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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者《树上的柏拉图》(二十九)| 长篇科幻连载

2021-09-10 16:29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前情提要

湿婆的鼻子几乎快被气歪了,栩栩如生得仿佛真活过来了。也许是柏拉图做了一场仓促的白日梦,也许是尚未拔掉的电极在作祟,柏拉图想象自己梦见了湿婆,或者说想象湿婆梦见了自己,又或者是湿婆想象着自己被梦见……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无形者 | 生于1994,作品集中探讨真实的界限和生命的虚无。小说《尼伯龙根之歌》获未来科幻大师三等奖。


树上的柏拉图

第二十七章 狗!

全文约71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他要说什么?他该做什么?他将用怎样的手,去伸向怎样的宇宙?宇宙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宇宙。他说:“你不该来这里。”然后抓着她的手臂,扯着她走到丛林深处。“你弄痛我了。”她说,皱起眉头,却没甩开他的手。他愣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看着他的手臂,指关节毫无血色,因用力而泛白。他松开了手,又说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的爱有些不真实,”星辰说,“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自然得有些过分,有些神经质。”“因为它本来就不是真的。”一声冷笑,就是他的回应。“否则你不会出现在咖啡馆。你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她嗫嚅着嘴唇,迟疑不决,是那种百口莫辩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然后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是因为你才去那里的。不,我是说,他正是因为你才会出现在那里,而我则跟了过去。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伪装成那里的员工,咖啡馆是一个布景,并不重要,而我们都是演员,顺势接受了命运的导演。我从一开始就在追踪他,便连着好几天发现他一直坐在咖啡馆,从早到晚一直在等待。他在等什么人?我想。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在等你,直到第二天湿婆再也没出现过,我就知道他已经见到想要见的人了。后来,我调取了监控,从视频画面中发现他似乎在报纸上为你留了某种信息。我开始调查你——”

“我知道。”柏拉图说,“我第二天一大早也去了一次,看到了你。那天你趴在桌子上睡觉,也许意识是在千梦之城。我坐在那附近看了你很久,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你都知道。”星辰吃惊地看着他,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的确知道,”柏拉图说,“但我以为你是夫人安插在柏林的探子。他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她知道这件事吗?”

“谁?阿芙洛狄忒吗?”她犹豫片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吧,她也知道。我又相信错人了。”柏拉图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不停地在想,阿芙洛狄忒为什么要派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去对付星期六男爵。现在我想明白了,真是借刀杀人的好手段,她根本就不寄希望于我,而是控制小组。瓦尔基里和控制小组未必是因为镜子才出现的,也有可能是湿婆的原因。”他睁开眼睛。“那天晚上,你本来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星辰张了张嘴,轻叹道:“因为我的目标不是你。我想带你安全离开,仅此而已。看在卡戎的份上,天照女士并不想伤害你。”

“不。绝无可能。绝不是这样。我已经把事情都捋清楚了。”他低垂眉眼,耷拉着肩膀,“你回来是为了做扫尾工作,对吧?如果控制小组能逮住湿婆,也许你就是来对付我的。但很遗憾他们没有,所以你只能继续吊着我,把我耍得团团转,就像动物园的猴子。”他自嘲一笑。“也许我比猴子还要蠢,对吧?你现在是来对付我的吗?要杀我还是把我也抓回去?”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脸色却晦暗,眼神却黯然。她问:“你是怎么想的?你当真这么想?”

