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归云去 44【36王爷16王妃】

44

 

后半夜时辰，蓝湛还是没有回府，魏婴心里翻江倒海，连带了闹起害口吐了四五回。

 

马嬷嬷见哄不下他睡觉，瞧着面色苍白的小人儿打心眼里疼。呼拉头发，按摩后背，又寻着从前学的自医招数掐手指，嘴里安慰，眼底怜惜，心头也不禁随着小主子有些慌。

 

乾身男儿哪有不要面的，何况王爷这等贵人。

 

世事无常，即便往日多少宠爱，瞬息翻脸也是有可能。

 

便是相府里这些年，相爷对姜氏虽宠爱不减，可后头小妾，外面相与的，那是一个也不曾少。

 

姜氏能固宠十几年，一来自是美貌不多减损，二来她自己晓得地位也会做人知进退。孟氏大夫人心肠刻薄，手段尖酸，十余年折在她手里人命也有几条。在这样环境里能生下儿子，还顺当带子成活，姜氏妾夫人的知本分背后，实在费尽心力。

 

看着怀中眼睛红肿的小人儿，马嬷嬷也不由将叹息埋在心底。

 

世上少见从一而终的乾元，况且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胄身份。

 

还有魏婴念叨的怕自己生了孩子后被冷落。

 

这种事在勋贵世家府邸，还算新鲜么。

 

心怀忐忑的老仆已是不敢再想，为了止住眼底涌上的泪不惹主子再哭一场，马嬷嬷将魏婴轻轻安置在软枕，招呼端午去置办小铜锅，他要在屋里煮山楂甜汤，既能熏熏屋子让魏婴闻着舒服，也好给主子喝了解些呕。

 

琉璃转灯泛着金光的光，福寿红瓷香炉因为怕魏婴被香气熏了呕的更厉害而早被马嬷嬷断了烟丝，只有雪白香灰静静铺散。

 

‘ 嬷嬷，外头冷么？’

 

马嬷嬷被魏婴忽然问话不由看了下窗子：

‘ 是凉些。’

 

床里人没回话，马嬷嬷也只道寻常的继续盯沸汤，余光里却乍然瞧见赤脚落在地面。

 

‘ 我的主儿，你要什么张口就是。’

 

魏婴还是不说话，闷头就扎进衣柜，翻了几下才拽出个青烟色呢缎斗篷。

 

‘ 给他送去，嬷嬷，你亲自去，看看...他好么。’

 

摸着塞进手里的布料，便是不瞧魏婴脸上紧张神色，她也晓得这是让自己打探王爷心意。

 

找了布皮将斗篷包好，马嬷嬷揉捏魏婴的手：

‘ 老奴明白，我这就去。让端午侍候您喝点山楂糖，怕酸就多放几勺蜜糖。’

 

主仆两个对着眼珠泛红，这一夜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难眠。

 

 

明月在天中放光，不见半丝乌云。

 

宫苑中各处灯火不灭，似乎一座宫城都在与天上的争辉。

 

‘ 仙居殿那儿也已掉了两位太医守着，说了贵妃脉象却有不闻，正在调了。’

 

听着辛嬷嬷的话，皇后白思洛将目光落在婶婶王氏正为自己化开养荣丸的药水上。

 

‘ 喝了这口提气的本宫还的快往陛下那处去，总不能...’

皇帝咽气时刻皇后不在当下的话被隐在句末。

 

‘ 殿下，寝宫那边传讯，陛下殡天了。’

 

王氏放下药碗，忙去搀住在椅子上还趔趄了下的皇后。

 

终究的这碗养荣提气药没能入口。

 

蓝湛置身皇帝寝宫左侧的庆云殿，消息知道的比皇后要早。

 

先一步往内去行跪礼，就见帘幕敞开的龙床上皇帝衣冠整肃，显然已为宫人侍候过。

 

明黄翻领的龙绣领子遮住了整个脖颈，若非苍白如纸面色，任谁也只会将那安详垂目当做睡姿。

 

