有欧亚最大的情报组织保护,自己只是个孑然一身的浪荡子,他不愿多说。西格一面从飞机酒柜中取出酒杯递给两人,一面向阿诗琳解释:“罗森是玉樽的影子股东之一,在他发迹前安德烈一直是他雇佣的贴身保镖......”

“你不是不信梅伊妈妈会罩着我吗?”安德烈担心西格多嘴,打断西格说话。

阿诗琳恶狠狠地瞪向安德烈,有些咬牙切齿:“你这样的杂碎会有那么多大佬关照,这绝不正常,你到底瞒了多少。”安德烈的履历,阿诗琳早就看过——少得可怜。师承法国老佣兵拉布拉多,却不算个好学生。在亚欧非都有活动,没什么亮眼的经历。除去跟着罗森那几年,履历空白期仍不少,显然是赚一笔就收手,钱花光才另谋工作的懒蛋。

安德烈的表情满是鄙视:“我啥也没干啊,老子人缘好有那么奇怪吗?”

“很奇怪。”

早在追杀安德烈那段时间,阿诗琳便注意到安德烈履历的问题。空白期资料的缺失太严重,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即使是有着公司在背后支撑,阿诗琳带着团队追杀安德烈也频频失败,追丢是家常便饭。阿诗琳自认在雇佣兵里也算是顶尖的高手,若安德烈真如履历报告里那般不堪,那可是几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想到这里,阿诗琳心里宽慰了些:“不过这倒是说明了为什么三年我都没能弄死你,不然我可真要觉得自己是不是退步了。”

“放心,肯定没退步,就你和你们公司那水平,也难怪伯纳德总是单独出勤。”安德烈看出阿诗琳自尊心在作怪,故意讥讽。

阿诗琳果然上钩,忽地站起,凤眼圆瞪:“你说什么?”

安德烈毫不示弱地跳起来,在宽阔的机舱里和阿诗琳咄咄对视:“我说你菜,怎么滴吧?大只女!”

阿诗琳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找死是吧矮冬瓜!”

安德烈和阿诗琳对各自身高的怨念可都不小,互相这一激,积怨立刻炸开来,原本宽敞的机舱在针锋相对的两人周围显得拥挤干燥。

安德烈和阿诗琳水火不容,西格也早有耳闻,正因此他才腾出时间与两人同行,防止他们把飞机摔海里去:“两位,我们时间有限……”西格确实有钱,但摔私人飞机,他也还是会心疼的。

 

 


“香港,这地方我还是头一次坐飞机来。”安德烈伸着懒腰,打哈欠时胡茬扎在双下巴上,丑得辣眼。阿诗琳打量着周遭,避开不看安德烈,问道:“头一次?”

安德烈又从怀里摸出烟斗,并不填烟草,只是叼着:“之前都是偷渡,或者火车,飞机查太严了。”

 

“毕竟是你,劣迹斑斑啊。”阿诗琳白了一眼。

安德烈同样白了一眼:“这边的灰区影响力有限,很多事都不方便。”

话音刚落,阿诗琳几分警觉地低声,认真起来:“有人跟着咱们。”安德烈依旧很放松,此行早就通知过龙胆会,在香港和龙胆会叫板可不明智,安德烈有恃无恐:“我知道,而且不止一个,你那红头发太显眼了。问题不大,龙胆会的人已经到了。”

远远的一个短裤背心的干瘦小伙很兴奋地冲安德烈招手,叫嚷:“李安东大哥!”

安德烈突然变开朗模样,笑面相迎:“哎哎!这不坤仔嘛?几年不见又长高了啊。”来到人前,这坤仔虽然干瘦,身高一米八有余,安德烈只能昂头说话。不曾想,坤仔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啊,安东大哥还是那么矮啊。”

“你TM!”安德烈像个炸毛的平头哥,跳起来要敲打坤仔,却只能够着坤仔后颈。看安德烈恼怒,阿诗琳心里又是一阵暗爽。

虽然脑袋没遭殃,坤仔还是吃痛,赶紧讨饶岔开话题:“痛痛痛大哥下手轻点,这位漂亮的飒姐姐就是阿诗琳姐姐了吧,安东哥你艳福不浅啊。”

安德烈瞪了一眼偷笑的红发丽人,没好气地说:“好看的女人是老虎,吃人不吐骨头的。”

心里爽过的阿诗琳对坤仔印象不错,态度温和不少,微笑着问:“就你一个人吗?”

