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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地之春(七十八)

2022-03-28 23:08 作者:君策之  | 我要投稿

赤地之春(七十八)

 

乾嘉落下帷幕,新皇登基是为德庆元年。

明帝以太上皇的身份幽居牧春斋,由太医院几个太医精心看护,却已是长期昏迷,人事不省,高全福在旁伺候,每日里向新皇报安一次。

朝臣一一梳理,丞相之位空悬,六部暂由刑部尚书宋千里总领,禁军一分为二暂由姚毅、陈廷轩分别代领,严轲扶正,统巡防营。

韩天超晋一等辅国侯,依旧统领西山,陈芳就西山先锋营威远将军,跟随韩天超——临去前,张云雷在书房中与陈芳谈了半日,大多是勉力的话,但陈芳不是笨人,他知道此去西山一是学习,二是……监视。

当然,还有一桩——领罪!

杨九郎去西山大营联络韩天超之时,张云雷早已让陈芳派人盯紧,陈芳不敢怠慢,暗卫中除了阮骧暴露,其他十来个都放出去盯杨九郎,结果……

这也不能怪他们办事不利,军营之中人多眼杂,杨九郎稍一乔装便能掩浸人群之中,加之他本身武功不弱,侦察能力强……

只是……

“他去西山,朕便着你派人跟随……”“啪!”茶盏落地,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它碎成齑粉,却依旧难消张云雷心中的焦躁与怒火,“到如今十来天依旧人影不见,你们可在办事?”

陈芳低头不言,他知道他们家爷并不是认为属下办事不利,他清楚杨九郎的身手,要甩脱他们任何一人都不是难事,更何况是韩天超控制下的西山大营,他们家爷只是需要宣泄一下内心的郁气,而他便是那个日常背锅的人。

“咚!”话音未落,一记狠脚砸在陈芳左肩,倒是避开重要部位,但踹得极狠,陈芳尽力坚持,才堪堪只退了一步稳住身形——听说这些都是杨九郎教的,果然用心!

张云雷凤眸冰冷,眼角却血红灼热,他知道陈芳够冤,但他这点子怒火若是不发,简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几日每每暮色降临,他心中便似有一团火,将他的心肝脾肺肾翻来覆去炙烤,以前还有皇位牵制着分他的心思,现在皇位到手,就只剩下一个杨九郎……

他抬了腿起来,这一回却踹向了一旁的点心桌子,各色点心碎瓷茬子散得满地都是。

陈芳依旧岿然不动地躬身站着,但眼眶已经微红——那第二脚本也该他受着,但他们家爷大约是怜惜他,没有再落到自己身上……这一生便是肝脑涂地、以身殉国,也要报他们家爷的知遇之恩!

张云雷并顾不上陈芳的自行脑补,只剩心口砰跳,额间青筋暴涨,那两脚到底发泄了不少,他抖着手缓缓扶着桌案坐下,咬牙深吸了两口气,才用堪堪平稳的语气道:“再多派些人手,西北、江南……不管是哪里,给朕翻过大靖每一寸土地,活要见人……”话陡然停下,意识到后面这句话十分不吉利,不能出口!

“是!”

张云雷轻轻闭眸,他总以为他会等这一切尘埃落定再向他请求回西北,毕竟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西北根基牢固;他以为,他没办法抛却镇国公府的冤案,他登基,他便可以跟他提,请他帮他翻案;他以为,他没那么狠心,竟然真的说不要就不要他了……

为什么?

他已经准备好了用翻案堵他的口,让他留在他身边……

他也准备好用他的一生一世来弥补这点要挟的错误……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毫无顾虑地一走了之?

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狠心?

张云雷想不明白,他如今大权在握,他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他,别说翻案,就是揽月摘星,只要他想要他便给他办来!

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他?

人心总是肉长的,只要他在身边,他总有办法扫去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阴霾,融雪销冰,禹禹前行,绝不辜负今生……为什么!

 

又过了十来日,张云雷并没有等来杨九郎的消息,却等来奔得气喘吁吁的刘正春!

刘正春不愿意进太医院,他说宫里人太少,浪费了他一身本事,医者只有多接触病人,才能见多识广、医术精进,圈在太医院里,不过是混吃等死。

张云雷觉得他说得有理,反正等过些年他真跑不动、折腾不起来了再让他领了太医院“混吃等死”也是一样,像刘正春这样有仁人之心的医者总是将普罗大众装在心里,奔的是流芳百世,而不是一点眼前利益——这样的心,张云雷自然支持,这是一种崇高而伟大的境界!

只是原本准备远游的他又陡然进宫,这……

“你……你不能再派人追着九郎了……”刘正春气儿还没喘匀便没“规矩”的扶案迸出这么一句。

张云雷一怔:刘正春从未管过自己下什么令、做什么事,况且他也说过九郎值得,也希望他在他身边,这会儿……他、他难不成是有了九郎的消息?!

漂亮的凤眸陡然一亮,锋锐的目光掘住刘正春。

刘正春没来得及观察张云雷的神情,只急急匀着气儿,竟量让自己能说出连贯的话来,可张云雷却等不得他这短暂的停顿,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他:“刘老,怎么了?九郎在哪儿?”

刘正春低头看了看将自己手腕差点捏断了的五根纤指,又再次深吸了两口气,急道:“江南正德堂传消息来,九郎……去正德堂‘取’了些药……”“取”是说好听的,不过不管是“偷取”还是“劫取”,只要是杨九郎要的,在他刘正春眼里也确实都是“取”而已!

