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拧巴的胃疼学弟来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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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江边喝酒,蒙蒙细雨夹杂着咸腥的风往脸上扑。
来都来了,不拍张照片吗?
我看着眼前的人却迟迟不肯发问,暧昧这种事就是谁先挑明谁就输了。
赵伯睿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或者本来就有同样的想法,他凑过来,橘调的香水味趁着风直往我衣领里灌。
咔嚓——
快门声紧接着提示音,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看你身后。
举着手机回头望去,江上是黑色的滚滚波涛,对岸是镶了一圈金色光芒的建筑。
「?」我简短地打下一个问号。
「五点钟」这是他特有的表达方式。
从中学他就这样,比如在大马路上偶遇,他会跟我发消息说,三点钟方向。当我顺着三点钟方向看过去,会刚好对上满面春风的他。再后来,是我们失去联系两年后又在清吧相遇,他跟我说,九点钟方向。
我一扭头恰好亲在他脸颊上。
我不确定当时他是什么状态,只记得他微微撇过脸亲了我一下,轻声道:“扯平。”
“这谁啊?”赵伯睿皱眉,语气里藏着不耐烦。
“我哥。”我随口套了个称呼搪塞过去,不打算跟他介绍李棠到底是什么人。
赵伯睿拿脑袋往我颈窝蹭,沾了水汽的发丝凉凉的。
我想我应该感到快乐,可我只觉得身体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不由自主地发抖。
于是我本能地向他索取温暖,伸手抓着他后脑勺的头发,迫使他仰起头,他冲我会心一笑,迎着雨吻上来。
“你说谎的时候会脸红吗?”他压低嗓音问。
我气喘吁吁地转移话题。
他轻蔑地笑起来,“原来是老相好找你来了。”
胡说八道什么玩意。
我顺势给了他一肘。
赵伯睿弯腰痛骂:“不是不是呗,你想要我命啊,本来就胃疼。”
我连连道歉,尽力摆出关心的姿态,可我的心早就跟着那条信息飘走了。
我和赵伯睿来南方玩的事没跟任何人说。
五点钟方向,李棠也在这里吗?没这么巧吧。
赵伯睿看透了我的敷衍,索性一手掐着腰继续往喉咙里送酒,他眼神飘忽不定,时而落在江对岸的建筑上,时而落在酒里。
我趁着他发愣的空档回消息:回国了?
雨渐渐停了,闷热的空气压得我心烦意乱,赵伯睿也没好到哪去,强撑着又喝了半罐four loko,已经连打火机都点不着了。
我把他嘴里叼着的臭香烟扎进酒里,拍了拍他发烫的脸,“我们算什么关系?”
他茫然地看着我的眼睛,不假思索道:“朋友。”
赵伯睿,你习惯和朋友睡一张床是吗?
“能不能不吃了,几点了,刚不是还胃疼呢,不疼了又?”我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忍不住开口。
赵伯睿放下手里的半根排骨,“关心我?”
“怕你半夜难受再给我吵醒。”我翻身背对着他。
这是他回酒店吃的第五根炸排骨,在这之前我们已经吃过两顿晚饭再加一顿酒。我有点担心他的心理状况,可又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他指定是心理上出现了一些暂时难以回避的问题。
因为我半夜起来发现房间只剩下自己,我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恰好瞥见写了字的留言簿。
「我出去走走。——Boring 」
Boring这个称呼本来是我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挺喜欢,就这么伯睿Boring地叫了起来。
“在哪呢?”我拨通电话。人生地不熟的,他要走哪去。
“醒这么早啊?我应该在一个三角公园吧,我也不太确定。”他的声音与往常不同,可能是太累了?听起来好疲惫。
“不回来在外边晃悠啥呢?约了人了?玩得够野啊,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早知道我也不浪费这一晚上。”
他沉默片刻,回答道:“胃疼,出来看医生。”
我面露愧色,万分懊悔,一股酸涩顺着胸口往上顶。
“等下就回去。”他顿了顿又道:“别说这种话气我了好不好?挺没劲的。你手机里那个旧情人,我不在乎。”
他话音刚落,我倒觉得那股愧疚感化为了坦然。你不在乎,最好是这样吧。
一觉睡到中午。
赵伯睿不知道几点回来的,窝在窗边的长沙发上,抱着杯冰美式看高架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神情颇像个留守老人。
“医生让你喝冰的吗?”
