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谷早苗的消失 二十四章 紫苑的幸福论

“我说,你们来之前吃东西了吗?”紫苑问。
“没有。”我们回答。
“那,我去准备一下吧。”男孩说完拍了拍屁股,起身要去准备晚饭。
慧音劝道:“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们再有几个问题,问完就可以了,最后是关于日常家务生活的,你刚才说,家里的柴火,都是刚才先劈出来的是吗?我们想知道,这些对你来说的日常生活必需品的获取方式是什么。”男孩听着点了点头,小跑到门口,去了,推开门说:
“其实在买东西这方面上紫苑姐姐的能力是影响不到的,只要在钱财没有不幸失去之前花掉就可以了.....”慧音和阿求一起走了出去,走之前阿求给了我个眼神,让我留在这里。
我扯过刚才慧音坐的垫子坐过来,又把阿求坐的传给依神紫苑。“谢谢,”她说,“吃饭了吗?来的时候。”
“吃了。”我回答。
“吃了什么?”
“吃的昨天晚上剩下的炖菜和麦片。”
“吃得饱吗?”
“炖菜还行,虽然我不喜欢一大早上吃炖菜,也喜欢麦片,但好说至少能填饱肚子,而且考虑到今天要爬山,要走很多路,怎么着也要吃的多多的才行。要是光喝麦片什么的,恐怕到现在,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早上吃这个也主要是仪式感居多,什么咖啡啊,牛奶啊,虽然挺有必要,但营养价值大多不是很高,还不如吃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紫苑同意我的意见,她笑着点点头,好像在想象自己也在对炖菜麦片什么的大快朵颐,闭上嘴唇咽口水。明明是个没有钱的穷神,为什么这么在意关于食物的问题,肯定会解释是睹物思情与望梅止渴般反应吧。说实话,我不是很想在她面前谈这些话题,也不是不行,就是没必要。
“真好啊,和这孩子生活之前,我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虽然现在也是,但也好了不少了,至少不用为吃饭操心,害怕肚子总是饿了。”紫苑笑着说。
“我有点不明白。”但也不想直接问那里不明白,我从来没有对吃什么太上过心,我这人不挑食,小学生胃口,能吃就行,所以常常苦恼,有时候光想想哪些食物什么味道就已经够了,然而胃却在传达饥饿的信号。
不难看出紫苑是真切的饿过,这个没有半点财富的穷神,所至之处必会受到人人的厌恶嫌弃,很过分,但也合情理,谁也不想被她这种神仙找上啊。我看向被褥——我没想过刚才那句话,人和人的幸福恐怕也是不一样的。
紫苑问了我时间,然后起身去门外搬柴火,我想帮忙,但被按了回去。把足够多的柴火搬进屋里后,紫苑从一块转头下面拿出一叠叠纸盒子和玉米杆,掰断细细的树枝一并放进炉子里,然后再慢慢擦燃火柴,让这些易燃物先燃烧起来。我说:“这孩子不在家的时候,你就干这些?”她说是,毕竟自己也不能跟着他去帮忙,还只会添乱,唯一能报答他的方法只有这个了。
紫苑有规律的放着柴火,每次等放进去的彻底燃烧起来才往里面放新的。她从柜子里拿出叶色已经黄溜溜的白菜,用木柄菜刀嚓嚓切成正好的大小,放进锅里,因为没有油,所以不用担心会有东西溅到手臂上,来回拿锅铲翻腾两下后,她拿起玻璃瓶,眯着眼精细着滴上半滴油,油和热锅相触碰的刺啦声顿时起来了,但很快就因油量太少压了下去。见这些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她用水瓢倒上一瓢水,搅拌两下后又倒了一点。我看她轻车熟路的驾驭着这些,遂有了好奇心,一直在这看着,没成想正好碰上了她的视线,被白了一眼。
我好自为之的移过头去,但还是斜着眼观察,紫苑一下拿起一条白白长长的东西,我还纳闷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这是根被揉搓的长长的面。这面最多只有两个大拇指大小,是在机器般耐心地揉搓下才能这么长的。她把面按在锅的边缘,按得紧紧的,我都担心她会不会感觉到烫,可从她没有任何变化的手来看,似乎没有。
一盘清水煮白菜,一个锅贴,看来就是这两人的饭了。我看着心里有些酸,就假装看笔记的样子。我刚想着自己不喜欢在这种问题上细讨论,因为没什么可讨论的,让我过度探讨我压根就不在乎,不留意的问题,我认为这是对我的一种迫害,这于我真正想讨论,想追求的完全大相径庭。可这是吃饭,一个人的生存的基本需求。我有了一个理由去反驳这样的我自己。
“不用想,这些一个人吃都吃不饱的,但足够让人填饱肚子,感觉不到饿了。”紫苑说。我没有要问这样问题的意思,是她自己突然说的。
“我知道,只要我还在这孩子身边,这孩子注定就要过这样的日子,可这些日子本就应该是我该过的,从来没有别人陪我一起过的道理。”紫苑把菜汤倒在碗里,勺子刮得锅响,真的一滴不剩。倒完后,她把白菜汤放在桌子上,我肃然让了让位置。
“让我猜,你也想离开那孩子的,对吧。”我说。
“嗯?是啊,可不行啊。”她眨了眨眼,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这孩子,不,因为这孩子喜欢我.....怎么会成这样子呢?我也不知道,兴许现在还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需要来自他人爱意的年纪,依靠上我了吧。”
“应该是你们相互扶持才对。”
紫苑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把锅贴放在盘子里。“或许,你说得对。”
她没费力气的就准备好了饭,然后等着男孩归来。
不知道慧音带那孩子做什么去了,已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了。我和紫苑因为没有因为无话题而陷入僵持,相反相当放松,我甚至打了个哈欠。接着紫苑也已感觉到他们出去的时间有点长,以为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我回答我也不知道。
“你是,外界人的吧,”紫苑说,“聊聊呗,外界和这里.....你在外界都吃什么?”
