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CY水仙文·壳卷】涅槃（下阙）
所有的思念都化亻乍了一夜疯狂，终于切切实实扌用有了卷儿，难得的温存让壳觉得美好的有些不真切。
卷以前就听说过人类有些鸳鸯眷侣在一起后如胶似漆，这次终于换自己亲身体会，他很乐在其中。不过一想到壳一会还要去上早朝，磨蹭磨蹭还不知要耗到几时卷就烦得很，对着人不高兴的努起嘴来。
“现在你是大将军了，平时一定很忙罢？”
“陪你绰绰有余。”
壳两手撑在卷儿身侧，啄了啄他的嘴唇，“你只需要想些好吃的好玩的，其他交给我考虑就好，我都应付得来。”
“好。”
直到壳离开，卷儿才彻底不顾形象的瘫倒在床榻上。
为了维护身为神明的颜面，卷在他面前一直装作劲头十足，偶尔趁人不注意才会用手揉揉发酸的腰。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壳的眼睛，当然壳也很体贴的没提。
出了府，壳沉下脸色，全然换了一副面孔。副将紧随其后，见自家将军步伐逐渐加快，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卷神使出现前后，各方势力可有异变？”
“附属国的朝贡增添一箱锦缎，江湖诸多隐士在祭典前出山的有不下十人，以及前夜刘将军旗下的士兵被秘密调走三分之二，不知受了谁的属意。”
壳听完紧蹙的眉舒展了不少，这点动静尚可控范围之内。一路走到殿外，正好撞见国师迎面走来，虽然私下里壳与其有诸多不和，但在人前还是大大方方向他作揖，移步过去与其并排而行。
“将军真是好手段。”
国师一直将壳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昨日祭典上壳还借着神使的势出尽了风头，他正恨的牙痒痒。
“末将就是一介武夫，只会舞刀弄枪，不明白国师在说什么。”
壳语气不动声色，在国师看来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前阵子才刚斩完自己亲手培养的传教士，如今又迫不及待变个神使出来动摇自己的地位，此人实在留不得，要尽早铲除。
“如此别怪贫道没提醒你，将军可要好生用着自己该拿的军饷，朝堂水深，还是早些把心思都放回沙场上为妙。”
“既然吃着皇粮自然要替天子办事，多斩些祸国殃民的贼人，末将问心无愧。只是国师可要多多管教手下的门徒，若日后再出什么差错，小心溅您一身血。”
壳一边撂下狠话，一边抬手恭请他先迈过门槛，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国师冷哼一声拂袖而入，“别让我抓住把柄。”
“拭目以待。”
早朝依旧在众大臣的明争暗斗中度过。出了殿壳也一直在思索。他能明白国师为什么急于给自己警告。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大多还藏着狐狸尾巴，其中最坐不住的就要属国师了。神使的出现与他有直接利益冲突，以前他那些鬼神说还能骗一骗天子，现在凤凰显形，在永生与国脉间搭起桥梁，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目前来看他是最有可能给卷儿制造麻烦的，祭典刚刚结束，若是京中出乱子会有损卷作为神使威信。
“寒鸦，这次殉国的将士，抚恤金照旧发放给他们的家属。兄弟们随我赴塞外一路风餐露宿辛苦了，这两天把京城几家著名的酒楼都包下场，酒钱我来付，请最好的乐师助兴，带兄弟们好好乐呵乐呵。”
“将军英明！”
这已经不是壳第一次破费了，副将寒鸦自然也就没有见外，听完吩咐立刻喜上眉梢，这么好的将军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有自己的虎贲军镇着，京中应该不会有人胆敢挑事了，壳稍稍放了心。
索性没有公务在身，壳回到将军府将卷儿接去集市上逛，结果被人家抱怨动作太慢，一路上都故意鼓着嘴往前走了很远，就等着他跑上前来追。
夏季闷热，卷儿漫步在街上不停用手为自己扇着风，忽然被人揽住肩膀，一把油纸伞悄然移上头顶，卷儿侧头刚好撞上壳如春风化雨般的笑颜，接着便见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冰酪递给自己，“宫廷必备消暑食品，尝尝看？”
“看着也没什么特别的。”
卷嘴上装强硬，实际心里乐开了花，两手迫不及待的接过挖了来尝，含入口的一瞬间眼睛就亮了。
“喜欢就好。”