虽然阿诗琳已不再是妙龄少女,面容身材却丝毫不减当年。佳人一笑倾城,坤仔甚至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脑袋笑哈哈回答:“嘿嘿,放心,都是自己人。阿郎哥已经和柳先生在饭店等各位了,咱们走吧?”

“小崽子没正经!”安德烈骂道,好像平日里死不正经的不是他自个儿似的,一脚踹在坤仔小腿肚上:“走一个!”

路上,安德烈很小的声音叮嘱阿诗琳:“见到花郎你别开口,我来说。”阿诗琳其实明白安德烈想法,但不呛一嘴憋屈:“凭什么听你的。”

坤仔当小弟显然也经验丰富了,赶紧圆场:“阿诗琳姐姐这次就依安东哥一回吧,阿郎哥最近脾气一点就着,咱们自己人还好说话,外人开口可就不一定了。不过安东哥的话阿郎哥肯定要听的。”

安德烈观察着车窗外,提防跟踪,龙胆会的盯梢安德烈是放心的,只是职业病。

“所以,花儿姐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坤仔语气消沉,显然有些泄气:“……不好说,花儿姐的事儿大,现在整个帮会一半的生意停了一周多了,还是查不出东西来,具体的还是阿郎哥来说吧。”常年当小弟,坤仔车技很好,平稳均匀,在车流中游蛇一般。

说着,坤仔的语气严肃:“哥,这次花儿姐的事,很多人反应都很大,”车速随着语气激烈骤升,推背感强烈,“我知道花儿姐对你和阿郎哥很重要,所以我相信这事儿你一定不会不管。”

坤仔咬牙切齿:“也算是兄弟们的愿望吧,你一定要把那个狗日的揪出来,我们要把他扒了皮崩鼓。”

安德烈沉默,翡翠花是龙胆会的药师,人望比帮会少爷花郎还高。翡翠花死了,龙胆会哪怕在当地掀起暴乱也不奇怪,现在龙胆会如此安分显然是被老当家压住,大家都憋着火。安德烈年纪不小了,自然比坤仔沉稳,对着驾驶座踹了一脚:“收敛点,开车呢。”

轿车停在辉夜酒店门口,这是龙胆会在香港的产业,门厅看起来奢侈又雅致。

“阿郎哥就在上面,服务员会带你们上去,我去停车,就不送两位上去了。”

安德烈并不扭头看坤仔,只是挥了挥手:“啊,坤仔你也小心点,现在日子不太平。”

“好勒,放心吧哥,我能有啥事。”

即使不看,安德烈也能想象出坤仔那张干瘦的脸笑得多么灿烂,完全不像黑社会的孩子。坤仔是安德烈和花郎在南亚跑生意时捡回来的,那时小坤仔以为安德烈押运的货是食物,半夜来偷,被安德烈抓了个正着,差点被花郎胖揍。

那时坤仔瘦的皮包骨头,一问才知道苦命孩子没了爹娘,在当地捡垃圾和小偷小摸过活。

进入包间,一个地中海的中年男子便迎上来:“你们好,安德烈先生、阿诗琳小姐,我是罗森先生的下属,您可以叫我……”

不等中年人说完,安德烈又打岔了:“不用那么客气,老柳。阿诗琳,这位是柳庵堂,私家侦探。老柳,这位是阿诗琳,千禧年私人安保公司的外勤代表。”

“我这次可不是以公司名义来的。”阿诗琳忍不住要顶安德烈的茬。

安德烈倒是一副主人模样,款款大方地给老柳和阿诗琳拉椅子,嘴上大大咧咧:“名头还是要有的嘛,别客气,坐坐,都坐,阿郎呢?”

