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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全集(一):克里托篇

2023-01-07 13:55 作者:你介泼猴  | 我要投稿

柏拉图全集(一)

[古希腊]柏拉图

王晓朝 译

 

克里托篇

       提要

       克里托是本篇谈话人。他的名字成为本篇对话标题,符合柏拉图对话命名的通例。公元1世纪的塞拉绪罗在编定柏拉图作品篇目时,将本篇编为第一组四联剧的第三篇,并称本篇的性质是伦理的,称本篇的主题是论义务。[1]本篇对话篇幅短小,译成中文约1万字。

       本篇对话的场景是关押苏格拉底的囚室。从苏格拉底受审到执行死刑有一个月的间隙。雅典城邦一年一度派遣船只前往宗教圣地德洛斯朝觐。按照惯例,这条神圣的大船返回雅典之前不能处死任何犯人。苏格拉底受审之时,城邦派往圣地朝觐的大船已经出发。由于某种原因,这次朝觐所花的时间较长。苏格拉底的朋友们利用这段时间制订计划,想要营救苏格拉底出狱,让他离开雅典。克里托自己有足够的钱可以用来解救苏格拉底,其他许多朋友也乐意奉献,许多外邦的朋友可以帮助苏格拉底在那里过上幸福生活。克里托于某日傍晚得知那条朝觐的大船就要到达雅典的消息,于是他贿赂狱卒,于次日凌晨前去探监,把营救计划告诉苏格拉底,劝他逃走。两人的谈话就此展开。

       面对克里托的劝告,苏格拉底拒绝逃跑。苏格拉底问:用以恶报恶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是否正当?雅典法庭对他的判决肯定不公,但违反法律逃跑就正确吗?如果个人可以置法律于不顾,那会给国家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苏格拉底认为,雅典法庭判处苏格拉底死刑是错误的,但审判本身是合法的,是由法庭桉照法律程序进行的。因此,服从合法的判决是公民的责任。公民只要受到审判,就要服从判决,哪怕法庭的判决是错误的。如果公民个人可以漠视法庭的判决,那么所有法律和秩序都会荡然无存。苏格拉底在本篇中试图证明:公民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服从国家的法律,除非他改变对法律的看法;公民受到错误的审判,冤枉他的不是法律,而是滥用法律的人;如果受冤枉的公民越狱逃跑,那么他的行为是对法律本身的挑战,其结果将会使整个社会制度归于无效。

       正文

       谈话人:苏格拉底、克里托[2]

       苏    [43]为什么来这么早,克里托?时候已经不早了?

       克    还很早。

       苏    有多早?

       克    就快要天亮了。

       苏    真奇怪,狱卒还能听你的。

       克    他现在对我相当友好,苏格拉底。我常来,还塞了一些东西给他。

       苏    你刚到,还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克    有一会儿了。

       苏    [b]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而是安静地坐在这里?

       克    我不敢,苏格拉底,宙斯在上,我只希望自己不会失眠和感到沮丧。看你睡得那么香,我真感到惊讶。我故意不叫醒你,好让你尽量过得舒服一些。我以前经常认为你的生活方式是幸福的,现在你虽然大祸临头,却仍旧能够镇定自若、泰然处之。

       苏    克里托,像我这把年纪的人还要抱怨我必死的事实,那就太不像话了。

       克    [c]其他与你年纪相仿的人也会陷入噩运,但年纪大并不能阻止他们抱怨命运。

       苏    是这样的。但你为什么来这么早呢?

       克    我带来一个坏消息,苏格拉底,对你来说你显然不会认为这个消息是坏的,但对我和对你的所有朋友来说,这个消息是个坏消息,我们很难承受,尤其是我。

       苏    [d]什么消息?莫不是那条从德洛斯[3]回来的船已经到了,我必须去死了吗?