卷儿边吃边四处张望，忽然在一处摊位前停下，壳也跟着停了下来，见他拿起一对同心结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我要买这个！送给你今后你就得永远是我的人了。”
“老板，结账。”
壳付了钱，拉着卷儿来到街角，想趁着四下无人将其抵在墙上亲吻。见壳倏然的情动，被刚刚自己那一番话惹的心脏砰砰直跳，卷一把抢倒他手中的伞作势要遮，主动凑近似要将自己的唇奉上，在壳要贴上来的一瞬间又躲开快速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去。
松手伞面落地那一刹那壳还在愣神，戏弄成功的卷儿已经捧腹笑出了声，“想耍流氓？没门哈哈哈。”
“到底是谁在耍流氓？”
壳伸手要去抓人，又被卷儿逃开。追了半条巷子卷也被追累了，随便找了家茶肆跟壳去到二楼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小憩。
看前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客人，卷儿又回想起那日听到的闲话，说到底这七年间壳都经历了些什么，卷一概不知。
通过两日的相处，卷儿能感觉到壳赴沙场历练后变的更加沉稳了，只是面对自己时便将锋芒收回剑鞘，依旧无限宠溺的袒露温柔，由着自己欢脱的性子闹。
“想问些什么？问吧。”
壳单手拄着下巴，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卷儿满脸藏不住事的样子都被他尽收眼底。
“我听说……你以前还当过战俘？”
“当过。”
壳表情很坦然，实际当时的状况何其惨烈，他所在的探路队伍遇到了伏击，拼死回去禀报还被将军不相信的踹了一脚，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不过这些他没必要都跟卷儿说，只是捡了些轻的草草带过，“我当时还是无名小卒，有一次作战失败被敌军俘虏了，侥幸苟活了下来。有次几个兵想偷偷干票大的，私下去劫过路的小商队，我悄悄跟了过去。那几个兵刚好撞上个达官贵人，我看着他们周旋了一阵，找准机会扑过去帮那贵人挡了刀致命伤。
前面一进城就是市区，那贵人在人前还要维持他的好形象不可能不管我，我就这样混进他府上。他找医官给我救治，过后还给我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不过还是留了点疤在背上。后来他为了报恩帮我重新进了一个军队，我才有机会摸爬滚打当上到将军。”
卷昨晚见过那道疤，虽然面积不大但深的几乎要穿过脊骨，不禁心疼起来。陆陆续续听壳将起他曾经的过往，虽然壳说的很简略，但卷儿还是能体会出其中艰险。
想了想，卷儿两手捧着脸凑近了几分，望着面前的心上人只是不住的笑。微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也拨乱了壳的心弦。“原来……我相公这么厉害啊？”
窗外人潮涌动，馥郁的茶香飘散在周围，隔离了炎夏的酷暑与喧嚣。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两人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对方身上，目光只剩下彼此。
——
自打卷儿下凡，仙宫内莫名的寂静。蓬莱老仙也不啰嗦了，打坐冥想一坐就是一整天，就连每日例行清扫工作的仙童都发现他一直愁眉不展，忍不住开口询问，“伯伯您怎么了？是卷儿哥哥又下凡惹什么祸了吗？”
“倒不是。”
老仙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小卷儿心思单纯，平时很少接触人类，不了解他们的秉性。他那相好的男娃娃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若是小卷受了蒙骗……唉……”
“那就趁还未酿成大祸前测测卷哥哥的那个相好呗！人类都怕天谴，伯伯您何不找雷公造造势？又不真的劈到他，只是吓他一吓，要是心里真有鬼不就原形毕露喽？”
“倒也算是个好主意，就你鬼点子多。”
老仙欣慰的拍了拍仙童的肩膀，立刻着手去准备了，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弄巧成拙。
壳带着卷儿从集市回来以后，天气变得越发恶劣。大雨已经连续下了数日，河床水位明显暴涨，愈发沉闷的乌云急聚于空，一声较一声猛烈的雷响已经劈断了将军府内的三棵树。卷儿在府内被扰的心神不宁，这阵仗来势汹汹，明显是要冲壳发难。