“花郎先生在窗口。”老柳答。

顺着目光,一个与和式包间格格不入的奢侈欧式靠椅杵在窗口,华贵的靠背挡住了身躯,只能看见露出的一截手臂和双腿。那手臂满是色彩斑斓的纹身,但纹身盖不住的,是手臂上几条可怖的刀疤和让人胆颤的拳头——那是一只身经百战,粗糙,厚实,为了打架而存在的拳头。

和拳头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花郎纤瘦的声音,中气十足,又柔和细腻:“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花郎是在埋怨安德烈。

龙胆会大少,檀花郎,阿诗琳早有耳闻。坊间盛传,龙胆会家大少爷,继承母亲美貌天生女相,阳刚气丝毫不差,身高八尺帅得那是一塌糊涂。只是性格刚烈暴躁,从小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生人敌手,没打过几架就不算认识花郎其人。如今阿诗琳总算从玻璃倒影里得以窥见亚洲灰区第一美男子的真容。

岁月显然是不公的,安德烈和花郎同岁,长相确实不如花郎半点,如今即将步入中年更是老气横秋丑得丢人现眼。倒影中的花郎却依旧如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只有嘴角的胡茬和眉宇间的凝练透露出岁月的丝丝痕迹。

安德烈可不管那么多,吊儿郎当走上前,单手按在花郎肩上:“这不被人追杀着吗,要我命的人这会儿就在那边儿坐着呢。”说罢指了指背后的阿诗琳,顺便还扭头贱兮兮地冲阿诗琳做鬼脸。

阿诗琳正想发作,只听见花郎开口:“花儿她……”声音颤抖,透着悲伤。阿诗琳感到无比熟悉:这是养父唯一的血亲,阿诗琳的小姨离世时,伯纳德的声音。

阿诗琳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安德烈看在眼里,松了口气,宽慰道:“没事,不用说了,这事儿兄弟我一定会帮你查清楚。”

老柳推搡眼镜,开始向众人说明:“阿诗琳小姐,令尊的行踪我们目前也在查,他是翡翠花小姐遇害当天见过的三个人之一,这三个人现在包括令尊在内,两个都下落不明。”柳庵堂相貌平平,一副低调老好人的模样,安德烈预先和阿诗琳交代过,老柳是玉樽在亚洲最厉害的侦探之一。

做这行像自己这样相貌出众的反而不好做,唯独在这一点上,阿诗琳有些羡慕老柳之流,仅仅只有一点点:“查到什么了吗?”

“按照我们收集的信息,令尊原本计划去内地旅行休假,但忽然接到什么消息,立即改变行程去了日本。”

阿诗琳一头雾水:“日本?公司在日本只派驻了一个雇员,很边缘的业务,知道他去日本哪里了吗?”老柳显然也对此毫无头绪,只能接着说明:“目前不清楚,伯纳德先生过了海关后就失踪了,应该是隐蔽起来了。”阿诗琳颔首,对伯纳德来说,想要摆脱情报网盯梢并非不可能。

安德烈喝完一大瓶弹珠汽水,终于出了声:“嗝,三个人见过花儿,哪三个?”

“花郎先生、伯纳德先生和殷钊医师。”

窗口的花郎也开口,声音恢复了稳重:“除了我,伯纳德和殷钊现在都失踪了。”

老柳再次转向阿诗琳,对他们来说,阿诗琳是伯纳德这条线索的突破口:“花郎先生自不必说,令尊伯纳德先生也已经确定是清白的。”

阿诗琳此时也满腹疑惑,只能引开话题:“那这个殷钊呢?”

“不可能是殷钊,如果是他动手,这事儿就没法查了。”不想,安德烈很干脆地否定了殷钊的嫌疑。老柳一看便知有门儿,立即追问:“安德烈先生你很笃定。”

“这个殷钊我认识,是以前特卡利的医生。这家伙可不是一般人,下手不会那么外行。”

“有多不一般?”花郎语气有些轻蔑,翡翠花是他的未婚妻,她有多能打花郎再清楚不过,哪怕放眼整个龙胆会,没挨过翡翠花揍的也只有那几个老一辈了。

这次倒是安德烈数落起花郎来:“阿郎你花太多时间打架了吧?老柳是帮会外的不知道就算了,殷钊是谁你真不知道?”

