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坿危槽倚坚壁── 四行仓库战斗实况与传说探析
前言
四行仓库紧邻上海公共租界边线,既非交通枢纽,亦非战术要点,之所以选择此处留兵据守,实为政略决策,与军事无关。1937 年10 月底,日本陆军部队突破国军防线,占领上海以北的大场镇,威胁上海郊区的国军侧背,迫使国军不得不向西南撤退。蒋中正为了即将召开的九国公约会议,意欲留下第88 师全师作为弃子牺牲,死守闸北以「感动中外」(蒋日记语)。但经过师长孙元良反对和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劝阻,他总算同意只留一团。但是孙元良认为连一团都是太多,说动顾祝同,联手对蒋欺瞒,实际上仅留下一个营在四行仓库据守,但上报战况的电文却称有一个团在闸北苦战多日。【注01】
国军524 团1 营在团附谢晋元及营长杨瑞符领导下坚守四行仓库的努力,经过上海租界中外记者的关注报导,当时的确轰动世界。而4 天后,却也是因为外交上的压力,四行守军奉命撤入公共租界。不过,四行守军在这4 天中已经达到了对内外宣传的目的,蒋中正甚是欣慰,于11 月17 日明令颁予谢晋元和杨瑞符青天白日勋章各一。【注02】这是青天白日勋章自1929 年设立以来,第一次颁给校级军官。
由于宣传上的成功,四行仓库的故事也广为流传,成为抗战初期凝聚人心、振奋战志的战例之一。但也由于掺入了过多的宣传因素,再加上时空的隔阂,往往使得当年的宣传与史实模糊难辨。说日军曾于夜晚突入仓库被消灭者有之,说国军士兵绑手榴弹跳楼炸死多名日军者有之,说绑手榴弹跳楼炸坦克者更有之,到近年甚至说有日军数十人抬钢板组龟甲阵被炸;凡此种种,纯属传说。抗战时期的报章杂志为鼓励民心士气,往往夸张无边;当代人也心知肚明,不以为忤。无奈这些传说流传甚广,后世却有人将它们当真,更加油添醋,混杂着老兵多年后模糊的记忆,凑出貌似有据实则无理的故事。今日若回顾这些传说故事,自须小心过滤,多方比对。
本文比对多方资料,结合地图及照片,尝试拂去四行仓库的部份迷雾,重现实景。真实的历史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但证据俱在,难以辩驳。与其让后人嘲笑我们这一代的愚蠢,不如我们自己面对现实。
地理为先
近年笔者对四行仓库战斗略有研究,深觉各种广为流传的故事中最普遍的问题在于缺乏对四行仓库地理环境的了解。谈一件史事,人、事、时、地、物缺一不可;而四行仓库的周遭地理,对于了解这四天的情况至关重要。而由于缺乏周遭地理的知识,现代书写四行仓库的文字作者,往往为当年夸张报导与模糊的老兵回忆所误,做出令人讶异的诠释。
上海的租界分为两部分,即公共租界及法租界。自1932 年开始,上海公共租界就由英、美、日、意四国的部队以及租界工部局组织的万国商团(Shanghai Volunteer Corps)分区担任警备,彼此不可轻易越界。1937 年淞沪战起,租界工部局担心万国商团不足以承担任务,遂请求英军及美国海军陆战队协防万国商团的警备区。
四行仓库的位置,就正好紧贴于万国商团警备区的一个角落,距离公共租界仅是咫尺之遥。不但如此,由于公共租界的界线包括了北西藏路西侧的部份土地,四行仓库有一部份土地甚至是位于公共租界界线之内。
图1: 四行仓库周边图(大阪朝日新闻社最新上海地图改绘,1932?)
四行仓库的南面贴着光复路,路面接邻窄窄的苏州河,苏州河南岸是一些堆栈,属于美国陆战队协防的地区。
仓库东墙外是一排面临北西藏路的民房,这排民房和整条北西藏路都属于由英军协防的区域。东南面更有隔着苏州河上新垃圾桥的两个大型煤气库,属于上海自来火厂,是上海租界爨食取暖的重要来源。这两个易燃易爆的煤气库对四行仓库的防御至关重要,因其让日军投鼠忌器,一直不敢对四行仓库进行炮击或轰炸,以免引起严重国际纠纷。
事实上,松沪会战期间,国军88 师师部即设于四行仓库,历时两个多月,从未被日军炮击或轰炸过。
仓库北面是国庆路,路幅不宽,路对面是一整区民房店铺。四行守军在10 月27 日上午进驻后即放火焚烧,以扫清视界。28 日火熄后一片断垣残壁,不适合攻击部队的运动。同时因苏州河对岸堆栈区往南不远处即是繁华地段,因此日军亦不敢从北进攻,以免流弹落入公共租界。
所以,整个四行仓库周遭,日军唯一能够逼近仓库的方向是从西而来,相较来说可以减少流弹引起的纠纷。但是西墙却是一整片钢骨水泥的砖墙,完全没有任何窗口或门户。这虽然限制了日军可用的攻击手段,但一样地也限制了仓库守军的观测侦察能力。
淞沪战起,协防的英军及美军即沿北西藏路路面西侧及苏州河南岸设置铁刺网,并于路口堆设沙袋。新垃圾桥的北桥头更有一个两层楼的F 号钢骨水泥碉堡工事,此时由英军驻守。国军88 师师部在四行仓库期间,也在四周设置大型沙袋工事,都有一个人高,门前光复路上更埋设反战车钢轨,以防日军绕经公共租界来攻。
图2: 四行仓库近邻图(1947 年《上海市行号路图录・上》改绘)。北面商铺焚后重建,
可能稍有不同,但大型建筑仍如1937 年未变,足资参考。
照片巡礼
让我们用当年的照片来巡视四行仓库周边,做一个历史之游。
图3: 四行仓库南正面。西南角及两个大门前都有沙袋工事,东南角为三层楼(两楼及阁楼)高的商铺。从屋顶已有国旗判断,此照日期应为10 月29 日。
图4: 四行仓库西南。西墙无窗口,西南角横亘光复路面有大型沙袋工事,挡住整个路面。从西南角商铺仍完整及仓库背后烟雾判断,照片时间当为10 月27 日。
图5: 四行仓库东南侧,自左至右:(A)四行仓库、(B)四行仓库东侧商铺,即「烟纸店」所在、(C)中国银行货栈,四行守军撤退后进入的地点、(D)十层楼的中国银行办事所及仓库。前景是苏州河、新垃圾桥及北煤气储存槽(E)。新垃圾桥左边桥头有一栋二层楼高方形小建筑物,即英军F 号碉堡(F)。拍摄者雷安,从闸北大火判断,时间为10 月27日。
图6: 1937 年10 月27 日晨西藏路桥北堍,左侧为英军F 号碉堡,左上角可见四行仓库东壁「上海大陆银行仓库」字样前二字,英军铁刺网布于北西藏路西侧人行道上,背景大火是前一夜国军撤退时所放,以阻绝日军追击。大美晚报,《中日战事史迹》第48 页。
图7: 从自来火厂北煤气库上看向新垃圾桥北桥头、英军F 号碉堡、及中国银行堆栈。四行仓库有焚烧痕迹,东侧商铺烧毁,可知此照摄于战斗结束后。
图8: 英国水兵Jimmy Green 从北西藏路拍摄的四行仓库北面。英军将铁刺网布置于西侧人行道上,其后的断垣残壁为四行守军10 月27 日放火所致。因整个北西藏路面路面为英军控制区,日本陆战队只能派小部队在断垣残壁间监视,难以从此方向进攻。从屋顶国旗判断,照片拍摄时间应是10 月29 日。
图9: 1937 年11 月2 日日本读卖新闻夕刊登出两张在四行仓库北面断垣残壁间监视仓库的日本小部队照片。从第一张四行仓库东壁的角度及第二张远处的中国银行办事所高楼,可判断出此地还在北西藏路西侧。而从仓库顶国旗可知此照片乃拍摄于10 月29 日。
有了对四行仓库周边的了解,进一步来看四行仓库本身。
所谓四行仓库,其实是共用墙壁的两栋仓库合称。东栋为上海大陆银行仓库,西栋为上海四行信用部联合仓库。其结构为钢骨水泥砖墙,东西全长为90 公尺,南北纵深在西墙约50 公尺,东墙约30 公尺。东西墙整片皆是水泥砖墙,完全没有窗口。
水泥砖墙虽然有效地保护了四行守军,守军却也无法从此射击。最后一日,日军炮火打穿西墙造成数个洞孔,守军即利用这些洞孔观察射击。
而若从五楼楼顶探头开火,因背景透空,身形明显,反而危险。在楼顶的国军官兵也无法长时间探头侦察,只能不定时、不定点地短暂探头察看。时间稍久,就会遭到日军射击。
南北面虽有窗户,但因仓库设计本就需要防盗防水,低层窗户无法打开,高层窗户也仅能将下方推出少许,若要观察或对日军所在的西面射击,都要探头,也有危险。
整个战斗期间,唯一能时时对西观察及射击的,仅有东南角商铺二楼面朝西方的窗户,但是这里一样很容易会受到日军射击压制。
不过东南此处亦是四行守军与公共租界的联络交通之处,在10 月27 日即已有第1 连一部入驻据守,最角落的烟纸店更与英军F 号碉堡仅隔沙袋及铁刺网相对,距离仅数公尺。随后四行守军将店铺后方的四行仓库东墙打通。著名记者曹聚仁的回忆称:「因为四行仓库连接金城银行仓库,当时据为防守堡垒,再过一间住宅便通到北西藏路一家商店后壁。我们就打开那后壁,通往那两仓库去」,而撤退时「士兵便是通过金城银行仓库,从西藏路那商店走出。」【注03】
图10: 光复路北西藏路口弹痕累累的英军F 号碉碉堡,上海泰晤士报(Shanghai TImes),1937 年11月1 日
图11: 紧邻英军F 号碉堡的烟纸店,距离约5 公尺,照片时间为国军撤出之后,租界工部局警察正在检视。大美晚报,《中日战事史迹》第76 页。
因为四行仓库靠近租界及煤气库的地缘位置,限制了日军能使用的进攻方向与战术。而四行仓库本身的建筑方式,也限制了国军能使用的防御战术。双方受到地形地物的限制,不会有太多短兵相接的机会。日军在接近仓库的途中不太会遇到国军枪火的干扰,但接近后国军投下的手榴弹与迫击炮弹(后者可能是88 师师部留存或四行守军携入)却是大麻烦。而日军初次与四行守军接战时或许因缺乏情报还会近战,第二天以后知道四行守军在数百人以上,很难相信日军会一次次仅派出二、三十人尝试攻入仓库;但另一方面,派的人多了却又施展不开。所以,四行仓库的战斗,并非一般想像的枪来炮往的攻防,日军在缺乏有效攻坚手段之际,也不会浪费兵力,逐次派少数兵力强攻。
双方兵力
四行守军是国军第88 师262 旅524 团1 营共400 余人,自1937 年10 月27 日凌晨进入四行仓库,至31 日凌晨撤出,整整守了四天。对战敌军为主力为日本海军上海特别陆战队第10 大队(指挥官土师喜太郎)及后来配属增援的横须贺独立中队下的两支中队及两辆装甲车。【注04】
第10 大队(土师大队)8 月16 日在佐世保紧急编成,8 月19 日抵达上海时有官兵527 人,一直在日本特别陆战队战线最左翼作战。10 月26 日晚日军发现国军全线撤退,遂于27 日凌晨向西推进,土师大队负责松沪铁路以南至苏州河一带,更兵分三路,右翼在虬江路及松沪铁路,中央从新民路、大统路、蒙古路一带,左翼负责蒙古路以南至苏州河。当日上午土师大队占领北站(淞沪、京沪铁路),中午过后左翼中队到达四行仓库附近。
由于分兵的关系,27 日下午与四行守军交战的日军应只有左翼中队的一部份,土师大队其余部队仍然持续向西扫荡,直到28 日确保广肇山庄(日军称广东人墓地)以东及松沪铁路以南整个地区后,才转而对付四行守军。土师大队经过两个多月的战斗减员,此时加上配属部队,兵力应与四行守军相当。四行仓库战斗期间,另临时从第4 大队(炮兵队)的8、9 中队抽调多门榴炮及山炮支援。【注05】
有的资料称攻击四行仓库的日军包括日本陆军第3 师一部,不确。26 日时日陆军第3 师攻下北边大场镇,迫使上海近郊的国军全线撤退至苏州河以南。此师并未至闸北,在其左翼更有101 师。日军在国军撤退后对闸北的扫荡全由当面的日本海军上海特别陆战队负责执行。【注06】
图12: 表纸「陆戦队命令军极秘机密上陆军命令第49 号」 昭和12 年10 月30 日,JACAR:C14120154400。
图13: 《支那事变概报第65 号附图》,10 月27 日上海陆军战线略图(部分)。红色字样为笔者标示。
战斗经过
既然时、地、人已经清楚,下面要谈到的,自然是事。
四行仓库作为众所瞩目的战斗,照理说役后应有详细的战斗报告。88 师高层在这段期间也来到上海租界指挥,先有前师参谋长张柏亭留在法租界联络,后来副师长冯圣法及新任师参谋长陈素农亦来。30日午夜的撤退命令即由冯圣法和张柏亭自法租界用电话传达,【注07】而陈素农在这4 天内还曾进入四行仓库视察防务。【注08】战斗时虽然没时间撰写报告,但谢晋元率团进入孤军营后,应有足够时间撰写报告。可惜的是,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从台湾的国史馆或中国的档案二馆中挖掘出相关档案资料。
