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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火石主线(19)

2020-01-05 02:05 作者:尖音号角  | 我要投稿
23

我在门前站了很久,感到剧烈的心跳逐渐转化为一种浓郁的悲伤。我跟吕先生交集不多,只记得偶尔会在楼梯口看见他迈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来,以及楼上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响起的争吵声。上一次站在这扇门前的时候,门里面的人还认为女儿很快就会从补习班回来,厨房里热着她喜欢吃的饭菜。那时候开门的人就是吕先生,他有没有从我蹩脚的表现中感到一丝不祥的气息呢?我从没有过女儿,将来也许也不会有,因此我无法想象那天晚上警察上门的时候他是什么感受。我犹豫了很久,手举起又放下,总感觉好像有个小小的影子站在我身后,用空洞而希冀的眼睛凝视着我。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对面的防盗门,里面隐隐传出碎语声。

吕先生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屏住呼吸,将手指放在门铃上庄重地按下去。门铃没响,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门。大概十分钟后,拖鞋踢踏的声音由远及近,防盗门打开了,那个红脸膛的男人沉默地站在那里。

“呃……请问…是吕先生吗?”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差点忘了汉语怎么说。 他点了点头,将门开得大了一些,侧过身让开门口。

“请进,不用换鞋。身体好点了吗?”

“还行……谢谢您的资助,要不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小事,”他回身走进屋里,“反正钱存着也没多大用了。”

我畏畏缩缩地踮着脚钻进门里,像只误入人家客厅的老鼠。地面上到处都是灰尘,几乎干结成了泥印,茶几附近扔着一些纸团,客厅里每个有屏幕的东西都贴满了黄色胶带——电视、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墙上的紧急通讯器,还有一台似乎是殖民初期流行的型号的笔记本。吕先生踱到茶几旁边,示意了一下侧面的沙发:

“抽烟吗?”

“不了谢谢……”

“坐,”他看着我在侧边沙发上坐下后,自己才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将茶几上的烟头扫进垃圾桶里,“抱歉,有点乱。”

“没关系……”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种场合下应该说点什么吗?

“……我很遗憾。”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吕先生似乎对我这句话没有任何看法,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来,用询问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能抽烟吗?”

“您请便…?”

他把烟点上了。烟雾的味道不太好,简直像是用种植园里的下脚料做出来的。我往沙发另一头稍微挪了挪。他低着头抽了几口,抬头叹了口气。

“我爱人回娘家了,”他像是看出我的疑惑一般,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了一句,“她有点受不了……需要静养一下,这里孩子的东西太多。”

我点点头:“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也把她的鞋子都收起来了。”

他又抽了口烟,咳嗽了几声。

“令堂是个好人,刚搬进来的时候见过几面。”

“她同事也都这么说……”我感到有些局促,感到话题似乎不应该在这个方向上跑得太远,但一时间又不知道直接询问吕先生是否合适。“您给我垫的医疗费我还用还吗?”我能这么说吗?

吕先生又抽了一口烟,盯着我看了两秒。

“您跟令堂……关系好吗?”

我愣了一会儿,一时间搞不明白他究竟想问的是什么。我跟母亲的关系实在说不上好,但也没到反目成仇的程度。究其原因似乎是因为我大学毕业后选择了自由职业的缘故,母亲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几个星期还在病床上用虚弱的声音骂我是没长进的狗杂种。现在看来,我竟然没有底气说她是错的。

“还……还好吧?”我斟酌了片刻,“她比较要强,跟我不太一样。”

吕先生把烟头搁在烟灰缸里,但并没有按灭它。他在茶几下面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铁盒子,却没有立刻打开它,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我。我意识到他的眼神中蕴藏着的是一种我无法命名的悲伤。

“那您觉得……一柠跟我们的关系好吗?”