花郎有些火了:“我凭什么要知道他?”然而听到安德烈的回答,花郎瞬间如焉气的皮球:

“凭他以前的名号,叫‘人虎剑’。”

安德烈像是嫌弃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表情,照旧数落花郎:“难怪你爹要让祈妹继承家主的位置,阿郎你确实不是当老大的料。”

这次轮到阿诗琳莫名其妙了:“谁?”

老柳此时也幡然醒悟,语气肃然起敬,也顺势为阿诗琳解惑:“龙胆会过去最有名的杀手和医师,原来如此,殷先生是翡翠花小姐的师傅!”

安德烈揉了揉太阳穴,一副教育完小辈的长辈做派:“阿郎你爹都是他学生,他是用刀的天才,砍人和救人都是。他没理由对自己学生动手,而且就算真动手,也轮不上用枪。”

沉默,安德烈的情报堵死了殷钊的嫌疑,众人此时一言不发。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破沉默:

“原来花儿说的药师,就是他啊。”

来人身着宽松浴衣罩袍,老树根一样的手杵一根铁黑色的手杖,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花郎立刻从座椅上蹦起来迎上去:“爹!”

“檀老爷!”老者正是龙胆会老当家,檀铁郎,老柳也赶紧起身迎接。

老者形如枯木,气场却强如龙虎在侧,连阿诗琳也不自主地起身低头,只有安德烈像个癞皮狗一样瘫坐椅子上,嘴巴还不干净:“哟,檀老爹,还没入土呐?”

檀老爷是知道安德烈这泼皮性格,提起拐杖轻轻一杵,却听咚一声巨响,震得安德烈一哆嗦。显然这拐杖比看起来重得多——龙胆会当家的象征:千斤打龙杖。看安德烈犯怂,檀老爷又气场一松:“哼,还是那么不通礼数,油嘴滑舌。”

你这小子那么多年咋还是学不乖,花郎心里暗骂,赶紧要搀扶檀老爷:“爹你怎么来了?你身子好些了?”

檀老爷抬起枯木般的手掌示意不必搀扶,语气严厉道:“小东西,连自己媳妇儿都没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檀老爷大风大浪见得可太多了,让帮会低调调查也是老当家亲自下的命令,檀老爷是在责难自己这整天只知道打架的不孝子。

花郎说不出话,只能杵在原地。

老柳此时找回了老本行,充当和事佬:“檀老爷,您就别为难花郎先生了。翡翠花小姐遇害之后,花郎先生多少天没合眼,把城里翻了个底儿朝天……”

“他没发疯到处抓人来弄死就谢天谢地了。”安德烈照例不适时地插嘴,但也说得在理。檀老爷扫视几个小辈,最终目光落在安德烈身上:“狗崽子,你比小柳清楚帮会的事儿,说说你的看法吧。”

安德烈不耐烦地揉脖子,心说这还轮得上我吗?

“我能看出来的老柳肯定也能看出来,不是伯纳德也不是殷钊,那结果就很清楚了。”

老柳了解安德烈性格,赶紧接住话头:“是的,可以确定翡翠花小姐遇害前被人下过一种会让人肌肉松弛的药物,因此我最初断定医师殷钊的嫌疑最大。但如果如安德烈先生所说,那翡翠花小姐遇害前,应该还见过第四个人,这个人恐怕就是凶手。”

花郎总算逮到发言的机会,赶紧给安德烈和老柳打眼色。安德烈只顾着玩弹珠汽水瓶,老柳倒是识趣地闭口,让花郎有点表现:“但有个疑点,动手的人太外行了,花儿不可能被这种人下药。”

“不,那药估计,是殷钊给花儿的。”不过安德烈显然不在乎兄弟的面子。

若换做生人,现在已经被花郎揍了,他语气暴躁:“哈?”