       克    船还没到,但是根据那些从索尼昂[4]下船的人带来的消息,我相信它今天就会到了。所以,船显然今天会到,你的生命明天必定终结。

       苏    我愿如此,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众神希望如此,那就让它这样吧。不过,我认为那条船今天到不了。

       克    [44]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苏    我会跟你解释。那条船到后的第二天我必须死。

       克    管事的人是这么说的。

       苏    所以我认为船今天到不了,明天才会到。我刚才做的梦可以为证。看来你刚才不叫醒我是对的。

       克    你做的什么梦?

       苏    我梦见一位白衣丽人向我走来。[b]她叫我的名字,说“苏格拉底,第三天你会抵达土地肥沃的弗提亚”。[5]

       克    一个怪梦,苏格拉底。

       苏    在我看来,克里托,它的意思很清楚。

       克    似乎太清楚了,我亲爱的苏格拉底,现在还是听我的,救救你自己吧。你要是死了,对我来说就不仅是一场灾难。我不仅失去一位无法替代的朋友,[c]而且有许多与你我不太熟的人会以为是我让你去死的,因为本来花点钱我就可以救你出狱,但我却没能这样做。重钱财而轻朋友,没有比这更加可耻的恶名了,大多数人不会相信,尽管我们全力敦促你离开此地,是你自己拒绝了。

           我善良的克里托,我们为什么要顾忌多数人的想法呢?应当得到更多关注的是那些最懂道理的人,他们会相信事实真相。

           [d]可是,你瞧,苏格拉底,众人的意见也不得不顾。你当前的处境足以表明众人带来的伤害不会小,如果在他们中间把名声搞坏了,众人也会作大恶。

           但愿他们既能作大恶,又能行大善,那就好了,只是现在他们两样都不能。他们既不能使人聪明,也不能使人愚蠢;他们的行为完全是任意的。

           [e]也许吧。但是请你告诉我,苏格拉底,你是否担心,要是你逃离此地,我和你的其他朋友会碰上麻烦,有人会告发我们帮你逃跑,就好像我们把你偷走似的,因此我们的财产会被没收,或者要付巨额罚金,[45]还会受到其他惩罚?如果你有这样的顾虑,那么请打消这些念头。我们冒险救你是正当的,如果必要,我们可以冒更大的危险。接受我的建议吧,别再固执了。

           我记得这些事,克里托,我也记得其他许多事情。

           别再担心了。为了把你从这里弄出去,那些人索要的钱不算多。还有,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告密者很容易收买,要搞定他们花不了多少钱?[b]我的钱随时可用,我想,足够了。如果你担心我,因此不愿意花我的钱,那么还有一些外邦人在这里提供帮助。他们中一有位底比斯人西米亚斯[6],专门为此而来,带了足够的钱。克贝[7]也这样,还有其他许多人。所以,如我所说,别为了这种顾虑而对要不要救你自己感到犹豫不决,也别顾忌你在法庭上说过的话,[c]说你不知道离开雅典以后该如何自处,因为在你去的许多地方,你都会受到欢迎。如果你想去帖撒利[8],我有朋友在那里,他们会款待你、保护你,在帖撒利没人会伤害你。

       另外,苏格拉底,我认为你的做法是不公正的,在能够得救的时候放弃自己的生命,像你的敌人一样加快你的命运进程,如他们所愿加速毁掉你自己。[d]更有甚者,我认为你辜负了你的儿子,在能够抚养和教育他们的时候,你却要离开和抛弃他们。这样做,表明你不关心他们的命运。他们将来的命运可能就是孤儿的命运。要么不要孩子,要么就与他们在一起,精心抚养和教育他们。在我看来你似乎选择了一条最轻松的道路,而我认为你应当像一名善良勇敢的人那样去选择,尤其是一个自称要终身关注德性的人。