我避开他的视线。心想吕夫人来找我的时候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但这一次客套话似乎是没有意义的。“我经常…听到你们吵架,这样对孩子不好。”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过日子的事,难免的。”

“但一柠很在乎这事。”

我以为他会反驳我,或者说点类似“她长大了就懂过日子是怎么回事了”之类,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铁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片。

“不只你这么想,”他说道,“前几天有人往我家门缝里塞了些东西,都是打印出的字,拼起来正好是一段话,不知道谁写的。我抄下来了。”

我的呼吸仿佛停止了。“您……报警了吗?”

他点点头:“警察拖的时间太长了。五天一点消息都没有,都什么时代了,我不信他们有全力以赴。”

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呃……那我能做什么吗?”

“其实也没什么要求……我没资格对你提要求,”他用指节慢慢搓着那片纸的一角,“我只是想给我女儿一个交代,一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她脾气倔,不服管,还总爱琢磨有的没的…但她是个好孩子。她活着的时候我总把什么都当作理所当然,现在才发现有太多应该说的话我没有说给她听了。”

“我想一柠是爱你们的,”我小声说道,“但她也恨你们,您应该懂我意思?”

吕先生点点头,似乎不愿再说太多,只是把那张纸递给我。“帮个忙吧,给我女儿一个交代,”他疲惫地说道,“留下纸条的人肯定知道什么。我听说你住院是因为调查这件事,或许能对你有点帮助。”

我道了谢,在吕先生露出送客的表示后便离开了烟雾缭绕的房间,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一直到走到楼下自己的家门口,我的脑子才像终于被上好了润滑油一般,猛然意识到手心里的那个纸条是什么意思。由于内容是吕先生转抄的,因此我不可能从笔迹得到任何信息,但内容本身已经足够让人心惊:

她宁可相信陌生人而不相信你们,为什么?她活在痛苦和不安中,而你们却觉得给她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明白父母给孩子的伤害为什么从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不要想着恨别人了,一柠会恨你们的。没有限制的权力应该肃清。 

表面上看上去似乎和吕夫人提到过的那些打恶意电话的人差不多,但这段话里提到了一柠这个名字。由于至今为止所有新闻报道中对受害者都使用了化名“小宁”,除了我们这种离她的生活圈本来就近的人外,其他人根本没有途径可以知道受害者的真实名字。但这段话里却提到了她的真名,也就是说这个人跟一柠的生活圈是有交集的,但吕先生显然对他可能的身份毫无想法。一柠有什么她家人都不知道的熟人吗?

接着我想到的另外一件事。火石和一柠接触的契机是代替人面基,那个雇佣火石的人是乔然。乔然的家里有很多可疑的迹象,同时那场火也是从乔然家燃起的……

线索最终全部汇集到了乔然身上,但这个关键人物一直到现在都还杳无音讯。在这个到处都是摄像头的城市,警方可能到现在都找不到这个人的一点影子吗?

“这太奇怪了……”我对着自家防盗门自言自语道,“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政治筹码,警方本身就分成两个派别……”

摄影师的话忽然回响在我耳畔,像是某种天启似的。我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掏出房卡开门钻进屋里,冲进卧室把门反手插好,这才把摄影师给我的那个万用盘拿出来插到了手机上。

文件很多,大半部分都是图片,大部分是我不熟悉的地点,并且似乎都不是正常对焦的,但大部分细节仍清晰可辨。我从中认出了一所学校的大门照片,似乎和乔然家茶几下面那张被剪过的照片背景一模一样。这个文件夹里包含了几段音频文件,我随意点开了其中一个。

……

“……我不负责带他们班级,就是给他们班主任代课。那孩子不算难管,从来不发出声音,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您知道的吧,十二三岁的小孩很少有像他那么安静的。他名字像女孩,总被同学说娘娘腔,我说过他们一两次,后来他们语文老师让我别管了,就是小孩子开玩笑。”

“乔然自己是什么看法?”