“得了,又是吃,你到底是个穷神还是饿神?”
“因为穷,所以饿嘛。”
竟然还有几分道理。好吧,这方面是我思考不周到。我说:“硬要说的话和这里区别不大,面条米饭馒头饺子,有什么吃什么,不过外界的很多方面终究是比幻想乡发达的,所以在食物的精细程度上要更上心些吧。”
“唉~有钱人就是喜欢在这上面乱戳弄食物啊~”紫苑无不带着嫌弃鄙夷的神情说。
“就比如说在来幻想乡之前,我的日常生活吧,自己会做饭的我会在早上自己用煎锅煎个鸡蛋和火腿,培根啥的就完事了,中午偶尔会吃便当,不方便的话就去买面包,我对面包很放的开,什么都吃,所以我很多情况下只看价钱,晚上看心情和胃口,有些时候不吃,但终归还是要找些东西填填肚子的。”
“会做饭就是?”
“会,但会的不多。”
“不错嘛,听你这么一说,你还有一定的生活能力,我还以为外界全都是被高科技宠坏了的大公子大小姐呢。”
“我可以认为这是对外界人的刻板印象吗?”
“那么,”紫苑重回疑问语气,“到了幻想乡,也就是说,做饭,食物什么的,都跟外界不一样了不是吗?感觉到有水土不服吗?”
我想了想,“有,”我说,“水土不服啊,我也不怕被某些人戳脊梁骨,刚来幻想乡最难受的两点,一是食物不便捷,想吃个东西不能像外界买个面包什么的那么简单糊弄过去,必须踏踏实实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加油干,好在油盐酱醋这些原料不缺,做饭也有人教;二就是无聊,我还没有彻底摆脱对电子产品的依赖,离了这些后才感觉是真害人,活像毒瘾上来般,还好我能控制自己不露出丑态,所以就在一个普通人能走的范围内到处闲逛,近些日子.....”我欲言又止,差点把自己房间的东西给透露出来。
紫苑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们这些外界人啊,说你们娇生惯养你们还不服,这不,脑子里想的还不都是些避繁就简的东西。你看幻想乡,有山有水有树林,还没有外界那样天天打打杀杀的,为了石油,金钱,意识形态的乱七八糟的玩意搞得你死我活,多好。我和妹妹一来二去,已经放弃抵抗了,我只想吃饱饭,不求顿顿吃饱,一天能吃饱一顿我就知足了,和那孩子一起。”
果然,在依神紫苑面前,用外界的标准去评价幻想乡的生活,实在有些不识抬举的意思,用外界的东西来对比幻想乡?我心情复杂,这些对紫苑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东西,她无法理解我,自然会认为我是在发牢骚。我一肚子的惆怅无处去,只好点头同意,是啊。我用她的理论说服自己,好要求什么?现在顿顿吃嘛嘛香,喝麻麻辣,有肯付出心血关照你的朋友,还算说得过去的工作,不像紫苑那样,被生活所驱使,身不由己,还可以考虑的是生活而非生存。可不让我“胡思乱想”是不可能的啊,人吃完了饭,解决了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就肯定会要求精神层面的东西啊,这是无可改变的,总不至于为了不去想这些,自己成心饿着自己吧?