       [e]我感到羞耻,既为你,也为我们这些朋友,省得你碰上的所有事情都被人归因于我们一方的胆怯;你上法庭去接受审判,这样做其实没有必要,而现在这个荒唐的结果会被人认为,由于我们一方胆小怕事,事情失控了,[46]在我们有可能救你、也能够救你的时候,我们没能救你,或者说你没能救你自己,哪怕说我们还有一丁点儿用处。想一想吧,苏格拉底,这样做不仅是邪恶,而且是羞耻,既对你,也对我们。你仔细想一想吧,或者说,考虑的时间已经过了,现在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整件事今晚必须完成。如果我们再拖延,那就不可能了,就太迟了。让我用各种理由来说服你,苏格拉底,听我的话,不要再固执了。

           [b]亲爱的克里托,你的热情若有正确的目的,必定有很高的价值;但若没有,你的热情越高,我就越难对付。因此,我们必须考察是否要按这种方式行事,不仅现在,而且一直以来,我不是那种随便接受建议的人,除非经过思考证明它是最好的。现在我碰上这种命运,但我不能放弃惯常使用的论证,[c]它们在我看来依然如故。我像从前一样高度评价和敬重这些原则,如果现在我们提不出更好的论证,那么我肯定不会同意你的看法;哪怕民众用监禁、处死、没收财产来恐吓我们,就好像我们是小孩子,我也不会同意。我们该如何最合理地考虑这个问题呢?[d]是否应当先来看你关于民众意见的论证,看一个人是否应当在各种场合都要注意某些意见,而不必理会其他意见呢?或者说,在我被判死刑之前谈这个问题也许是适宜的,而现在谈这个问题,显然就成了空洞的论证,实际上是一种游戏和胡说?我渴望与你一道进行考察,克里托,让我们来看这个论证在我当下处境中会以各种方式向我呈现出不同的意义,还是会保持原样,我们应当抛弃它还是相信它。[e]那些思想严谨的人在各种场合说过,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民众的某些意见应当高度尊重,而其他意见则不必理会。神灵在上,克里托,你认为这是一个完善的说法吗?你作为一个凡人,不像明天就要死去,[47]所以眼前呈现的这种不幸不会使你丧失理智。所以请你考虑,一个人一定不能听从民众的所有意见,而只能尊重民众的某些意见,不尊重民众的其他意见,一个人也不必听从所有人的意见,有些人的意见要听,有些人的意见不必听,这个说法不是很合理吗?你有什么要说的?这个说法不对吗?

           说得很对。

           一个人要尊重好意见,而不要尊重坏意见,对吗?

           对。

           好意见就是聪明人的意见,坏意见就是愚蠢者的意见,对吗?

           当然对。

           好吧。有这样一个说法:[b]一个专门从事身体锻炼的人应当重视所有人的赞美和责备,还是应当听从一个人的意见,即医生或教练的意见?

           只听一个人的意见。

           因此,他应当畏惧一个人的责备、欢迎一个人的赞美,而不理会其他许多人的意见,是吗?

           显然如此。

           所以他必须按照那个人,那个教练或其他内行。认为正确的意见来行动和锻炼,来吃饭与喝水,而不用理会其他人的想法,对吗?

           就是这样。

           [c]很好。如果他违背那个人,不听他的意见或赞美,而是计较众多没有知识的人的意见,他会不受伤害吗?

           当然会。

           这种伤害是什么、它朝向何处、它会影响人的哪个部分?克显然要伤害他的身体,这是它想要摧毁的。

           说得好。涉及其他事情,我们不必尽数列举,而关于行动当然有正义和不义、可耻与光荣、[d]善良与邪恶之分,这是我们现在正在谈论的主题,我们应当顺从和恐惧众人的意见,还是应当接受一个人的意见,假定这个人对这些事情拥有知识,在他面前我们应当感到恐惧和羞耻,超过面对其他所有人。如果我们不遵守他的指点,我们就会伤害和弄坏我们自己的某个部分,正义的行动会改善它,不义的行动会摧毁它。或者说,这些话没啥道理?

           我认为确实如此,苏格拉底。

           现在来看,如果我们由于不顺从那些内行的人的意见而毁掉了可被健康所改善、可被疾病所摧毁的部分,这个部分被摧毁了,[e]那么这样的生活还值得过吗?我说的这个部分是身体,对不对?