难道这次天帝要亲自动手了？壳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触犯了哪条禁忌？如果跟神相恋也算禁忌的话……
卷儿本打算立刻动身回仙宫探个究竟，可转念一想，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他问清楚壳估计早就被劈成灰了。
正心急如焚的在原地着打转，刚好撞见壳处理完公务回府。见他暂时无碍，卷儿暂时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的跑上前对他进行全身检查，结果发现壳袖口明显焦了一块。
“没事，不小心蹭了一下。”
壳不以为然的换下外袍，却见卷儿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我问你，如果这真的是天谴，你怕不怕……还敢不敢和我在一起？”
“我只怕你反悔。只要你不离开我身边，我没什么不敢的。”
安抚性的揉了揉卷儿的头，壳继续道：“在之前我已经做过心里建设了，既然想跟神鸟在一起，经受些考验也是应该的，不然怎么证明配得上你？”
卷儿心里感动不已。他身为凤凰，死亡对于自己来说其实遥远，可壳只是一名人类，却也能为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也正因为壳是肉体凡胎，若是出了什么变故，曾经的美好转眼间也会变成过往云烟消失不见。
情到深处，卷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并且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见他挽住壳的脖子将自己讠秀人的唇瓣送上前，将一颗圆润的硬物渡了过去。
壳下意识的吞咽，忽然感觉有股极强的暖流涌遍全身，引得他血脉偾张，连背后那些因常年征战而造成的大大小小的疤痕都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壳顿时瞪大了眼睛，“卷儿你……”
“是我的内丹。我攒了三千年的修为，才结出这么一颗。它会帮你度过此劫，也会一直保护你，这样我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了。”
卷儿边说边笑，声音却越来越虚弱，就好像被掏空了灵气般，紧接着嘴角流下了一道殷红的血迹，壳完全没有任何得到神力的喜悦，他吓都要吓坏了，连忙将人打横抱起放到榻上。
“卷儿你别吓我……！我才不要什么内丹快点拿回去！”
这一巨变就连天上的蓬莱老仙都始料不及，一旦没了内丹神力就会折损大半，尤其凤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浴火重铸一次，要是赶上涅槃期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没事，死不了的。”
卷儿抬手安抚的拍了拍壳的背，壳这才稍作松懈，但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拿出巾帕小心擦掉他嘴角的血迹，急忙招呼下人去熬些滋补的汤药来。
英勇无畏的壳将军在战场上向来都是处变不惊，如今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卷儿觉得有些好玩。
“我真的没事，休养日天就好了。”
“连内丹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我了，怎么会没事。下次你可千万不要再这么冲动了！卷儿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应换我保护你才是。这几天你好好呆在府上不要外出，我好好陪着你。”
“嗯。”
卷儿也确实有些累，喝了药便早早睡下了。
可他自己也没想到，涅槃期会因为失了内丹而大大提前，竟已到了临界点，这一闭眼便没有再清醒的意思。
壳急得焦头烂额，卷儿脉象很乱，连御医也查不出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期间蓬莱老仙来看过一次，壳才知晓其中缘由——卷儿被迫提前了涅槃期。其过程先内涅塑骨，再置于外界火引重塑神魂，期间独自承受无人能够协助。壳内心更加自责。可除了日日守着他也别无他法。
没了内丹，凤凰灵力折损大半，不过好在还有金羽护体，涅槃时也不至于抗不过去。但这一点老仙没有同壳说，他不想将卷儿的弱点暴露给人类，况且他不能在凡间久留，卷儿还需要交给壳多加照顾，壳多担心一分，就会更仔细一些。
