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日记|回望疫情两年

2021.8.29
翻开写了将近两年的日记本,出现最多的词汇是:好想死,可是不行。这七个字,我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无数次地想到。白天的时候;夜晚的时候;下雨的时候;下雪的时候;阴晴圆缺;四季流转,念着它们,紧紧抓住它们。我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扔到这几字那儿,让它们来接替我的痛苦和不幸,好让自己松口气。因为一切到这里为止。窒息、煎熬、无力,也到这里为止。再前进一步就是深渊。这七个字的力量比得过我内心所有绝望的情绪。所以每次写完这几个字,我都觉得暂时可以忍受生活了。也可以忍受自己了。
与其说是忍受生活,其实更多是在忍受自己。一团糟,乱哄哄,一潭死水。我在忍受这样的自己。我在忍受每个人都在过的这种受苦的生活。当我明白自己无力改变时就会埋怨到自己头上,然后看着自己手足无措、委屈愤怒,于是泄愤、悲哀般地说出了那几个字:好想死,可是不行。
总之那七个字就是我在将近两年里历经疲惫,耗尽心力培育出来的花。结果却是一朵恶之花。当时我住在大约八平米的单间里。现在也是,只是换到了另一个八平米单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另外再加一个衣柜。我和这几件家具每天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八平米是我的天地,是我目之所及的世界。尽管我住在繁华的城市,但那对我来说一直很陌生,我真正熟悉了解的只有这八平米。我所有的情绪也只留在了这八平米里。
恰好是从疫情开始,我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都会频繁地想到死亡。契机是什么呢?大概是看到了因疫情死亡而每天攀升的死亡人数;大概是看到了疫情之下的经济困局连带的人的生活状况;之后大概是因为看到了某些恶劣的新闻事件;在之后是因为想到了自己:一无所有的27岁的自己。但其实整个过程都在想着自己。关注疫情时;看新闻时,都会想到自己。虽然那些事件的主角并不是我,我并非是他们。但我还是会想到自己。我跟他们如此相像。都好似一粒粒不起眼的尘埃,毫无差别。上天什么都没有给我们。
有天晚上隔壁的情侣在吵架。隐约的哭泣声、摔东西的声音,像密密的鼓点撞击到靠近我的床的墙壁上,落入了我的耳朵里。好久之后,抽泣声一滴一滴被吸入了黑夜的漩涡中。什么都听不到了。可是我的眼泪在绵密的黑夜里不住地从眼角流淌下来。我不知道我是在为谁难过,只是觉得难过。此刻我好像成了隔壁那位之前抽泣的女生。现在我在代替她哭泣,但也许之前是她在代替我哭泣。就这样,我在每件别人的事里看到了自己。可能别人也从我身上看到了他们自己。毕竟我们如此相像。
一无所有的27岁,是我对自己最清楚的地方。剩下的度日的经历和感受,都是在这一对自己认识的基础之上。这些经历和感受大多是秋天的颜色和阴云的颜色:或萧瑟的昏黄色;或压抑的铁青色。
少年时代强说愁,现在真巴不得没有愁,但那是不可能的了。两年里当太过痛苦的时候,我开始看书。看了许多许多书。然而大多数的书都是关于痛苦的。它并不能让你不痛苦,甚至让你更痛苦。它让你更加认识痛苦,知道太多人在痛苦。但比起老蒙在鼓里要好;比自我欺骗要好。
叔本华在他的著作里自傲地宣告个人的能力是天生的。换句话就是笨蛋永远是笨蛋;是天才一出生就是天才;笨蛋变不了天才;认命吧。如此残酷的真相摆在了我这个平凡的人面前。在这之前也许曾自我欺骗地认为自己总有点异于常人的地方吧,可这下算是毫不客气地撕开了谎言的面纱。一开始总免不了无法接受,后来想到真实总强过欺骗和虚伪:一个人如果连最真实的自己都不能接受,又能接受什么呢?于是便释然了。但有一点,个人意志是最珍贵的。这是任谁都无法否定的。承认自己是个平庸的人。同时试着相信个人的意志、个人骨子的韧性,它与成败无关,与荣誉无关,可是与个人的自尊有关。这样想着,痛苦还是痛苦,可与以往混沌自我欺骗要好。我更愿意接受残酷的真实。
哈代的小说《德伯家的苔丝》中,苔丝在被引诱之前和弟弟一起去赶集的夜晚,她抬头说着天上有很多星儿,大多是光滑水灵的,而我们这颗星却是有毛病的;当苔丝坐着花花公子的马车时,弟弟妹妹哭着说道:“真不愿意叫可怜、可怜的姐姐去做阔太太”。金钱和地位在命运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是命运的幸与不幸又与金钱、地位多么相关,多少人受困于此,苦苦挣扎,我也是其中一个。
忍受痛苦、思索痛苦,一个八平米的独居者如此生活着。至于遇见的人,看到的景,工作。都统统回到八平米进行消化。
两年的时间里,足够积攒好些体验感受。在往后的日子里,我想把这一切感受记录下来。这两年的感受:迷茫的;焦虑的;无力的;压抑窒息的;痛苦的;揪头发的;思考的;疑问的。一切渴望幸福而又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