父皇兄皇，两辈先皇面目闪过脑海，这已是蓝湛此生送走的第三位陛下。

 

面上挂着恸色，心底却有冬日寒风硕硕。

 

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不要抱怨，毕竟皇家出身，哪一位身上没背负过几桩同宗同族人命债。何况，本王若不出手，以帝心忌讳，早晚也是个死。更则...我还没死，九五之尊晚辈便已不顾体统，窥探内帷。若是本王先死，后果谁人敢想。

 

走向塌边，蓝湛躬身做样子将皇帝肩颈衣服整理下，而后俯首在其耳边。

‘ 黄泉路上陛下慢慢走，有胆报仇就等等你叔叔，无非几十年，总有咱们叔侄算账日子。’

 

自蓝湛进殿，及至他靠近龙榻，便都只有周通周内官一人原地伫立榻边灯下。所以这番低声言语，旁人听不到，但周通一清二楚。

 

待弓着的腰起，侧目冷冷望去，周内官额角几滴汗珠明晃晃落在僖王爷眼底。

 

‘ 王律没救回来。’

头顶男人突然提高的音量让周通身躯颤了下。

 

‘ 余下几个勉强能张嘴的内卫在刑部牢里，有专人看护。’

 

周通始终不敢吭声，只是默默听僖王说话。

 

‘ 听他们说那日周内官也随陛下出宫了，不过...’

 

瞧见近在咫尺的鞋尖，周通忙着接口：

‘ 陛下要往外头庄子去，怕宫中有事不知何处寻他，便遣老奴先回宫了。’

 

宫中有事，能有何事，自然是天子来了兴致，一心做偷人的贼，叫周通回来盯本王行踪。

 

跪着的不敢说破，站着的心底门清，两个人心思一是捅了的蜂窝，一是握紧钢刀的凶徒，反在对着天子横尸，他俩没一个全情投入丧仪的。

 

外头远远就有皇后驾到的通禀声响起。

 

‘ 周内官侍奉陛下多年，直至甚深，劳苦功高，可有想要的封赏，族人富贵，身家安泰，尽管与皇后还有本王张口便是。’

 

皇后白思洛进门时，正瞧见僖王爷抚慰老奴场景。

 

扑通，原已经给扶起的周通又跪了下去：

‘ 老奴受陛下山高恩典，海深信重，不敢多求，只愿随陛下去，往帝陵侍候。皇后，王爷，此乃老奴真心实意，求您们成全。’

 

此声量高高传播，满殿中侍奉的内侍大多周通儿奴才，闻言齐刷刷随着周内官后面的几声痛哭一起哭嚎了叫陛下。

 

寝殿外，僧众聚集，团团围坐，木鱼金拔声响，诵经唱词环绕。

 

送大行皇帝上路的仪式此刻终于开幕。

 

 

马嬷嬷做的王府马车，僖字灯笼两盏字远处来，晃悠悠停在宫门。

 

守将乃宋阳下属，上有僖王威势，下有自己直属上司亲眷关系，自然形容客套。

 

皇丧大事，寻常官员家里来送东西是绝难松口，但马嬷嬷得的礼遇自然非比寻常。

 

不仅有人引车入内，还有人头前快跑了通报。

 

老婆子头回进皇宫，却挂不上半分新奇，只是怀揣忐忑想着等下见了王爷如何说话。

 

于黄门处下车，七八拐弯的才给叫停脚步，仰头望去只见庆云殿三字。

 

毗邻的念经声不绝于耳，马嬷嬷心里知道规矩，除了看殿门牌匾那一眼，再不敢抬头，瞧什么都是余光。

 

夸了门槛见到来至身前的杜仲，有了熟识老婆子脸上褶也松散不少。

 

‘ 王爷可还好，这么多大事累人吧。’

 

‘ 皇后，六部官员都在墙那边，这里不便说话，嬷嬷随我来。’