花郎脾气暴躁,这个节骨眼儿安德烈自知触了霉头,赶紧解释:“你别急,这事儿我也想不明白,但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有道理,伯纳德先生和翡翠花小姐见面的时间和尸检报告对不上,翡翠花小姐心思缜密,不可能那么简单被下药,唯一的解释,就是翡翠花小姐是自愿服下药物的。”老柳早已习惯作为师爷作解释:“这件事,恐怕只有翡翠花小姐的师傅殷先生能做到。”

花郎本就不是擅长动脑的人,此时已经不耐烦了:“可是为什么!?他不是花儿的师傅吗?!”

“都说了我也想不明白!”

檀老爷并不理会三人组的讨论,倒是缓缓挪到阿诗琳身边。阿诗琳身高在男性里也算得上挺拔,却只能和佝偻着的檀老爷水平对视,足见这枯木老者年轻时,是如何一尊巨神模样。

“阿诗琳,对吧。”

面对龙胆会的老当家,阿诗琳不敢怠慢,赶紧行礼:“是,檀先生。家父给您添麻烦了。”

此时的檀老爷却突然没了威圧感,像个加大号的慈祥小老头:“不必拘谨,伯纳德和老夫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和他相处颇为愉快。你此行是为了寻父的事我也知晓。”

“这么说就是您把照片发给我下属的……”话说出口阿诗琳便懊悔自己的莽撞。

檀老爷并不答话,慈祥的眼神盯着阿诗琳,算是默认。寻父心切,阿诗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急切追问:“请告诉我……”

然而檀老爷却抬手制止阿诗琳,目光看向包间里侧。阿诗琳顺着目光,看到安德烈和老柳正带着花郎分析地热火朝天:“所以伯纳德回去过招待所,而且发现了花儿的……?”

“也有可能是殷先生,招待所的门应该是殷先生或者伯纳德先生回去时砸开的。”

檀老爷的意思,阿诗琳立刻通透,如果想知道养父的消息,龙胆会这事看来是非查不可了,阿诗琳向檀老爷递去坚定的目光。

见阿诗琳下决心,檀老爷难以察觉地松了口气,苍老但洪亮的声音在包间响起:“小东西们,我给你们指条路吧。”

三个晚辈住了口,面面相觑。

檀老爷双手杵着拐杖:“你们之前提到,伯纳德去日本了,对吧?”

檀老爷低眉垂目,微微颔首,仿佛一个饱经岁月的智者先知:“伯纳德应该去了仙台。”

安德烈一拍脑门儿,却没想出所以然来:“对啊!人虎剑重出江湖!肯定要回仙台!等等,伯纳德跟去干嘛?”

檀老爷并不搭理安德烈:“伯纳德突然改道前往日本,有可能是寻着殷钊去的。”

电梯里,安德烈和阿诗琳相对而立,花郎和老柳扶着檀老爷先一步乘电梯下楼。安德烈受不了阿诗琳的逼视:“别盯着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爹会去找殷钊,但现在我们就这一条线索了。”

阿诗琳凤眼圆瞪,死死盯着安德烈。安德烈如同芒刺在背,相当不耐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压低声音:“老东西对你的态度有问题,他肯定有事儿瞒着咱们,这事儿有蹊跷。”

老柳陪伴檀老爷,花郎在车库和安德烈阿诗琳会合,准备去取车。阿诗琳见檀老爷不在,对安德烈毫不客气:“为什么是仙台?”

安德烈少见的没和阿诗琳针锋相对,答道:“殷钊从龙胆会金盆洗手的时候,用背上一块纹身起誓,再不杀人,再不和龙胆会有任何接触,也再不回日本。那块纹身的皮和他的刀一起留在了龙胆会本家的宅子里。”

避开阿诗琳炽热灼人的眼神,安德烈轻松了些:“那之后殷钊在特卡利开了诊所,从此再也没离开过欧洲,直到上周。”

阿诗琳接过话茬:“再接触龙胆会,意味着殷钊要打破誓言,他要开始砍人了,那么他首先会做的,就是去拿回‘人虎剑’的‘剑’。”

“黑铁檀,我只见过一次那把刀。”花郎走在前面,此时也忍不住开口:“那根本就不是人能用的东西,那玩意儿光是放在那儿就能把牛顿的棺材板压碎。”

“你还知道牛顿啊?”安德烈很没溜。

尽管花郎早就习惯了安德烈这样的调侃,依然难以控制情绪:“找抽是吧?”

