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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窃书记

2020-12-31 19:26 作者:三风子改  | 我要投稿

此篇故事为本人工作生活真实经历改编。


几天前,学校图书室的藏书丢了一本。

那既不是什么重要的文献资料,也非珍本善本的古籍,只是一本旧书,八十年代流传下来的,叫《儒林外史》的一本书。

有人推测是被学生偷拿去了。如果是好学生自不会做拿书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事;然而在这样一所乡下三流中学,九成的学生都没把心思放在念书上,每天最大的梦想是做主播做网红,妄想着镜头前卖弄身段,红极一时,不劳而获。这样的环境里,课本都懒得看的他们又怎么会对图书室的东西感兴趣呢?

也有传闻是被某个领导私藏了。这也不是没可能的,因为他们可没有“从自己学校那东西也算偷”的概念。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摸一把,大到老师们集体订做制服时的回扣,小到年轻漂亮的男女老师,区区一本破书拿了不也就拿了?

而且有几个领导向来喜欢附庸风雅,经常搞几句半懂不懂的话发到朋友圈,逼着老师们给他转发点赞,又时常组织一些书法大赛,读书比赛之类的事妆点政绩门面。也许在他们看来,一本破书值得被我翻几页,那是老爷我看得起它!

还有人猜测是外贼。毕竟图书室就在学校最东边的一楼,左右两边的空屋子是阅览室,外面的窗户直通后院,而后院翻墙就是校外,几乎没有任何的阻拦设施,想翻进去翻出来轻而易举,但偷什么不好偏偏偷一本书?况且大家事后检查发现其他值钱物品一概不曾丢失。

甚至有人说是管理图书室的张老师监守自盗,把书一点点卖出去,他平时就在微信上和几个旧书店有来往,保不齐就是学校的“家贼”,而且丢失的书远不止这么一点点。

证据?他爱写谁也看不懂的文章,爱看书,这就是证据!他这人不会做人,人品不行,这就是证据!他和校长不对付,这就是证据!

老张是个快退休的老师,教过历史,也教过语文。平日里嘻嘻哈哈,不像那些充大个儿的“老前辈”一样端着架子,和小辈们很玩得来,年轻一辈都叫他“小张哥”。临退休了,学校可怜他老迈,调他去管理图书室。这看似是校内很清闲的工作,但三天两头也被领导来回使唤,今天把书搬到教室A,明天就得都搬回去。

你问为什么这样做?

老张啊,下午督导来检查,重点看图书室建设——(等到他按要求把图书室布置好以后)呀,人家那边路不通,来不了啦。

清点库存,然后上报局里——(查了一下午的库存,眼花头晕,连下班都耽误了几个小时)抱歉啊张哥,书库清单让我压桌子腿儿了,没看着,对不住啦,让你白忙活一通。

其实谁都知道,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快退休的生活增添点儿“亮色”,谁让他和校长不对付呢。

总之围绕着一本书,学校这块巴掌大的一亩三分地里,不知又要吹起多少妖风。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是耗子的腰子,没多大的事(肾)。就是一本书罢了,也不是什么宝贝疙瘩,况且不是自己的财产,谁都不会上心。还有几个被老教师洗脑完成,整天奉行“以校为家”理念的年轻老师,更是要主动补贴,自己掏腰包买书,还要多买几本给学校建设做贡献,一个有点“文名”的年轻老师甚至打算发起什么“慈善卖字”的活动,把自己写的字卖给学生,换钱买书。

说真的,他也不看看自己那几笔臭字,无非是校内整的狗屁书法大赛里被领导夸几句就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书法家了?他也配?!

总之,这事眼瞅着就要被大家淡忘在季节更替与一次次考试里,可是您猜怎么着?没完!