由于缺乏正式报告,今天流传的四行仓库事迹,大部份源于当时上海中文报纸的报导。但是,当年的这些报导中,基于激奋人心的宣传需求以及市场考量,部份却有相当程度的夸大不实。如,当年的著名记者曹聚仁在松沪会战期间一直驻于四行仓库的88 师师部报导战事,他在日后回忆中承认:「当时报纸所载新闻,连我的报导在内,都是虚张声势,夸大其词,不合实在情形的。」。【注09】他在10 月28日晚曾通过北西藏路至四行仓库,很可能即是和师参谋长陈素农一起进入仓库。他的回程明明只是从纸烟店横过北西藏路短短的20 公尺而已,但他后来发出的新闻特稿却是惊心动魄、极其夸张:「....记者乃离栈而返,频行犹不胜依依。距知行未数十丈,敌即大队驶至,一时枪声乱鸣,子弹四飞,冒绝大危险,出生入死,始抵华租交界处。时交通已断绝,不得已徒步至真如,经南翔辗转数十里,历时一昼夜,始安然返馆。途中屡经危境,幸告无恙,执笔属稿时,犹忆念此两民族英雄不置也。」【注10】
这些上海报纸的报导,被抗战时期的其它出版物及书籍搜集流传,变成日后故事的来源。但考究这些故事,连参与者的身份角色、四行仓库的周遭地理等等都说不清楚,何能寄望它们忠实地呈现这个历史性的战斗?但它们却往往会渗入老兵多年后的模糊回忆之中,更让人莫辨真假。
老兵几十年后受访,记忆不见得很清楚,被访问者提示后,有很大可能将多年来逐渐得知的故事片段,变成了他们记忆中的真实。如何排除这种暗示误导同化而得的记忆,是处理口述史时必须小心甄别的。
幸好,现存还有一些相对可靠的资料来源。一是杨瑞符的亲身回忆,二是当时上海租界的外文报纸。杨瑞符作为四行仓库守军的实际指挥者(谢晋元原为262 旅参谋主任,1937 年10 月上旬任524 团团附,与1 营官兵都不熟),自对大小细节无不熟捻。他在撤退时腿部受伤被送往租界医院,来探视访问者如过江之鲫,留下不少访问记录。他伤愈后并未进入孤军营,反而率领医院里的伤兵逃离租界,于1938 年1 月15 日抵达汉口报到。在等待归队期间,他将这四天经历写成〈八百孤军血战四日记〉,从1938 年3 月19 日起分四期刊登于汉口《大侠魂》周刊。【注11】此文后来改题为〈孤军奋斗四日记〉,在1939 年6 月重刊于四川合川县的《大声日报》,【注12】其内容除时序有少许修正外,文字与〈八百孤军血战四日记〉大同小异。
身为实际战斗指挥官,对敌我阵地全局乃至攻防的过程自然要比仅限于一隅的士兵要更了解。由于著述时间距离事件发生不过4 个多月,印象犹新,其准确度相对地高很多,这是其它根据老兵几十年后的回忆为材料的撰述所不能及的。细察其内容,叙事简洁,平铺直叙,少有吹嘘之词。
图14: 1938 年3 月于汉口《大侠魂》周刊刊登的《八百孤军血战四日记》
外文报纸方面,由于四行仓库紧邻租界,让外国记者就近观察战斗进行第一手报导十分便利。当时上海租界有多家外文报纸,如最大的《字林西报》(North China Daily News)、《大美晚报》(Shanghai Evening Post and Mercury)、《上海泰晤士报》(Shanghai Times)、《大陆报》(The China Press),其立场多同情中国,但因读者群为在中国的外国人,对四行仓库战斗叙事比较客观,并未特意夸大渲染国军的战绩。
下面将杨瑞符的两篇文章(以下称《四日记》)内容分日摘录,并辅以外文报纸,以资比对分析。由于时间差,报纸刊载时间通常稍晚一日,以事件日期为准。
10 月27 日
《四日记》
晨3 时,全营除大行李外皆抵达四行仓库。
派排长尹求成率兵两班至民德路旱桥处警戒(按:杨瑞符文中误记为蒙古路)。
1连占领西藏路侧阵地,2连担任四行仓库周边警戒,3 连占领西侧交通银行仓库阵地。机枪连以2 挺机枪在仓库屋顶防空,其余分配于1、3 连位置。
拂晓,破坏仓库电灯以求隐蔽,派兵引火焚烧仓库四周民房。
天亮后,大批民众经新垃圾桥往闸北走,看到闸北大火又停下 。
晨8 时15 分,在民德路旱桥(按:杨瑞符文误记为蒙古路)警戒的两个班与占领北站的日军交火。
晨11 时,警戒部队撤回。因西北两面火势逼近仓库,又派兵灭火。
午后1 时,西面交通银行仓库方向与日军接触,格毙4、5 名日军。
光复路(按,杨瑞符文中记为苏州河北路)上国防工事布置手榴弹陷阱,造成日军伤亡。
午后2 时30 分,3 连与日军40~50 名交战后撤回仓库。略有伤亡。
3 连赶筑门口工事,日军往门口猛冲。杨瑞符亲自督战。
午后3 时,3 连连长石美豪负伤(按:后由排长唐棣代理连长)。
日军在西南墙角有7、80 名,杨瑞符派尹排长率士兵6名至楼顶投下迫击炮弹2枚、手榴弹数枚,敌死7 名、伤2、30 名,其余退走。
晚上,除必要警戒外,全体彻夜赶筑工事,没有睡觉。
《上海泰晤士报》10 月28 日1、4 版:
从晨11 时至午后1 时,枪声不断,间杂以手榴弹爆炸。
四行守军数目不详,估计40~250 人。早上英军4 次提议让其从新垃圾桥穿过公共租界至南市,都被拒绝。
晨11 时许,搜索的日军与国军开始接战。国军将日军前进路线上一个工事点火;30 码后方碉堡中的国军机枪手阻击日军约半小时,数名日军伤亡。日军最后调一挺机枪至旁边仓库屋顶,压制住国军机枪。国军机枪手冲回四行仓库。
日军也跟着冲往仓库,但是国军从仓库高楼投掷手榴弹,将其击退。
稍后,多名日本陆战队爬上沙袋,尝试用枪托打破一楼的窗户进入仓库。但发现内部亦被沙袋堵住。
之后,日军以机枪及步枪对仓库猛烈射击,毫无效果。
接下来,日军调一挺机枪至大门口(按:西栋南大门),透过窗上网格对仓库内部射击。但没多久,国军投下许多手榴弹,日军退走。
最后,日军点火焚烧仓库旁边建筑物。
分析:
从一开始到后来全营退入仓库,一直都是1 连在东、2 连在中、3 连在西。最后撤退时,也是1 连先走、其次2、3 连。1 连占领的「西藏路侧阵地」,涵盖东侧的民房店铺,离英军F 号碉堡近在咫尺。这些阵地位置在分析战况及事件时相当重要,当需谨记。
天亮后民众涌过新垃圾桥至北西藏路一事,说明此处全由英军控制。淞沪开战后,工部局在公共租界实施宵禁,苏州河以南从晚11 时30 分至晨5 时,苏州河以北从晚8 时至晨6 时,无特别通行证不能上街。
天亮后,上海民众听到前一夜闸北国军撤退消息,大批过桥至北西藏路观看究竟。事实上,四行守军在此时亦派人换穿便衣,混入民众,在苏州河南岸泥城桥处偶遇身穿童子军制服的杨惠敏,由杨惠敏带路至宁波同乡会(上海市商会临时办公室所在)与市商会人员取得联系。此为杨惠敏首次与四行守军接触,并非如其日后多次修改版本中所说的,于27 日晚独自过新垃圾桥对四行守军喊话。有关杨惠敏在四行仓库一役中的角色,且容日后另行为文探析。
524 团1 营进入仓库时并未携带迫击炮,但有迫击炮弹,不知道是88 师师部留下的或者1 营的小行李队(按:时称运弹药粮食者为小行李,衣物被服其它辎重为大行李)所携带的。1 营老兵万连卿回忆他们将82 毫米口径迫击炮弹的保险拆除,从楼上掷下当手榴弹用。【注13】。82 毫米口径迫击炮弹爆炸威力及杀伤半径是木柄手榴弹的数倍以上,而且触地即爆。而经过四日战斗,撤退时仍带出一百四十余枚【注14】,可知数量充裕。
除了报纸外,当时上海还驻有外国摄影通讯社的摄影记者,专职拍摄新闻影片及照片供应世界各地新闻社。
图15 是大美晚报记者在苏州河南岸美国海军陆战队演体内拍摄的照片,约一个班兵力的日军在四行仓库西侧的上海福源、福康钱庄联合仓库门前,沿光复路向四行仓库逼近中。此处距四行仓库西南角约100 公尺,右侧白烟或是掷弹筒弹药或手榴弹爆炸烟雾。
图15: 约一个班兵力的日军在上海福源、福康钱庄联合仓库门前,沿光复路向四行仓库逼近,时间当是1937 年10月27 日下午。
图16 是英国通讯社记者拍摄的四行仓库战斗之新闻影片【注15】之截图,因隔邻商铺建筑完整尚未焚毁,可知时间为10 月27 日下午,这正是杨瑞符文中提到的下午三时后日军「堵门攻打」的战斗。另外,按照电线杆的阴影位置(红色箭头处),亦可判断先后顺序。(1)左上:多名日军冲至四行仓库西南角的沙袋工事。(2)右上:数名日军冲至仓库南侧偏西的小门,意图进入未果。(3)左下:三名日军爬上连着沙袋工事的棚架,意图打破窗户进入,亦失败,右边白烟是国军投下手榴弹的爆炸硝烟。(4)右下:破窗失败后,数名日军冲至北四行仓库的大门口(西栋南大门)。检视其内容,会发现《上海泰晤士报》的报导与影片十分吻合。
图16: 10 月27 日下午,日本土师大队左翼中队对四行仓库的堵门攻击战斗。原影片剪接顺序稍乱,现按电线杆投影整理先后顺序。
影片中可见的日军数量不是很多,不超过一个班。这跟前述土师大队部署有关。10 月27 日下午到达四行仓库附近的应该只是土师大队的左翼中队,大队主力还在松沪铁路、新民路一带向西扫荡,同时清除街道上的路障,以利汽车及火炮通行。这个扫荡行动一直到28 日抵达广肇山庄(按,日军称「广东人墓地」)及麦根仓路一带后才算完成。【注16】也就是说,这之后土师大队主力才有可能开始向四行仓库周围集中。
从影片中可以看出,日军及国军双方都缺乏有效攻防手段。日军被坚固建筑物及其内沙袋工事堵在外面不得其门而入,但四行守军对在外面分散的日军亦难以观测并大批杀伤。影片中爬上棚顶的日军在破窗的同时,多颗国军手榴弹在地面爆炸,距离日军有10 多公尺远。这意味着在高楼层的国军难以确认下方日军位置,只能盲目投弹。前面讨论四行仓库本身时,提到过高楼层窗户无法完全推开,而不管从五楼顶或高楼层窗户要探头下望都容易暴露身形被日军射击,十分危险,遂限制了对下方近处的观察。
而外文报导仅称之前日军在国军机枪下有伤亡,进攻仓库时则是被手榴弹逐回,并未提到有死亡;从影片看来,也确实没看到地上有尸体。日军有少数伤亡时还有可能被拖回自己阵地,但若像是某些故事传说称此日战斗消灭日军五、六十人,仓库门前理应尸体横陈才是。影片中不见半具尸体,而且每次逼近至仓库的日军人数都很少,消灭大批日军的战果应非事实。
10 月28 日
《四日记》
晨7 时,日军大批飞机在空中盘旋。
晨8 时许,杨瑞符召集全营军官及班长讲话。
晨10 时许,杨瑞符至各连慰问伤兵。接着随谢晋元至屋顶。见有日军走动,谢晋元取步枪狙击,一名日军应声倒地。
午后3~5 时,日军在西北面移动放列4、5 门平射炮,杨瑞符命令机枪射击阻止,交通银行仓库屋顶的日军机枪反击,双方进行约2 小时交火。谢与杨分工,谢晋元指挥仓库东面,杨瑞符指挥西面3 连阵地。自来水管不能出水。部队继续构筑工事。
晚8 时,分批召集各连士兵讲话,向他们介绍团附谢晋元。
晚9 时许,有人在外面通消息,在仓库内找到电话机,可以对外联络。
稍后,食品、报纸、新闻记者陆续到来。
晚11 时许,新闻记者要求见面不果,要求谢晋元及杨瑞符写几个字。谢与杨都写了字交给记者。(按:这位记者可能就是曹聚仁,见后述)
电话连通后,杨请「外面」向英驻军交涉撤退伤兵,英军同意,伤兵就此撤出。
接运伤兵时,先前因故未到之1 连连长上官志标、营部医官汤聘莘、机枪连杨排长也趁机来到四行仓库归队。杨瑞符盛赞其人格高尚伟大。
晚12 点,「献送国旗之女童军杨惠敏小姐来了,当派员很敬重地将国旗接过来。」
《中央社》10 月29 日第一次电讯稿【注17】:
「廿八日晨,日机多架曾飞至上空盘旋,我壮士即发机枪,将其逐去。
「下午三时,一部敌军又往攻击,惟敌从远处放枪,不敢迫近。我壮士重视械弹远过生命,不见敌踪即未还击。
「四行仓库与大陆仓库可以互通,为钢骨水泥构筑坚固兵营堡垒。大门内俱已堆积沙包,两端并筑有工事。
「闻敌已在附近架设三呎口径之炮位,意欲轰击,但我亦有恃无恐。」
《字林西报》10 月29 日,5 版:
整天在附近可听到时断时续的机枪与步枪声。
日军机枪打碎仓库多扇窗玻璃,守军没有还击。
下午三点钟,3 架日机低飞于仓库上空,屋顶守军以机枪射击。日机未曾投弹。
听闻下午日军在附近安放一门三吋大炮。到下午稍晚,仍未闻开炮。
《大陆报》10 月29 日,10 月29 日,1 版:
傍晚一面中国国旗在闸北一片日本旗海中不屈地飘扬 。
日本狙击手分布在四行仓库地区的屋顶和巷弄间。
一些日本部队尝试在光复路上距仓库数码处布阵,都被守军投掷的手榴弹击退。
机枪则时常开火。日军在其它建筑物上的机枪巢只要看到仓库窗户有人影就开火,许多子弹常常过头射到租界。
《上海泰晤士报》,10 月29 日,1、4 版:
日军整天持续努力想进入四行仓库但未成功。
日军将两门小炮设置于邻近仓库屋顶,尝试射穿四行仓库钢筋水泥西墙。不过,据了解四行守军在仓库东侧工事庇护之下。
谣言说日军准备轰炸仓库,要求英军先撤离F 号碉堡及新垃圾桥。不过当局未曾收到正式照会。
围观者称四行守军不轻易耗费弹药,仅在日军接近其位置时才开枪及投掷手榴弹。
附近地区整天可听到断续的机枪声。
分析:
从杨瑞符的《四日记》、《中央社》电稿及外文报纸来看,28 日是比较平静的一天。双方并未短兵相接,仅与日军以机枪、步枪隔着距离交火而已。到后来,为节省弹药,守军甚至都不轻易还击。
10 月31 日杨瑞符受伤入院后,第二天就有各方人士及记者访问了解战况经过。11 月1 日《大公报》上刊载了一篇《闸北孤军退出记》,引述杨瑞符的话说:「二十七日与敌激战前后三小时候,敌人已知我军不可轻犯,静寂了两天,少数敌虽履图偷袭,均经我军击退。」【注18】也就是说,28、29 两日相对地平静,没有激烈的战斗,这跟外文报纸的报导,甚至于《中央社》的报导都是一致的。
日军在28 日未大举进攻,其实正常。27 日时日本土师大队左翼中队因不明情况,还尝试夺下四行仓库。但经过交火及租界流传的消息,此时应已知道四行守军至少有数百人,自然要等待大队主力增援,下午调来的日军大炮即是一证。加上四行仓库并非兵家要地,没有必须马上夺下的急迫性。且四行守军的消息刚刚传出,还没到万众瞩目、世界震动的地步,土师大队当然不会急着进攻。更何况,土师大队其他部队仍还需要完成扫荡闸北南部的任务,之后才会把重心移到四行仓库来。
但是,某一上海中文报纸的报导却把28 日的战斗描绘得如火如荼,日军损失惨重。这家报纸的「独家」报导,就是日后种种故事传说的来源。容后再述。
另外,此日四行仓库与外界来往交通不断,亦说明了与公共租界邻接的好处。
当晚有多批人马进出四行仓库。首先,军统上海负责人文强送来电话机,并进入库内与黄埔同学谢晋元见面。【注19】文强回忆应该可信,当时上海市电话局已全面改用机械式交换机,必须使用拨号式电话。军用手摇电话无法拨通,所以文强购买西门子电话机送入。
而电话接通后,过来跟英军交涉让伤兵退出的,很大可能即是师参谋长陈素农,而他同时如曹聚仁回忆所述,顺便视察仓库。杨瑞符记述时,自然是不方便提到文强及陈素农的名字。
上官、汤、杨三人的归队过程,也侧面验证此处推想。他们三人在26 日换防当夜原本不在营上(按,上官志标当天稍早请假至租界探望亲属),之后想要归队,应该会先至租界中的88 师联络处报到。此时趁着运出伤兵的机会,跟陈素农等一起来到仓库归队。
最后12 时许,市商会童军团一行12 人(含杨惠敏及《立报》记者)来到烟纸店,送入补给品及两面大型国旗。傍晚升起的那面国旗较小,应是下午杨惠敏透过途径辗转交人送入,她并未亲至四行仓库。29日早上升起的大型国旗是市商会在全市搜购找到,28 日半夜由童军团带杨惠敏送入。
曹聚仁之前两个月都待在四行仓库88 师师部报导战事,与张柏亭合住二楼办公室,跟88 师官长关系匪浅,此时跟陈素农一起过来,自能进入仓库内部,并且取得谢、杨两人的短语签名。而童军团一行算是闲杂人等,只能止步于烟纸店,为免军机外泄,不会让他们进入四行仓库。
谢、杨签名和曹聚仁的特稿刊登于《新闻报》而非《立报》,更能证明是不同批的来人。而杨瑞符记载说「派员」去接国旗,也侧面证明杨惠敏等未进入四行仓库,否则该是杨瑞符或谢晋元出面亲手接过才是。
10 月29 日
《四日记》
晨3 时,杨瑞符至各连视察,要求不许睡觉。
晨6 时许,派见习官率传令兵、号兵数人至屋顶升旗。
晨7 时许,日军从交通银行仓库窗户向四行仓库射击。大批日机亦在空盘旋。
午12 时,日本坦克4、5 辆,沿光复路、国庆路及四行仓库以北地带,各主要交通路口,往来梭巡。守军各连一面赶工,一面以机枪扫射阻止其运动。日军以平射炮机枪还击。
午后2 时,日军以火力掩护准备进攻。「对峙约一小时之久,敌之攻击毫无进展,且屡受重创。」
午后3 时半,日军派两艘小艇从黄浦江驶入苏州河,至老垃圾桥被民船及英军阻挡。英军出面交涉后退出。
晚6 时许,日军企图利用黑夜接近西北面,以掘土机挖地道,轰炸四行仓库墙壁,并准备以坦克车猛冲四行仓库门口。杨瑞符与谢晋元讨论,加强照明与监视方法。
日军枪炮声,彻夜时急时缓。
《中央社》10 月29 日第三次电讯稿【注20】
「廿九日一日内仍有疏落之枪声发出,但敌军并无积极行动。」
《大陆报》,10 月30 日,1、7 版:
午后2 时30 分,两艘载有30~40 名日本陆战队的小艇从黄浦江溯苏州河而上,在老垃圾桥(浙江路桥)被舢舨及英军阻挡。
早上,一面比闸北任何日本还要大的中国国旗在四行仓库升起,闻上海市商会找遍全市后购得。
日军仍然继续以机枪对仓库射击,但毫无作用,也未引致守军伤亡。
据闻晚上日军将一连大炮移到四行仓库以西。
《上海泰晤士报》,10 月30 日,1、2 版
皇家Welch 火枪团紧急出动至老垃圾桥(浙江路桥)阻止两艘「入侵B 区」的日本小艇。英日双方协商一个半小时后,日本小艇缓缓退出。
在此时,四行仓库附近一门日本大炮突然开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中国新闻协会正式发言人宣称他曾与守军指挥官会面。显然与守军已有直接联络的方法。
《字林西报周日特刊》,11 月3 日,页183:
当日稍早,日军以步枪及枪榴弹(按:当为掷弹筒)断断续续射击四行仓库。
下午3 时,日军两艘小艇在驶至新垃圾桥前,为英军出面阻止。交涉至4 时,小艇退出至黄浦江。
同时,一门日军火炮开火四次,3 发炮弹越过仓库爆炸,1 发命中仓库爆炸。可以看到国军在屋顶来回移动并以步枪反击。
3 时许,日军火力增强,步枪及枪榴弹射击更猛烈,但效果不彰。
下午,日军改善北苏州路上机枪巢的防御,加了沙袋、钢板和波浪形铁板,并在靠河一侧增添两挺机枪。这些机枪对着仓库西墙乱射。国军从仓库高层面河一侧窗口冒险暴露身形还击。更晚时,日军又使用枪榴弹,但显然无效。
4 时许,1 名日兵出到开阔区,对仓库转角开了数枪,国军很快把头缩回窗内。这名日兵随即成为国军射击目标,受伤但仍逃得一命。
分析:
从《四日记》、中央社电讯、及外文报纸可知,29 日的战况也相对平静。日军不时仍以轻武器对仓库射击,应是制造压力,并未大举进攻。
《四日记》提到数辆日本「坦克」在四行仓库以北(按,西北)各主要路口来回梭巡,并未接近仓库。这些「坦克」应是前面提到的轮式装甲车,超越障碍的能力薄弱,而四行仓库周围有各种工事及断垣残壁,若未经清理,它们自无法接近。外文报纸报导中并未提有坦克或装甲车,也是一证。记者和围观者在苏州河南,若有装甲车接近仓库,应该是看得到。而若有坦克或装甲车被炸毁,其残骸车体亦应留在仓库近处,要将其拖走更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更该有许多目击报导才是。既然没有日本装甲车辆接近仓库,那些炸坦克的情节就只能是传说了。
《四日记》也提到担心日军接近爆破,但也布置了相对应的监视警戒措施。
10 月30 日~31 日
《四日记》
晨7 时许,日军枪炮火力猛烈。西藏路交通断绝。
日军平射炮击穿西墙数个洞眼,让守军架设机枪射击日军,让其仓皇奔逃。
晚8 时许,5 楼工事大部完成。
日军用探照灯照耀西藏路,以猛烈的机关枪封锁路口。
晚10 时许,日军火力更猛。
晚11 时许,日军以平射炮及重迫击炮向四行仓库猛轰,最激烈时,每秒钟一响。
晚11 时40 分,副师长冯圣法转来最高领袖命令,着于晚12 时经英租界撤退。
此时尚有轻重机枪弹药四万余发,手榴弹迫击炮弹四百余颗。
撤退部署:
1 连派兵一排,附重机枪1 挺,由排长杨得余(即杨养正)率领,为收容部队,掩护其余向西藏路英租界撤退。
伤兵先行暗自退出。
谢晋元率机枪连及1 连先退,并向英驻军交涉善后。
2、3 连依次撤退,杨瑞符在2 连排尾、3 连排头。
午夜12 时许,开始撤退。
日军以探照灯和4 挺机枪封锁西藏路,并以各种火力集中压迫。
守军以火力压制反击,利用日军火力间断,分批冲出。杨瑞符在西藏路口左腿中弹。
夜2 时许,最后之收容部队安然退出。守军受伤10 余人。
《大陆报》,10 月31 日,1 版:
30 日,第2 面国旗在仓库顶升起。
30 日整天,日军机枪一直对四行仓库射击,间或使用枪榴弹(按,掷弹筒)。火炮稍有开火,但无甚效果。
从晚11 时起,炮弹子弹横飞。
日军火炮布置于40 码外,轰击仓库顶楼。
晚2 时许,360 名以上四行守军撤退,被租界当局送至河滨大厦(Embankment Building)。
《上海泰晤士报》,11 月1 日,1、4 版:
30~31 日晚,共12 发炮弹落于租界市区。
四行守军于该晚在日军炮火下,冲过北西藏路撤入英军防线。近380 人安全撤退。
北苏州路为日军大量射击覆盖。国军从仓库三两通过挖通的墙壁,进入距英军F 号碉堡约10码的小商店,然后向东冲过北苏州路与北西藏路相接的空阔路口。
日军以一探照灯照亮撤退点。来自不远处日军机枪巢的机枪子弹四处横飞。
第1 名撤退国军在晚10 时后不久冲过。11 时许已有多名冲过。
晚11 时,日军火炮加入对四行仓库的射击。据判断有3 门3 吋炮及1 门大口径炮,同时对西墙开炮直至2 时。
当日军最后确定国军正在撤退时,紧急调派一盏探照灯及一挺机枪至北西藏路的闸北一侧(按,即西侧),对横过路面的守军射击。
大约同时,1 挺在新垃圾桥西约100 码的日军机枪对光复路及新垃圾桥射击。
5 名英军士兵在F 号碉堡内据守整晚,受到来自光复路及北西藏路两面的射击。
2 时前,守军枪火静寂。15 分钟后,日军进占仓库。
守军带出大批弹药,向英军缴械后被卡车载至河滨大厦。
撤退过程中,守军3 名阵亡,22 名受伤,356 名安全无恙。
《字林西报》11 月1 日,5、10 版
30 日整天双方不时以机枪步枪交战。
从午夜开始,双方机枪、步枪持续互射,机枪射击一次长达40、50 发(按,重机枪)。四行守军从西墙上7 个开口与在上海福源、福康钱庄联合仓库屋顶的日军及光复路上的一个机枪巢交火。偶尔从四行仓库掷下一枚手榴弹。
凌晨1 时后,日军火炮连续开火,2 门集中射击西墙,2 门射击仓库北面。每6、7 发即暂停,1盏位于福源、福康钱庄联合仓库墙角的小探照灯慢慢扫过西墙,似是检视伤痕。1 名国军往探照灯方向投掷手榴弹,距离不足落于半途爆炸。
1 挺日军机枪开始对西墙射击,当子弹落在炮弹击穿的墙洞时,可以看到曳光弹穿过墙洞射入仓库内。
另1 挺机枪监视着光复路,每当撤退的守军冲过路面时,机枪即对他们射击。
直到2 时,日方稍有动弹即被仓库守军射击。日军火炮射击越来越频繁,可以看到炮弹火光穿入仓库爆炸。守军还击枪声也愈来愈稀疏。
2 时30 分,一切安静下来,只有红、白色灯光在四行仓库屋顶闪烁,以及日军的欢呼。
分析:
白天战况跟前两天类似,日军并未大批进攻四行仓库,仍以机枪、步枪、枪榴弹对四行仓库射击,惟频率更高,火力更密集。白天日本火炮稍射数发,至近午夜才密集发射。