我刚想完慧音她们就回来了,男孩还是一脸平淡表情,自然地坐到了紫苑身边,反观慧音她们,表情无不复杂难耐,好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了不得的事情。我觉得她们应该问了男孩和紫苑生活的细节。事后我一问,果不其然。

“那么就放在这了,我就先回去了。”来回对照完自己写的东西后,我告辞回家。天早已落晚,即使现在才七点半,我却认为已经很晚了。七点半明明在我的时间印象里还是相当早的。我再次走在这条街上,尽管如此,脑子里还是能及时想出些东西聊以自慰,不至于我被空洞的黑暗吞噬。
“好久没这么写东西了。”我对自己说。在初中的最后一个暑假,我因为频繁接触到某个群体对于一本文学名著的追捧而按奈不住好奇心,机缘巧合的去图书馆借了看——一本关于妖怪与神话故事的书。
当然,这与我日后真正喜爱的风格相差太大,但我还是凭着一股好奇心把它读完了,从此有了读书的习惯。到了高中,时间距离我和早苗正式沟通和交往的八个月零五天还有一段时间,我开始试着提笔写些什么。我想说的是[1]——我在笔记本上如此写道。但常常几句话写出来就难以进行了。因为我脑中所想和笔杆的水平相差太大了,比如我想写一个恋爱故事或异世界冒险故事,但对恋爱中人的心理和异世界种种环境怪物人不得而知。
没有办法,为了排遣心中总想写一些的苦闷,我还是留下了诸多故事大纲和情节,有些看起来相当不错,但更多的是缺乏常识的幼稚情节,这些到了高三后被我尽数销毁。
当然,我遇到了早苗,我想,只有这么和她继续下去,恋爱故事也好,自己的人生也好,都会好起来的。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在和她相处中,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近似“学习”的态度,所以我每每拿出一百二十分之精力,全身心,当然是自愿的投入到与她的点点滴滴,因此不管是什么细节,她轻松轻佻的挑眉,热爱时的目光如炬,遭尴尬伤害的勉强的嘴角和不经意的受伤落寞,我都尽收眼底。说起来竟好像警察乐队的歌[2]似的。
在她离开后,我躺在床上,趴在课桌上,倚在窗台上,只有我想,我随时就可以进入与她的世界,那个她还在我的生命中的世界。因为我的“学习”态度,所以我能极长时间的在那个世界逗留。换句话说,这是我惯用的逃离世界的手段之一。可回忆也总有结束的一天,她离开的时间终究比与我相处的时间长,每当回忆结束,或者周遭的世界强迫我叫醒,我都会默默的承受好一阵时间的痛苦,独自流泪,装作呼吸困难的叹气,因为他们连你的叹气都要指手画脚!
我紧紧的盯着站在阿求家门口的小影子,一看就知是小早苗。我可没法把我对早苗的怀念投射到她身上,否则某些执法机构就会跨洋敲我家门了。她站在门前徘徊,小孩子总是安稳不住。她大概是在等我来,所以我主动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老师好。”她说。
“没必要在校外叫我老师的。”我说。
明天的实践课需要去买关于量角尺等工具,其他同学都有自己的父母陪同或干脆因为各种原因拒绝,只有她还未做决定,想去,但没有必备的文具,父母当然又不在家。
她的父母或许只是个程序投影而已吧?为何如此虚无缥缈?
纯属个人妄想,当然不是。
我领着她去了大型商场里的文具店,在三番五次拒绝为其买其他东西后终于软下了心,给她买了绿油油,上面画着乱七八糟植物形象的贴画和纪念章,她说这是最近所有同学都乐于收集的,而这个因为限量,所以相当稀有,她表情骄傲的对我说,“谢谢哥哥!”她抱住我的胯部,抬起头对我笑。
我承认我该死的有点心动。
于是我终于尝试着从这个孩子身上确认她与早苗之间的距离,小早苗和真早苗之间的,不是想象性,而是感性。事实证明,只有你敢想,看什么都是什么,纵使是稻草人,也能和铠甲武士相比,而继续想下去,让虚构的想象最终替代了你的视线,连半点区别都没有了。
“哥哥,我饿了。”她把贴画粘在自己书包上时说。
我本想再次寻找米斯蒂娅的小吃车,但失败了。我把小早苗带进一家看起来相当干净的饭馆,人不多,都是年轻人,让她吃了牛肉饼和面包,多加奶油的蔬菜。我也同样,最后两人共享了吃不上的蔬菜。她吃的干干净净,完全不挑食。
“慧音老师经常说,粒粒皆辛苦~”她得意的放下筷子,惹得路过的服务员抿嘴而笑。
幼稚。因为各种原因,这个中性词已经开始成为贬义词了,现在人听到这个词多少会带有抵触反感情绪。可我只能用幼稚来形容眼前满足的小早苗,天真烂漫?也对。
“今晚我要去阿求姐姐家!”她宣布道。
“好好好。”我说。反正阿求怎么也不会拒绝。
她跑在前面,火车般一股股冒着热气,路上车少人稀,小早苗每跑两步就要停下来催促我快点,她急的一蹦一跳的,如果长着兔耳朵就好了。我无奈,只好配合她的“追逐游戏”小跑两步,每当我跑起来她就激动地叫一下,然后转身就跑,这时我就停下偷懒,等着她再次回过头来。
我从来就不喜欢孩子,看看他们是怎么吵闹,惹出麻烦不用受到惩罚,处处受到偏袒就够了,更何况自己也要被强迫去接受这么做。
养孩子就是为了这般:为他们烧水煮饭,教他们学习,必须不厌其烦的重复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等老了以后情况逆转。
至于我这个已经确定没有后代的人,只能在旁观中写出自己偏激的想法。
这一天的最后,我脑子里在想的词语是——幸福。
[1] 《加缪手记》第一卷的第一句话
[2] 警察乐队的歌曲《Every breath you t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