决心追查到底的不是什么大侦探,名警官,而是我们的校长,姓徐,叫徐展。

这徐展也是一号人物,当年是化工厂的学徒,后来遭不住那份累,家里给他花不少钱托关系弄了个县中学化学老师的工作,谁知他一路风生水起,如今竟然爬到校长的高位。

他当年在这所学校和老张斗过好一阵子。俩人是争夺干部岗位的对手,只是后来他踩了狗屎,春风得意一路青云,老张却从此心灰意冷,好似大隐隐于市的高士,每日只管看书讲课,不再过问政事。

如今徐校长对“丢书事件”没完没了的态度,有脑子……不,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他不愿意让老张退休前的这几天日子好过,非得折腾他一通,折腾到自己心里头过瘾了才算。

既然大校长不肯罢休,非得把这事彻查到底,那就查吧。为表决心,他还专门在周会上单独就这件事说了整整一个小时:

“丢书,不,偷书这件事必须追查!而且是谁的责任谁去查,别人一概不能插手,一定要把责任细化到每个人!记得我前几天看过一部电影(其实他没看过,只是看了一些几分钟就说完的影评),虽然跟这件事没关系,但我要说的是我们弘扬正能量不能光说不做,必须要借着这件事弘扬正能量,远离那些负能量的人。尤其是青年教师,要远离腐化你们灵魂的那些害群之马,多接触正能量,让自己也变得正能量,还有些老教师,老同志自觉年纪大,为老不尊,这些人就是我们要排斥的对象。”

听他狗屁不通,驴唇不对马嘴,指桑骂槐似的说了一大通屁话之后,主管安全的副校长也紧跟着附和道:

“而且学校最近要迎来督导检查,重点就是看书香进校园的相关配置。老师们,同志们,有没有是条件问题,丢没丢是校园安全与管理问题,丢失的书籍必须找到!找不到就全校彻查,总之我先开个会,然后各年级主任再开个会,各办公室负责人也开个会,你们自己也给自己开开会,开会就是责任,开会就是义务,开会开会开会开会开——会!!!!!!”

口中依旧开会开会叫个不停,快要发癫的副校长被还算有点良心的团书记拉下去,这场周末前的闹剧才算是结束。

会后,年级主任专门跑来,当着还没散场的老师们的面对老张阴阳怪气道:“张老师啊,这事你可得上上心。本来就那几本书,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谁叫你就是管这摊事的,得你多受累咯。对啦,就算今年高级教师职称没你的份,你也别太失落,做出对学校不利的事情,你也是聪明人,我就说到这儿啦。”

说完他还挑衅似的掏出通体金黄印着红字的烟盒,从中倒出一棵,并用贴着泳装美女的廉价打火机点着,深吸一口,焦黄的牙齿缝里流出浑浊恶臭的烟气。

他的话里透着什么意思,老张再明白不过,谁让他摊上个小心眼校长呢。这事查不出来,他退休前的这段日子也过不消停。

那就查吧。

一开始他还是打算从学生查起。这不是出自他对同事的信赖,而是前几天确实有几个学生和他结过梁子。

那是“偷书事件”发生当天的午休,他们躲在图书室想要抽烟却被老张赶走。当时看着他们态度散漫轻浮,老张气不过就说了几句重话,也许就是从这开始他们蓄意报复。

于是就有了那天下午清点图书的时候少了一本《儒林外史》,以及之后这一连串的破事儿。

这天还是午休的时候,他央求几个年轻力壮的同事,主动把那几个坏小子“请”到阅览室来,又让那几个老师别走,其实是给他“壮壮声势”,毕竟他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也怕被这些孩子一时冲动打个半死不死的。

老张坐在桌前,对面仄歪站着的三个少年长得一副歪瓜裂枣模样,校服上左一块右一快涂鸦,领子一圈黑糊糊的。

“说吧,是不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他学着警匪片里的语气说道。

“啥不该拿的啊,张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尖嘴猴腮,每次看着老师掩嘴窃笑的混小子说着,说完又捂嘴笑了几声,让老张心里一阵不快。

他本想把烟摸出来点上一颗,但想起最近老伴儿让他把烟戒了,又把烟收了回去。

“您丢了什么东西,来,我帮你找找?”

“这节课我就不回去了,专门帮您找!”

“找找!”

“都他妈的胡闹!就是想不会去上课呗,别跟我们耍心眼!少跟我在这装模作样的!”