“吃过药了。”他转身,杯子里的冰块碰撞得哗哗响。
“你是不是上这儿寻死来了,可着个破胃使劲儿造。”
“被你发现了。”他扯出一个牵强的笑。
“疼吗?”我明知故问。
他默不作声,微微颔首,又摇摇头,乖顺的发丝轻盈地飘散在空气中。
“我身体挺好的,就是昨天喝多了胃不太舒服,可能是酒精过敏?”
“赵伯睿,你那是酒精中毒。”
他咽下最后一口咖啡,对着太阳摇晃半杯晶莹剔透的冰块,然后转头冲我笑着说:“随便什么,你说了算。”
赵伯睿看起来随性懒散,可我好多次都从他故作洒脱的眼神中辨认出同类的讯号。
我们是一类人,拧巴,嘴里没几句真话。
短暂的南方之行结束了,我和赵伯睿却始终不愿打破这层云里雾里的关系,就继续这么雾蒙蒙地相处着。
回到家,我终于跟不爱说囫囵话的李棠通了电话,他约我到过去常吃的烤肉店。
我总爱跟他吃烤肉,这样可以小小满足一下自己的私心,因为某种意义上是他做饭给我吃。坦白说,我享受他为我忙碌的样子。
李棠明白我的小心思,从来不抗拒当个厨子。
路过超市,花团锦簇的无尽夏拥成清凉的夏日花园,我顺手买了两支打算呆会儿送给他。
李棠穿了件圆领白短袖,下边是条在每个意料之外的地方破洞的牛仔裤,我总觉得马上要看见他的裤衩,他说无所谓,特意搭配了粉色的底裤,真走光了也挺好看的。
我眼前一亮,放下正往嘴里送的筷子,想象他白净清秀的脸和粉色底裤的契合度有多高。
“想什么呢?”他边说边翻白眼,手也没闲着,挨个翻动牛小排,“王霏我发现你脑子里就那么点东西。”
可不吗,人要不生产点黄色废料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这次回来没跟别人说,就想把我家那摊子烂事理完,再回日本就没什么顾虑可以安心上课了。”他举起奶茶跟我干杯,“走一个。”
李棠小时候父母离异,一直跟着妈妈,他爸早不知道远走高飞到哪去了。结果就前几年,他爸那边的亲戚突然找过来问他要财产,当时我们俩正在画室赶作业赶得头晕眼花。他说我一未成年高中生哪来的财产,我就会画画,要不你们把我手剁了吧,看看能不能炖个红烧猪蹄吃。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他爸已经不在了。
李棠捏着擦笔塑造细节,忽然用沾满铅灰的手背抹了把眼睛,给自己蹭了个花脸。
我拿湿巾帮他擦洗。
他闭上眼,睫毛随着擦拭而颤抖,“怪不得前段时间我总做噩梦。”
“昨晚睡得好吗?”绵软温柔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本来打算跟你说我是五点落地,但是不用想也知道你才懒得来机场接我。被骗到了吧?你肯定拿着手机勾着头使劲往后瞅本帅哥在哪呢。”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咵嚓一个弹窗,我跟赵伯睿差点就水到渠成了,没讹你就不错了,还跟我卖惨。
我重新组织语言,提炼出简洁的词眼:“滚。”
我跟李棠从牛肉吃到土豆,从规划聊到八卦,绕了一圈又回到我头上,他听到我晦涩的感情状态,非说要来推一把,成全我跟赵伯睿。
李棠的嘴跟上了发条似的叭叭个没完,越说越没边。
前一秒说要装流氓让赵伯睿上演英雄救美,下一秒嘬了口奶茶立马恢复理智,“要不还是我跟他当面解释一下吧。咱俩有一说一,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是吧?”