四行守军撤退乃是经由挖开的大陆银行东墙进入东侧民房,从烟纸铺出来,横过北西藏路,进入中国银行堆栈的南大门。有些文字称往南通过新垃圾桥(西藏路桥)撤至苏州河以南,不确。从外文报导可推知是向东横过北西藏路、光复路交口至东侧,从北苏州河路上的大门进入中国银行仓库。在此缴械并休息后,被英军以巴士及卡车载至更东的河滨大厦(英国皇家威尔士步兵团2 营营部,北苏州河路400号),后来再载至跑马场。
图17: 日本上海特别陆战队第十大队(土师大队)对四行仓库的攻击图。虽然调集了15 厘米(第四大队七中队?)和12 厘米榴弹炮(第四大队八中队),对四行仓库的炮击还是来自西侧的山炮(第四大队九中队,吴第一特别陆战队)
谣传日军占领北西藏路路面,有地堡封锁,不确。若是如此,四行守军冲过光复路口撤退时,伤亡当更惨重。
日军封锁及探照灯光主要来自西面光复路上。杨瑞符负伤后在租界住院期间,接受上海市政府派员访问,留下口述纪录称:「....他们在西面打着强烈的电光,控制东南面....」【注21】
北西藏路的路面一直是公共租界万国商团及英军防区,日军并未占领(见图6 及图18)。服务万国商团的郑侠飞回忆他在29、30 日两天在F 号碉堡值勤,30 日下午4 时与英兵一起沿西藏路往北巡逻,走到开封路口,看到开封路(按,北西藏路西侧应为蒙古路)上有数十名日军正在布阵,面对四行仓库后面(即北面)。【注22】
开封路口距光复路口约330 米,且因北西藏路稍曲,斜向东北(参见图1、图2、图10 及图18),此处并无法有效封锁光复路口。北西藏路方向应如外文报纸所称,日军发现守军撤退意图后,稍晚才紧急调机枪及探照灯来封锁。1 营老兵章渭源回忆撤退时谢晋元先过马路,在对面人行道指挥,后来日军以机枪及强烈灯光封锁北西藏路半边马路及人行道。【注23】从这回忆以及外文报纸报导英军F 号碉堡弹痕累累,最合理的推测是日军临时前推至曲阜路口西侧附近,此处距光复路口约200 米,射界正好涵盖北西藏路西侧半边马路。若日军再更往南靠近国庆路口,封锁的就当是整个路面了。
图18: 四行守军撤退时横过的北西藏路北眺,可见到稍北处斜向东北,以及西侧人行道上英军设置之铁刺网。
伤亡分析
从前面所述可知,四行仓库战斗并不激烈,除了第一天(27 日)日军仅以班级兵力与守军短兵相接外,其它三天都是在一段距离外的对射。即或日本陆战队派人接近刺探,也都会被手榴弹驱逐,难以接近仓库。四行守军有仓库坚壁保护,而日本陆战队直到最后一晚才大量动用火炮射击仓库,双方的伤亡都不会太高。
日本陆战队占领四行仓库后,发布新闻称发现国军尸体百余具,自是夸大宣传。
不过,坊间流传的国军战果也是一样地夸大。孙元良回忆录称:「敌军横尸四行仓库附近的约两百余,伤者无算,并毁其战车二辆。」【注24】,这是明显毫无根据的,因谢晋元在1937 年11 月1 日受访时都仅称毙敌百名以上,也没提到战车。不过谢晋元毙敌百名的数字,以及10 月29 日他写给孙元良的公开信称27 日战斗「毙敌80 人以上」,也都是为了宣传而夸大了。只要想想,在苏州河南岸围观的中外记者所拍摄的众多照片中,都看不到这种尸横遍野的情形。
当然,抗战初期国军方面确有为了解释上报战果极大却找不到尸体的困窘,遂把「消失的尸体」推诿于「警犬拖尸」。但此说纯是无稽,军犬/警犬是珍贵资源,要花上许多心力训练,不会拿来拖尸体,难道它们就不会有伤亡?士兵阵亡,尸体在战场上多躺个一天半响并无差别,日军为何一定要在短短数小时内来个地面清零?这是根本不必要也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四行仓库四周有各种工事和障碍物,只要看看四行仓库西南角横亘路面且比人还高的沙袋工事,也就会知道「警犬拖尸」之无所依据了。
研究战史,有一个重要原则是「自损自报」(或称「自情自报」)。
己方派遣多少部队、损失多少,都是在现代战争中各军自己必定要搞清楚的资料,上级也不容下级作假,因现存战力的多寡会影响到对下一阶段作战行动的计画与执行。当然这资料最好是原始资料,如基层报告、卫勤统计等等,也就是军队作战据以运用的资料,通常比较接近实情。
而战果如何,众所周知都会有相当大的膨胀夸大,一般都要大打折扣的。
四行仓库战斗时国军524 团1 营的伤亡,目前没有档案纪录,只能根据谢晋元在役后与记者谈话、外电报导及租界工部局纪录,以及当时的访谈纪录大致推算。
谢晋元在1937 年11 月1 日接受中外记者访问时称524 团1 营原有420 人,撤至公共租界有377 人,有10 余人殉难。【注25】他的这些数字有点混乱。420 人应该只是个大约数字,而28 日晚曾撤出一批伤兵,29 日也很有可能也撤出过一批。根据外文报导,1 营在30 日晚撤退时应有约380 余人,其中6名死亡(可能含伤死),20~22 名负伤(可能含伤死)。谢晋元的377 人应该包括了撤退时负伤入院的20~22 人,扣除后与工部局纪录最后进入孤军营有355 人吻合。
照此推算,四行守军总共阵亡10 余人,负伤约50 余人;扣除撤退时的伤亡,27~30 日四天战斗期间阵亡当在10 人以下、伤约30 余人。
根据1937 年11 月1 日《大公报》报导,四行守军在四日战斗期间(不含撤退)共阵亡5 人,30 余人受伤。【注26】四行老兵回忆,四天战斗期间直至退出仓库之前,有5 人阵亡,32 人负伤。【注27】与谢晋元说法吻合。
日本上海特别陆战队在四行仓库战斗中的实际伤亡数字,也缺乏档案纪录。目前所知数字为死亡1 人(伤死),伤42 人(含皮肉轻伤)。【注28】另10 月28 日近午,派来支援土师大队的小泉中队(属十二〔大西〕大队)在广肇山庄附近伤死一人,【注29】但此地距四行仓库约两公里,应不属四行仓库战斗范围。
虽然仅死一人的数字会让人难以置信,但是考证其来源,或许可以让我们对抗战初期日军阵亡人数多寡有些了解。
近年来,有些研究者开始利用当年日本政府《官报》,用来研究中日战争初期的日军死亡人数,其中翘楚者为童屹立。他们之所以开始爬梳《官报》,主因是至少到1938 年为止,日本政府《官报》不时会公布战死者姓名籍贯及战死时间地点。这是因为日本当时有整套的征兵及抚恤制度,战死者会升一级且授与功勋,并入祀靖国神社,这都是正式的官方作业程序。而日本当时是处于战胜态势,还不太讳言战死人数。当然,到后来战死人数过多,特别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之后,日本《官报》就不再刊载战死者的名单。所以,1937~1938 这两年《官报》公告的阵亡名单,还是有相当参考价值。
至于日本海军的伤亡(上海特别陆战队属于海军),笔者自己从日本海军编印的《支那事变尽忠录》取得一些初步统计数字,在此分析分享。
前面提到的日军伤死1 人的数字来自日本海军编印的《支那事变尽忠录》第3 卷。此书是日本海军为鼓舞报国精神,在1940~1941 年间编纂出版,第1 卷涵盖时间自1937 年8 月9 日至17 日,第2 卷自8月18 日至9 月15 日,第3 卷自9 月16 日至12 月17 日。若非太平洋战争开始,似乎还会继续出版更多卷。由于日本海军在中国战场上死亡人数较少,所以还有余力编纂这类书籍,等到太平洋战争开始,死亡人数暴增(如攻击珍珠港当天即损失55 名飞行员及10 名潜艇乘员),就再也不可能如此奢侈了。
检视其记录内容,让人感觉相当完整。如记载枞级二等驱逐舰「栂」号(ツガ)1937 年8 月14 日上午在通州水道被国军8 架飞机(按,5 大队的霍克三)轰炸,舰体仅至近弹破片轻微损伤,但有3 名水兵死亡,再如8 月14 日笕桥空战鹿屋航空队损失2 架九六陆攻共12 名乘员(按,其他2 架迫降全员生还)、8 月15 日南京空袭木更津航空队损失4 架九六陆攻共28 名乘员、同日笕桥乔司绍兴空袭「加贺」号航空队损失共21 名乘员、10 月30 日昆山车站空袭木更津航空队损失1 架九六陆攻共7 名乘员等等,对这些大小损失并未讳言不提。且其中对每个死亡人员都用至少1~2 页篇幅介绍,含籍贯、阶级、单位、死亡过程及原因、相片、遗书等等,极为详细。
笔者粗略统计其中人数,从1937 年8 月9 日至12 月17 日,日本海军在中国战区战死814 人,非战斗死亡45 人,总共859 人。
那么,其可靠度如何?会不会有隐瞒之处?这也可以跟其他资料比对。
目前已知原始资料中,1937 年10 月20 日《支那事变概报第58 号》记录有日本海军从开战起至当天正午为止,在中国战区有714 人战死,17 人失踪。【注30】
检视《支那事变尽忠录》第1~3 卷内容,从1937 年8 月9 日至1937 年10 月20 日,日本海军战死712 人,非战斗死亡21 人,总共733 人死亡。
所以,《支那事变尽忠录》的内容应该是相当接近日本海军战死的内部数字了。
照前列数字比较,四行守军四天(不计撤退)战死5 人,伤32 人,日军战死1 人,伤42 人。
若再回顾10 月27 日外国记者拍摄的战斗照片,杨瑞符回忆、中央社电稿、以及外文报纸报导等对28、29 日两天战况相对寂静的描述,这样的伤亡数字并不离谱。
话说回来,对此战斗双方伤亡的比较其实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此役对四行守军来说最大目的是政略宣传。以伤亡数十人达到轰动世界的目的,即使日本陆战队完全无人伤亡,也是圆满完成任务。
传说之为物
人、时、地、事都已经探讨过,其次就应该是「物」了。这个「物」就是有关四行仓库的种种传说故事,而之所以称之为「物」,也因为它们是慢慢地人为形塑出来的。
仔细检视这些传说故事,可以发现它们几乎都来自四行仓库事件之后数十年的叙事及回忆。不幸的是,这些叙事通常都源于抗战时期为激励民心士气而为的夸大陈述,而老兵数十年后模糊的回忆却又常常被这些故事给暗示、同化,增加了研究的困难。更糟糕的是,老兵的回忆往往也受到一些人的影响,在未深入调查的情形下,给老兵一些误导提示,让故事更加扑朔迷离。
四行守军抱弹跳楼的传说即为非常典型的例子。
此事本为四行仓库战斗期间上海一家报纸夸张的报导,第二天后就没有人当一回事,但这故事却在抗战救亡的宣传书籍中留了下来。原本多年也没有人关注,1975 年中影拍摄《八百壮士》,将其加入情节之中,也在同时期书刊中再现身影。近年大陆掀起抗战热,此事又进入少数仅存的老兵回忆之中,人事时地各不相同。再经一些人的拼凑,人名也有了,细节也补上了,编出了所谓陈树生抱弹跳楼大破日本钢板阵的荒谬情节(如,谢继民《我的父亲谢晋元将军》中即持此说【注31】)。
在此,做一个正本清源的剖析。
始作俑者
1937 年10 月29 日,上海《新闻报》2 版刊载了如下的独家新闻:
「〈六楼跃下与敌并命〉
昨晨(二十八日)拂晓时有敌二十余人、在新垃圾桥苏州河畔打旗语、招其部队来攻坚守于四行储蓄会内之我八十八师军队、被我军瞥见、即有一军士身上满缚手榴弹、突由六层楼窗口跃下、适堕在该处之敌群中、该二十余敌军、尽与烟弹同化乌有、其壮烈牺牲之精神、诚惊动天地而泣鬼神、此后敌遂未敢往攻、现四行储蓄会四周、敌未敢轻进、
前日午夜、有敌四十余向四行储蓄会仓库窗口爬入均被我歼灭、」
地点很有意思,「新垃圾桥苏州河畔」,这应是在东栋(大陆银行仓库)的光复路门前不远,此处距离英军的F 号碉堡不过20 公尺,距离1 连据守的西藏路烟纸店更近。日本陆战队20 多人在此处聚集,竟没被1 连发现。而能够炸死20 多人的大爆炸,竟未惊动20 公尺外的英军士兵,也未惊动仓库内彻夜赶筑工事的四行守军及谢晋元、杨瑞符,更别说苏州河南面对岸的美国陆战队士兵,以及早上5 时宵禁解除后就来眺望的上海市民。这么多人围观,就算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跳楼和爆炸的场景,总该看到散落一地的日军尸体吧?如有这么大的爆炸和这么多的尸体,总该有人会通知报纸媒体吧?媒体记者也会拍摄照片或影片吧?