过了数日，卷儿仍旧安静的躺在榻上昏睡不醒，额前的印纹红的吓人，仿佛随时能溅出火花来，滚烫的肌肤让壳甚至怀疑他下一刻就会熔化掉。
此刻卷儿脆弱的躯体急需降温，但又不能阻碍到其体内不断翻腾的烈焰，壳每隔一段时间才能用温水浸湿巾帕小心帮卷擦身以作缓解。
握过卷儿的手腕，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那一天雨夜，自己在梦中惊醒也如这般抓着他。壳不禁失笑，鼓起勇气道出了一直隐藏在心底很久的秘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九岁那年就已经深深迷恋上你了。”
“……”
“从我记事起，就开始四处流浪，那次在荒漠我弱小的身体已经达到极限了，我真的以为我会永远倒在那里，可我遇见了你，你的羽翼是那么神圣，鸣音那么慈悲，让我看见了短暂生命中唯一出现的一道光……
“十七岁再次遇到你，那晚我很奇怪的又梦到了那天的场景，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直到惊扰你过来被我抓住的那一刻，我有股强烈的直觉，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凤凰的化身。”
卷儿羽睫微微颤了颤，像是听到了壳的话，但壳没注意到这一细节，依旧自顾自的说着。
“所以第二天我拼命在讨好你，甚至在悬崖边临时起意假装失足，都是我精心策划好的，想逼你现出真身。当初你无意间救我只是举手之劳，但终其一生寻到你是我的执念，即使可能性很渺茫，我也堵上了我的命去尝试。幸运的是我赢了，你真的是凤凰。
那位老仙是对的，人类都是很贪婪，心思复杂的动物。我得到了神的垂怜还不够，甚至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接近你，拥抱你，占有你……卷儿那么单纯，很容易会被人类骗到手的，同时我自私的庆幸那个人是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把整颗心都完整的掏给你看，但我现在后悔了。
如果你找一位神仙当伴侣，他或许还可以帮你运运气，或者找一些灵丹妙药缓解你涅槃的痛苦。可我呢？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个凡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睁眼干看着……”
壳边说边握上卷儿的手，卷儿的手指在这时动了动，也用了些力回握着他，“不用你做什么……只要你在身边陪着我就好。”
“……好。”
壳刚答应完卷儿，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太监一声尖锐的皇上驾到，侍卫也随其后进来禀告，壳从内厅出来便撞见了那袭黄袍，连忙想要行礼拜见，却被皇上拦了下来。
“爱卿不必多礼。朕此次前来，主要是想看看卷神使的病情可否有所好转。”
那国师也跟在皇上身边，被特意皇上请过来施法一二，脸上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壳目光已经冷了下来，只是他低着头，旁人并没有注意到。
来到卷儿榻前，国师假模假样想要帮他号了号脉，被壳给拦下递了根丝线，美其名曰悬丝诊脉以免过了病气，拒绝了他直接进行肢体接触。
“没有明显好转呐……卷神使这才刚举行完祭典，莫非是步骤出了什么差错，以至凤凰动怒？如今雷雨交加不说，神使自身也一病不起，这是大灾之兆啊！”
国师诊完嘴上念念有词，借气象发挥，直接先入为主的为卷儿安了罪名。壳听来简直可笑至极，这雷他再清楚不过是怎么回事，目的只是测试自己，不会殃及无辜。如此加害真神，倒也不怕真的遭天谴？
“国师慎言！如今虽大雨不断，可庄稼却未损害分毫，洪水未殃及百姓，恐是卷神使早就料到近日会有天灾，才不惜将身体作为媒介求得凤凰庇佑所致。如此用心良苦，乃为我桦国福泽！岂能妄断祸端？！”
壳的话字字珠玑，大义凛然，也更为皇上所信服。
“是贫道思虑不周，壳将军所言极是。如今当务之急是让卷神使尽快好起来，依贫道之见应将其移至西郊观庙中，那里是福泽之地，亦有众道童为之祈福，可助神使改善风水，转危为安呐。”
皇上一向对神佛最为信服。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招，一旦将卷儿送出京，沿途下手的地方可多了！壳急忙劝阻道，“万万不可！车马路途劳顿，卷神使身体抱恙不一定撑得住，还是暂留府上静养为佳。国师倒不如将前去观庙祈福之事交由末将处理！如今神使病于我府，末将难辞其咎！”
