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蚁》第九章
第九章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
这么说终归是不合适的，无论再怎么不待见警察这一群体，毕竟煜并未做出能让我反感的事情，恰恰相反。有别于一般警察那样冷漠和高高在上的感觉，哪怕接触不多，煜也能让我觉得其与他人的不同。
煜听完我的话后，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略作思考。
“讨厌警察？第一次见你就有这种感觉，莫不是碰上过什么与警察有关的恼人的事？”
“是有那么一些。”
“能说？”
“今天还是算了，现在这种情形不适合谈论这个。说出那样的话十分抱歉。不过对你不存在任何形式的意见，不愿说出后让你难受。”
“那改天可好？”
我点头，抬手喝了口咖啡。煜杯中的咖啡已快见底，我来之后似乎未见她动过。
“不用回去上班？”
“啊，别担心。为了能让你感受到我们真诚的谢意，领导特意嘱咐我陪着你，所以不用急着回去，时间到了去更衣室换件衣服即可下班。“
“美人计？”
“哪有。”
“也对，不曾听闻有事后美人计一说。”
煜喝光了仅剩的咖啡，我让服务员又给她续了一杯小份。
“喝多了对身体可没什么好处。”
“明白的。”煜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咖啡，“跟你讲，除领导的嘱托之外，我还代表着所里许多警员向你致谢。”
“怎么说？”
“其实我只是个社区民警，平时事儿不多。只是有了这档子事，人手不足，所以需要调派人手加强巡逻，好几个我这般的警员被叫来协助。如今事情解决了，我们也不用跟着受累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你喜欢警察这职业？总觉得女警应该都是些爱管闲事的中年妇女，长得漂亮的女警倒是头一回见。”
煜的脸微微一红，向我微笑，露出洁白的虎牙。
“高中喜欢上一部关于女警的漫画，便立志长达也要成为她们那样儿。”
“你说的漫画我也看过，也曾想过当警察来着，不过后来没了兴致。”
煜点头。然后她问了我的工作情况，我如实回答。接着一阵沉默，未免尴尬的气氛延续，煜也说了她的一些经历。
“读书时母亲在一家中日合资的纺织厂做纺纱工人，一次夜班因太困不小心食指被卷进了纺纱机里，当场晕了过去，左手食指也断了半节。之后转了两次医院，通过一个熟悉的医托才找了个靠得住的医生，将食指断去那部分全都截去，但保住了其他部分，算是运气。但可气的是厂里无论中方领导还是日方领导从头至尾都未曾来医院探望过，连封慰问信也没有。出院后母亲还被迫买断了合同闲赋在家。那时起，家里经济受到很大的影响，我也开始沉默寡言，对别人多少有种不信任感，对日本人更是厌恶。”
煜低头喝了口咖啡，微闭着眼，似在整理心绪。
“念警校那会儿可着实见过不少不同身世的人，但基本都是些爱炫耀的家伙，整天吹嘘家里的背景如何如何。男的一个个似孔雀般，总是在女生面前卖弄自己，表现自己。女的对化妆品的品牌如数家珍，爱对娱乐明星的长相评头论足。总之在我看来全无一个人可以正常交流。我也因为不愿加入其中而被孤立，那时想想真是挺无助的。”
“没想过放弃？”
“说来惭愧，父亲为了让我能考进警校托了不少关系，也花了些钱。所以在父亲期望的眼神下，心里不愿继续在警校待着的想法也未曾流露分毫。”
煜略显无措地搅动着咖啡匙，油画般的感觉被烦恼撕开。
“幸好毕业后被分派到了这里。这里的同事还不错，对我够照顾，年轻人不多，没有莫名其妙爱显摆的人，大家各司其职，工作的氛围相当好。时间一长，我也没有了不安的心绪，觉得能在这里干到退休也是件高兴的事。”
我听着煜讲述她的故事，心里不由得想到自己。若我坚持自己幼时的理想，或许也会和她一样，只消熬过不痛快的时光，便能抵达另一个还算不错的彼岸。然而现实是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现有的工作不伦不类，同许多人一样总是喜欢回首自己的过去，并为之懊恼，影响现在的心情且阻碍了前进的步伐。
或许没有耐心是我最大的缺点。这么想着，我羡慕起煜来。
“光顾着说我自己了。今天可是来感谢你的呢。你平时可有什么爱好？”煜显然未曾注意到我在思考着什么。
“并无特别中意的事情。每天只是上班，然后下班，晚上若是没有必须完成工作，则会坐在电脑前玩游戏。”
“每天如此？”
“确实。”
煜沉默了片刻。
“伤身又累心呐这勾当。不看书什么？文学作品一类的。”
“书这东西学生时代接触得够多了，如今早已放手，况且我也无意成为作家，也怕被别人说成看书只会落得孤独感。”
“孤独感？不知你哪里听来的歪理。我可不那么认为，而且看书未必便是让你成为作家，无非是寄希于从中感悟些什么，以此来充实自己的内心。”煜的语气相当肯定，表情亦是如此。
“你喜欢看书？”
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念警校那会儿，由于没有朋友，所以一空下来便会看书。玩电脑才会落得个孤独感吧。”
“像是如此。”我叹了口气，“那我也试着找些书来看？”
“看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我摇了摇头，“明白的，是为了我好。”
煜看着我，“没准你真能成为一名作家。”
“什么样的作家？写小说能成？”
“有何不可。”
“担心会中途放弃。”
“没信心？”
“归根结底，谁都无法对未成习惯的事实摆出耐心的举动。”
煜低眉喝了口咖啡，似在思考我说的这句话的含义。再抬头时，脸上又挂上肯定的微笑。
“无非是种寄托，在写作中不停地思考，人也能看着稳重些吧。不这么认为？”
“既如此，我便尝试一番。”
“准能成功。”
煜再次对我微笑，露出的虎牙反射着阳光，照耀着我心灵深处的某样东西。那玩意儿原本如冰山般坚不可摧，但此时却有了一丝融化松动的迹象。
时间略有些晚，煜让我在这里等她片刻。
“换完衣服就来，晚上请你吃饭。”
“恭敬不如从命。”
煜起身，放下第二杯未曾喝过几口的咖啡，拿起身边的警帽。
“刚才说了，作为学生时的我与谁都合不大来，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下我正学习尝试过新的生活。怎么说呢，或许我表达不好。你与我往日见过的人十分的不同，总觉得与你能合得来。别介意，我嘛，过去除工作外，正儿八经接触的人不多，所以对你怀有相当程度的好奇。”
“倍感荣幸。你也确实同我遇到过的警察十分的不同。”
“相当高的评价。”
“倒不是恭维，若能早些相识该多好。或许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定是如此”
我又看到了一次洁白的虎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