可是,不单前面提到的三家外文报纸和中央通讯社没有报导,连上海其它中文报纸如《申报》、《大公报》、《立报》、《民报》、《时报》、《社会日报》、《战时日报》等,在这几天统统都没有提及此事。现存的10 月28、29 日的四行仓库照片中,也没有尸体横陈的景象。
图19: 1937 年10 月29 日上海《新闻报》2 版,有关抱弹跳楼及日军摸入仓库的独家报导。
图20: 右边两层楼高的钢骨水泥小楼即英军F 号碉堡,对整个光复路一览无遗。时间在四行仓库战斗结束以后。
图21: 法国记者拍摄的四行仓库西南角,1937 年10 月28 日。
不但仓库外面的英美军和群众不知道有这些事,连四行守军也不知道这些事。
谢晋元在10 月29 日上午10 时写了一封信给师长孙元良,报告称:「二十七日敌攻击结果,据瞭望哨报告,毙敌在八十名以上。昨(二十八)晨六时许,职亲手狙击毙敌二名,租界民众同胞瞭望者,皆拍掌欢呼。」【注32】既没有提到27 日午夜爬入仓库被消灭的40 余人,也没提到28 日拂晓抱弹跳楼炸死的20 余人,更没提到28 日稍后以警犬冲锋被炸毙的60 余人,反而特别报告28 日拂晓自己狙击毙敌二名引来欢呼。不禁要问:同一时段众目睽睽之下抱弹跳楼炸死二十余名敌人的壮烈事迹,谢晋元为何不报告呢?
杨瑞符受伤入住租界宏恩医院后,88 师、上海市政府人员及记者就到医院探访。11 月1 日《大公报》刊登了访问稿,杨瑞符说:「二十七日与敌激战前后三小时候,敌人已知我军不可轻犯,静寂了两天,少数敌虽履图偷袭,均经我军击退。」【见注18】完全未提及《新闻报》报导的拂晓抱弹跳楼与午夜日军爬入这两个事件。
如前文所述,杨瑞符于1938 年在汉口、1939 年在四川合川发表的两版《四日记》,里面涵盖了许多四行仓库这四天内的细节,但是对跳楼事件、窗口爬入事件也完全未曾提及。
不但谢晋元、杨瑞符对此事不知情,过了几天后,连《新闻报》的记者对跳楼一事也不再提起。谢晋元在11 月1 日接受中外记者访问,其中包括《新闻报》记者,但该报记者却未追询抱弹跳楼壮士的姓名和牺牲详情,反而报导了退出仓库时伤重不治的两名士兵之一的姓名。【注33】
图22: 「谢晋元谈机枪三挺掩护退出经过」,《新闻报》,1937 年11 月2 日,3版。
更让人起疑窦的是,非但四行守军官长不知此事,四行守军之后被羁留于孤军营中整整四年,这四年里孤军营内外都没有人提起此事,更没人追询这位壮士名字。
要知道孤军营当时与上海各界人士交流频繁,民众频频探访孤军营,最多时候一天可达上千人,还有学生义务服务,外界更供应报刊杂志,还来人教识字、办汽车训练班等等。这些人士若听到谣传或看到一些救亡书刊提到跳楼之事,应该会好奇询问,而孤军们自该答询并肯定地告知壮士名讳才是。
就如万国商团派在孤军营服务的翻译郑侠飞,即曾当面询问上官志标以及到营服务的杨惠敏有关外传她泳渡苏州河献旗的谣言,二人皆予否认。【注34】
可是抱弹跳楼这一壮烈事迹,在孤军营中却未曾引起任何反应。更特别地是,在这四年当中,孤军营每年都要与外界人士同开四行仓库纪念会,外界报刊杂志都有报导,但孤军们显然从未有人提及其人其事来公开悼念,否则早该流传在外。而几十年后回忆出各种不同情节、不同姓名的四行老兵们,为何在孤军营中缄口不言?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四行仓库战斗不是发生在一个广袤的战场,而是集中于一个长90 公尺、平均宽40 公尺、仅如足球场大小的狭窄地域中,四行守军在这四天战斗中的阵亡人数仅寥寥5 人,这跳楼壮士必定在这5 人之中。有什么理由这位抱弹跳楼壮士的名字事迹会被埋没,不为谢晋元、杨瑞符、上官志标(按,他留有〈四行仓库坚守记〉亲笔手记,1970 年代在台湾出版,见后文)等长官所知,也不被同僚战友广泛谈论,进而让外界也广为周知呢?
外不见于围观群众,内不晓于守军官兵,那么,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跳楼之事并未发生。
所有疑问,夙然而解。
很明显地,这抱弹跳楼的新闻是《新闻报》记者编造的故事。而他不但编造此事,还编造了27 日午夜日军40 余人爬入四行仓库被消灭的故事。后者也同样流传下来,变成四行仓库的另一传说。
回头再看《新闻报》这几日的报导,可以发现内容都相当夸张,29 日的报纸不但编造抱弹跳楼及日军摸入仓库的故事,还刊载国民社有关28 日下午日军以警犬冲锋被歼60 余人的报导。也就是说,短短不到24 小时内,日军就被消灭了120 人!
另外,前文提过,记者曹聚仁10 月28 日晚离开四行仓库时横过北西藏路不过短短20 公尺的距离,却写成辗转绕路数十里至真茹、南翔的夸张文字,也是发表于《新闻报》。【注10】
很显然地,《新闻报》有关四行仓库的新闻报导可信度颇有问题。
图23: 1939 年《良友》第148 期第9 页,孤军与外界人士一同举行四行仓库战斗二周年纪念会。
传说酝酿
这个抱弹跳楼的故事虽未在当事人四行守军及上海报纸之间引起任何反应,但却在当时以新闻集锦的方式被不少抗战救亡的宣传刊物所转载。
例如,上海救亡出版社在1937 年11 月出版《八百英雄抗敌记》,其中第17 页「六楼跃下与敌并命」、第18 页「警犬冲锋犬敌同尽」,标题及内容都跟《新闻报》报导完全相同;上海复兴出版社的《八百孤军抗日记》第21、22 页, 标题及内容也跟《新闻报》报导雷同。同月,时事研究社出版《震动世界的八百壮士》,其中第22 页首则新闻集锦即是转载《新闻报》的此则报导,除了标题改为「始信人间有铁军」外,内容一字未改。
除了一字不改的转载外,也有些刊物在转载时简化修改了一部份。如战时出版社的《八百孤军・孤堡四日记》,内容来自新闻报导集锦,简化后的版本称:「(二十八日)拂晓有敌军二十余人在新垃圾桥打旗语,招其部队来攻。我军一兵瞥见,即身缚手榴弹,自六楼跃下,一阵青烟,与二十余人同化乌有。」【注35】
除了新闻集锦,此故事也开始进入文艺作品。
徐迟的短篇小说/纪实文学《闸北孤军记・孤军八百人》里,不但跳楼之事移到下午,接着更有十多名四行守军向日军阵地冲锋的情节。【注36】同书中戏曲研究家赵景深的大鼓词《八百英雄》也将此事编入。【注37】
赵景深在1938 年将这大鼓词修改重编,加上插图,新印《八百好汉死守闸北》,【注38】此书仍是大鼓词,也保留了跳楼故事。此书书前号称杨瑞符亲校,到今日却引起误会,以为杨瑞符也同意有跳楼之事。其实所谓「亲校」不过是宣传手段,辗转求到杨瑞符签名,借以增加销路。试想,对这大鼓词作品,即使杨瑞符有意见,赵景深就一定会改吗?杨瑞符显然受到许多这种为他人背书宣传的困扰,所以他1938 年在汉口发表《八百孤军血战四日记》时,在文末特别补白:「本篇所述,仅就瑞符个人所目击者所感想者而写,一言一语,不敢虚饰,至于其它宝贵可记之事迹自然很多,但非本人目击者,只得留待关心此四日记之人士另文补述之。」【注39】
1938 年也推出了两部有关四行仓库的电影。香港中南光荣影片公司拍摄,鲁司执导的《八百壮士》纳入了跳楼炸日军的故事。但由军委会监制、中国电影制片厂拍摄、应云卫执导的《八百壮士》就没有此跳楼的情节。【注40】后者拍摄期间,杨瑞符抵达汉口,且发表了《八百孤军血战四日记》,提供了不少四行仓库内的细节;或许是杨瑞符的影响,该片虽然仍有文艺宣传上的铺陈,整体并不夸张。
此外,文艺作品和救亡书籍虽有此故事,政府的正式宣传品并不采录。1938 年国民党中执委宣传部出版的《宁死不屈》中的〈八百壮士死守闸北〉一篇,就没有跳楼故事。【注41】
随着时间过去,四行仓库也逐渐淡出民众视野。1946 年张文元出版《四行孤军纪念特辑》,替返国留于沪上的四行守军人员争取安置,直接转载《震动世界的八百壮士》的〈始信人间有铁军〉那则故事,连标题都保留。【注42】
之后数十年,时局变动,风云变色,再也无人问津,直到台湾的中国电影公司于1975 年拍摄上映《八百壮士》,才又被人提起。
图24: 1975 年电影《八百壮士》抱弹跳楼一幕。
传说再现
丁善玺导演的这部《八百壮士》将抱弹跳楼故事收录其中。此后,八百壮士的故事又开始在台湾报刊书籍出现,往往也包括了抱弹跳楼情节。
上官百成《八百壮士与谢晋元日记》第五章〈新闻报导集锦〉中,重述了抱弹跳楼的故事:
「(六)伟大的肉弹
二十八日黎明时分,有敌军二十余人,在苏州河畔打旗语,似为招致其部队来攻,有一位在六楼守望的壮士见状,立即全身缚满手榴弹,突由六层楼平台,对准敌丛跃下,一个大肉弹轰然爆炸,烟屑飞扬中,二十余敌兵化为泥灰肉酱,南岸群集的市民,鼓掌欢呼,但也为这个英勇的壮士悼念,其壮烈的牺牲精神,诚是惊天地而泣鬼神。」【注43】
标题文字虽然稍有更动,可以看到基本上和《新闻报》并无差别。不但如此,此章更加上了「(七)谢晋元与上官志标手刃敌兵」的一则,称日军取梯爬上二楼,上官志标扼日兵喉咙将其推落,谢晋元以手枪击毙第二名日兵。【注44】
「手刃敌兵」此节明显是日后创作,因此则「新闻报导」未见于当年任何报刊,仅见于本书。(按,当年《新闻报》曾刊登上官志标题字,但误称其为「管志标」。)
这两则都是「新闻报导集锦」,而该书之前的第四章〈四行仓库坚守记〉,标明为为上官志标手记,对此二事皆未提及。【注45】
同年,吕汉魂、卢克彰出版《八百壮士》,抱弹跳楼及手刃敌兵二事不再是新闻集锦,直接被纳入对四行仓库战斗的描述中,而且更加上对话,绘声绘影:
「 ⋯⋯ (二十八日) ⋯⋯ ⋯⋯ 在屋顶上担任瞭望任务的几十个弟兄,当大批日军在炮火掩护下接近仓库西边时,突然有一位第三连的弟兄,他已经受了伤,咬牙切齿地系好手榴弹袋,另在身上插了四颗手榴弹,有人看到他动作,但不知他要做什么?
