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井巍然)17
自从井然来了,空调、洗烘一体机、冰箱、微波炉……各种大小家电把这个只有二十多平方的小房子塞得满满当当,出入行走,极为不便。井然无奈之下只能把厨房的隔间给拆了,才能腾出点吃饭的地。
沈巍索性让井然帮他向学校连请了两周的假,这两年全球疫情,国外的学校都开了网课,沈巍窝家里,也窝惯了。天天网课、复习、期末考……忙得不可开交。加上沈东篱的定时投喂,不再需要啃面包,日以继夜高强度的学习下,倒还胖了几斤。
“小巍,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沈东篱打开冰箱,取出食材,一面煎着鸡蛋和鸡胸肉,一面将西红柿切片,他打算做两份三明治,让他们明天早上可以当早餐吃。
原本按井然的要求,他只需要让老李每天傍晚来一趟,将厨娘做好的菜带过来,然后再接井自若放学回家。每次厨娘都会多做一点,这样次日中午,他们只要用微波炉一热就能解决午饭。
沈东篱本是可以不用来的,但他放心不下。
一个是妹妹的遗孤,一个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少爷。
一个未成年,一个即将订婚。
偏偏这两个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相同性别的人却搞到了一起,住到了一块。
还有那个十年没见过的大外甥许巍岚,只留下个“巍”字给弟弟,自己却不见了踪影。
改了姓又改了名的小外甥,现在天天请假不回学校,他到底想干什么?
当初妹妹和妹夫打了那么多年的掩护,只想着至少还能保住一个,只是看来,现在连这一个也要走他们的老路?
所以他特意寻了个活少的日子,找了个借口,早点过来,就是想问问沈巍有什么的打算。
沈东篱一边思索着,一边端着做好的三文治,放到桌面上。可待了片刻,却无人回应。
他一抬头,只见沈巍正托着腮定定的看着他,见他望过来,才淡淡的回着:“没什么打算,先拿毕业证呗,然后有一步,走一步。”
沈东篱顿了顿,斟酌下:“上次我和你说过,井家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而且井绅宁和我们沈家关系一直不错,你怎么还缠着然少爷不放?井绅宁他人还可以,但脾气不算太好,要是让他知道然少爷为了你而不愿订婚的话,只怕你们两个都不好过。”
“那您想我怎样?”沈巍淡淡的看着舅舅,眼眸里没有情感,没有温度,就像个人偶在看着一件物品,平静得有些疏离。他眼里的温柔,一向只留给哥哥和井然。
沈东篱叹了一口气,这小外甥可能是一直养于家中,不常接触外人,从小就不与人亲近,就算改和自己姓,也是非必要不会来访。只是没想到会与然少爷混到一块,也算是件奇事。
“走吧,小巍,走得远远的。当年我们大家都只想一心护着你。无论如何,你得活着才行呀。”
“我知道你们护着我。就算小的时候不知道,可我后来是知道的。”提到家人,沈巍不由的轻轻一笑。
从小,大家只知道锁王许浩有个天才儿子叫许巍岚。这个儿子长得好,学习好,脾气好,更是继承了许浩的传家本领。据说这市面上,就没他开不了的锁。
只是,从没有人会留意,许家还有一个养在家里的小儿子叫许清川。一个不亚于哥哥的天才,一个一样学得父母本领的小儿子。
他俩,一个是高山上的轻风,一个是低谷里的清河。一个被名扬四海,一个默默无闻。
他不服。
他也想做那高山上的风。
只是小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明白,总想和哥哥争一争。不过还好爸妈都娇宠着他,哥哥也让着他。在家里,大家都顺他的意思,叫他“巍巍”,叫哥哥“岚岚”。
那个光芒四射的哥哥还说,自己就是他的高山,而他则是围着自己转的风。
得到哥哥认可的臭屁小孩很开心。
外人不知道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哥哥喜欢他就行。
家里人说,他是他们最后的念想,是家族技艺的暗线传承。只要家里的人还有一个活着,就不需要他出头。可若是家里人都出了事,那他就要躲的远远的,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隐姓埋名,等待机会,再将家里的技艺传下去。
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
他不想躲开,也不想置身事外。
他只想要回他的哥哥,想要一个家。
凭什么要他屈服于这个“怀璧其罪”的世道?
他偏要用这个“璧”来讨个公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所以呢?等高考结束,你要不要到国外去?正好读完你那一年书?要是钱不够,舅舅这里有。”沈东篱继续劝说着。
沈巍把玩着手中的鼠标,不为所动。“看情况吧,现在疫情这么严重,我还是在国内上网课好一点。”
“那你要不要搬来和舅舅住?我在井家外面有套房子,你过来和我住吧,这也太小了。对了,你父母的本事你学到哪一层了?”难得小外甥不像以前一样,跟他说不上两句就走,借着这个机会,沈东篱关心的询问着。
沈巍抬眼打量了沈东篱很久,目光中的审视,让沈东篱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了。半响沈巍才收回目光,不以为然的开了口:“开锁还是我哥厉害,而且他会造锁,我不会。沈家的本事我只学了‘鉴’和‘补’,其他的还没学。”
沈东篱愣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样子,“……也对,他们走的早,你那时候年纪还太小,没学到也是正常。那你爸妈有没有留下些资料下来?”要是那些资料还在,祖上的手艺也不算失了。
沈巍嘴角一勾,似带着点讥笑又似没有,“当年那一把火把什么都烧干净了,哥哥能把我活着救出来就已是万幸,哪还来的及拿那些东西?”