是吗?是吧。
那我为什么不敢在赵伯睿面前跟李棠通电话呢,我在心虚什么。
“你不会心虚了吧?”李棠歪着脑袋单手托腮,眼神里冒着媚气,“那也情有可原,我这长相,人见人爱的,你喜欢过我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可别往自己那猪脸上贴金了行吗,我瞎了眼了全世界男的都死完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你最好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趁我喝多了跟我身上摸来摸去的,没给你急得冒火吧那回?”李棠翻起旧帐来摇头晃脑的,欠踹。
我刚要张嘴辩驳那是在找钥匙,就被来电截住。
李棠收了痞气,神色凝重地应声。
随后匆匆结账离开。
到了中心医院,他留我和花在大厅,一个人去了电梯间。
将近十点,急诊还是人来人往,大家都行色匆匆,各自怀有伤痛。
我瘫坐在冰凉的排椅上,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手机响了。
Boring🐽:「有点饿 要不要一起吃个夜宵」
还是先不了吧。
我摁下锁屏键。
李棠垂着头默默朝我走来,细碎的发丝落下来遮住眉眼,他苦笑,用几近破碎的声音说:“两次都是你陪着我。”
回到家,李棠把无尽夏插在玻璃花瓶里,添了些净水。
他说明明应该感到悲伤,却没流下一滴眼泪。这幅场景已经在他脑海中上演过无数遍,他以为会恸哭,会崩溃,会不知所措,没想到现在心里倒格外平静。
我说不上来自己的眼泪是为谁而流,是为了阿姨的离开?还是为了孤零零的李棠?
我故作镇定地轻拍他的后背,做一些无济于事的安慰。
“你会害怕吗?先送你回家?”李棠轻声问。
“怕什么?”我不动声色地擦掉泪水。
“没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繁茂的浅蓝绣球花,自顾自笑起来,“还好有你带来的花,寂静的家好像没那么可怕。”
他用可怕来形容自己的家,我不知道中学时他消失的那些日子里经历了什么,只是心里对他的疼惜更多了一些。
我紧挨着李棠坐下,他自然地握着我的手腕,朝我倾来。
他把脑袋轻轻搭在我肩上,声音里满是疲惫,“好累,靠会儿。”
手机的震动打破短暂的温存。
Boring🐽:「睡咯 晚安🐷💤」
我心里隐隐觉得愧对赵伯睿,连开脱的借口都羞于寻找,只打算等明天李棠这边的事结束后再当面跟他说明,其实我比想象中更在乎他。
可我偏偏不愿坦荡地表达感情,反复在回复框打下晚安,又默默删除文字,最后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李棠察觉到我的异样,夺过手机替我发送信息:「我好想你」
“你有病吧?”我慌里慌张想撤回消息。
李棠高举手机,露出得逞的笑容,“走啦,去找他,别让他难过。”
可你看起来更需要人陪。
李棠笑得越发难看,弯成月牙的眼睛里含着一汪苦水,勉强扯出的笑容僵在脸上,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张扬,“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我明白李棠不愿被人同情怜惜。
我们在昏暗的房间紧密相拥,然后分别。
夏夜的风有些凉,吹静我的心。
我探寻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却找不见赵伯睿的存在,那里空落落的,也许我的心从来没对别人打开过。
赵伯睿打开门,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他颇为自嘲地问道:“吃饱了?上我这儿加餐来了?”
我颓然地点头。
他忽然用指腹摩挲我的脸,簇起眉头放轻了声音问:“哭过?”
赵伯睿没追问泪痕的由来,只是低头切给我一块草莓蛋糕,默默打开电视。
我盯着茶几上的蛋糕盒,疑惑他生日不是在冬天吗?
视线一挪,垃圾桶果然满满当当,大概是他又开始暴饮暴食。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要么不怎么吃东西,要么什么都往嘴里塞,恨不得把自己撑个半死。
赵伯睿的生活习惯算不上规律,可他身材倒挺好,不柴不腻,脱了衣服隐约能看到饱满的肌肉。
赵伯睿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我鬼迷心窍般地顺着他的衣摆掏进去,温暖的皮肤触感细腻,放松状态下的腹肌摸起来好舒服。
“想要吗?胃口真好。”他有些粗鲁地环着我的腰往自己怀里揽,闭起眼在我领口嗅了嗅,“木质香和你不搭配。”
他用玩味地扫过我惶恐不安的脸,压低了嗓音道:“不过,无所谓。”
“下次在别人那儿受了委屈也要记得想起我。”
“好啊。”我顺着他的话讲,任由他脑补一出由我主演的偷情戏剧。
赵伯睿停我耳边喘息,热气从耳根弥漫到脸庞,我身上烧得慌。
“奇怪,今天一直胃痛,帮我拿下药好吗?门口柜子上。”
柜子上哪有什么药,只有一张中心医院的小票孤零零躺在台面上。
“没有吗?可能我顺手放卧室了。”
我心神不宁地迈着步子,小票上的时间正是他发消息问我要不要吃夜宵的时候。
走进卧室,我的心脏猛然紧缩。
飘窗上摆着两支绣球花,浅蓝色的无尽夏。
我定在原地慌了神。
他什么意思,玩跟踪是吗?这是向我示威吗?