           对。

           身体被摧毁了、朝着坏的方向发展,这样的生活还值得过吗?

           不值得。

           不义的行动伤害我们的某个部分、正义的行动使我们的某个部分受益,我们的这个部分要是毁坏了,这样的生活还值得过吗?或者说,我们认为我们的这个部分,[48]无论它是什么,与正义和不义相关,比身体还要低劣吗?

           绝对不会。

           这个部分更加珍贵?

           珍贵得多。

           所以我们不应当过多地考虑大多数人会怎么说我们,而应当考虑那个懂得正义和不义的人会说些什么,这个人就是真理本身。所以,首先,你错误地相信我们应当注意众人对什么是正义、美、善,及其对立面的意见。但有人会说,“众人能够处死我们。”

           [b]这太明显了,苏格拉底,有人肯定会这么说。

           但是,我可敬的朋友,我们刚才通过的论证,我想,依然有效。我们来考察一番,看下面的陈述是否依然成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活着,而是善良地活。

           这个陈述依然成立。

           善良的生活、美好的生活、正义的生活是一回事,这个陈述依然成立吗?

           依然成立。

           到现在为止我们的看法一致,下面我们必须考察[c]在雅典人没有赦免我的时候逃离此处,这样的行为对我来说是正当的吗?如果这样做是正当的,那么我们要尝试一番;如果这样做是不正当的,那么我们要抛弃这种念头。至于你提出的钱财、名声、孩子的抚养等问题,克里托,这些想法实际上属于民众,他们轻率地把人判处死刑,也随意免去人的死罪,只要办得到他们就干,并不深入思考,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然而,对我们来说,由于我们的论证已经引导我们进到这一步,如我们刚才所说,唯一有效的思考是,[d]向那些愿意把我带出此地的人付钱,向他们表示感谢,我们自己也为逃跑提供帮助,这样的行为正当吗?或者说我们做这些事情全都错了。如果看到我们的行动是不正当的,那就根本不需要考虑如果留在这里、静坐不动,是否必死、是否必定受其他罪的问题。

           我认为你说得很好,苏格拉底,但我们还是要考虑一下该做些什么。

       苏    [e]让我们一起来考察这个问题,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在我说话的时候能够提出反对意见,那就请你随时提出,我会注意听的,但若你没有反对意见,我亲爱的克里托,那就请你停止,不要再重复说我必须违反雅典人的意愿离开这里。我认为,在我行动之前说服你是重要的,[49]而不是违反你的愿望去行动。现在来看,我们考察的起点是否得到了恰当的说明,请用你认为最好的方式尝试回答我的问题。

           我试试看吧。

           我们不是说过,人一定不会以任何方式自愿作恶,或者说人作恶必定会以一种方式、而不以另一种方式?作恶绝不可能是善良的或可敬的,[b]这是我们过去一致的看法,或者说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们所有这些一致的看法都已荡然无存?我们这把年纪的人竟然没能注意到,在多年严肃的讨论中,我们其实与儿童无异?尤其是,事实真相就是我们曾经说过的那样,而无论大众是否同意,我们是否还要继续承受比现在还要糟糕的事清?或者换一种比较温和的说法,对作恶者来说,作恶或行不义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有害的和可耻的?我们是不是这样说的?

           是的。

           所以,人一定不能作恶。

           当然不能。

       苏    由于人一定不能作恶,所以在受到虐待时,人一定不能像大多数人所相信的那样,以恶报恶。

           [c]好像是这样的。

           现在请你告诉我,克里托,人应不应当虐待他人?

           一定不能。

           那么好,如果一个人受到虐待,那么他像大多数人所说的那样以恶报恶,这样做对吗?