张云雷凤眸微微一挑:他在江南?他转身看向陈芳,陈芳早已领会到张云雷眼神的意思,躬身一揖准备出去,却听刘正春一声断喝——

“你回来……不准去……不能去……”他还手脚并用,顾不得形象地一把抓住陈芳,让他动弹不得。

“刘老,您……什么意思?”张云雷一时间被勾出心火来——他这几日因找不到杨九郎辗转反侧,差点被逼疯了,怎么还“不能”、“不准”?

刘正春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九郎取了些抑制清热的丸药和……和芎椒白术散……”

“您……你……说什么?”张云雷本还沉浸在“任你说什么理由我定反驳回去”的笃定中,但一个“芎椒白术”话音刚落,心就像是被一根鱼线猛然抽起吊在半空,晃晃悠悠、颠波浮沉,耳畔是猎猎风声,伴着鼻息粗重错乱的混响,脑中一片空白,他有些无法理清这里面的信息,“您……您什么意思?”愚蠢地明知故问!

芎椒白术散?芎椒白术散!

刘正春看了他一眼,知他并不是真不懂,只是不敢相信、太过震惊罢了:“白术主安胎为君,川芎主养胎为臣,蜀椒主温胎为佐,牡蛎固胎为使……”《金匮要略》,读书人不熟,但大抵也能知道一些……

“他的身体,不能劳累了,你……你让他安稳些!”

刘正春话音缓慢平稳,但字字敲在张云雷心上却让他颤痛不已,痛得有些撕心裂肺——他……他到底如何了?派出去的人是否上找他……了?他有没有因为躲避这些……

一切的未知让他胆战心惊——若是因为他的命令,让他和……孩子有一丁点儿的……他不敢想!

可是,可是是不是要让他回自己身边比较好?

只有回自己身边……他能倾尽天下,将最好的捧到他面前!

他踉跄退了一步,此刻双腿却像是没了知觉一般,踩在坚实的青砖上如云里雾里,绵软的一点都不真实。他慌神之际陡然在眼角的余光瞥见还杵在殿中的陈芳——陈芳!

“陈芳,加派人手,限你十日之内把他……”

“你疯了!”刘正春拍案而起,根本顾不得什么君君臣臣,指着张云雷面疾言厉色:“我早与你说过,他的身体不宜……咳咳……”他太过激动,呼吸间岔了气,猛一阵急咳发作得根本说不出话,他只好踉跄走两步抓住陈芳不让他出去,然后缓缓深吸两口气才平静下来颤着手道:“他身子寒凉,气血两亏……”说了两句他又觉得给张云雷解释这个无用,必须下猛药:“我只问你,你要不要他好好的?要不要……这个孩子?”

他心里其实还是埋怨张云雷不听他劝告,用这样的手段强留杨九郎,但……杨九郎这个性子,就目前这种局面,也难怪云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深者,可以疯……

若张云雷真要下死手找杨九郎,定是能被他找到的,但杨九郎也绝不是什么能轻易服软之人,武功不差,脾气也拧,到时候冲突起来……

张云雷目光滴水不漏地盯住刘正春,眸色凉薄,却压不住内里的癫狂:“你觉得,这样任由他在外面风餐露宿好么?”

是,风餐露宿不好,但他的性子,既然走了,自不肯轻易回来,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找”,只会让他东躲西藏,更加居无定所!

“……他不娇气,自是能照顾好自己……”

“也能……照顾好孩子?”张云雷内心已是惊涛拍岸、浪叠滔天,但狭长的凤眸却又带起清冷自持冷淡,只在眼尾露一点血红,氤氲着水汽。他自然知道杨九郎轻易不会回来,可……可他怎么能这样冷情冷性地离开,还明知有……有了的情况下,他不要他,可……为什么不能为、为孩子考虑?

为什么……为什么、不要他!

“他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刘正春缓过劲儿,准备好言相劝,“若是加派人手去找,他定躲得更辛苦!他的身体必须休养……这对他、对孩子都好……”

“朕,要他回来!”张云雷眉目冰冷、如坠冰窖,但身体里的火却依旧在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剧痛、心脾成灰。他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踉跄几步斜倚住龙案,瘦削的双手打着颤支撑在坚硬的黄花梨案面上,案上摊着的正是他近来看了千百次、上一次杨九郎负气出走时留下的手书,笔法略微凌乱,看得出来当时他心中的愤慨:……将军百战身名裂……故人长绝……

他要他回来!

“皇上!”刘正春屈膝一跪,面色凝重。

站在后面的陈芳一惊,忙上前也屈下一膝想要扶起刘正春——前因他知得不是很详细,但从他贴身护卫淏王开始,从未见过刘正春在淏王殿下面前行此大礼,反而是淏王殿下时常以半师之礼相待,今日这一跪……

他看向淏王——

“扶刘老起来……”张云雷神色恹恹,闭目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坐回书案后头的椅子,许久才轻轻一叹:“陈芳,把人全部撤回来……”

刘正春这才神色一松,顺着陈芳手上的力直起身子:“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吩咐正德堂的大夫们走医之余悄悄寻访,过了这个特殊时期就好说!”

别无他法,张云雷也就只能接受!






昨天不合时宜,所以今天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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