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梦叙事001.人鱼

　　夏天伊始，闷热和蝉鸣成为初三毕业生的代名词。充满气泡的柠檬苏打水大口大口咽下，体味到的只有爽快，慢慢回味，还有柠檬的清香。 　　不过，那个夏天，对于A来说，更像是浓郁悲伤的午后，而且这浓郁的悲伤，转瞬即逝，意思是，夏天来的快，结束的也快。A的夏天没有多少欢乐，相反，更多的是柠檬苏打水之后日照当午的炎热。 　　教室里，除了A，每个人都很兴奋。今天下午要拍毕业照，A只是看了看同学，便坐桌子上睡着了。 　　果然，人类的悲欢与A并不相通。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的手指落在A的脑袋上，声音几乎很轻：“A，别睡了，下楼拍毕业照啦。” 　　在学校里的最后一个下午，相当闷热，人们出来在学校操场上奔跑，或者解题，有一部分人和摄影师讨论等会儿照相的问题。除了A，他站在阳光下，回头看自己的影子，无限拉长。 　　后天中考，A却一点都不显得紧张，或者说，他根本没把考试放在心上。A踩着自己的影子，踱步到操场，树的影子投射到地面，在阴影处凝望着人群。这时，他看到旁边同样孤独的C，走了过来。 　　他叉着腰，声音低沉，问C：“C，等我们考完试，还是到这里等等，我去买一包棉花糖，怎么样？”他在等C的应答。 　　C点点头，却面无表情，“好。”只有一句平淡的好字。A看了看C，叹道：“我们都考不上高中了。” 　　“嗯。”C继续看着人群。 　　“你怎么不回答我……” 　　C转头看向A，在午后余晖打在C身上，双眸变得晶莹。C看了好一会儿，“我不是不回答你，而是一会儿就要拍毕业照了。A，我可能会记得你的约定。” 　　“可能？”A皱眉。 　　“好了，我要去拍照啦，拜拜。”C全力跑向地点，不带一丝犹豫。A看着他的身影，又陷入无限的踌躇。 　　只是记得好多好多年前，A和C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好朋友。当时，班主任用尽手段体罚他们，如果A还记得的话，他应该知道，他的班主任曾经抓着C的头发，使劲往墙上撞，又疯狂羞辱他。如果A还记得，那时有很多人欺负他们。那么C……他还记得这些吗…… 　　A看着C乖巧的站在桌子上面，与其他同学排成一排，调整站位，A又陷入了另外的回忆。 　　又是那一年，也是毕业。 　　A躲着人群，混入厕所，目的是不让别人发现他的生理缺陷。下课铃一响，他立刻回了教室，此时C坐在他的对角处整理课本。 　　旁边两个人高马大的同学一脸坏笑，立即对A控制，A拼命挣脱。C眼看A被控制，本想过去帮忙，又被两个男同学团团抱住。 　　或者说，接下来的一幕，能让A一辈子蒙上巨大的心理阴影。 　　“你不是同性恋吗？同性恋最爱操人屁眼子了！哈哈！” 　　A咬牙切齿。 　　——嘿！ 　　“干嘛呢！” 　　A被同学从回忆中拉回，他再次看向那里，嗯？人不见了，C去哪里了？他会不会应允呢。 　　难说。 　　“没事，”A苦笑着说。 　　“我们去拍照吧，轮到我们了。” 　　“好。” 　　那年，是2018年。A拼力挣扎，看着那群人对C侵犯，C面目通红，极其痛苦，他看到C的生殖器勃起，那群人方才罢休。 　　上课铃响了起来。 　　——铃铃铃。 　　A回到了家，也没看到C在哪里。他翻开这些做的满满的笔记，又想起来那个有羊杂膻味的冬天的下午。 　　看起来A多愁善感，心思细腻，容易想太多。 　　今天上午，第三节语文课，他像往常一样翻开书，眼神阴郁的看向周遭。他的前头，是中考倒计时，是冬天时候设置的。 　　此刻胸腔像是有无数玻璃渣吞在喉咙似的，疼痛难忍，一股强大的力压住胸腔，浑身触电般发麻。 　　他看向窗外。 　　巨大的跌入冰冷之地的悲伤从他的心脏发出，一阵一阵的冰寒，迫使他压抑至死的心彻底爆裂开来。 　　他崩溃了。 　　或者说，这是这个学期第三次崩溃。A假如品尝过满手是血的那种味道，此时的他，喉间全是一股铁锈。 　　死。 　　立刻悬在心头上。 　　同桌发现了A的异样，立刻举手，班主任准了假，A回家休息了。 　　但似乎是有什么灵丹妙药似的，离开了学校，A的情绪极大缓解。甚至A自己也说不通是什么。 　　拍完毕业照回到家的A瘫在床上，他看了眼那杯柠檬苏打水，他站起来啜了一口，企图回味着柠檬独有的清爽，但不幸的是，满口苦涩。 　　炎热的夏季，一身黏糊的汗液，成了A对这个夏天的代名词。A不喜欢这个夏天，他看着窗外那些厌恶的树叶，又想起来曾经那个夏天下流的动作，肮脏的话。除了厌恶，除了恶心，别无其他。 　　