           这样做绝不可能是对的。

           虐待他人与作恶没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对。

           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虐待,[d]人绝对不可以恶报恶,不可虐待任何人。克里托,我知道你不会同意这一点,它与你的信念是对立的。我知道,只有很少人是这样想的,或者坚持这种看法,坚持这种看法的人与反对这种看法的人缺乏共同基础,他们不可避免地会藐视对方的观点。所以,请你仔细考虑,你我对这种观点的态度是否相同,你是否同意让这种观点作恶和以恶报恶是不对的,以虐待对虐待也是不对的成为我们交谈的基础。或者说,你不同意这种观点,[e]不愿以这种观点作为我们讨论的基础?我长期坚持这种观点,现在仍然这样看,你若有别样想法,现在就告诉我。当然了,你要是认同我们前面的意见,那就请听下一个要点。

           我认同前面的意见,赞同你的看法。请你说下去。

           那我就来说下一个要点,或者倒不如让我来问你:一个人与他人达成了公正的协议,他应当履行还是违反?

           应当履行。

           我们来看从中可以推出什么结论:如果我们离开这里而无城邦的允许,[50]我们是否虐待了我们最不应当虐待的人?我们是否应当履行一项公正的协议?

           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苏格拉底。我不知道。

           请你这样想。假定我们正计划逃离此地,或者不管人们怎么叫它,法律和国家会前来向我们提问:”告诉我,苏格拉底,你打算做什么?你打算用这样的行动来摧毁我们吗[b]——法律、整个城邦、与你有关的一切?如果法庭的宣判没有效力,是废纸一张,可以被个人所废除,这样的城邦能不毁灭吗?”对这个问题和其他相同的论证,我们该如何回答?还有许多话可说,尤其是代表正在被我们摧毁的法律的演说家会说,法庭的宣判应当坚决执行。[c]而我们回答说:“城邦虐待我,它的决定不对。“我们应当这样说,还是该另外说些什么?

           是的,宙斯在上,苏格拉底,这是我们的回答。

           如果法律说,“这不正是我们之间的协议吗,苏格拉底,或者说,你要遵守城邦的判决”,那我们该怎么说。如果我们对这样的用语表示惊讶,它们也许会说,“苏格拉底,别在意我们说了些什么,你只需要回答我们的问题,[d]因为你习惯于通过问与答来进行讨论。来吧,你现在对我们和这个城邦提出了什么指控,想以此来摧毁我们?我们难道没有首先赋予你生命,因为正是通过我们,你的父母才结了婚,生下了你?你说话,你对我们这些涉及婚姻的法律有什么要批评的吗?”我会说,我没什么要批评的。“你对涉及儿童抚养和你也接受过的教育的法律有什么要批评的吗?[e]与此相关的那些法律没能正确指导你的父亲对你进行艺术和身体方面的教育吗?”我会说,这些法律是正确的。“很好,“它们会继续说,“在你出生、长大成人、接受教育以后,你能否认,你和你的前辈首先都是我们的产物和仆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认为我们之间权力平等吗,无论我们对你怎么做,你也可以正当地对我们怎么做?[51]你并不拥有与你父亲同样的权力,你也不拥有与你的主人同样的权力,假定你有主人,所以无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都不能进行报复,他们责备你,你不能回嘴,他们鞭打你,你不能还手,其他许多事情也一样。你认为自己有权报复你的国家和法律吗?如果我们想要毁掉你,并且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你就可以反过来尽力毁掉我们,借此进行报复吗?如此在意德性的你,会声称自己有权这样做吗?你的智慧竟然不明白,你的国家比你的母亲、父亲、所有前辈更加值得荣耀、[b]更加可敬、更加神圣,它在众神和聪明人中间拥有更大的荣耀,所以你必须崇拜它、顺从它、在它愤怒时安抚它,甚于对你愤怒时的父亲?你必须说服它,或者服从它的命令,安静地忍受它要你忍受的事情,无论是鞭打还是囚禁,如果它让你去参战,你会受伤或战死,但你必须服从。这样做是正确的,人一定不能放弃、后撤、逃离岗位,无论是战场还是法庭,或者是在任何地方,[c]人必须服从他的城邦和国家的命令,或者按照正义的本性去说服它们。对你的父母施暴是不虔敬的;对你的国家施暴就更是极端地不虔敬了。”对此我们该如何回答,克里托,法律说的是不是真话?