老张拍桌吼道。

经他这么一震,三个孩子怂了,不再言语。

“我是问你们那天躲图书室抽烟,是不是拿了这里的一本书?”

“书?”

“我们没拿啊……”

语气虽然半死不活的,可他们的话听起来并不像掺了假,至少那对看不到未来和希望的茫然眼神里没有一丝狡黠。

“你们可得说实话,要不然学校追查下来可不好收场,校领导对这件事挺生气的。你们……都是背了处分的对吧,再出点事就该给开除了,才十多岁没必要这么糟蹋自己的人生。本来要真是你们做的我也能在校长那边求求情,争取别让他们追究,起码让你们念到初中毕业,也算完成义务教育了。”

也许被这番话感动了,那几个孩子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有个年纪小点的还抹起了眼泪。毕竟这所学校里能认真对待他们的老师并不多。确切的说,称得上是个“人”的老师并不多,大部分不是蠢得课本都看不懂,就是坏得让你能记恨他几十年,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张老师,我们……”

“我们真没拿你的书。那天就是不想上课了,来这儿抽根儿烟。”

“厕所那儿天天都有人看着,也就图书室这儿僻静,没什么人来。书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说你们真没拿?”

一个年轻老师依旧对此报以怀疑的态度,因为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些撒谎像呼吸一样自在的家伙。

“看来……他们真的没拿,别难为他们了。”

另一名年轻老师这样说道,因为他相信那些少年确实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老师你也是,怀疑谁不好怀疑我们这些不学习的干啥?我们拿它也没用,看也看不懂。”

“对了,那天我们一进门就看见有人翻窗户跑了,还以为是小偷,可等我们到屋里,想趴窗户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却再也看不着了。”

“尖嘴猴腮”的话着实让老张打开了新的思路,紧接着另一个孩子说:“他不知在哪儿干啥,反正应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了,他走以后图书室地上多了这两样东西。”

说完把口袋里的打火机递给了他。那是市面上最廉价的打火机,五毛钱就可以买到,但少年依旧有些恋恋不舍。也许是上面的泳装美女贴图让他打算留着“自用”吧。

另外一件是抽了一半的烟。看滤嘴上的商标,是一种叫“黄金叶”的香烟,作为老烟民的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打火机,香烟以及图书室的不速之客,这些线索总算是让事情有了新的发展。

“当时屋子里差点着火。我们看这棵烟头落在一沓报纸上,赶忙把它拿下来,之后老师你就来了,也没听我们说这事就把我们都赶走了……”

一名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又是打火机又是烟的,在这种满屋子纸的环境下,明显是要放火啊。”

老张痛苦地叹气道。

有人想要故意陷害他,而且这份恶意说不定就来自他身边,也许就是之前打过照面,说过话,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某个人。

“有人对老师你使坏?”

“老师你要是真被谁整了就告诉我们,我们晚上小路埋伏他,套他的麻袋,揍他妈的!”

“你们几个倒是挺仗义。”

“那是,我们是不爱学习,也没什么远大的志气,但遇上恶心的人和事我们也看不惯。”

“但这事你们帮不上忙的,走吧。”

老张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孩子们赶快回班休息。三人都往门口走去,只是那个“尖嘴猴腮”却一步一回头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

“老师你那烟还抽不?不抽给我呗。”

“滚!”

“哎!”

没讨到好处反而挨了句骂的他就跟听了发令枪的猴子似的,带着那俩小兄弟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接下来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教导处了。

谁都不愿意怀疑同事,但有些事哪怕你不想也还是会发生,因为那就是真相。为什么丢书,又为什么要把这件事闹大,这里面的关系就是层窗户纸,看着唬人,一捅就破。

说不定他都怀疑这是徐校长的阴谋,教导主任就是那个人的“枪”,做事的是他,出了事也找他顶着,最后自己被洗得干干净净,死无对证。

“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老张在走廊里小声叫骂着,终于来到教导处的门口。

“老、老张?你怎么来了?书找到了?”

教导主任的声音有些发颤,能听得出他在故作镇定,试着把话题带到他能控制的范围。

“找到没找到先不说,那天听说你也去过图书室?”

“是谁告诉你的?”