“这我不清楚。那孩子从来不多吭气,哪怕上课提问也是。他退学应该跟学校没关系,班上的学生也就是互相起外号的程度,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之后您和他还有联系吗?”

“他家的事我听说过一点,挺惨的。父母都不是人,但后来都死了,好像是因为交通事故吧,跟汽车公司的程序错误有关系,当时他家亲戚告了好久,从三年前告到去年,拿到了一大笔赔偿金,好多媒体都报道过这事,不过去年太阳历九月后我就再也没听过那孩子的消息了。”

“您觉得他如果是要躲起来的话,有可能去哪里呢?”

“回家吧。他名下还有一处房产,原本是他父母生前住的,父母死后他理所当然地继承了。如果没被他亲戚占走的话,也就那里了。”

……

似乎是跟案件不怎么相关的内容,对话中提到的房产大概就是已经被烧掉的房子,现在已经证明乔然不在那里了。我想起记者的话和茶几上的外卖盒,又觉得事情似乎不简单。乔然大概真如这位老师所说,在走投无路之时选择了回家躲着,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总之现在他不在那里了。

我把吕先生给我的纸条放在手机旁边,感到一阵头痛。如果乔然没有回来过,那这个纸条是谁为了什么写的?

“不可以有既成印象,”我对自己说道,“知道一柠真名和住址的人不一定是乔然,也许是她的同学呢。”

我退出这个标着乔然名字的文件夹,点开了另一个命名为“警方”的文件夹。里面同样存着不少照片,但没有音频,而是多了一个未命名的记事本文件。照片都是从非正常角度拍摄的,大部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和警徽,其中一张照片倒是比较清楚,但只是一只手拿着一杯黄桃酸奶,引起了我的注意。同样的一杯酸奶也出现在过我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还有楚天手里。

“不会吧……”

记事本文件中只有一些潦草的短句,似乎是创建文件的人匆忙记下的。林海原。政治世家。父亲是市警察局长。母亲从商。原铁线莲市。违规记录。游乐园案件主要负责人。

这些短句只传达了一个模糊的含义。我退出这个文件夹,把文件划到最下面,点开位于最下面的那个音频文件。

……

“您可以再重复一遍吗?这份录音保证不会泄露。”

“您跟我发誓都没有用。”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您的安全……”

“唉,算了,给我做后期变声就好。警察不干净,我说真的,我在他们中间工作了好多年了。虎耳草市这么多年都是分成两派,为了让自己那派以后可以主导虎耳草市的一切,他们什么做不出来。但是他们不会亲自做,你明白吧?在民间找个好控制的人,父母双亡,亲戚只顾抢家产不顾孩子死活,又胆小又听话,年龄大到足够理解需要做什么又没有大到能理解为什么这么做。你懂的吧,很明显的事。”

“您知道乔然现在在哪里吗?”

“不清楚,但应该还活着。最后还得需要一个背锅的。别的我不敢多说,这事不能瞎猜。”

……

我看着录音走到结尾,把被子团成一团垫到下巴底下,拔出万用盘想给莱斯利发个短信,但又想起他说他已经不打算继续掺合了。那么我应该给海珊发短信吗?告诉她我今天经历的一切?我有资格把她拉进这种险境里吗?

“还是算了吧,”我大声对自己说道,“好不容易可以当一次英雄,就继续像英雄那样不要把别人卷进来好了。”

但是这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海珊从群里艾特了我一下,并附了一句留言:

“楚天刚才联系我问你的联系方式,他不肯说到底找你有什么事。你要跟他联系一下吗?”

24

楚天要跟我联系?

我对楚天的印象还停留在下午在市警察局总队大楼里的那场偶遇,细想起来我和他真正面对面交流似乎也只有那次。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刃出鞘的尖刀,只是稍微靠近一点就会被那锋利感刺到。那双蓝眼睛时刻审视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在迅速地分析着每一个细节,找出每一个微小的威胁并加以排除。我想起火石的眼睛,同样清澈的亮蓝色,但目光要柔和得多,带着一丝慌乱和茫然。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他们连海珊都不知道的那部分本性。 “你确定那是他吗?我下午还在警察局里见到他来着,被行拘的人也可以用手机吗?” “楚天被行拘了?”