           我认为它们说的是真话。

           “现在请你想一想,苏格拉底”,法律可能会说,“如果我们说得对,那么你现在打算要做的事情没有公正地对待我们。我们给了你出生,抚养你长大,教育你;[d]我们给了你和其他所有同胞公民一份我们能够办到的好处。即便如此,任何一位雅典人,只要到了投票的年纪,已经观察了城邦的事务和我们这些法律,我们仍旧公开宣布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如果他对我们不满,我们允许他带着他的财产去他喜欢去的地方。我们这些法律都不会加以阻拦,如果他对我们或对城邦不满,[e]如果你们中的某一位想去殖民城邦生活,或者想去其他任何地方,他都可以保留他的财产。然而,我们说了,你们这些留下来的人,不管是谁,当他看到我们如何进行审判、如何以其他方式管理城邦的时候,实际上也就与我们达成了一项协议,要服从我们的指导。我们说,这个不服从的人犯了三重罪过:首先,我们是他的父母,他不服从我们就是不服从父母;其次,我们把他抚养成人,而他不服从我们;再次,[52]尽管有协议,但他既没有服从我们,又没有在我们犯了错的时候尽力说服我们,让我们做得比较好。然而,我们只是提建议,不会下达野蛮的命令;我们提供两种选择,要么说服我们,要么按我们说的去做。但他实际上两样都没做。我们要说的是,苏格拉底,你也一样,如果你做了你们心里想做的事,那么这些指控就是针对你的;你不再是最不应该受惩罚的雅典人,而是罪行最严重的雅典人。“如果我说,“为什么会这样”,那么它们无疑有充分的理由责骂我,说我就是那些与它们最明确地订有协议的雅典人。[b]它们会这样说:“苏格拉底,我们有重要的证据表明你对我们和这个国家是友善的。如果这个城邦没有让你格外地喜悦,你就不会一直在这里居住,在所有雅典人中,你在这方面是最突出的。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城邦,哪怕是去参加节庆,或是为了其他什么理由,只有执行军务除外;你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其他城邦居住;[c]你没有了解其他城邦或其他法律的愿望;我们和我们的城邦让你感到满意。所以,你确凿无疑地选择了我们,同意做一名在我们治下的公民。还有,你在这个城邦生儿育女,这就表明你对这个城邦是友善的。在你受审的时候,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提议判你流放,而你现在打算做的事情违背了城邦的愿望,因为你当时就可以在城邦同意的情况下做到你现在想做的事。你当时非常自豪,对判你死刑一点儿也不生气,而且说过宁可死也不愿被放逐。然而,这些话并没有让你感到羞耻,[d]你不尊重我们法律,你打算摧毁我们,你的行为就像最下贱的想要逃跑的奴才,你违反了你先前的承诺和与我们达成的协议,在我们治下做一位公民。现在请你先回答我们这个问题,当我们说你同意要按照法律来生活,不仅在言语上,而且在行动中与我们保持一致的时候,我们说的是真话吗?”对此我们该怎么说,克里托?我们必须否认吗?