说罢壳直接一撩衣摆跪下请命，打了国师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尚有他国使臣在我朝宫中，还需国师随皇上主持大局，不便一同前往。”
“如此甚好。”
得到皇上应予，壳也算松了口气。但他明白国师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临行前故意在国师眼皮子底下登上马车，等国师派的人来检查完就让副将与自己调包。果然当天晚上将军府就多出一批刺客，壳尽数斩尽，并且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到国师的侍从中，把剑抵到国师脖子上给了个下马威，人这才消停下来，把心思全放在与他国使臣交涉上。
除了照顾卷儿，招待使臣也要壳去坐镇。虽然表面上桦国财力隐隐弱上对方几筹，但在壳看来，对方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养的士兵除了喜欢挑衅也没什么别的能耐。奈何皇上不想大动干戈，只想尽可能和平解决，所以这次求和也是桦国主动张罗的。
只是壳怎么也没想到，使臣会大胆到把手伸到自己府上，为冲破固若金汤的护卫特意雇佣了江湖人士，趁自己赴宴时掳走了卷儿。细查原因竟是国师大肆宣扬卷为真凤，一传十十传百，各界人本就为所谓的永生法趋之若鹜，更何况很有可能亲眼见到活的凤凰，即便是将军府都敢铤而走险。
出来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徒，就有无数个前仆后继的莽夫，真是叫壳大开眼界。
吩咐完劫匪当夜秘密运走卷儿，第二日使臣便扬长而去。被“永生”蒙蔽的城中各行各业的叛徒同心协力，壳在各关口加派了驻兵都没能拦住。其他大臣纷纷上书此事有损国运，应当立即派人追回，然而皇上却不想徒生事端，对此事一拖再拖也没给个结果。
其中反应最强烈的就是壳将军，直接在大殿前长跪不起，力求出兵。皇上本想晾他一晾，让壳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他始终挺直腰板，毫不不顾旁人的眼光，跪到天下起了暴雨也不肯离去。
卷儿此时身在何处？有没有受苦？壳一想到心就跟刀割似的阵痛，脸上不知冲刷着雨水还是泪水。在殿外跪了整整半宿，熬到雨都不忍再下止住了，最后还是皇上顶不住压力，准许了他的诉求。
被副将搀扶起来，壳也没打算休息片刻，匆忙回了府上披好盔甲就要整队出发。
击鼓声裹挟着猎猎秋风，壳翻身上马，抬手猛地一扬背后的赤红战袍，目光奕奕望向自己的军队，见在场每一名虎贲兵都热血激昂的举起手中的枪戈，心中豪情万丈，以掌抵拳推至胸前高呼：“壳某在此敬诸位！”
接过副将递上来的一碗壮士酒，壳仰头痛饮而尽，虎贲兵也纷纷饮干跟随他将手中的碗狠狠摔向地面，“誓死追随将军！”
短短数日，壳带着他的虎贲军长驱直入，一路冲破沿途的五座城池，战无不胜，吓得掳走卷儿的队伍也不着急赶路了，匆忙就近拐向封闭僻壤的小村落，这里山路崎岖，壳的军队不一定能闯得进来。
那些劫匪一落脚就想好好研究研究这个传说中的活凤凰，奈何卷儿浑身滚烫，仿佛碰一下连指头都能烧着，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只得想办法让他先降降温。
等卷儿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于一口枯败的寒井底，周围幽暗无光，不见天日。此时他已经很虚弱了，根本挣脱不开牢固的铁链。水位已经没过了他的胸口并还在不断升高，汹涌翻滚的水花不断拍打着卷儿的全身，淹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忽然头顶的遮罩被人拿开，卷儿刚想要张口呼吸，又被迎面浇了一桶。
湿淋淋的发丝紧紧缠住他的后颈，刺骨的寒意顺着肌肤表层蔓延至每一寸神经，可自身的体温却在不断升高。滚滚热浪想要顺着血液膨胀而出，又被外界的阴冷生生打断。两股极端的力量来回冲撞，卷儿连人的形态都快维持不住了。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无数禽鸟，不断朝卷儿的方向扑去。壳刚好带着他的部队停在一个岔路口进行紧张的抉择，这里的山路颇绕，一旦走错要多耗几个时辰。正踟蹰不定，忽然袖口被一只飞扑来的麻雀叼住，与此同时左边丛林无数鸟类惊起，壳当即心领神会，率领众将士全力向左侧进发。