安德烈漫不经心地划着手机:“黑铁檀是龙胆会本家檀氏代代相传的宝刀,传说这把刀重得离谱,檀氏家族五代传下来,只有三个人能舞动黑铁檀,人虎剑是最后一位,也是如今唯一能自如使用黑铁檀的人。”

说着,安德烈将手机展示给阿诗琳,界面里是灰区情报论坛的流言讨论版历史:“你看,上个月特卡利和日本灰区已经传开了:‘人虎剑回来了,有人要死了!’”

阿诗琳不置可否,暂且找不到安德烈的茬,只能闭嘴。车库里守着的坤仔远远便认出大哥们的身影,蹦着高招呼:“安东哥!阿郎哥!你们下来啦?”

花郎呼一声把车钥匙扔向坤仔,朗声吩咐:“阿坤,去把我的车开过来,我送爹回家,然后你送我们去机场。”

坤仔稳稳接住钥匙,难掩脸上兴奋的表情,他老早就盼着调查有所进展:“要出远门?这么说花儿姐的事儿有门儿了?我这就去!”

看着坤仔一溜烟儿的背影,花郎感慨:“阿坤也长大了啊,以前还只会跟在我们后面哭鼻子。”花郎仍清晰地记得,坤仔咿咿呀呀学说中文和日语,被汉字搞得焦头烂额;记得瘦小的他个子春笋一般长高,很快就因为调侃安德烈身高被揍得满街逃窜;记得翡翠花给坤仔上药打针时他撕心裂肺的哭闹。

 

想到花儿......花郎九尺男儿的眼眶又湿润模糊了。

安德烈见生死比花郎多些,也比花郎冷静,正准备臭一嘴:“哼,还是个毛头小……等等!”

安德烈躬身眯眼,看向花郎的法拉利跑车,跑车和花郎的纹身一样花纹繁复。安德烈视力不算好,但职业习惯让他注意到,远远的车门底部那若隐若现的一点点影子,似乎并不是法拉利跑车的设计。只是一瞬,安德烈意识到什么,顷刻间浑身冰凉:来不及了!

阿诗琳眼神比安德烈好,安德烈愣神时,一团火红色的飓风已经冲出,把花郎按向一边的车库承重墙。

她大喊:“快住手!坤!”

然而为时已晚,坤仔并不像阿诗琳安德烈那样敏感,此时已经拉开车门。听见叫喊的坤仔傻傻的回头,脸上还保持着那一点也不像黑社会的天真笑容:“阿诗琳姐姐?啥……”

轰!

爆炸的火光瞬间把车库照得亮若白昼,巨大的响声震耳欲聋。阿诗琳和安德烈很清楚这个距离并不会被爆炸波及,但职业习惯和巨大的爆炸声让两人迅速俯下身子,花郎被阿诗琳按倒在承重墙后面,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诗琳在雇佣兵界也算得上人中龙凤,数秒间已经矮身躲入掩体,迅速扫视车库各个角落,提防进一步袭击。此时花郎才终于醒过味儿来,不顾阿诗琳阻拦,嘶吼着冲向前去:

“阿坤!”

安德烈楞在原地,倒不是吓傻了,他早已确认整个车库不会潜藏其他危险。比起阿诗琳的谨慎,总是在鬼门关转悠的安德烈对周遭的掌握足以让他有恃无恐。比起可能的袭击,安德烈更震惊于袭击者的愚蠢:

“坤仔......扯犊子吧……这里可是香港,这酒店可是龙胆会的地盘儿啊......蠢也得有个限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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