 

两人前后跟走，过了两道垂花门才在厅里见着蓝湛。

 

‘ 王爷辛苦，王妃担忧怕夜深露重，叫老奴来给您送件披挂。’

 

将掌中吕典自刑部狱里送来奏报折了，蓝湛面色挂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 这么晚了羡羡还不休息，可是今日吓着了。’

 

听此一问，马嬷嬷心底咯噔。

 

难道皇帝与主子的事王爷知道了。可转念间，再思僖王权势与手段，似乎他一切尽在掌握才合正理。这世上仿佛本就不应该有什么是能瞒过这位手眼通天大人物的。

 

‘ 王妃年纪小，心里存不下大事。加之身子重，京中这乱七八糟扰的咱们小小主儿在肚子也折腾。今儿晚上本就没吃几筷子，又突然害口，两次三番人没精神还睡不下。’

 

马嬷嬷并没有直接回僖王问话，言语间刻意规避着什么，声调缓缓地只是将此刻魏婴身心情况叙述。

 

‘ 这不，又看天说夜凉，知道您在宫里忙大事不能回，便吩咐老奴来送衣裳么。’

 

包裹布皮已经摊开，呢子缎在掌心磨蹭，蓝湛眼底露出心疼。

 

‘ 你先回吧，告诉王妃让他安心休息，明早我抽空就回。’

 

‘ 老奴告退。’

 

将刚刚僖王怜惜神色锁死眼底，马嬷嬷出门时脚步明显比进门松快不少。就连再次迈过庆云殿门槛刹那，都敢扭头瞥一眼了。

 

诵经声如云响彻仍在继续。

 

庆云殿中蓝湛的心反而开始起乱。

 

马嬷嬷言语虽是拐弯，可那小人儿不好的讯息却很明确。

 

闭目凝神，蓝湛让自己尽量集中精力想宫中事。

 

六部官员都在，议储议继尚不在今夜。

 

皇后出发，她自然乐见贵妃腹中子继任，当下心中盘算要想落定还需与他族人商议。

 

仙居殿那边，薛也早就报过说她这胎不稳，需得谨慎养护。此时此刻，从皇后到众臣眼珠子都落在魏离身上，皇帝在时贵妃娘娘受的关注都不及当下，以这女人心性正要骄矜。

 

脑中关卡的几方都想过遍，蓝湛确定今夜应是不会再有大事，局面已经不出自己掌控。

 

心底石定，僖王披上媳夫送来斗篷跨步往外走。

 

在寝宫里略略看了几圈，然后在廊下与相爷老丈人会和。

‘ 诸位大人都是得讯从家中来，本王却至今没回去过。’

 

‘ 举国大丧，府里虽有王妃，也还需王爷看看周到否。宫里么...左不过今夜没甚了，皇后身骨病弱，已经回宫暂歇，她白氏族人...也入宫几位。王爷您尽可回去歇半宿，这里臣等不离，明早再做商议都来得及。’

魏长泽这回是真真全都向着儿婿说话。

 

略略点头，蓝湛拱手对老丈人道：

‘ 烦请相爷与姜氏夫人带个信，明儿起请她来王府帮衬王妃，毕竟羡羡有孕在身，丧仪的事还是有个长辈在的好。’

 

‘ 皇后此时尚要有家眷陪伴，臣等做事随天家例，没错的。’

 

听老丈人话，蓝湛明白，他意思是皇后此刻还叫家里人来凑主意，做臣子的随皇家范例，让姜氏去僖王府更合情理，无人敢议。

 

见老丈人将理由都给自己找好，蓝湛哪还有不飞的道理。

 

快马加鞭离了宫城，当他到了王府门口时，马嬷嬷的车也刚撂下人在正门，并准备从侧门回府。

 

‘ 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 累了半宿，嬷嬷去张罗酒菜吧，本王肚子早空了。’

 

话音还没落地，僖王爷的人已经过了门内台阶，走上青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