柏拉图犹豫片刻,有一个词是他想说的,不知道是否该说出口。但他看到了她的表情,看到了她的忧惧,看到了她的自责和担心,看到了她的内疚和羞愧,他看到她那洁整细碎的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失血的唇肉有着月牙般的苍白,而他眼中看到的一切却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快意。于是,他说:“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然后他顿了顿,嘴角滴着毒涎,真的吐出那两个字:“婊子。”

“你说什么?”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缩后又涣散,蒙上一层薄薄的阴翳。她的脸色变得比纸还要苍白,她的话语变得比行星间的真空还要空虚,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的目光难以置信,她的呼吸,之前离得很近,浅浅的,像风一样,传来一股灿烂凉夏的体温,现在却像秋冬季节的冷风一样萧瑟死寂了。

伤害别人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柏拉图想,心里头仍盘踞着那股快意。这话有些伤人,他知道。这话未免也太……伤人了。她看起来有点伤心。但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内心突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了,那股快意已经离开了那里,冲进他的大脑,大放厥词,大肆摧毁理智,大摇大摆掌控了一切,那些伤人的话就这么不受控制地、理直气壮地从他的嘴里蹦出了:“听清楚了,我说,你是一个妓女,就算你是卧底,你也只是一个妓女……不,不对,你不是,我该向妓女道歉。妓女并非可鄙的,她们为了营生也很不容易,但你还不如妓女。你是一个婊子,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欺骗了喜欢你的人,你伤害了那些想要对你好的人,你是幻想的替代物,钻进我的伤疤,顺着我的创伤入侵,你觉得自己做得大义凛然,就好像为了一件东西牺牲另一样东西就一定是对的,但你从来没考虑或在乎过别人的感受。他们的想法不重要,他们的情感不重要,他们的感觉、他们的需求、他们的生命,对你来说只是暗影,只有你自己才是真实的,只有你自己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你只看到了你想要看到的东西,却没看到你走之后留下的那片废墟。这让人觉得恶心。你让我觉得恶心。婊子,如果我这么说不能让你满意,那我愿意一辈子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婊子,婊子,婊子……”他一直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不停地喊她婊子,如是反复,直到绝望。她后退了几步,失望,木然,空洞,心碎,落寞转身,黯然离去,化作一个渐渐坍缩的背影。

爱让人痛苦。柏拉图意识到了。这样说不对,但他恨她,前所未有地恨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恨过一个人。即使,他也知道,她今天本可以不用来这里,但他还是想去恨。爱是一种情感,恨也是,但它们不是对立的。如果按弗洛伊德的看法,生命向着爱的对立面所做的那些事,全都是为了死。辱骂和鄙弃一个曾经爱过的人,本身是一种莫大的折磨。这是一种自残。一个人用精神的电锯切割自己,一方面既抱着和好的希望,想听到对方的解释,另一方面却又压抑自己,推开并伤害别人,想让那些伤害你的人受到同样的伤害,好体会你现在的感受。于是自我分裂,相互对抗,自我裂变出无数回音,无论是哪一方占据上风,无论胜利的是爱或者是死,这一切都已太晚,心也绝不好受,早在无能的暴怒和急躁的怨恨中迅速衰老,疲惫不堪。

当星辰的背影还是正常人大小时,他还在骂着“婊子”,生气地说:“赶紧滚吧,别再回头。”但当星辰的背影变成只有一扇窗户大小时,他已经开始思索自己是否说得有点过分了,那样侮辱人格的话是否必需。到了最后,星辰的背影已是拳头大小,在茂盛的地衣、灌木丛和滴水叶尖当中消失时,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说得太多,净是一些言不由衷的话,真正想表达的却很少。

结束了,他想。就这样结束了,这是真正的道别。一想到那种失去她的可能性,他的胸口就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在撕扯。那些个夜晚,那一次次缠绵,那些微不足道的抚慰和叹息,还有那片温暖湿热的触感,全都留在他的心中,永远都在留在他的心中,历久弥新,无论他是否还能见到她,无论他是否还能听到她的消息。也许,这一次碰面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人生中的每一次相遇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但是,在他预计好的一生中,不管这一辈子是否会因意外缩短或延长,他都清楚地知道,他爱过她,就像春天爱上一棵樱桃树的气息。这份情感将被铭记,像印着风景的明信片牢牢锁在心里。现在,他的心上了锁,钥匙丢进海里,那些花花绿绿、破烂不堪的行李箱漂在海上,一切有关爱与恨的秘密都被牢牢封死。他觉得难受。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有种窒息的感觉。他的胸腔中好像有一个地方随着那身影的消失而缩得极小极小,空出来的地方很大很大。所以他的心空空的,空空荡荡,满是悲伤。

——快说那不是真的,哪怕是开玩笑也不行。

——什么?