那时，A最心爱的大狗——他管他叫小王子——还在笼子里对着主人叫。 　　A的妈妈走了过来，问道：“儿子，多时候考试啊？” 　　“后天。” 　　“那你一定要准备好铅笔，橡皮，尺子什么的，还有身份证，别忘了啊。后天我和你爸办点事，就让爷爷给你做饭吧。” 　　“妈，”A说，“学校说，中考期间可以找公寓寄宿，管饭，一天十块钱。” 　　“行，行，我给你二十，中考就考两天吧？你到时候好好考就行啦。” 　　A点点头。 　　夜愈发的深了，困意使A极快睡去。万般寂静中，阴冷的天空，飞过两只野鸟。月亮很亮，照着A的卧室。电脑，简单的书桌，一张床，这就是A的全部。 　　梦境里，水从四面八方奔流而来，寒流附在水体，A却不怕冷似的。他在水里漫步，耳边皆是水声。 　　水清澈的仿佛是一团空气，却能感到水的流动。 　　“好冷。”A继续走，朝着有光的方向走，不过，这是上坡。这时，低沉的声音浮起：“小家伙。” 　　他把A吓了一跳。A彼时才看到，有一个人鱼在对他说话。 　　“好久不见，你都长这么大啦。” 　　“嗯？我没见过你。” 　　“你不记得很正常，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跟你见过面。” 　　A奇怪的看着那个人鱼，它顶着一个人头，面部清秀俊俏，尾部却是鱼尾，鱼鳞接近青蓝色，水面波光粼粼，映着人鱼那双深邃的蓝色瞳仁。人鱼的声音和他的面部，证明是雄性人鱼。 　　“你在我的梦里？”A说。 　　“是啊，只有在你很累很累特别累的时候我才会出现。我记得……你小的时候经常哭，哭的特别累了，你就老梦见我，嗯，你还老折腾我。” 　　“我不记得了……” 　　“A都长那么大了……你马上就要中考了，是不是？” 　　“是。” 　　人鱼轻笑，露出酒窝，“你马上就成人了。” 　　“我才十七岁。” 　　“我也许会在你十九岁的时候出现。” 　　“……人鱼先生，你出现在我的梦里，是因为什么。” 　　人鱼笑了笑，他游了过来，这时A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人鱼。两人游到水底，这时，原本漆黑的空间变成一望无际的大海。深邃的蓝色，美的窒息。 　　来自远古悲伤寂寥的鲸鱼之声传入A的耳朵里。 　　人鱼神情肃穆，“小A，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就是，你要去告别过去的痛苦？” 　　A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看看人鱼，又看向海面，“我……不知道。” 　　“没关系的，小A，迟早要原谅自己的。” 　　又是一阵沉默。 　　“人鱼先生，”A开口道，“我小时候是啥样儿的？跟现在有没有两样？我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啊……我都忘了，对不起……” 　　人鱼想了想，认真的回答说：“你小时候笑得很灿烂啊，很天真的孩子。那时候，你的理想是当宇航员，考古学家，或者医生，画家。哦对，你画的画很可爱……” 　　A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着，作为泪失禁体质的A，此刻也控制不住想哭。人鱼说：“不打紧的，孩子。你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孩子哭是羞羞的，像小女孩。’但没关系，在我这，你可以尽情的哭泣……” 　　人鱼话到一半，A突然打断了他的对话，“那我小的时候，是不是很熊，很讨厌？” 　　“每个小孩都会有这个阶段，小A，”人鱼先生笑着说，“你小的时候就跟其他小孩一样，淘气。这很正常。” 　　A点点头。 　　“我这里有你小时候的记忆片段，从你五岁伊始到你上小学之前。我想请你看看，这是很惊喜的事。” 　　人鱼先生笑了笑，他知道A后天有一场重要的考试，“小A啊，”他再次微笑着说，“等你考完试，我再带你看看吧。好孩子，好好睡觉吧，祝你考试顺利，我会在后天的梦里和你相遇。” 　　霎时，梦醒了，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半，天刚微微亮。梦里的人鱼先生也随着梦醒，形象迅速被忘却。 　　人鱼先生？ 　　A清醒的看着窗外，冷风透过纱窗打在A的额头上。 　　算了，或许真的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