『不要站起来!』有人看见他爬到围墙边直立站起来,连忙大声警告:『注意鬼子的狙击!』
『他妈!』只是一瞬间的事,有人看到他跨过为围墙,握着的手榴弹『啪!』一声拉开了。
『老子和你们拼了!』他的声音还留在空气中,跨在围墙上的身影不见了。
接着,一阵轰然巨响由下面传上来,有人向下瞭望,二十多个日军已经横七竖八躺在仓库大门,其余的正在向后逃遁,⋯⋯ 」【注46】
而手刃情节被安排在28 日白天,稍晚于跳楼事件,位置在仓库二楼西南窗口,笔墨更加铺陈。
【注47】
此书未提及谢晋元于28 日晨在屋顶以步枪狙击日兵,也未提到上官志标于28 日晚才进入四行仓库,显然吕、卢两位作者误认上官志标与谢晋元手刃敌兵情节为真,以为这就是29 日早上谢晋元致孙元良信中提到的28 日晨亲手毙敌之事。从此,又多了一个传说。
图25: 《八百壮士与谢晋元日记》新闻报导集锦
1977 年,王洁、张柏亭、孙元良合撰《上海「八百孤军」记实》,分三期刊于《湖北文献》季刊,其中张柏亭的部分提到28 日拂晓第3 连受伤班长从三楼窗口跳下的「壮烈的肉弹反击」,还有当日下午日军以长梯登楼,被上官志标及谢晋元手刃的情节。【注48】不管是标题、内容,都跟前述二书类似。
有个现象,值得注意。
王洁当年为88 师炮兵营长,他称26 日晚在师部开全师营长以上会议时,目击师长孙元良当面点将,要谢晋元团附、杨瑞符营长、上官志标团附三人留下。
此季刊刊登的孙元良的文字亦称:「在全军退却沪西前,我请第五二四团的团附谢晋元中校和该团第一营营长杨瑞符少校团附上官志标少校三位同志到『四行仓库(大陆、金城、盐业、中南四银行联营的仓库)』我的司令部里,我亲自交给他们『死守上海最后阵地』的命令。」【注49】而张柏亭也称是三人皆赴师部接取命令。
可是,据杨瑞符的《四日记》,当晚他先至524 团团部接受撤退命令,后来又被召回团部等候谢晋元返回,才被告知要留下据守,并未去师部。而且上官志标仅为连长,当晚请假探望眷属不在营上。这可见即使是当事人,数十年后的记忆也不见得可靠。
更让人惊讶的是,孙元良的回忆当来自其前几年出版的回忆录,但在其回忆录原文中,却明白地写着,召团附谢晋元中校、营长杨瑞符少校两人至师部下达命令,并不包含连长上官志标上尉。【注50】行笔至此,不禁要问,是谁影响了王洁等三人,把上官志标加了进去?更让上官志标升官?
虽是细节,却不得不让人警惕,当处理多年后的口述回忆文字时,除了因年久记忆模糊的因素外,更要考虑第三者的影响与干扰。
图26: 孙元良回忆录中有关下达死守四行仓库命令的一段,仅提及谢晋元及杨瑞符。《亿万光年中的一瞬》,1974 年2 月再版,第210 页。
传说成型
大陆改革开放后,在1980 年代初开始搜集抗战老兵回忆史料,这些工作多是各地方政协所属文史资料委员会或者地方县志的编辑人员负责。以当时政治氛围,没有官方出面牵头,这些老兵们很少会主动撰写回忆。而在撰写过程中,这些文史人员也不免会与老兵进行互动。他们很可能从类似参考消息之类的资料得知台湾方面有抱弹跳楼的故事,而在与老兵互动中,也将这故事传播至老兵脑中。较早写下的回忆,又不免会被拿来作为与后来访寻老兵互动的材料。就这样地,抱弹跳楼的故事再度逐渐成型。
这互动的痕迹,可以很容易地在一些老兵的回忆中看出。如上海四行仓库纪念馆所展示的四行老兵李春生回忆手稿,其第一页称谢晋元「...进仓库时召集全体孤军同志讲话:四行仓库的战役,我们要宁死不屈、绝不投降、绝不妥协,绝不做亡国奴。我们有上海八百万市民,有中共地下党组织是XX 孤军营的后盾,有青年团体进步组织站在我们一边,就是全部死了,也死得其所的。谢团附叫各连造花名册,死了后做根据。」【注51】谢晋元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再如老兵章渭源称日军坦克冲到仓库大门时,一壮士身绑炸弹和手榴弹从窗口跳下与敌坦克同归于尽,还更加注:「(此事曾载《中国青年报》一九八五年八月十六日记者采访军事博物馆的报导)」【注52】这是章渭源自己加注,还是整理者加注?回忆还需要引用到共青团机关报的报导,不能说没有政治正确性的考量。
以下罗列几个回忆,以资参考。
郑侠飞(万国商团团员,孤军营翻译)
〈八百壮士与谢晋元团长〉,《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4 辑》,1980 年,第70~82 页。
〈八百壮士对敌战斗之我见〉,《通城文史资料第1 辑》,1985,第36~43 页。
郑侠飞(1980)称10 月29 日早上至F 号碉堡担任翻译,英军小队长闲谈说:「今天拂晓,有一个中国兵身上裹满手榴弹,从屋顶上突然而下,跃入日兵丛中,只听轰然一声,这位勇敢的中国兵为保卫祖国与敌人同归于尽。」又称几个英国兵说:「昨天下午,中国人用卡车装了慰劳品,沿苏州河北岸,开到西藏路桥北堍东侧,将慰劳品送进烟纸店窗口,给四行仓库内的中国兵。」
郑侠飞并非目击,转述的文字语气、时间及事件也颇有疑问。若真是29 日拂晓,《新闻报》29 日出刊报导是28 日拂晓,那也太巧了,难道《新闻报》记者有预言能力?而他更转述英兵说法称28 日下午用卡车送进慰劳品,这也有问题。因为光天化日之下,租界当局要维持表面上中立,不让人公开地运送慰劳品。上海市商会的慰劳品是在28 日的午夜才用卡车载到西藏路桥北堍东侧,再趁黑送入烟纸店的。若真是英兵的叙述,一定会说是晚上而不会说是下午。郑侠飞的回忆,很可能是受到《新闻报》引起的谣言影响,混入了记忆之中。
四行守军从四行仓库撤退至西藏路东的中国银行仓库,该处正是郑侠飞服勤时休息所在地,他自告奋勇地跟着四行守军做翻译。后来万国商团将他配至孤军营提供翻译服务,除了有段时间陪谢晋元住院约两周外,他在孤军营一直待到12 月中,之后还不时拜访孤军营。跟其他老兵一样,在他的回忆中,在孤军营期间,都没有提到曾探询确认那位抱弹跳楼勇士的身份。相较于他特别花了数百字的篇幅来澄清杨惠敏泳渡苏州河的谣言(声称他在11 月1 日于孤军营前直接询问杨惠敏,以及后来询问上官志标,都是否定的答案),他在孤军营时,对于抱弹跳楼壮士的身份如何,却再也没有过问。
李春林(2 连1 排排长)
《回忆「四行仓库」在上海》,手稿,1980 年9 月8 日,共5 页,现存上海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
李春林的回忆称:「有一次鬼子正在埋地雷炸药,我连四班副班长陈树生同志身绑炸弹数枚,从窗口跳下,炸死鬼子多人,与敌人同归于尽。」
如前所述,李春林回忆将「中共地下党组织」、「青年团体进步组织」等话语混入谢晋元的话中,稍嫌混乱。而有关此事件,除了人名之外,时间、地点俱无。陈树生虽是2 排之人(88 师编制为1 连3 排9班),李春林身为1 排排长,在孤军营中说话自有份量,壮士之名为何未在孤军营中及上海租界广泛流传,反而埋没40 多年?
陈德松(2 连士兵)
〈八百壮士之歌〉,《全椒文史资料第1 辑》,1985 年,第29~33 页。
〈八百壮士之歌〉,《华夏壮歌》,1986 年,第72~74 页。
〈殊死报国的四行孤军〉,《八一三松沪抗战》,1987 年,第164~169 页。
陈德松的回忆没有抱弹跳楼之事。
陈岂凡(3 连3 排排长)
「八百壮士」历险记,《株洲文史第7 辑》,1985 年,第215~232 页。
陈岂凡的回忆没有抱弹跳楼之事。
张秋明(2 连2 排3 班上等兵)
文斌,〈孤军张秋明访问记〉,《上海妇女(上海)》,1938 年第1 卷第9 期,第22~24 页。
戴广德,〈上海四行孤军抗敌纪事〉,《南明文史资料选辑第4 辑》,1986 年,第42~52 页。
张秋明回忆(1938):「有一个同志,很老的年纪,在身边为了七八个手榴弹,手里也拿一个,爬到最高层,看,看见一群敌人来了时,纵身跳下,同时手榴弹也掷了出去。敌人都死了,他自己可也牺牲了。」
张秋明回忆(1986):「敌军20 几人来攻,敢死队二连四班副班长陈树生,全身绑满手榴弹,从五楼窗口跳向敌群,敌人全部覆灭,陈烈士为国捐躯,南岸观战妇女,感动涕零,以巾拭泪,敌人不敢收尸,放来警犬衔去。」
张秋明曾在汉阳兵工厂修枪,后到上海当铜匠,在8 月12 日投88 师,到四行仓库战斗时已有三个多月,后在撤退时负伤截肢,留在上海租界安养,未入孤军营。
第一段回忆是在上海残废医院访问的。他在孤军营外,更容易受到外面抱弹跳楼谣言传说的影响,是否因此在受访时顺口说出,自然无法确认。但此文显然未引起上海仕女注意,也未在孤军营引起反应。
第二段回忆明显是数十年后从阅读中或他人交流中形成的。1938 年时不知道是谁,反而在近50 年后记起番号姓名,原来是本排1 班副班长陈树生,焉有此理。出现以警犬衔去尸体来解释数十具尸体不见,显然也是后来阅读他人文字后,了解必须补漏的结果。
景勘/景守荣(1 营士兵)
〈松沪抗战之「八百壮士」〉,《应山文史资料第2 辑》,1987,第1~13 页。
景勘的回忆没有抱弹跳楼之事。
焦友三(3 连士兵)
〈守卫四行仓库的前前后后〉,《通山文史第1 辑》,1987 年,第82~87 页。
焦友三回忆:「就在他们败退下去后的一个晚上,敌派兵潜入四行仓库的墙下,妄图掘地穴爬入墙内,进行袭击。正当敌人偷偷使用诡计时,立即被我机警的战士发觉,在紧急的关头中,战士怒不可遏,不顾自身的安危,矢志实现自己报效祖国的夙愿,一个个身捆炸药包、手榴弹争先从七层楼高的墙上,拉开导火线,跳下埋头挖地穴的敌群里,随着一阵巨响,与敌人同归于尽。像班长陈树生、战友张秋民(武昌人)、杨顺广(四川人)等就是这样献身祖国,壮烈牺牲的。」
四天战斗阵亡5 人中,3 人尽皆抱弹跳楼?