“找到了吗?还是我自己来?”赵伯睿虚掩着上腹朝我走来。
他虚弱地倚着门框,嘴边挂着讥讽的笑,“说来也巧,晚上去了趟急诊,取药的时候刚好看见你和他。哎,他脸色可够难看的,生的什么病啊。”
“比你健康。”我咽下有关李棠家里的事,厌恶地推开赵伯睿。
一声闷响。
我转过身,赵伯睿痛苦地蜷缩在地板上。
“没事吧,站都站不住了。”我拨开散落在他脸上的碎发,“我看你脸色也没好到哪去,还有空惦记别人。”
赵伯睿有气无力地拍开我的手,“管得着么你。”
虚弱的声音像道咒语,悠悠扬扬刺入我的心脏。
抛开那些亲密的夜,我和赵伯睿只是同学关系,再紧密一些,他是我的直系学弟,我们常活跃在同一栋教学楼,在昏暗的楼梯转角接吻,然后各自朝不同的教室走去。
想要了解一个人是痛苦的开端,我害怕抽离,所以干脆选择不沉溺。可无论怎样逃避,还是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名为爱情的漩涡。
“就这么干看着是吗?真不打算管我了。”他呢喃低语,一手撑着地板打算起身,却又喘息着跌回去,他笑着问:“要不陪我躺会儿?
赵伯睿吃完药就缩在被窝里睡着了,我半躺着看着他恬静的脸发呆。
刚刚他难受得哼哼唧唧的直往我怀里钻,小声说再也不催吐了。我满心疑惑,他怎么会和催吐这个略微病态的词汇搭上关系。可想想他胡吃海塞的架势,还有那副好身材,倒也不难理解他会催吐了。
他说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想放肆一下,一直吃到再也塞不下一点食物为止。
我认真地问他知不知道催吐有多伤身体。
他可能觉得我有点凶,委屈地转过身去,哼唧着回应:“不会再这样了。”
可接下来的日子里,赵伯睿的暴食行为越发频繁,他的手指骨节上时不时会出现鲜艳的疤痕,也许那也是他心理创伤的外在表现之一。
我索性和他同居,尽量陪他吃每一餐,确保他大多时候可以好好吃饭。
他常让我感到焦虑不安。
夏夜漫漫,我躲进被窝里睡得昏昏沉沉,恍惚之间听到奇怪的响动,像极了拿起药瓶哗哗往手里倒药片的声音。
睁开眼。
赵伯睿正仰头往嘴里送东西。
“你的吃啥?!”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一边咀嚼,一边茫然地看向我,然后心领神会地递给我那瓶他倒进嘴里的东西。
“M豆。”他摇了摇瓶子,“你以为什么?我要自杀?”
我松了口气,躺回被窝里。
赵伯睿轻轻揉按胃部,“饿得胃有点难受,随便吃点垫一下。”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
赵伯睿温柔的声音又把我拉回清醒,“你也饿了?”说着他就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我问他这么晚穿衣服干嘛。
“去做饭,我还能干嘛。”
没一会儿就闻到了诱人的香味,赵记麻辣烫,香迷糊了。
不太饿的我硬是挣扎着从被窝里挪到沙发上。
“好吃吗?”他坐在沙发另一端,手臂环着胸腹。
我当场为夜宵颁发最高荣誉奖。
他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轻手轻脚给他搭上毯子。
“吃饱了吗?”他抬起沉重的眼皮,伸手覆在我肚子上,“我摸摸。”
“我把你吵醒了?”
他摇摇头想要起身,却被点了穴似的猫着腰一动不动。
我察觉到他定格的动作,“胃还疼吗?”
“还好,只是闻了油烟味有点难受,我去透透气,你睡吧。”
我点点头,把餐具洗干净,又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于是跟到阳台。
赵伯睿坐在草编的圆垫上抽烟,身边放了罐葡萄味的啤酒。
“你怎么了?”
他看见我,随手掐了烟,笑得勉强,“有点闷,胃痛,不太舒服。”
“那还喝酒。”
他稍有疑惑,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恍然大悟道:“那是上次你在这儿吃着西瓜喝的,空的,宝贝儿,冤枉人。”
“空的还不扔了,睡觉去了,走呗。”
赵伯睿无奈地笑着说:“我睡不着,要不你帮我揉揉这儿,有点难受。”他握着我的手放在上腹偏左一点的位置,那里的衣服被揉得皱皱巴巴的。
“哎,他会半夜起来给你做饭吗?”
