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风筝与老人
风筝与老人
有人在雪山旁放了一个风筝,日头照在雪山上、风筝上、轮椅上,给一切镀上了怀旧的色彩。
老人看着黑白分明的远山,抚着风筝的线盘,目光深沉而悠远。他灰白的发丝被光照得如同雪山一般明亮,在风中摇摆不定,像是一团烛的火。
他身后有和尚在念经、道士在做法,一口棺材苦苦等他,上面压着华美的十字,静静地躺在黑亮的车里,宁静又热闹。
风在观景台与远处雪山之间游弋,老人呼呼喘气,手中线盘一放一停,休息一阵,又继续。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要把风筝放得很高,高到水雾在上面结出冰花,待到线盘也转过最后一圈,老人的灵魂就顺着线,爬上风筝,与之一起坠落到雪山上,与终年不化的积雪与亘古不灭的巨石一齐,天地同眠。
风筝如愿爬升,线盘也去了大半。老人忽有一种想象,自己是海上的渔夫,与大海搏斗了无数个日夜,如今已收获了满船的鱼,拉着帆绳准备返航。
雪山愈发明亮,轮廓逐渐清晰,线轮飞转,呼呼作响,老人的激情、爱与生命,沸腾着、抽动着,只待喷薄出他的灵魂,把雪山染得洁白,和着旭日,以“日照金山”的盛景为生命落下帷幕!
风,那即将驮走他灵魂的风,兀的刹住了一刻,风筝在高空起伏不定,随后急坠而下。老人心中怒吼着,开始奋力收线。
老人头上的烛火更亮了,不再剧烈摇摆也更显坚定。他明白,生命的残火已等不到狂烈的风。灰鲭鲨、星鲨、犁头鲨、盲聋、病痛、国民党环绕着他!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与风筝同一,风筝已经成了他的灵魂的延伸。他要留存自己的“灵魂”,而不是放开手中线盘,任它坠在深谷之中糜烂,不见天日。
可承认吧,他垂老的力已经拉不回这个风筝了。白雾覆盖了他的眼镜,家人为他换了,可他眼中漆黑一片,呼出的水汽愈发得多,吸进去的氧却愈发得少,医生看出他眼中的执拗与不甘,为他打了一针肾上腺,换了新的药物。
他握着线盘的手的皮肤软得像炖烂的蹄子,皮已经化开了,只有骨还贴在握把上。风筝钉死在了那个不上不下的高度,再收不回来。太阳升起来了,他的生命也到了极限,他紧绷的命运的弦此刻如同连接着他和天空中的黑点的线一般松垮。
日照金山!
老人挺到了这个时候,也结束在了这个时候。
“把风筝收回来。”他用最后一口气说。
随后把线盘放在腿上,平静地闭上了眼。
家人沉默不语,医生唤着帮手,和尚和道士虔诚地表演着,风筝还在飞。
老人的儿子想着年少时父亲带着自己在江边放风筝的场景,不解老人为何要选择在这里安息,葬在这个他一辈子都没来过的地方。
失去至亲的悲痛使他与世界短暂地分离,机械地转动着线轮,没有注意到大风乍起。老人的灵魂化作强风,撕断了风筝的线,从断口向上攀爬,裹挟住风筝,坠向金色的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