那群劫匪被一堆野鸟扰的心烦，又远远听见壳行军的声音，似乎离这里近在咫尺，一旦被找到他们就完了！就此逃跑又不甘心，于是他们将目光转向卷儿，眼里满是狠戾。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
“父老乡亲们！”
劫匪们一边喊一边将卷从井底扯上来，卷儿无力隐藏身后的羽翼，蜷缩一团狼狈的裹住自己满身水渍的躯体，整个人瘫倒在地。闻声前来围观的村民从来没见过如此硕大的鸟类，纷纷叹为观止。
“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凤凰！”
其中一个劫匪对着卷满是泥泞的羽尾踹了一脚后继续喋喋不休，讲得唾沫星子直飞，“看到它漂亮的金羽了吗？仅一根就能让人起死回生！价值千万贯！反正这鸟也活不长了，不如咱们把它仅剩的价值瓜分了罢！”
回应他的是如潮水般的呼声。卷只感觉眼前一黑，众人几乎蜂拥而上，争着抢着去拔他身上的羽毛。谩骂声，踩踏声，掺杂着羽尾抽离瞬间的血光飞溅，痛得卷几进失去意识。贪婪的指甲比刀口还要锋利，光洁的翅翼被反复撕扯的千疮百孔，淤血翻涌卡上卷儿的喉咙，他一时失了声，猩红着眸瞪向这一张张嬉笑狰狞的面孔，眼角的泣泪蕴含着对人类的恨之入骨。
御马奔驰的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突然心脏猛的一疼，就连体内已经融化的内丹都在动荡不安，带领士兵一路辗转来到村外，卷儿应该就在里面，此刻估计危机四伏。
一声凄哀的凤鸣划过天际，华壳咬紧牙关，攥拳垂在身侧的手臂猛的挥起夺过副将手中的长弓，拉满弦率先射出一支火矢，几乎怒吼出这句，“放火箭！屠村！不留一个活口！！！”
上万支流矢伴随将军一声令下同时放出，火光遍布天空，宛若一场盛大的降罚。刚抢到羽毛的人们转身胸膛便被狠狠刺穿，刹那间尸横遍野，杀戮直冲云霄。
远远望见在滚滚浓烟中招展的壳字战旗，挤在卷儿身边的人这才哄散开来，卷不知该哭还是笑。缓缓闭上眼睛，周围金戈斩过肉体的声音震得他耳朵发聋，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好像是壳在声嘶力竭的喊自己的名字……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这场火来得太迟，丧失金羽的保护，自己会被烈焰彻底焚化，变成一摊灰烬。卷儿倒希望壳不要找到他，他不想这样狼狈的在壳眼前消散。
一路将慌逃的劫匪杀个精光，找到卷时壳直接崩溃了，那个瘫倒在地残破不堪的人儿让他几乎不敢认。卷儿视线迷糊，只能隐约望见壳俊俏的侧脸溅满了血，看不清他的表情，紧接着自己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哭……”
卷儿努力露出笑容，双手捧住壳的脸，帮他擦拭泪滴，结果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壳整个人抖得厉害，很想将人紧紧揉进怀中，却又不敢使一丝一毫力气。迟来驾到的蓬莱老仙见此景也差点两眼一黑昏过去。
“我要是现在把内丹还给他，还来得及吗？”
壳拔出腰侧鲜血淋淋的佩剑，作势要砍向自己腹部，被老仙一把给拦住了，“没用的，内丹一早就化了。小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恨不得替他挨过此劫……他这身金羽尽毁，想要平安度过这次涅槃，恐怕是难了。”
“真的没有办法帮帮卷吗？您可是神仙啊……那……那我的命呢？我的命有用吗？这辈子不够拿下辈子继续还，无论要多少我都可以换给卷！”
壳的话似乎点醒了蓬莱老仙，老仙长叹一口气，第一次认真看向眼前这名一直不被自己认可的人类，“我有一个法术，只有至情至爱的伴侣之间才能用，可以将一方的命数转接给另一方。一世能够重塑一片金羽，卷儿涅槃最低需要九十九片，可对你来说，这可不仅仅是数字那么简单的，你真的愿意了？”
“我不同意！”
卷儿抢先替壳回答，却被老仙给施法定住，不想他再消耗体力。
“我愿意。卷儿，是我招惹你下凡，却没能没保护好你，一切后果我愿意承担。不是一意孤行，只因你是我的心之所向。”
郑重在卷儿额头落下一吻，壳接过老仙递来的灵药一口闷下。卷儿眼睁睁看着血液源源不断顺着壳的嘴角涌出，最后无声无息的倒下。丝丝缕缕的魂烟转眼间已经融入卷儿的印纹，清脆的凤鸣响彻天地，所有在这一刻抬起头的桦国子民都看见了，燃烧着火焰的金色羽翼点亮了云端。
涅槃之后，诞生了新的曙光。
——
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春秋大梦。