“这你就别管了,至少你没否认这件事。”

“我问你是谁……哦!我知道了,肯定是那几个平时不服我管的学生,那些小孩崽子的话能信?你们也太好糊弄了。”

“你去做什么?”

“我没去。”

“那这又是什么?”

“这,这不是我的。”

“这么大人了说谎也不知道脸红,整个学校除了你还有谁用这种低俗的打火机?!”

“这东西超市里五毛钱一个,谁都能买,又不是只卖给我一个人。”

“这颗烟你又怎么说?黄金叶,这是你最爱抽的牌子!”

“烟……烟谁都能抽,又不是我一个人抽!”

“但要是去公安局鉴定的话,滤嘴上可能就会找出和你有关的线索了。你觉得呢?图书室里使用明火,抽烟,还差点引燃书报,这些可都不是什么能放在明面上说的。”

“我……”

一直在狡辩的教导主任终于哑口无言了。

“你应该是想点着什么东西,毕竟那根烟才烧了一半,不可能是你随手丢掉的。但就在这时那几个孩子闯进来撞见了你,计划没得逞不说,连打火机也没了。你做这件事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快说!要不然就去警察那里说!”

“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

也许是因为行迹败露,本就外强中干的他早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态度,活像一只破了口的憋气球。

“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是不说实话,这东西还有那几个孩子的证词可就不会在我手里保存了,到时候给你一个蓄意纵火破坏学校财产,你能担待得起吗?”

“我……”

他们之间沉默了良久。也许教导主任此时正在内心进行一场真相和利益的天人交战。

终于他缓缓开口道:“是校长,徐校长让我做的,他想对付你,让你退休前落下个处分。”

“那你的好处呢?没有好处不会随便行动的吧。”

“好处?他已经给了。我上个月的高级职称就是他帮忙弄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什么伯乐,原来在这里埋伏了我一手,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听他说完,老张面无表情地走出教导处,可就在他还没出门的时候,又问了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丢的那本书是不是你拿的?”

“不是……这么说你应该能信吧,毕竟这个时候我也没理由对你扯谎。对了,那丢书的事情你又打算怎么办?校长只是让我在图书室引起一场不算太大的火灾,好用来整你,结果反而让你被丢书这事儿给绊住了。”

“那就是我和徐校长之间的事了。”

他这次真的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只把满脸颓相的教导主任撂在那儿。同时单手插进裤袋里,用和他这个年纪不太相称的,痞里痞气的姿态大步走着。

“哟,来啦。”

校长室里回荡着一个中气十足的男性声音,尽管音色有些偏老,却还是能听出上台演讲的味道,这个声音属于领导者,亦或者说统治者。

“我是来和徐校长报告关于丢书那件事……”

“我更正一下,是偷书,老同志了这点概念性的东西还会犯错吗?”

“好,偷书,那件事是我做的。”

老张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结果。

“哦?你倒是挺坦率,可惜坦率错了地方。老张啊,你说你要是当时开会直接说出来,还能有个宽大处理,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才跟我坦白,我和你交情不浅也实在是难办——”

“等等,我还没说完。”

“哦?”

在这之后校长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后响起带着电流噼啪声的某段录音:

“是校长,徐校长让我做的,他想对付你,让你退休前落下个处分。”

“那你的好处呢?没有好处不会随便行动的吧。”

“好处?他已经给了,我上个月的高级职称就是他帮忙弄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什么伯乐,原来在这里埋伏了我一手,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录音放完了,可他们之间还是没有任何的对话,直到一阵喝水声过后,校长先开口说道:

“唉,该怎么说你好呢,你我斗了快半辈子,这间学校能走到今天几乎都是你我斗来斗去的结果。眼看着你都快退休了,一直都是我压你一头,都是我赢,没想到没想到,还是被你给收拾了。”

“今天我不想说这个,只想让校长你帮我个小忙。”

“说吧,毕竟只要这东西在,我就得听你的。”

“我想让你不追究丢书的事。”

……

“就这?”