看来莱斯利还没跟她说。我一边想一边简单复述了一下楚天给我说的被捕理由。

“他跟我打电话的时候用的号码是个陌生的手机号,但声音是他没错,”海珊发过来一个截屏,是她的通话记录,最近一次接入电话是在下午四点四十五,号码是个不认识的手机号,算算那会儿我应该正好在吕先生那边,“他说如果你愿意继续深入的话就给他打回去。”

“谢谢海珊,”我快速回复道,“我一会儿给他打过去。”

天有些黑了。我从被窝里慢慢蠕动着爬出来,这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胸前和侧腹的烧伤该换药了,快要掉落的敷料粘在肉皮上一阵阵刺痛。我慢慢把衣服脱了,呲牙咧嘴地把敷料揭下来扔在一边,撕开那个一直被我从医院拎到警察局,又从警察局拎回家的大塑料袋,研究了一会儿药品说明书。干细胞贴片在最里面,然后是表皮生长因子,上面再敷一层蛋白凝胶。我看得不是很懂,只能把名字差不多的药膏胡乱抹在身上,坐在床边打开了微博,也不知自己到底想看点什么,可能只是为了找回一点和世界保持联系的感觉。首页上刷新了一个加菲猫喝牛奶的视频,我点开循环了几遍,感到心情平静了一点。

“我也当一次英雄吧,我还真就不信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对自己说道。

手机电量有点下滑了。我给手机充上电,起来给自己接了杯水,回到卧室的时候手机锁屏上挂着一条热点提示,是磅礴社对虎耳草市公园管理局的专访,对这起事件是否是由于游乐园的报警系统落后及责任分配问题进行了批判。我点开评论区,果不其然绝大多数是说白银舰队治安管理制度有问题的。我点开“游乐园血案”的话题页,想看一下别的媒体是怎么报道这事的。

@愤怒的香蕉:#游乐园血案##磅礴社#磅礴社真的是我见过最有胆量,最有良知的媒体,在一个光明逐渐熄灭的时代里,磅礴社简直是不多的光明了。

@彳方彳皇_:#游乐园血案#又是女孩🙃

@牛奶可乐加雪碧:#游乐园血案#视频又被删掉了……大白天看得浑身发冷,晚上还一直停不下来地想,不敢想象那个女孩子生命最后的十几分钟经历了什么,凶手是纯粹的变态,我听说人造人天生都有点问题,什么样的舰队敢把它们放在社会里?散养杀人狂?

@藤原千叶的老公:#游乐园血案#真的不敢出门,光天化日之下,还是人那么多的游乐园,不可能没人看到或者听到啊,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人造人是怎么跟正常孩子接触上的,还能在一起玩?

@周晓鸥v:#游乐园血案#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现实。

@nothingpossible:#游乐园血案#辖区治安最好的舰队🙃热搜一撤再撤,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aliadni今天炸号了吗:#游乐园血案#热度绝对不能掉!!呼吁政府加强对人造人的监管!!!它们都是天生的变态和战犯!!!#人造人远离城市##救救孩子#

@汝园中枇杷树已亭亭如盖矣:#游乐园血案#严惩凶手🙏🙏🙏🕯️🕯️🕯️

@承安人看承安事v:#游乐园血案#有爆料称凶手是被人雇佣的,案件背后有虎耳草市政治斗争的痕迹。爆料人称现在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因此无法公开身份,但他愿意担保每一句话的真实性。诸位怎么看?[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我的手指停在了那个黄v发的爆料上。微博配图是几段抹去了对方ID和头像的聊天记录截图,里面提及了一些关于铁线莲市和虎耳草市对于虎耳草市公民数据库的管辖权的争议,和摄影师说的出入不大,但背景细节更多一些,提到了虎耳草市矿产枯竭后留在本地的矿业公司集团和本地官僚的关系。我打开评论区,看到有人说当年虎耳草刚落成的时候矿业集团和本地官僚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如今矿产枯竭,这个利益集团迫切需要转型,公民的数据和信息空间是他们仅有的可以利用的资源——我记得虎耳草市去年搞过一阵智能化城市,但没什么起色。

