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3648】狂乱之梦——赛 百 味 人
在咬下第一口三明治之前，我没有想到我会被面包噎住。喉咙被堵住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但把它们吐出来又可惜了这么贵的东西；于是我壮士断腕般地又啃了一口，连着之前的一起咽了下去。不适感使我猛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差点冲了出去。挂在耳朵上的口罩勒得生疼，我想把口罩摘了，却和眼镜一并掉了下来。我感到很生气，却又不知道在为什么而生气。
“去接杯水。”它说。
“啊？”我费了些劲才把眼镜和口罩重新戴好，“啥？”
“接杯水。”它说，“你看，你现在在43号登机口，去往44号登机口的路上有个神奇的黑色的大机器，上面有免费的纸杯子，能让你接到一杯免费的水。”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有些烦躁，又咬了一口三明治，“等会儿再说。”
它显然是急了，“慢着！”它的声音更大了些，“你仔细想想，一杯水，清凉而甘甜，润喉又解渴！这才是你现在最需要的。”
如果能做些什么能让三明治不再对我絮絮叨叨，我会非常乐意去做。我从登机口前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那个“神奇的黑色的大机器”——那就是个饮水机。确实有一些纸杯挂在那上面，老实说，我以前从来没用过机场的饮水机；我把纸杯放在出水口的下面，按了一下写着“冷水”的按钮。水很快就接满了，我端起杯子，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我没想到“冷水”有这么冷，一股冰凉从嘴里一直不受阻挠般地流到胃里；我又咳嗽了一下，但感觉确实好多了。手里的家伙似乎洋洋得意了起来，火腿片和奶酪片都在微微抖动，这让我有些不愉快。
饥饿感再一次提醒了我，当我把三明治举到嘴边时，它又用令人讨厌的声音说道：
“你吃我是因为害怕。”
“放屁。”我随即反驳它说，“哪有饿了想吃东西是因为什么害怕的。”
“这就是害怕。”它说，“人们害怕自己会遭受饥饿带来的折磨，害怕会因为不吃东西会失去生命，所以他们进食，想方设法填满自己，来消除因为本能而产生的恐惧。”
我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胡椒酱裹着生菜丝，和酸黄瓜一起冲进嘴里，咸香微酸的味道让丰富的口感更加突出。我咽下这一口，又接了杯水。
“接着讲，”我说，“我就爱听这个。”
“而你的恐惧则更深一层！”它的声音尖锐了些，急促了些，“你需要吃东西，这是因为你不想注意到凌晨的候机厅只有你一个人，这会让你的大脑生成出一种让你心情低落好几天的……叫什么来着……”
“空虚？寂寞？”我喝了一口水，把空杯子扔进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
“孤独！”它喊着，“是的没错，你原订的航班临时取消了，所以不得不晚上一个人坐三个小时的大巴再转出租车到机场，然后可怜兮兮地等到第二天清早才能坐上回家的飞机。你进安检之前拎着沉重的行李箱吃了一碗拉面，但这仍不足以填饱你的胃和失落的心——你明明可以和朋友一起来的。坐在外面的人还有不少，所以当时你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但你一过了安检就发现这里面空荡荡的，店铺全关门了，只好找个地方开始玩手机。玩着玩着你又发现这真无聊，没人陪你一起打游戏更没人陪你聊天，所以你一等到卖三明治的店刚刚开门就跑过去不惜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一块面包还没来得及坐回去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只是因为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三明治气喘吁吁的，一半是因为它真的说了很长一段话，另一半是因为它快被我吃完了。
“对对对，”我把包装纸往下扒了一些，让它更好下嘴，“而且我真的饿了。”
“不止如此！”它又尖叫起来，“你在想整个寒假都没有人能陪你做想做的事，唯一一个你感兴趣的人还在最后关头抛弃了你；你不禁设想起要是到了学校发现学校也是一样无聊该怎么办，可你对这学期的课程是如此期待以至于对遇见过的每个人都谈起你要和同学一起创立一个酷到不行的剧组只是为了不用参加该死的儿童文学课的考试。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活动会因为种种原因被取消？就像寒假里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在某个人身上结果最后他什么也没给你那样？”
“没有。”我说道，“你知道你现在就像什么吗？一个絮絮叨叨的三明治。”
“可我就是一个三明治！” 它带着哭腔喊道，“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想方设法把事情的最坏结果告诉你让你做好心理准备，你却——”
“停一下。”我打断了它的话，“你刚才说话的方式更像是在劝我自杀。”
“这不一样！你只是会感到失望而已。”
“为什么？”
“因为太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了！”
“仅此而已？”我问道，“要是所有事情都在预料之内，你还在货架里躺着等死呢。”
我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它哭的更大声了。
“你在谋杀最后一个肯在你心思上花时间的家伙！”它喊着，“想想之后你会在多少个夜晚里对着黑暗发呆吧，因为你除了发呆什么都做不了！即使是在你手下诞生的故事，也会如同疯子的歇斯底里一般令人疑惑又厌恶——都是因为你现在正在犯下本世纪以来最大的错！少用那种眼神看我！在你很多年前最后一次认真读完一本书时，就已经为现在的光景做下了铺垫；你的傲慢甚至让你的心里容不下一只会说话的三明治，而你的虚伪让你否认三明治说过的一切，哪怕它们都是真的。你与其在这里头脑风暴还不如——”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是因为我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
我走到墙角的垃圾桶边，把三明治的包装纸丢了进去。
“谢谢。”垃圾桶闷闷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