“谁?”我大约困惑了半秒钟,立刻明白了他口中的他是谁。
“没谁。”赵伯睿低眉浅笑,“对不起啊,我冒昧了。”
前不久,李棠妈妈的告别式刚结束,张牙舞爪的亲戚像秃鹫般拥上来围成黑压压的一片,虎视眈眈地在他头顶盘旋。
有时他会打电话跟我倾诉苦恼,更多时候是语调轻快地分享生活碎片,顺带问候赵伯睿。
我像往常一样挂掉外放着的通话,枕在我腿上的赵伯睿懒懒道:“和我在一起很累吧?不开免提也ok的。我听他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就知道你俩只能是朋友。”
我胡乱拨弄他的头发,突发奇想道:“你要不要染个黄毛?”
连夜下单的染发剂隔天就到了。
赵伯睿穿了件旧短袖,满脸期待地等我操作,那种神情就像小朋友正舔着嘴角等待老板在轰隆隆的机器中卷出一朵蓬松柔软的棉花糖,单纯又可爱。
他常常在不经意间触及我心底柔软的角落。
涂过两遍漂剂的头发褪成浅金色,看起来好像温暖的大金毛偷偷变成人类之后会拥有的发色。
赵伯睿听了之后就装小狗吐着舌头冲我哈气,我不假思索地凑上去汲取甜蜜。
浴室的墙又冰又冷,我摸索着打开风暖,热气弥漫开来,扩张每个毛孔,晶莹的汗珠顺着额角在侧脸淌出一道溪流,脑袋晕晕的,呼吸变得急促。
后来赵伯睿轻柔地帮我吹头发,镜子里的我们好像很般配。
夏天过了大半却不减燥热,赵伯睿总爱把空调开到十六度,窝在书房潜心研习乐理,偶尔哼几句新鲜旋律。
我周末会到快销店兼职,下班到家的时候他几乎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条腿架在椅子上。我想如果他两条腿都支在椅子上的话,从背后看一定很像一只大青蛙。
我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想法,只是不小心瞟到了他没来得及关闭的文档。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麻辣花螺」
什么邪门歌词,“想吃海鲜吗?我叫外卖?”
赵伯睿慌慌张张合上电脑,转过身扯着我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搭,然后埋进我怀里。
我想,我就是迷恋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也只是迷恋这种感觉。
然而,谁又能一直被需要呢?
如果一个人的价值要在他人身上得到显示,那这个人是完整的人吗?
转来转去,我始终在和认同感作斗争。
朋友对我来说就像止痛药,虽然治不了病,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可她们让我感到自在快活。
姐妹下午茶从下午持续到夜里才结束,回家的路上忽然觉得这才是我喜欢的生活。
跟赵伯睿在一起当然很好,他温柔体贴又有分寸感,但我远没想象中那么快乐,跟他在一起并不自在。我常常担心他脆弱敏感的情绪,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说些令他难过的话。
坦白说我有些害怕他。自从知道他会暴食催吐,我就很怕他还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回到家,杯盘狼藉的景象映入眼帘,我扫视桌上堆叠的外卖包装,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
我特意放轻了声音问赵伯睿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放下手中的奶茶,笑眯眯看着我:“我开心的时候吃得也多,别担心。”
“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胃还好吗?哎你高兴什么呢,怎么不跟我分享一下。”
他笑得越发灿烂,声音中都洋溢着喜悦,“李棠回去啦。”
“?”什么意思。
“他回日本了,估摸着现在已经到了。”
“他跟你说的?”
“对啊,你电话打不通。”
我从包里翻出手机,看到李棠的未接来电和消息。
「走啦,下次一定好好道别」
有时候我会把无能为力的事推给命运,相信这是命运使然。毕竟我们的相处状态从来都是如此,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次也毫不意外。
可令我难过的不是李棠的离开,而且赵伯睿的表现。
原来他始终都把李棠当作危险因素,更没相信过我们只是朋友。不然他怎么会表现得像过年家里讨厌的亲戚终于离开了似的那么轻松愉快。
“舍不得他?”赵伯睿察觉到我陷入沉默,忽而收敛笑容。
“他对你很重要,是吗?”他半确信半试探道。
赵伯睿的试探性服软激起我的胜负欲。
我脱口而出:“笑啊,怎么不笑了?刚刚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笑得那么贱啊,狗的共情能力不是很强吗?”