——快赶上去啊,你知道的,她今天本没必要来这里,想必为了找你也费了不少力气。

——不,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背叛了我,我应该专注于更有益的事情。爱从得到之初就注定了失去。爱很伤人。爱时常让我感到痛苦。也许我应该早点抽离,来一次干净利落的了结,而不是在这里犹豫。

——爱虽让人痛苦,但争吵也没有意义。还记得你对伊壁鸠鲁说的吗?快乐不是一种权利,也不是一种义务,快乐是一种经历,必先去经历,然后方能超越。

——闭嘴,我该把注意力集中到有益的东西上,我就快找到我的父亲了,还有我母亲的意识,那样我也会很快乐。我会有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我会快乐,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想象不到的快乐,也许以后我还能爱上别人,而那个人不会背叛我。

——真的吗?是这样吗?为了一件东西牺牲另一样东西就一定是对的吗?你从来没考虑或在乎过别人的感受,他们的想法不重要,他们的情感不重要,他们的感觉、他们的需求、他们的生命,对你来说只是暗影,只有你自己才是真实的,只有你自己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你只看到了你想要看到的东西,却没看到冲动过后留下的那片废墟。

——啊,闭嘴吧你,不要一直拿我的话反驳我。

——为什么不行?我不就是你内心深处渴望却又不敢行动的那一个你吗?我不就是被你的自尊心和大男子主义压抑的那个你吗?我是你的爱的本能,你有想要爱人的愿望,缺乏爱人的手段,难道你不就能好好听我指挥一次吗?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这就是我想说的。每一句伤人的话都需要十倍的努力才能挽回,你真的得赶上去才来得及弥补你所说的一切。

——不,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们还能再次开始吗?我觉得是不能了。我和之前的我相比已经不一样了。我不再充满幻想,也更加悲观。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再度获得快乐。我已经破碎了。事情就是这样子的。

——如果不去尝试,当然永远会是这个样子。

——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承认自己想要爱和被爱永远不会太迟。

密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幼兽的哭泣。

柏拉图抬起头,看见那个姑娘不知何时又回头,向着自己走来,两颊是闪光的割不断的飘带,下巴上的泪珠一如近旁的滴水叶尖。她掀开了垂落的树帘,她绕过了低矮的树枝,她跨过生着蘑菇的腐木,踩着披着地衣的巨石,来到他的面前,沉默,不语,然后突然扇了他一巴掌。她给了他一样东西,莫不如说,一个消息:“湿婆已于昨夜被送上近地轨道的空间站,光靠他自己一人绝无逃脱的可能。我刚才忘记告诉你了,因为你一直不停地在刺激我。”然后她转身离去,背影又一次坍缩。但他这一次喊住了她,摸着火辣辣的左脸,大声问道:“为什么帮我?”可这其实是一个傻问题,就跟他刚才的那些话一样傻。真够傻气的,她才懒得回应。他想,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继续坍缩。于是,他又继续问道:“你来是想帮忙的,对吧?”这一次她终于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只是叹息。她说:“你现在安然无恙,不是吗?我没想过要伤害你,仙童的目标是湿婆,我只想尽力做好我的工作。”柏拉图说:“而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星辰迟疑了一下,缓缓转身,“所以我现在来遵循我的内心。对不起,我之前从没见你生气,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生气。但我想真正想说的是,你吸引了我,这就是我为什么来这里原因。我不是来做慈善的,而是因为我和你一样,同样想要被人需要。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们彼此需要。”柏拉图犹豫了,有一个问题是他不得不问的,但那样的问题总是很伤人。他问:“我要怎么相信你?”她说:“我不知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还是……”他说不下去了。“嗯?”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还是倾向于相信你。”柏拉图叹了一口气,终于说出口了。其实这样的问题大可不必。答案早就心知肚明不是?他又说:“关于刚才我说的那些话——”星辰打断道:“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但我会试着帮你,刚才发生的事之后再说。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弥补这一切,重塑你向我勾勒的那个未来。”他想了想,同意了,被那种美好的图景打动了,便看着她远远地走来,嘴上却说:“这不代表我原谅你了。”然后看着她一点点走近。

