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作茧自缚
正文之前,最好先看完《穿越》全篇和《谎》,并从第一篇开始看,以保证内容的连贯性。创作不易,点个赞吧!
苏醒第一年 7月29日
今天早上倒是没起什么波澜,不过郑起得的确是早,我起的时候他又在看手机。见我起了,他看起来很兴奋,估计是有人陪他说话了吧。郑常常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搭话,我也只是随意地应付着,在真正确认那个早晨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之前,我还是没法完全信任眼前这个病友。
事实上,昨天护士答应我的有关早上行动的事直到今天晚饭后我才得到消息,所以在那之前,我对郑也不是那么排斥。我开始通过手机上的新闻了解外面的事情,有时候有不记得意思的专有名词还得向郑请教。通过这种方式,我了解了一些外面的事情。
首先,外面劳动的条件并没有那么可怕。虽然我脑中也没什么和劳动有关的记忆,但新闻上的说法好像不值得那些伪装的病人被赶出去时那样大喊大叫。我向郑询问了以前的劳动条件,也给他看了我看到的新闻。他的态度却很奇怪,没有否认,却是一脸的不屑。
我追问他具体的看法,他才又开口:“两拨人都没什么可说的。政府给出的条件当然是好多了,至少总人口少了很多,现在苏醒的都是我们这样年纪不超过四十的,并且各个国家基本都处于重建状态,管理分层少,中间被抽走的不多。而且现在几乎已经没什么经济可言,也就没什么黑钱可挣。最后,那些休眠时期研制的新设备肯定是比以前好用多了,劳动条件大概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什么叫......两拨都没什么可说的?”我又问道。
郑轻哼了一声:“那些跑进来装病的人,这条件可比以前造地下城的时候好多了,还跑进来捣乱,万一真的导致医疗误判,比如你被误判赶出去了,你要怎么办?还有政府,有谁能保证他们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又看了眼手机:“这就是政府发的新闻,不是转发啊?”郑的眉毛不自然地抖了一下,两三次欲言又止后,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曾经和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人解释过,他好像不能也不想理解,你失忆了,应该也不会理解的。”但在我再次发问前,他还是又说话了:“简单来说,假设现在环境真是比宣传的差很多,新闻上也如是说配备的装备有多差,你会想去劳动吗?”“那肯定......”我说到一半忽然明白了,“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得这么说,而且说出来的会比实际提供的更好,对吗?”
“也不全是吧,其实比起以前他们的确做得不错了......”这句话让我立刻扭头看向他。我没有任何与人相处的经验,但我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奇怪,表情也闪烁了一下。尽管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平静而略带微笑的样子,但我记住了他在那个瞬间的表情。虽然没有经验,但我却从这个表情中看出了一种情绪:疑惑,就好像那句话是由另一个人对我们两个人说的,而且他并不认同这句话一样。
我无法判断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只是觉得这个人可能真的有精神分裂,我没有问他这一点,就像我依稀记得不要叫醒一个梦游的人。但我还是有问题要问:“昨天你也说了要和我一起走,你是希望我快点出去吗?”
郑又自言自语了一下,然后答道:“什么时候出去不好说,只是休眠以前我朋友就不多,我俩也是有缘分,出去之后相互照应一下总是好的。”
我不是太相信这段说辞,谁需要一个失忆的人照应啊?带上我对他来说坏处远多于好处,他真的只是在善良地为一个认识两天的朋友着想吗?但我没敢直接这么问,而是问了另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进来啊?你不是说你没病吗?”
“我......”又和刚才一样,短暂的一瞬间里,郑眼中忽然冒出一种锐利的气息,不过同样转瞬即逝,“我感觉我的确没病啊,可是他们说我有,那我也没办法,只能现在这儿待着呗。反正也不用上去干活那么累。挺好。”他后面半句的语气与他刚才眼中令人有些许寒意的光仿佛不是出自一个人。
这种说话方式当然不会令人愉悦,但我当时感到的不是他的这种变来变去的语气带来的疑惑或不悦,而是恐惧。因为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可是神经科,他要是被激发什么失控的举动,我的下场估计不会太乐观。但如果不问,我大概会一直提心吊胆下去,于是在踌躇了几乎一个上午之后,我抓住一个时机:护士就在隔壁,喊一声就过来。
“你说话的时候为什么老是自言自语的啊?”我小心翼翼地问,“还有,为什么你有时候说话之前......看起来不太高兴?”