赵伯睿一手横在上腹,微微皱眉,“王霏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
“你好到哪去?”
赵伯睿没再应声,木然地往嘴巴里塞着食物,面无表情地吞咽。
我后悔把话说得重了些,又找补道:“你吃得有点多吧?这样没关系吗?”
“我喜欢胃被填满的感觉。”
“你总给我一种不想活了的感觉。”
“是吗?”他慢条斯理地切下一角奶油蛋糕,“你害怕吗?”
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我真想起身离开。
赵伯睿仿佛洞察我的内心,转头看向我,“要走啊?”
我这才注意到他眼睛亮晶晶的,泛着水光。
可是一旦起了念头,有些事就没得商量了。
关上门的一瞬间,我隐约听到他低声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再见面吗?
也许吧。
当我拎着益生菌和店员推荐护胃药站在赵伯睿家门口,一时不知道该敲门等待还是直接输密码进去。
本来想回家的,走着走着就走进药店了。满脑子都是他呆呆地往嘴巴里塞食物的画面,再加上我口无遮拦的气话,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算了,都是借口。我承认我就是喜欢他,就是没出息,放不下,也舍不得离开他。
我擅自输了密码,打开门却不见赵伯睿的身影。
只不过离开了十来分钟,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开始默默祈祷,暗自懊悔不该跟他吵架。
我轻声呼唤着赵伯睿,往里探了两步。
赵伯睿倒在沙发上喘着粗气,一手握着遥控器狠狠抵在上腹,我赶忙上前嘘寒问暖,顺手夺过遥控器塞进沙发缝里。
他看起来好狼狈,眼里布满血丝,手指关节红了一小块,我一眼就看出他刚刚吐过。
大概是看到我手上拎着的袋子,他用冰凉潮湿的手轻轻推开我。
“我吃过药了。”他单手握拳陷进胃部,嗓音里透着疲惫,“不信?要不要我吐出来给你看,刚吃的,兴许还没吸收。”
我蹲在沙发旁,放轻了声音确认:“刚刚我不在的时候,你去吐了是吗?”
“怎么了?想说我神经病?”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透着不耐烦。
“你不是在做音乐吗?胃酸会腐蚀喉咙,你还要不要唱歌?手上被胃酸灼伤的疤才刚愈合多久,你不疼吗?”
他撇过头不愿搭理我。
“赵伯睿,我希望你健康快乐。”
“那你希望去呗。”
“我陪着你好不好,以后我们有话直说,不再拐弯抹角互相伤害了,好吗?”
赵伯睿闷声回答:“无所谓,我的心在上海那天就已经被掏出来甩在地上踩了。”
我心头一沉。
恐怕真如他所说。
我回顾自己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现在又腆着脸跟他说体己话,是够恶心的。
“你是在挽留我吗?”赵伯睿的手又往胸腹间陷了几分,他疼到脸色苍白,却还要假装云淡风轻似的嘲弄我,“还以为你多有能耐呢,王霏,你也怕没人爱啊。”
我如梦初醒。
自以为洒脱地游走在暧昧边缘,没想到是我本就无路可走。一道道门都紧闭着,上了没有钥匙孔的锁。
顾作洒脱的、患得患失的、惶恐万分的从来都是我一个人。
不清晰的认知把我困在朦胧迷雾之中,我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也不去辨别方向,只是一厢情愿的站在原地,清醒地做着摇摇欲坠的美梦。
我不动声色地起身倒了杯热水递给他,“疼这么厉害你少说两句吧。”
“喝了会吐。”他轻轻推开水杯,“我自己呆会儿好吗?还是不太习惯有人陪。”
夏天结束了,褪色的绣球花瓣上出现星星点点的褐色锈斑,最终被赵伯睿丢进垃圾桶。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和他之间的连结似乎开始消散。
开学后,课业清闲。
校园里飘着若隐若现的桂花香味,我和室友邓芋就跟着这股香甜漫步,忽然听到了熟悉的旋律,这旋律属于夏天,也属于爱而不得的人。
我们循着温柔暧昧的歌声来到操场,大家三三两两地围坐在草地上,沉浸在初秋微凉的夜里。
唱歌的男生忽而直勾勾望向我,吟唱着“你说你想入梦,我的臂窝有你的梦……”