——瞧,看见了吗?如果愿意,你也可以做得很好。

——我知道。但我总感觉自己就像父亲梦里的那只鸭子。

——哦,鸭子怎么了?

——那白色的会呼吸会走动的怪物爱上了一双粘着羽毛的鞋子。


年轻时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老了之后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

雷格巴老爹在瀑布下沉思,蓬松的头发无力地扒拉着头皮,远远望去可作鸟巢,实际上不过是一团荒凉旷野上的风滚草。狗早已结束了它那慵懒而悠闲的午后小憩,无精打采地趴在他的脚边,耷拉着眼皮,好似尚未摆脱那股昏沉沉的睡意。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陈年熏香的味道,河流中央的石头上放着一条被人遗弃的头巾。狂欢的人群不知何时散开了,人走之后留下一地狼藉——地上到处都是燃尽的蜡烛、滴酒不剩的空瓶和小小的、瘪瘪的烟蒂。那装着机械臂的年轻男子在不远处扫地。瀑布声哗啦哗啦作响,白噪音没过了笤帚和畚箕的声音。夏日午后的圣水镇,弥漫着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

柏拉图走了过去。“湿婆在天上。一座近地轨道的私人空间站。她告诉我的。”“那个姑娘呢?”雷格巴老爹头也不抬地问道。“走了。帮我讨要人情去了。”柏拉图说,“有一个女人欠我一份情,也许她可以帮我救出湿婆。”雷格巴老爹点了点头,“噢,你想救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柏拉图耸了耸肩,“这意味着彻底与仙童为敌,但我必须进入生命的花园,我的父亲去了那里,在此之前,只有九位先行者当真去过里面,其他人不过是梦的形式、梦的影子。”

雷格巴老爹沉吟片刻,耷拉着脑袋,从怀里取出一支脏兮兮的石楠木烟斗,叼在嘴上,塞好烟丝,嗒吧吧嗒地抽着,让柏拉图想起了某本看过却想不起名字的书,那里面有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诗人的上唇像类人猿,耷拉的老嘴里含着烟斗。”过了一会儿,这流浪汉似的老头儿吐出一口浓烟,突然问道:“那个姑娘可以相信?”“我别无选择了。”柏拉图回答道。雷格巴抬眼咧嘴一笑。“不,人永远有一个备用选择。”他那残缺不全的牙齿因着笑而暴露出来,上面布满烟草和岁月留下的黄渍,有些地方已经泛黑。老头儿用手指剔了剔牙缝。接着说:“死亡是我们最后的退路。”柏拉图撇了撇嘴,“这听起来像是湿婆会说的话。”“因为那本来就是他对我说的。”雷格巴老爹说道,“我只不过是转述给你。”