“就问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但你也要把录音删掉,至于教导处那边我自己会处理。”

又是一段只有些微机械操作声的沉默过后,他们恢复了对话:

“你没有别的备份了吧,现在科技挺发达的,而且以咱俩的关系,你可保不齐留下什么后招对付我。”

“知道《惠子相梁》的典故吗?”

“别看我脱产这么久了,当初也教过语文,是九年级的课文对吧。”

“那就是我要对你说的。别拿自己的小肚鸡肠去揣度别人的心胸,我没你那么小气。”

“你可以走了……”

从这尽显败相的句话里,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徐校长这时的脸色,不是铁青就是苍白。

老张走出校长室,双肩忽然垂下了几分,就像有什么担子从身上卸下来似的。这时外面已经入夜了,街上渐渐亮起的路灯绵延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走出很远以后,他转身看向我说道:“是你拿的吧。”

“嗯。”

我从他身后的阴影里走出,承认了。

没错,就是我,这个为你们讲述故事的我。

是我拿走了那本《儒林外史》,不仅拿了书,还一直偷偷跟着他,从午休时的图书室,到下午的教导处,再到校长室……之前你们所看到的那些场景,都是我眼中所见,耳中所闻。

“您应该早就知道是我了。”

“是啊,之前只有一个人看过这本书,就是你。在那之后书就不翼而飞,这里面多少也有点联系。至于今天,你也是想看看我到底能查到哪步对吧。”

“既然您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审问那几个孩子?”

“目的有二,一是确认一下这事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但从你在那儿袒护孩子们的表现里,我确信了;二来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毕竟那几个孩子总是去图书室逃课抽烟,借着这件事让他们长长记性也好。”

“如果没有教导主任的坦白呢?他的事算是意外收获吧,如果没有他的坦白呢?”

“我还是会找校长承认,书是我拿的。”

“这、张老师您没必要这么做的,我……我……”

一时间,向来自诩才学渊博能言善辩的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平日里我们经常一起打球下棋吃饭,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个“小张哥”到底是多么仗义侠气的一个人。

“我一个快退休的糟老头子,怎么样都没事,你们还年轻,没必要受那些王八蛋的白眼。”

他和蔼地看着我,并没有像对待教导主任那时候一样,向我施加什么的威胁。我感到他此时怀有的是信赖,以及平等的交谈。

“说来惭愧啊,我真是太喜欢这本书了,但咱们图书室不让把书带到外面,我又不能常来。就准备等那几天看完以后偷偷还回去,结果工作一时太忙给忘了。没想到过了几天,阴差阳错成了偷书贼,这么一搞我更不敢声张。要是那时候还了,铁定会被那些喜欢捕风捉影的人当做‘顶不住压力的投案自首’,偷偷还回去也得过您这一关……总之给您惹出这么大乱子,抱歉了。”

我低下头道歉,同时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因为刚才我听到他用那段录音的删除,换取了丢书事件不再被追究的许诺。

明明已经抓住了报复徐展的机会,让那个始终骑在自己头上肆意妄为的校长对自己言听计从,但老张并没有这样去做,反而将其当做一个为我寻求宽恕的筹码。

“机会?哪儿的事啊。你也别太在意这些了,毕竟要说对不起也得是我说。本来就没多大的事,因为恰好是我管理咱们图书室,才让他们在这上面大做文章,连你也受了牵连。况且我也说了,我不像他那样小肚鸡肠,可能他直到我退休前都不会放过我,但我不会那么卑劣。”

这份坦荡,也许正是徐展这辈子都理解不了的东西吧。

“以后那本书就是你的,不用还回来了,以后学校应该会再添置一本。”

“可以吗?”

“反正放在这儿也没人看,老师们大多看不懂,学生不愿意看,放在这儿也是生虫子发霉,还不如托付到你手里,起码也算有个归宿了。其实书也是有灵性的,它也认主,遇到能欣赏它的人,对它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老张一边说一边望向窗外逐渐加深的夜色,远处车辆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闪烁着的车灯如萤火,在路灯铺就的两条光之轨道上流动、游移。

“但咱们这样不就是偷了吗?我还是觉得有点……”

“这不是偷书,是窃,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说完,张老师笑了,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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