在和他对视的十几秒里,我觉得自己得了妄想症,觉得这是赵伯睿特意唱给我一个人听的,好想走上前告诉他我好想他,可我又沉醉在他柔软的歌声里,浑身酸痛,提不起一丝力气。
随后他挪开视线,对着朦胧的月牙诉情衷。
前些日子就听人提起他在迎新晚会上的事。
听说那天他唱了首R&B。
听说有不少人和他交换联系方式。
听说他有自己的音乐人账号,叫BBBoring,因为手抖多敲了两个B。
深秋,闹市商圈的奶茶店。
我和邓芋坐在靠窗的座位聊天,一抬头就被窗外的人吸引住。
他穿了件略显单薄的蓝色毛衣,侧身倚在商场门口的石柱上,任风吹乱头发。
“有点帅。”
我点头。
“有点眼熟。”
我定睛一看,那男的点了支烟靠在那儿吞云吐雾的模样还真有点眼熟。
“我靠,赵伯睿。”
“让人甩了吧这是,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下一秒,一个女生走到他身边把怀里的外套扔在地上,然后潇洒地径直离开。
赵伯睿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弯下腰捡衣服,他就那么定在那儿,保持着弓着背的怪异姿势。
“他在干嘛?”邓芋问我。
“行为艺术。”我补充道:“他喜欢模仿动物,这次应该是……熟了的大虾。”
我咽下最后一颗啵啵,推门出去。
赵伯睿抱着外套蹲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他早就染回黑发,我盯着他的发旋出神,脑海里浮现他的各种表情,他很爱笑,我偶尔也会想念他的笑脸。
“干嘛?舍不得我啊?”
“你也太有自信了吧,我是来看你难堪的好吗?”
赵伯睿仰起头,惊讶地看着我,“扶我一把?”
他向我伸出的手上有块红豆大小的新鲜疤痕。
意识到他过得并不好,我心里忽然轻松了好多。
如果他也同样不快乐,我的苦闷就如同被分担了一部分,至少这一刻我不再纠结于过往,豁然开朗起来。说来也怪,我好像还真没这么在乎过一个人,分开这么久了还是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似乎总能读懂我的心声,低声解释道:“走路没长眼摔地上磕的,我没催吐。”
是这样吗,这么说这些天里难过的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啊,有点后悔扶他。
赵伯睿和邓芋点头问好,然后捧着杯子慢吞吞地喝热水。
他放下玻璃杯,眯起眼睛笑道:“谢谢王姐招待啊,我好多了,不打扰你们逛街。”
“胃不疼了?你去医院检查过吗?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身体。”我忍不住关心道。
“我身体好着呢。”赵伯睿撇撇嘴,神情复杂,“我只是有点冷才蹲在那儿……你刚说看见我弯着腰一动不动是因为地上挺脏的其实,我在犹豫要不要把衣服捡起来穿。”
他轻笑着试探道:“你以为我胃疼?关心我?”
我翻了个白眼,“我真的后悔刚刚出了奶茶店的门。”
“我就应该拦你一下的。”邓芋拍拍我的肩膀。
过了好久好久,直到下一个苦夏来临,我才知道那天赵伯睿在奶茶店骗了我。
他从没停止过伤害自己。
朋友的朋友组了消夏局,赵伯睿输了游戏,坦白最后悔撒过的谎是去年秋天偶遇我时说的所有话,除了那句看似玩笑的试探。
可是他坦白的太晚了。
我已经和新男友在一起小半年了。
就是赵伯睿忍着胃痛独自前往医院那天,撞见我陪着的那个他。
去年冬天,初雪。
李棠特意飞回来给我过生日,当我在熟悉的街道看见穿着牛角扣大衣的他,所有魂不守舍和隐隐伤痛都随着雪花缓缓飘落,在触及地面的瞬间消失不见。
他帮我围上留有他体温的格纹围巾,暖意驱散我周身的迷雾。
我用温热的手捂住李棠冻得发红的耳朵,问他能不能听到我在说什么。
他笑起来,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你说……你想我了。”
“少自作多情了。”我嫌弃道。
“你不喜欢我?”他依然笑着问。
“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别没话找话啊,走快点,冷死了。”
“可你和他在一起不快乐。”
确实,很少快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