柏拉图心不在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阵虚无缥缈的青烟。“我想知道,那支烟斗是怎么来的?它很眼熟。”“眼熟?你不可能记得它。”脏兮兮的老头儿又吐出一口浓烟,在石头上敲了敲烟斗。“它是你父亲送我的礼物,”雷格巴老爹继续说道,“你那时都还没出生呢。”他伸出手,悬于半空,狗把脑袋凑了过来,狗嘴里发出满足的呜咽声,狗又翻了个身,四脚朝天,那只手就落在它的下巴处。老头儿顺势挠了挠狗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问道:“湿婆想让你做什么?”“找到我的父亲。”柏拉图顿了顿,补充道,“他们之间有一个约定。”老头儿说:“这么说,传闻都是真的。”“什么传闻?”雷格巴老爹冲着他喷出一口浓烟,“传说,在生命的花园,矗立着九根石柱,那是最早九位先行者被剥夺的艺术创造力。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湿婆一定是想夺回他失去的一切,而苏格拉底的消失也许正是为了帮他完成这个目标。”柏拉图摇了摇头,轻声说:“我的父亲去往生命的花园,只是为了寻找我的母亲。”“但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对吧?”雷格巴老爹狡黠一笑,乐呵呵地说,“他可以找到你的母亲,也可以了结湿婆的夙愿,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约定。”柏拉图皱起眉头,心中有些困惑。“你到底想说什么?”雷格巴老爹终于舍得放下烟斗,他扭过头,正眼去看柏拉图:“我们会帮你。不管你是想去救湿婆,还是想去仙童搞点乱子,我们都会帮你。”“我不明白。”柏拉图彻底糊涂了,疑惑地问道,“你们又为什么要帮我?”雷格巴老爹笑了起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由,至于我,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老头儿竖起大拇指,向内冲着那小鸟般瘦削的胸膛点了点,又耸了耸肩,“哦,当然,也不只是我自己,还有我的朋友。曾经,我就住在你的父亲隔壁,那儿原先住着一个苏联人,后来被调走了,我便搬了进去。我们交情不错,相处得也算融洽,所以我乐意帮你。明白吗?我帮你只是因为我乐意。除此之外,这里是我的宗教,我的土地,我的人民,我想保护他们,不受资本力量和外来文化侵蚀。况且,我对十字路口的秘密也挺感兴趣的。”

柏拉图怔了一下,“就这么简单?我该怎么信任你?”

“简单?信任?你在说笑。这可一点都不简单啊。”雷格巴老爹摇摇头,心怀不满地嚷嚷道,“现在都是个什么时代呀!以前,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会为一句话或一杯酒就为朋友出生入死,但如今的年轻人都太多算计了,我能保持这样优秀的品质已是难得,你这样说可实在是伤了我的心。我救了你,对吗?难道你还有什么值得我企图的地方?”

“抱歉,”柏拉图别开目光,低声说,“我不知道该信任谁,也许还会连累你。”

雷格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知道了。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吗?你没办法相信这个社会了,你没办法相信你遇到的每一个人,你觉得一整个世界都对你抱着恶意,所以你当起了缩头乌龟,喜欢上无休止的猜忌和自我封闭。”老头儿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把烟斗塞到柏拉图手里。“抽一口吧,孩子,你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想太复杂了。你看起来有些草木皆兵,你把自己搞得紧张兮兮,你谁也不信任,但你总得有人可以信任。一个绝对孤立的人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活不下去。”

柏拉图看着老人拄着拐杖离去,咂了咂嘴,尝到了苦涩的味道。父亲的烟斗被他抓在手里。湿婆向我提到过他,也许我可以相信雷格巴老爹,柏拉图心想。与其说是自我安慰,倒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相信的理由,或是借口。他踌躇了一小会儿,倏地猛吸一口。那是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带着一种更强大的要命的晕眩。他堵着嘴唇,下意识佝偻起脊背,像一只蒸熟的虾子,痛苦地咳嗽起来。他的心好像是悬着的,他的喉咙也很不舒服,他的胃袋皱缩成一团,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仿佛没有一块不绷紧,但那烟丝燃烧的味道像是被焖出来的,钻入肺腑,气若游丝,消散无形,一股淡淡的暖意缓解了他的忧思。那是什么?那是一种抽离感,让人暂时放松。那是一种生命力,让陈朽的枯木逢春。那是一种暖流,一种力量,一种惊奇,从满腔冻结的血液中升起,在视网膜后方投射,如巨大的肿胀的水球,砰然炸裂,满盈而溢,呛出液体,沿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

那不是泪水,那是重新流动的生命。

狗吠了一声,发出一声窃笑,又或是轻蔑的冷笑,甩了甩尾巴,扬长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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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宇镭  

题图 《新世纪福音战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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