“说不通啊,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虎耳草市不干脆交给铁线莲市算了。”楼中楼里有人这样说道。 

“都给铁线莲了的话虎耳草市还怎么收租啊。”层主回复道。

我看不太懂。这些叙述只是提供了一个模糊的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暗影,但并没有明确指出谁应该对此负责。聊天记录里提到铁线莲市早在案件发生前就组建了特别行动组,案件发生后正好做出了反应……这是巧合吗?

还有吕先生收到的那张威胁纸条。我猜那也许是某些看了那些指责父母教育的文章的人干的,也许只是说说而已,但经由文字传达出的恶意已经让人背后发凉,也难怪吕夫人会觉得呆不下去……

我把脑海中的线索整理了一遍,将所有可能的知情人排了个序。海珊大概是无法提供更多信息了,桑蒂斯小姐还躺在医院里,摄影师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楚天和那个警察似乎在密谋什么,然而他们会对我说多少呢?楚天大概为了给弟弟脱罪什么都可以做,那个警察又想做什么?

接着我想起了一个人。在摄影师给我的资料中,有一个文档末端留下了一个联系方式,没有标明到底是他采访过的哪个爆料人。我把那个文档找出来,将那个号码复制到拨号通话里。那是个属于虎耳草殖民区本地的号码,和我的手机号一样。

拨号声响了很久。如果不是显示屏上的“正在拨号”变成了“正在通话”,我甚至都没能察觉电话原来已经被接通了。电话那头只有一阵昆虫爬行般的窸窸窣窣声,没有人说话。我试探着说了一声喂。

“你是谁?”

对面传来了一个有点凶恶的声音,听不出是男是女,好像是用了变声器。我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回答,只能照实对他说道:

“那个摄影师把继续调查的事委托给我了,我是一个职业供稿人……”

“你们调查他了?”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我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不是的,我是那个…那个孩子的邻居,那个被害的孩子!她父母觉得警方太拖沓了,希望我继续调查,正好那个摄影师也找到我……”

“你怎么回事?一会儿摄影师一会儿那女孩父母的,到底是谁告诉你我号码的?”

“我和摄影师是在调查乔然住处的时候认识的,那个地方被人纵火了,我受了伤,那女孩的父亲给我垫了医疗费让我去找他……”

“行了行了我相信你不是警察了,”那个声音打断了我,“摄影师给你的号码吗?他说过已经不需要从我这里知道什么的。”

“我…只是有些东西需要确认,”我脑子里一团乱,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微博上有人发了爆料,你知道吗?”

“不是我发的,”那个声音显然也看过那个帖子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发的,那个帖子说得有一部分是真的吧,但矿业公司集团的事早都是历史了,现在在这边还开着的矿百分之九十都是承安有色金属的,没有什么集团。”

“您确定吗?那那个帖子是什么意思……”

“你搞自媒体的应该知道吧,想把水搅浑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说谎,只要一直说真话就行——说过时的、别处的、一半一半的真话,”那个声音语重心长地说,“有人想转移视线罢了,问题根本不是什么矿业集团,虎耳草市最初是军方负责的项目,现在已经变成军方的领地了,中央想插手必须有由头。”

“你是说那孩子的死是因为…中央要给介入虎耳草市找由头?”