他梦见自己跟卷儿大婚之日，卷儿偷偷掀开红盖头，去看街边聚集多少百姓过来凑热闹，将人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给迎进门，面对面拜了堂。携手进了洞房，亲手帮卷儿衤退下喜服，自己修长的手指顺着朱红衣襟一路往下，抚平每一处褶皱。卷儿眉眼生的温柔，仅仅看了一会就痴痴陷了进去。
再然后，壳就醒了，他并没有成过亲，身下躺着冰冷的棺板，周围一切皆空。
他从里面起来，眼前白雾茫茫，壳找不到方向，也没有记忆，只能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忽然他感觉胸口有些发烫，扒开领口的衣襟发现光滑的肌肤上有个简笔凤凰的图案，红艳的就好像什么人用心头血颤巍巍画上去的。
壳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不知疲倦的拼了命往回跑，直到冲破迷雾跑到了奈何桥边，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奶奶递了碗孟婆汤给自己，开口还带着些狐疑，“小伙子……我记得你刚刚是不是喝过来着？”
“……”
察觉到不妙，华壳撒开腿就跑。不愧以前是习武之人，几个小鬼用飘的追了几个时辰都没追上。
蓬莱老仙正坐在仙宫的摇椅上扇扇子，忽然听说今天有个人大闹地府，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投胎，忙活一下午总算是逮到这人的影了，立刻带去见阎王做做思想教育。
老仙听到这儿忽然有种预感，感觉像小卷儿那个相好能干出来的事，他再也不想听见卷想人想的直撞墙的声音了，赶紧驾个云就准备过去捞人。
今天抓过来的人很有意思，阎王此刻正逗着他玩。只不过这位小伙子一直执着的说想要最后再见一眼卷儿，阎王又不认识壳，虽然有档案记载，但那么厚一本过后又不能都记得住。凤凰岂是他说见就能见的，再一问他跟卷儿是什么关系，好家伙，他竟然说卷儿是他的爱人。
开什么玩笑。
“只有纯洁之人，才能做神的伴侣，你暂时还不够格。”
“我认为我够。”
“只是你觉得？那如何能证明，你足够纯洁呢？”
“我……”
壳倒退两步，不知如何作答。此时他的脚下几十米处那一片熊熊烈焰就是天然的熔炉，仅仅是站在边缘都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灼烧感。
“正好，下面就能测，无罪之人不会受影响。你要能挺过去我就带你去见卷儿。敢不敢往下跳？”
那是地府最凶猛的业火，能将一切罪孽化为灰烬，罪孽越深所承受的痛苦就越大。壳身为一名人类，更何况还是名血战沙场兵刃上萦绕着万千亡魂的将军，背负的罪孽只多不少。失去了肉身，脆弱的魂魄一击就碎，再无转世的可能。
见壳神色犹豫，阎王也没有丝毫意外，在他印象中人类都是虚伪而自私的，每一位穷凶极恶的罪人被领到这儿无不痛哭流涕，甚至还有踩着先落下的伴侣而求得片刻无恙的。这样的他见得多了，现在这个也不例外，定不会为了所谓虚无缥缈的情爱倾覆全部。
“决定好了吗？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壳苦涩一笑，人和神明相恋这件事本身就是禁忌的，他已经逾距了太多太多，不再奢求结局美满。
可就算要妥协，也不能是在这里。即便魂飞魄散，他也要向他们证明，卷儿没有爱错人。
“不用。”
这一次，是我的涅槃。
在众鬼震惊的目光下，壳摊开双臂，从容向后倒去，背后巨大的热浪几乎在瞬间就能将他整个吞噬，壳也没有丝毫畏惧，嘴角的笑容视死如归。
烈焰的光在周围猛的四散开来，一阵骤急的风朝他扑去，壳感觉脸颊一湿，像有什么液体从上方滴淌下来。落入火海的瞬间被伸展的羽翼紧紧包裹，通体赤红比业火还要炽热的多，却触感轻柔。缓缓睁开眼，壳见到了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庞，“能见到你平安就好。”
“你个傻瓜。”
“……”
带着壳回到地面，见壳想原路返回去喝孟婆汤，卷儿一把将人拉住，“你就这么想忘了我吗？反正你那九十九世命格已经都换了，你轮回也是找罪受，还不如留在仙宫挂个职陪我。”
“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我还等着跟你成亲呢！”
卷儿从怀里摸出第一次分别时壳留给自己的定情玉佩，眼中泪花闪烁，“说过的话，就要作数。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你愿意吗？”
“我愿意。”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