章渭源(2 连3 排士兵)
〈回忆上海「四行仓库」的抗日战斗〉,《兰溪文史资料第6 辑》,1988 年,第7~17 页。
章渭源回忆是在刚与日军接战的下午(即27 日),「...敌坦克继续掩护着一部份敌人又猛扑过来,转过弯即将冲入仓库大门。情况十分危急,在这关键时刻,我楼上守军的一个战士,身绑炸弹和手榴弹,从窗口一跃而下,跳在敌人正在冲大门的坦克上,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与敌坦克同归于尽。(此事曾载《中国青年报》一九八五年八月十六日记者采访军事博物馆的报导)」
坦克不曾接近四行仓库,且回忆实在不需引共青团机关报为证。
田际钿(1 连2 排士兵)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蒲圻文史第4 辑》,1988 年,第16~28 页。
〈「八百壮士」幸存者的血泪历程〉,《文史春秋》,2001 年4 期,第72~75 页。
〈一位「八百壮士」幸存者的自述〉,《湖北文史》,2020 年第1 期,第167~175 页。
田际钿回忆(1988):「到第四天即10 月27 日敌人开始发起进攻,以坦克为前导,步兵随后,一次又一次地向阵地猛烈冲击…...有的战士抱着炸药包冲进坦克群炸毁坦克,有的战士身捆手榴弹,拧开弹盖,拉出导火线跳入敌阵与敌人同归于尽。二连有一个姓陈的战士,身上捆满手榴弹从仓库顶上跳进正在挖地穴的敌群,使二十多名日本鬼子同时覆灭,自己也为国捐躯壮烈牺牲。」
田际钿回忆(2001):「到第四天即10 月27 日敌人开始发起进攻,以坦克为前导,步兵随后,一次又一次地向阵地猛烈冲击…...我不顾自身安危以死相拼,抱着炸药包冲进坦克群炸毁了一辆敌坦克。有位战士身捆手榴弹,拧开弹盖,拉出导火线跳入敌阵与敌人同归于尽。」
田际钿回忆(2020):「到第四天即10 月27 日敌人开始发起进攻,以坦克为前导,步兵随后,一次又一次地向阵地猛烈冲击。」
田际钿的回忆除了跳楼,还增加了炸坦克的情节,而且还随时间不同,编撰者不同,有不同的情节。
樊城(3 连3 排副排长)
〈参加松沪战役四行仓库战斗的回忆〉,《通城文史资料第4 辑》,1988 年,第65~67 页。
樊城的回忆没有抱弹跳楼之事。
万连卿(1 营士兵,曾任谢晋元勤务兵)
〈参加四行仓库保卫战的回忆〉,《通城文史资料第4 辑》,1988 年,第68~70 页。
〈八百壮士报国记〉,《纵横》2000 年第8 期,第16~19 页。
万连卿的回忆没有抱弹跳楼之事。
杨养正/杨得余(1 连1 排排长)
〈永远的老兵〉,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编,《口述淞沪抗战1》,2007 年,第1~12 页。
《寻找最后的抗战老兵》,2017 年,第19~页。
杨养正的回忆没有抱弹跳楼之事。
周福其/周福(1 连3 排士兵)
〈「八百壮士」周福其的回忆〉,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编,《口述淞沪抗战1》,2007 年,第13~26页。
周福其的回忆没有抱弹跳楼之事。
王文川(机枪连士兵)
〈八百壮士幸存者王文川老人〉,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编,《口述淞沪抗战2》,2008 年,第1~16页。
王文川回忆称日军10 月27 日上午8 时20 分第一次进攻,被消灭27 人。第二次进攻上午10 时,派出300 多人,从西藏路、苏州河北路、国庆路三面包抄。第三次28 日凌晨,到黄昏时负责外围的1 连全撤入仓库。第四次29 日拂晓,争夺大门口。3 连连长石美豪脸部受伤,机枪连小个子小杨绑满手榴弹,从仓库楼顶跳下跃入敌群,炸死20 多人。
王文川回忆可能因为年迈而致模糊不清。争夺大门口、石美豪受伤是在10 月27 日下午。
万振英(2 连排长?/1 连士兵)
〈我是「八百壮士」的一员〉,《老兵讲述8 抗战:刻骨铭心的记忆》,2016,第26~27 页。
万振英回忆:「10 月27 日凌晨,全营在苏州河以北的四行仓库会合,进驻了仓库及构筑防御工事。日寇蜂拥猛扑,攻进仓库附近,靠近墙脚埋地雷炸药。我连班长陈树松同志身绑炸药冲进敌群,与敌同归于尽,打击了敌人的嚣张凶焰。」
万振英在回忆中自称排长,又称「陈树松」是「我连班长」,让人跟李春林称的「陈树生」为2 连4 班副班长联想起来,以为万振英是2 连排长,跟李春林一样,那么他们的说法更有权威性。事实上,这是一个典型思维谬误的套套逻辑(tautology)。
杨瑞符1938 年3 月在汉口发表《八百孤军血战四日记》时,曾附上一份524 团1 营官佐名单,其中并无万振英的名字,其它资料却称万振英此时为1 连老兵。【注53】且其所称为「冲进敌群」,而非跳楼。
检视上面14 人的回忆,其中7 人没有抱弹跳楼的回忆(陈德松、陈岂凡、景勘、樊城、万连卿、杨养正、周福其),1 人为听闻转述(郑侠飞)、1 人称2 连陈树生抱弹跳楼(李春林)、1 人称不认识的老兵抱弹跳楼(张秋明)、1 人称陈树生、张秋民(明?)、杨顺广三人抱弹跳楼(焦友三)、1 人称抱弹跳楼炸坦克(章渭源)、1 人称抱弹炸坦克还有抱弹跳楼(田际钿)、1 人称机枪连小杨抱弹跳楼(王文川)、1 人称1 连陈树松抱弹冲进敌群(万振英)。
除郑侠飞和张秋明外,其余12 人在孤军营一起待了四年,每年还开四行仓库纪念会,外界人士也来来去去,服务闲聊上课。抱弹跳楼杀敌牺牲壮烈之事,在这四年中未曾经由来访人士流传外界,也未曾在孤军营官兵间有个一致的身份及经过情节。四十多年后,其中7 人没有关于抱弹跳楼的回忆,其他5 人根据模糊的记忆拼凑出各不相同的人名与经过。只要思考一下,就算还未去追根溯源,也会知道此事件的可信度不会太高。
基于军事常识的思考
其实,任何稍有军事常识的人,听到「缚满手榴弹跳楼炸死20 多人」之事,最直觉的反应一定是问道:把那多颗手榴弹扔下去就好了,何必自己跳下去?
的确,「为何跳楼」是一个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日本神风特攻队及近年行恐怖攻击的自杀炸弹客之所以需要用人牺牲,是要用人的头脑来选择目标并用人的灵活反应避过障碍将炸弹递送到目标旁。
在四行仓库战斗时,并无这个需求,从楼顶直接对下投弹即可,何必用人带着跳下?更何况一个人从五、六层楼高度跳下,就算不是当场死亡,也必定重伤倒地不起,万一不幸身体正好压住缚着的多颗手榴弹上的话,那样的爆炸结果可真让见者情何以堪啊!
若要爆炸威力大,直接捆绑多枚手榴弹成集束手榴弹即可。四行仓库内到处都是粮袋麻包,更堆在窗边墙边作为工事,内容物倒掉,随手一捆就能使用,这比把一个个手榴弹慢慢地绑在身上要容易多了。事实上,四行守军的确也使用现制的集束手榴弹。老兵万连卿回忆:「战士们把手榴弹、炮弹捆在一起,用棉花包裹住往下扔。」【注54】想来棉花包是用于提供缓冲,让弹药落地后不会滚跳过远。
进一步思考,当时日本军队训练完整,战术运用中规中矩,战斗时对保持散兵队形也非常注意。在明知道四行守军主要防御手段是投掷手榴弹及炮弹的情况下,他们怎么还会派有这么多人密集在仓库近处,让国军可以一炸即灭?从27 日下午战斗的影片截图中可知,每次进攻时,接近四行仓库门前的日军不过寥寥数人,往往不到一个班。如何能轻易消灭20 多人?
照片中或影片中看到日军以密集队形进攻的,几乎都是摆拍。从其携带旗帜之举,其性质一目了然。
图27: 从这些照片中日军都带旗进攻,即可推知这些照片是日军摆拍。左上及右上皆非四行仓库,四行仓库西墙无门。左下及右下则是四行守军退出后摆拍。左下照片中窗户仍冒浓烟,乃10 月31 日凌晨国军退出后失火燃烧未熄。
无稽传说
多年后口述回忆虽不可靠,我们尚可理解,毕竟每个人都同样会经历对久远事件记忆的模糊与消退。但是在研究历史之时,碰到口述回忆中难以解释圆满的疑问,不去寻找当年史料澄清,反而对谣传穿凿附会,甚或加油添醋,编造出完全不存在的情景,那就让人不能认同了。
是的,说的就是所谓的「抱弹跳楼炸日军钢板兵」的无稽之谈。
就算是前述情节混乱矛盾的各人回忆中,何曾提过日军抬钢板逼近仓库?
据说,这「日军抬钢板」之说来自某位老兵的口述孤证,并无其他资料旁证。网上早已有人质疑,认为是借用了共党游击队用「土坦克」(按,通常是将大桌子绑上四五床潮湿的棉花被胎)对付城墙炮楼的故事,依样画葫芦。
而由此孤证所衍生的文字却对抱弹跳楼炸日军钢板兵的细节大加发挥,绘声绘影,描述排长李春林在二楼先发现日军钢板兵、钢板如何配备、危急下陈树生从五楼跳下云云,且声称以上情节皆为李春林回忆。但李春林回忆在前面已经引述过了,何有钢板之事?
图28: 李春林手稿第2 页,现藏于上海四行仓库纪念馆,照片从网上取得。
不幸地是,这「抱弹跳楼炸日军钢板兵」的情节却被谢继民先生的《我的父亲谢晋元将军》一书采用,更被上海四行仓库纪念馆做成模拟场景,而致广为流传。
想来是有人因为有先入为主的执念,认为抱弹跳楼之事必定为真,却无法解释「为何跳楼」,偶然看到比抱弹跳楼的回忆还更稀少的「日军抬钢板」孤证,如获至宝;不顾这「抬钢板」之事更不合理、更缺常识,硬是编出「抱弹跳楼炸日军钢板兵」的情节,强说坠落人体才能砸开钢板,解释跳楼之不得不然。
抬钢板防爆炸弹药之无稽,稍微思考即可了解。
举钢板可以防止高处落物直接砸到人,或是挡住投射性武器,就如古代攻城战举盾牌挡砖石、箭弩,甚或防近代的火枪。但抬着钢板防上头,侧面却是四下皆空,直接投落在侧旁地上、或者从钢板上滚落地面爆炸的手榴弹,如何能防?当时国军手榴弹杀伤半径至少2~3 公尺,四行守军更有82 毫米迫击炮弹,其杀伤半径及爆炸威力更是手榴弹的数倍,且一触即爆,根本不是人抬得动的钢板(按,1 平方公尺、10 公厘厚的钢板即重78.5 公斤)可以遮蔽或抵挡的。
也就是说,抬钢板对于在侧旁爆炸的手榴弹和迫击炮弹毫无防护之力,这只要是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的。日军怎么可能会缺乏此常识而行此徒劳之举?
(附带说一句,古罗马龟甲阵Testudo 之所以可行,是因为罗马军团兵的盾牌都是木制,且其敌人无有效爆炸物可用。)
而这个「抱弹跳楼炸钢板兵」故事,比单谈抱弹跳楼还更经不起质疑。抱弹跳楼之事还有不见尸体的疑问未能解答,而这新的故事除了尸体外,更增加了钢板下落的问题。难道日军警犬除了衔走尸体外,也能把钢板衔走?
其实,日军使用钢板阵之说就跟日军使用警犬衔走尸体之说一样,都是在无法解释质疑的时候,编造出的搪塞之词。而「抱弹跳楼炸钢板兵」的情节如此无稽,连几乎所有四行老兵回忆中都不见其踪,还值得传述吗?
结语
四行仓库战斗是抗日战争中,极少数能够近距离直接呈现在大批中外媒体与民众面前的战事。他们直接的见证,本该是重现真正战斗情景的好机会,但因政略宣传的需求,中文媒体报导不免稍有夸张,但除极少数报刊外,基本尚好。而外文媒体报导,则较少顾忌,虽对华同情,但仍禀笔直书,反而更贴近实况。
这是一场很小的战斗,过程也不激烈。除第一天(27 日)下午曾短兵相接外,之后两天战况沉寂,双方偶尔隔距离对射,第四天下午日军开始炮击西墙,但亦未造成四行守军严重伤亡。但是,一份上海报纸的「独家」报导,不为四行仓库内外所知所觉,却在几十年后由政治引导的民族主义之风渲染下,几乎要变成信史。历史事实不受重视,反而情节刺激、逐次编造的谣传流言更受欢迎,让人深信不疑,将如之何?