从我第一句话说到一半起,郑就一直盯着我,我说完时,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做好了各种保护我人生安全的准备。但事实是我白准备了,他叹了口气,甩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你等等。”然后径直走进了厕所。
我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想表达什么。等等?等什么?他还进厕所,去干什么?一个人冷静一下?想到之前“梦”里听到的厕所里的声音,我忽然想到,这个人不会真的是精神分裂,跑进去和自己的另一个人格商量吧?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好像他之前的表现也可以解释了:自言自语是说给另一个人格听,表情变化就是人格切换。我不禁下床到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护士还在附近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回来。
我刚走到床边,郑就出来了,一脸阴沉。我有紧张起来,说了个“你”字,就被他打断了:“你应该也能猜到他们说我是什么病,你肯定也觉得我是精神分裂对吧?但我向你保证,我没病。你可能觉得我说的这些没有意义,但是至少你可以相信我不会有伤害你的举动。我会想办法和你一起出院的,那个时候我再和你解释,这几天能不能别问了?求你了。”
他用最坚定的语气说着最难以令人信服的话,但我当时也只敢点点头,同意他的“那个时候再解释”。他的话我记住了,但并没有刻意去想它的意思:与其耗尽心思地想不如配合医院的检查,等到出院,要么可以摆脱他,要么可以让他履行他的承诺。
之后的整个下午我都有检查要做。在回到病房之前,护士和我说为了保护病人隐私,病房不设监控录像,唯一的信息只有厕所门确实在我“梦”中的那个时间开关过。这个信息没什么用,毕竟郑现在对我是“半摊牌”的状态,再问什么也没有意义。在礼貌谢过护士后,我知道,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安心治疗,不,是检查,然后争取出院了。
7月31日
又是两天连轴转的检查,大概是伪装精神病的少了,那些医生护士看起来也不那么焦头烂额了,我的检查和尝试性治疗也排得满了很多。我的运气并不好,多次治疗都对我不起什么作用,这让我见证了医护人员们从不耐烦到关心到失望的表情变化。
话说无法治疗好像未必是个坏消息,因为即使在尝试性治疗中取得进展,也未必能恢复更多记忆。这些理论出自休眠期从事研究的科学家,除了理论物理的长远发展,他们在休眠可能导致的病症方面也下足了功夫,但失忆无疑是不会有大量临床案例让他们研究的,所以现在能对我施用的也就只有那些理论性的尝试性治疗,就算成功了,接下去的后续治疗也是完全没有安全保障的。
当我回到病房时,郑并没有着急问我检查的结果,只是瞟了我一眼,看到我脸上没有喜悦,他就又低下头看手机。他不说话,我是带着好消息来的:明天下午我就可以出院了。但他不问,我只能在有些尴尬的气氛中主动开口:“郑,我明天就能走了。他们让我去办了出院手续,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就出去了。”
甄点了点头,把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轻声说了句:“好,恭喜你。”然后他按下了护士呼叫铃,看着我笑了:“我也得准备一下了,”然后他的表情又变得忧虑,“希望医院能动作快点,我想你承诺过的,最好不要被他们耽误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竟然直接问护士他能不能出院。护士一开始也不想理他,但他这次的要求很坚决,也完全没有反常的表现,于是护士和其他工作人员联系了一下,然后把他带出病房去检查。在出门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没有关于眼神意义的记忆,但某种潜意识却让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等我。
可能是走得急,他没有拿上手机。我想帮他充上电,因为他曾经说过他手机的电池老化得厉害,想长期使用必须一直充电。但意外往往就是由这样一些随手的小事引发的。
我刚拿起他的手机,一条信息发来,点亮了屏幕。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内容,手机没解锁,只能显示两行来信:“请手机号为XXX-XXXX-XXXX的机主确认身份信息:您的休眠号是否为0726-050-000476......”后面的看不到了。
按理说,我是不应该看别人的信息的,但当时我大概是太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有什么底细,所以我做了意见不符合道德的事:用我昨天无意间看到的他的手机的密码打开了手机。
不得不说,巧合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我怎么就这么巧,和这个奇怪的人分到一间病房,又正巧在他不在时看到这条消息,又正巧看到过且没忘记他的手机密码。按照这个运气,如果我看到的东西是什么惊天大秘密,我也不奇怪。
当然并没有。那条短信剩下的内容不过是让人确认休眠号后回复个“0”,后面才有别的,我肯定不能帮他回复——我还没到偷看还明目张胆留下证据的地步。但既然打开了,我决定“破罐破摔”看看别的。
郑手机上装的东西并不多,无外乎他之前说过的几个游戏和视频软件。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在哪里——一个聊天软件。郑的联系人很多,但他都分了类,家人、同学、老师等,但还有一个被设为“特别关注”的联系人,他是唯一一个“特别关注”,但除了问好之外却没有任何聊天记录,不知道他们都关注了什么。我看了下几个常用联系人,最后的几条信息基本都是关于休眠时间和休眠号的。但他和其他人交流很少,我甚至没找到他的名字。
在我打算继续往下看看时,我自己的手机响了。大概是心虚,我放好郑的手机,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位上。我收到了一条同样的信息,按照我手机备忘录上的信息核实休眠号后,我回复了“0”。很快,信息又传来了我父母的休眠舱号,并通知我当他们苏醒时会再给我发来信息。这应该是政府通过纸质资料找出的信息,也是辛苦他们了。
郑知道吃完晚饭才回来,他看上去很累。他说明天上午还要再来一次,下午应该能和我一起走。我想起那条信息,便和他聊起父母的事。他也回复了那条信息,然后满不在乎地放下了手机。面对我的疑问,他只是淡淡地答道:“他们那一代不知道还要休眠多久。而且......”他一直盯着手机的黑屏,里面是模糊的倒影,“他们如果可以......算了,到时候再说吧。”他既然不想往下说了,我也就没再追问。
“只是,”我没想到他还会往下说,“我真希望他们也能忘记我,最好不要有人提醒他们......”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知如何答话。忽然,他像是惊醒一样挺起身子,望向我:“......怎么可能呢......你就当我乱说呢,别管。”我本来也没想怎么管,正当气氛陷入尴尬的时候,护士来提醒熄灯了啊,于是郑顺势躺下,背对着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