“恶性治安事件永远是吸引注意力的最好靶子,”那个声音顿了顿,“当心摄像头,警方有内鬼……”

通话突然断了,电话那头的忙音把我吓了一跳。手机自动跳回了通话记录的界面,在逐渐昏暗的房间中放着惨白的光。我尝试拨回去,电话里只有号码无法接通的提示。

我无法想象那一边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想。我们的通话一直被监听着吗?我们所有人的通话?他说小心摄像头,还有内鬼……如果一柠是中央为了铲除虎耳草这块军方领土的由头,那显然这个案件拖得越久,中央的动作就越从容,这就是“内鬼”的作用吗?所以这就是案件迟迟没有被破获的原因?

这就是吕一柠的尸体还孤零零地躺在法医实验室里的原因吗?

我把手机放下,对着窗户用力把头发往后捋了捋。抬起肩膀的动作扯痛了伤口,但飙升的血压让我几乎什么也感觉不到。还有一个号码,今晚还有一个号码,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需要解答。

我找出海珊传给我的那张截图,拨出了最上面的那个号码。

忙音响了很久,久得我一度以为不会有人接电话了。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电话那边忽然响起了短促的电流杂音,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他平和地说道。

听上去不像楚天。楚天的声音没有这么低沉,也不会这么平静。我屏住呼吸:

“您好,我朋友给了我这个号码,说是楚天要我打……”

“哦,楚天啊,”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欧文先生吧?稍等一下。”

我于是等了一会儿,边等边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陷阱。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总是在喝黄桃酸奶的警察,摄影师的资料里提到过他有背景…他会是代表中央的那个内鬼吗?

“喂?”

这回千真万确是楚天的声音了,听起来还是那么不耐烦。我的自我介绍没说出两个字就被他打断了。

“明天你有空出门吗?”

“有空,是要做什……”

“你还想继续调查下去的话就过来,”他的声音稍微放柔和了一些,“不想来的话没关系的。烧伤怎么样了?”

“还好……”我猜测着楚天如今的立场,“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需要你的眼睛,帮我们做个证人,”楚天说道,“明天早上七点在洪升小区门口细说吧,不来也没关系。”

他的意思似乎是有些话在电话里不能细说。会是因为内鬼吗?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考虑我自己的问题。中央与军方的斗争,内鬼,喝黄桃酸奶的那个警察,那对双胞胎……

“楚天,”我压低声音说道,“乔然家里有头发,那里的东西会都烧光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都烧光了,整间屋子都是黑灰,消防的泡沫冲了好几遍,什么都没有。”

我想那个警察一定也站在旁边,这些细节应当来自于那个警察。“那摄像头呢?走廊和外面的摄像头呢?”

“那片区域的摄像头全部被破坏了,数据无法读取,还没恢复完,”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咳嗽,“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在乱想什么吗?”

“没有,”冷汗沿着我的脊背往下流,“我只是在想火石为什么没有被人发现……”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明天早上说吧,”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别人跟你说的话即使是真话也别全信,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有人想把这件事情复杂化,别跟着他们掺和。”

我说了好,他就把电话挂了,黑洞洞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寂静。楚天的话并没有解决很多问题,反而带来了新的疑问。他显然是在警察的监视下接的电话,但从语气中听不出一丝被威胁的感觉。他最后的话与之前爆料人所说的不谋而合。他是否在向我暗示有个他不方便说出口的人打算把水搅浑,而那个人是可以听见这通通话的呢?

我起来上了个厕所,回来以后定了个早上五点的闹钟。无论如何我明天都得去见他一次,都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就不要再让自己后悔。

晚上八点的时候我给身上的伤口又换了一次药,在手机里码了一会儿字,记录下今天的调查。晚上十点,我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来回的拖鞋踢踏声,水管嗡嗡地响了一阵,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这么多天来吕先生睡着过吗?

我数着心跳尝试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和那个爆料者的没有进行完的通话仍然回荡在我耳畔。混乱的思绪在耳边咆哮着。我至今仍不记得自己那天到底有没有成功睡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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