“唉,那也是。”沉默在两人中流淌,尴尬的气氛开始弥漫。沈东篱挠了挠鼻子,在沈巍似笑非笑的长久注视下,尝试着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份沉默:“这是给你们做的早餐,当然你们想晚上吃也可以。我‘修’还是很不错的,‘仿’和‘伪’我也会,就是没有南山的技术好,老一辈的笔记一直在她手上。你要是愿意来跟我住的话,到时候我再慢慢教你,好不好?”
“知道了。您让我再考虑一下吧,毕竟现在井然在这里住,等他订了婚,要搬回去的时候,我再答复你。”沈巍站起来,将桌面上三文治用保鲜盒一一装起来放到冰箱里:“下回要是方便,请麻烦您帮带些骨头过来,我想煲汤,但又懒得出门,谢谢了。”
长时间一个人过日子,原来他还会自己做一些,但天天如此,他嫌麻烦,就不愿意再弄。反倒是时不时会煲个汤,不想出门时,他就爱喝碗汤。
“那你想要什么骨头?”
“都行……能煲就行,要不就连材料一起送来?记井然帐上?反正他也会喝。”提到井然,沈巍下意识的一笑,一丝柔软漫上眼底。
沈东篱看着他那表情,愣了半响发不出声来。过了片刻,才回了句“好”。
道了谢后,沈巍不再说话,而是走到窗前,发起呆。沈东篱也不知道还能和他再说些什么。站了会儿,便也就带上门走出这个挤得几乎没有落脚地的小窝。
窗外万里天穹一碧如洗,夏风从沈巍面前吹过,掠过鳞次栉比的高楼,越过摩肩接踵的商业街,打着旋儿穿过车水马龙和行人如织。它摇摆着长街两侧茂密的树叶,抖落时光,呼啸着冲上天穹,最后撞在井然办公室的窗外。
“今天暂时到这。”井泰看看时间,说:“大家回去后按方案落实。井然,你再等一下。”
井然看了看时间,这都九点了。他心里有些急。其实这个时间点,以前他也经常没有回家,但他现在跟那些单身汉不一样,他的娇还在家里等着他。
要知道,家里有个活生生的宝贝,念着你,想着你,勾着你。瞧不见的细丝牵在心头,时不时就把心肠勾动一下,让人离家越远越不安定,从五脏六腑到骨髓血脉都在叫嚣着要回家去,想回家去看一看娇宝贝的笑容,想听一听那软软的呼唤。一声又一声的“然然哥哥”,直叫得他骨头都酥化了。
“哥,有事你快说,我还要回去呢。”说这话的时候井然下意识挪开了目光,尽力让自己从表情到声音都显得很正常,看不出丝毫的迫不及待。
“怎么这么急?听说你现在搬出去了,还天天要老李给你带饭?那和在家里住有什么不同?莫不是真的金屋藏娇了?”井泰开始打着趣。
“……是有个喜欢的人。”井然爽快地承认着,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喜欢沈巍,这样就不用逼他订婚了。
井泰一脸怜悯的看着井然:“是个怎么样的姑娘?很少见你这么认真,不过别忘了你是要和林小姐订婚的,玩玩可以,别弄到台面上,到时候你看爸怎么收拾你。”
“切,你不也是要和陈小姐结婚吗?五十步笑一百步,这就没意思了吧?”井然毫不客气的回敬着。
“我怎么和你一样?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我们那是百年努力,终修成正果,你羡慕不来的了。”井泰倒是毫不客气地打击着井然。
看着井泰的春风得意,井然内心极度不爽:“……你有什么事快说。”
“倒不是大事,一是爸爸提醒你多到林氏走动,距离你订婚的日子还有三个星期。二是过两天是念南的生日,她之前在国外的时间居多,这次回来,我们大家都想把双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所以这个周未,我们在陈家开的云落会所,包了顶层开Party,玩通宵,可以帮你们开好房,到时你带林小姐一起来玩吧。”
和林小姐通宵?井然皱了下眉,有些烦躁:“我想一下,来是一定会来的,但林小姐带不带,就说不定了。”
“行吧,你回吧。”井泰没注意到井然隐藏在平静表面之下的躁动,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一看到井泰放人,井然就像个十八岁的小伙子,揣着车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办公楼,开着车一路回家,好似每个车轮胎底下都裹着一团云。老旧的楼下根本没多少地方停车,他就停在路边,从昏暗的楼梯一直冲上三楼,直到站在熟悉的房门前,他才感觉扑腾扑腾的心脏落回了胸腔。
这老旧的房门后,是他心安之处。
他推开门,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在看见门后的情景时,微微一愣。
桌子上的阅读灯调到了最暗,散发出懒洋洋的光晕,笼在沙发上,沈巍正穿着干净柔软的睡衣,斜倚在沙发上,戴着眼镜,一只手还拿着书,但人已经睡着了。
他没穿鞋,光脚垂在地板上,整个人既放松又柔软。而沙发前的餐桌上放着满满两碗饭、一盅母鸡炖花胶汤、一盘糖醋排骨和炒青菜。崭新的筷子和调羹在灯下焕发着微光。
井然一步步走上前,半蹲在沙发边看着沈巍熟睡的侧脸,目光微微闪动。
——他盛好饭,温好汤,甚至连餐具都细心准备好,然后就坐在这里,等他回来,等他一起吃饭。
这就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沈巍,那个看似张牙舞爪,却心底柔软的人。
井然心中一暖:原来他一直在等我回家,在等我吃饭。
原来我也在他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