2022 年1 月6 日初稿。
#利国华
感谢利国华老弟相助,专业的人物文献档案深挖搜寻。
书目:
1. 上官百成,《八百壮士与谢晋元日记》,华欣文化,1976 年,168 页。
2. 上海政协,《文史资料选辑1980 年第4 辑,总第32 辑》,1980 年,168 页。
3. 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编,《口述淞沪抗战1》,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年,225 页。
4. 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宁死不屈》,1938 年,122 页。
5. 佚名,《八百孤军抗日记》,上海复兴出版社编,57 页。
6. 佚名,《八百英雄抗敌记》,救亡出版社编,1937 年11 月,70 页。
7. 全椒政协,《全椒文史资料第1 辑》,1985 年,120 页。
8. 南明政协,《南明文史资料选辑第4 辑》,1986 年,251 页。
9. 合川政协,《合川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1985 年,158 页。
10. 吕汉魂、卢克彰,《八百壮士》,皇冠出版社,1976 年,193 页。
11. 孙元良,《亿万光年中的一瞬》,1974 年再版,320 页。
12. 张文元,《四行孤军纪念特辑》,1946 年8 月,16 页。
13. 应山政协,《应山文史资料第2 辑》,1987,201 页。
14. 政协,《八一三淞沪抗战》,中国文史出版社,1987 年,427 页。
15. 政协报,《华夏壮歌》,中国文史出版社,1986 年,308 页。
16. 日本海军省教育局,《支那事变尽忠录・第1 卷》,1940 年8 月,info:ndljp/pid/
1906203,479 页。
17. 日本海军省教育局,《支那事变尽忠录・第2 卷》,1941 年5 月,info:ndljp/pid/
1906215,565 页。
18. 日本海军省教育局,《支那事变尽忠录・第3 卷》,1941 年11 月,info:ndljp/pid/
1906225,537 页。
19. 时事研究社编,《震动世界的八百壮士》,1937 年11 月,40 页。
20. 曹聚仁,《万里行记》,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 年,470 页。
21. 株洲政协,《株洲文史第7 辑》,1985 年,262 页。
22. 沈晓昭,韩淑芳主编,《老兵讲述8 抗战:刻骨铭心的记忆》,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229 页。
23. 田汉等,《八百孤军》,战时出版社,1937 年,99 页。
24. 华之国,《闸北血史》,时代史料保存社,1937 年12 月,104 页。
25. 蒲圻政协,《蒲圻文史第4 辑》,1988 年,173 页。
26. 兰溪政协,《兰溪文史资料第6 辑》,1988 年,168 页。
27. 虞任远,《八百壮士画史》,惠文出版社,1976 年,34 页。
28. 谢继民,《我的父亲谢晋元将军──八百壮士浴血奋战记》,团结出版社,2010 年,456 页。
29. 谭玉岐,阎志军主编,《口述淞沪抗战2》,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年,214 页。
30. 赵景深,《八百好汉死守闸北》,大众文化丛书社,1938 年,16 页。
31. 通城政协,《通城文史资料第1 辑》,1985 年,242 页。
32. 通城政协,《通城文史资料第4 辑》,1988 年,158 页。
33. 通山政协,《通山文史第1 辑》,1987 年,210 页。
34. 郭沫若等,《闸北孤军记》,战时读物编译社,1937 年,59 页。
35. 高兰等,《记八百孤军》,战时出版社,1937 年,41 页。
注释
注01、《顾祝同电蒋中正该部八十八师一团在北站一团在真茹车站暨南新村附近的驻防情形及北站新闸桥之线一带抗日战况等》,1937 年10 月28 日,国史馆典藏号:002-090200-00032-152。此电称27 日88 师一团在北站与日军激战。又,《顾祝同电蒋中正闸北一团冲出重围至真茹附近现于四行仓库与日军对战中及五十三师与日军战况甚烈等》,1937 年10 月31 日,国史馆典藏号:002-090200-00032-257。此电称30 日88 师在北站一团大部由团长率领突围至真茹,仍留一部于四行仓库。另,《蒋中正条谕徐永昌有关谢晋元以下各官兵尽忠职务请政府各予最荣誉勋章》,1937 年10 月31 日,国史馆典藏号:002-020300-00009-138。此条谕令徐永昌:「至于死亡人员,自该团长韩宪元以下各官兵,待查核下落及其生死后,准予另案呈报,特别抚恤。」这些都说明蒋介石一直以为闸北还有一团作战。事实上,524 团大部在10 月26 日夜间已从闸北撤退,只留杨瑞符营在四行仓库。日军10 月27 日早上占领北站(原524 团团部)时,仅杨营派在民德路旱桥处警戒的一个班与其交火对射。
注02、《国民政府令谢晋元杨瑞符各给予青天白日勋章》,1937 年11 月17 日,国史馆典藏号:001-035100-00071-003。
注03、曹聚仁,《万里行记》,1983 年,第84~85 页。
注04、《表纸「陆戦队命令军极秘机密上陆军命令第49号」昭和12 年10 月30 日・陆戦队命令4》,JACAR:C14120154400,第2 页。日本军语中「装甲车」指的是装有机枪的履带式超轻型战车,「装甲自动车」才是轮式装甲车辆。但此命令中的「装甲车」应非是日本上海特别陆战队拥有的五辆卡登・罗伊德VIb 型超轻战车,因其无炮塔的设计,在市街中作战不便;这里的「装甲车」应指进口的维克斯─克罗斯利M25 轮式装甲车(日语:ヴィッカース・クロスレイ装甲车)。
注05、《表纸「支那事変上海戦迹案内骨子」・11、闸北进撃戦(10 月27 日)》,JACAR:C1412061960 ,第6 页,《四行仓库进击图》。此图有15 cm 榴炮4 门、12 cm 榴炮2 门,山炮8 门。《表纸「支那事変功绩便覧」・陆戦队の部》,JACAR:C14120644700,第6 页。按此处所列,第4 大队(炮兵队)的第8、9 中队参加了10 月28~31 日的四行仓库攻击战斗。
注06、日本海军,《支那事变概报第65 号・附图:上海陆军战线》,JACAR:C14120674900,第5 页。
注07、张柏亭,〈松沪会战纪要〉,《八一三淞沪抗战》,1987 年,第142~147 页。
注08、曹聚仁,《万里行记》,1983 年,第84 页。
注09、曹聚仁,《万里行记》,1983 年,第83 页。
注10、《新闻报》,1937 年10 月30 日,第3 版。
注11、杨瑞符,〈八百孤军血战四日记〉,《大侠魂》,第7 卷第7、8 期,第8~12 页;第9期,第9~11 页;第10 期,第8~10 页;第11 期,第4~6 页。
注12、杨瑞符,〈孤军奋斗四日记〉,《合川文史资料选辑第三辑》,1985 年,页11~29。杨瑞符,〈孤军奋斗四日记〉,《八一三淞沪抗战》,1987 年,第149~163 页。
注13、万连卿,〈八百壮士报国记〉,《纵横》2000 年第8 期,第16~19 页。
注14、袁惠照,〈八百壮士坚守四行仓库回忆录〉,《大侠魂》,第7 卷第7、8 期,19~22页。此文重述1937 年11 月1 日与杨瑞符胞弟──524 团2 营营部副官──杨凤书一起去租界海格红十字会医院访问杨瑞符的纪录。
注15、日本朝日新闻《上海战线・苏州河肉弹突破》,https://youtu.be/wBQJWZSOS0c,2018 年12 月10 日取得。其中四行仓库战斗片段来自英国Movietone 通讯社摄影记者Eric Meyell,见https://youtu.be/bm0pp7yrAko。
注16、日本海军省教育局,《支那事变尽忠录・第3 卷》,1941 年,第230─233 页。
注17、《中央通讯社稿・1937 年10 月下》,第495~496 页。
注18、问津,〈闸北孤军退出记〉,《大公报》,1937 年11 月1 日,3 版。问津,〈闸北孤军营长杨瑞符访问记〉,《战时大学》第1 卷第2 号,1937 年11 月6 日,第42~43 页, 内容类似。
注19、文强,〈戴笠领导的抗日别动队和间谍斗争〉,《八一三淞沪抗战》,1987 年,第79~81 页。
注20、《中央通讯社稿・1937 年10 月下》,第515~516 页。
注21、虞任远,《八百壮士画史》,1976 年,第20 页,上海市政府访问稿原稿照片。
注22、郑侠飞,〈谢晋元团长与八百壮士〉,《文史资料选辑第4 辑》,1980 年,第75 页。
注23、章渭源,〈回忆上海「四行仓库」的抗日战斗〉,《兰溪文史资料第6 辑》,1988 年,第16 页。
注24、孙元良,《亿万光年中的一瞬》,1974 年,第216 页。
注25、《申报》,1937 年11 月2 日,第2 版。
注26、问津,〈闸北孤军退出记〉,《大公报》,1937 年11 月1 日,3 版。
注27、戴广德,〈关于「四行仓库」的几点考证〉,《蕉岭文史资料第8 辑》,1991 年,第57~63 页。
注28、伤死者为土师大队小队长田中士陆兵曹长,10 月30 日傍晚负伤,11 月2 日伤死,《支那事变尽忠录・第3 卷》,第231~235 页。伤者42 人的数字来自《表纸「支那事変上海戦迹案内骨子」・闸北进击战》,JACAR:C14120619600。
注29、小泉中队三等兵曹水谷道二,10 月28 日上午负伤,治疗至1938 年5 月1 日仍然死亡。《支那事变尽忠录・第3 卷》,第229~231 页。
注30、日本海军《支那事变概报第58 号》,1937 年10 月20 日,JACAR:C14120674800,第4 页。
注31、谢继民,《我的父亲谢晋元将军》,2010 年,第61 页。
注32、〈谢团附在仓库内致孙师长之亲笔函〉,《中华(上海)》 1937 年第59 期19 页。相似内容亦收于孙元良,《亿万光年中的一瞬── 孙元良回忆录》,1974 年,第211 页。
注33、〈谢晋元谈机枪三挺掩护退出经过〉,《新闻报》,1937 年11 月2 日,3 版。
注34、郑侠飞,〈谢晋元团长与八百壮士〉,《文史资料选辑第4 辑》,1980 年,第74 页。
注35、《八百孤军》,战时出版社,1937 年,第4 页。
注36、徐迟,〈孤军八百人〉,《闸北孤军记》,1937 年,第15~41 页。同篇小说亦收于高兰等着的《记八百孤军》,战时出版社,1937。
注37、赵景深,〈八百英雄〉,《闸北孤军记》,1937 年,第56~58 页。
注38、赵景深着,杨瑞符校,《八百好汉死守闸北》,1938 年,16 页。
注39、《大侠魂》第7 卷第11 期,1938 年,第6 页。
注40、电影《八百壮士》,1938 年,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fjOQ0IdNI8。另见:https://www.bilibili.com/s/video/BV1pC4y187no。
注41、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八百壮士死守闸北〉,《宁死不屈》,1938 年,第94~101 页。
注42、张文元,《四行孤军纪念特辑》,1946 年,16 页。
注43、上官百成,《八百壮士与谢晋元日记》,1976 年,第44~45 页。
注44、上官百成,《八百壮士与谢晋元日记》,1976 年,第45 页。
注45、上官百成,《八百壮士与谢晋元日记》,1976 年,第29~38 页。
注46、吕汉魂、卢克彰,《八百壮士》,1976 年,第92 页。
注47、吕汉魂、卢克彰,《八百壮士》,1976 年,第93~94 页
注48、王洁、张柏亭、孙元良,〈上海「八百孤军」记实(三)〉,《湖北文献》季刊,第44期,1977 年7 月10 日,第4~8 页。
注49、王洁、张柏亭、孙元良,〈上海「八百孤军」记实(上)〉,《湖北文献》季刊,第42期,1977 年1 月10 日,第8~19 页。
注50、孙元良,《亿万光年中的一瞬》,1974 年,第210 页。
注51、「八百壮士李春林回忆四行仓库保卫战手稿,」网路照片,采自http://s3.sinaimg.cn/orignal/003UO3yzzy7iq00oUHo22,2021 年11 月12 日。
注52、章渭源,〈回忆上海「四行仓库」的抗日战斗〉,《兰溪文史资料第6 辑》,1988 年,第7~17 页。
注53、谢继民,《我的父亲谢晋元将军──八百壮士浴血奋战记》,2010 年,第51 页。
注54、万连卿,〈八百壮士报国记〉,《纵横》2000 年08 期,第16~19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