           我们必须同意,苏格拉底。

           “确实”,它们会说,“你正在违反承诺,[e]破坏你当初在没有压力和欺骗的情况下与我们签订的协议,你和我们签订协议时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如果你不喜欢我们,[53]如果你感到我们之间的协议不公平,那么你已经有七十年的时间可以离开。你没有选择去拉栖代蒙[9]或克里特[10],你总是说那里治理得很好,也没有选择去其他城邦,希腊人的或外国人的。你比搁子、瞎子或其他残疾人更少离开雅典。很清楚,这座城邦对你格外友善,超过对其他雅典人,我们法律也一样,若是没有法律,哪个城邦会喜悦?而现在,你不想遵守我们之间的协议了吗?你不想遵守了,苏格拉底,如果我们能说服你,你可别因为离开这个城邦而让你自己成为笑柄。请你想一想,违反我们之间的协议,犯下这种过错,对你或你的朋友有什么好处。很明显,[b]你的朋友们会面临流放、剥夺公民权、没收财产的危险。至于你本人,如果你去了邻近的城邦治理良好的底比斯[11]或麦加拉[12]你会成为它们的政府的敌人;所有那些关心他们城邦的人都会用怀疑的眼光看你,把你当作法律的摧毁者。[c]你也会增强审判官们的信心,坚信他们给你判刑是正确的,因为任何摧毁法律的人很容易被认为是在毒害年轻人和无知者。或者说,你会避开那些治理良好的城邦、举止文明的人士?如果你这样做了,那么你的生活还值得过吗?你还会与他们交往和谈话而不以为耻吗?你有什么要对他们说的?像你在这里说的一样,对他们说德性和正义是人最宝贵的财富、[d]行动要合法,要遵守法律吗?你们认为苏格拉底这样做体面吗?有人肯定会认为不体面。或者说,你会离开那些地方,去帖撒利投靠克里托的朋友?你在那里会发现极大的自由和混乱无序,那里的人无疑会乐意听你讲自己如何荒唐地化装逃跑,如何披上羊皮袄,或者穿上其他逃跑者常用的行头,以此改变形象。那里难道不会有人说,你这个人,活不了多久了,[e]竟会如此贪生怕死,乃至于违反最重要的法律?也许没人会这样说,苏格拉底,如果你不得罪人;如果你得罪人了,许多难听话就够你受的。你会活着,做所有人的奴仆,听从他们的召唤。你在帖撒利能做的事情不就是混饭吃吗,就好像你去帖撒利是为了赴宴?至于你那些关于正义[54]以及其他德性的谈话,它们在哪里?你说你想活下去是为了儿子,你想把他们抚养成人,教育他们。怎么会呢?你想把他们带去帖撒利,在那里把他们带大,教育他们,使他们成为外邦人,让他们也能过上幸福生活,是吗?如果你不想带他们去,那么他们最好还是在这里长大成人,受教育,而你虽然还活着,但不在这里,是吗?是的,你的朋友会照顾他们。你去了帖撒利生活,他们会照顾你的儿子,如果你去了冥府,他们就不照顾你的儿子吗?只要那些自称是你的朋友的人名副其实,[b]必须假定他们会照料你的儿子。听我们的劝吧,苏格拉底,是我们把你抚养大的。不要把你的子女、你的生命或其他东西的价值视为高于善的价值,为的是,当你抵达冥府时,你可以面对那里的统治者说出这些话来为自己辩白。如果你做了这件事,你在这里不会觉得事情变好了、比较公正了、比较有价值了,你的任何一位朋友也不会这么看,而当你抵达彼岸的时候,事情对你来说也不会变得较好。没错,你就要离开此地了,如果你走了,那么在此之前虐待你的不是我们法律,而是人;[c]如果你可耻地以恶报恶、以虐待对虐待,违反我们之间订立的协议,不履行自己的承诺,那么在你虐待了你最不应该虐待的人以后——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还有我们——我们会在你还活着的时候对你表示愤怒,我们的兄弟、冥府里的法律也不会热情欢迎你,因为它们知道你试图尽力摧毁我们。别让克里托把你说服了,[d]去做他说的那件事,你还是听我们的吧。”

       克里托,亲爱的朋友,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听到了这些话,就好像科里班忒们[13]听到了神笛的声音,这些话的回音在我心中萦绕,使我不可能听到其他任何声音。我的信念至此都已经说了,如果你要反对我的这些信念,那么你是徒劳的。然而,如果你认为自己还能说些有用的事情,那么请讲。

           我无话可说,苏格拉底。

           那就这样吧,克里托,让我们按照这种方式行事,[e]因为这是神为我们指引的道路。


注释:

[1]参阅第欧根尼·拉尔修:《名哲言行录》3:58。

[2]克里托(Κρίτων),苏格拉底的老朋友,与苏格拉底年纪相仿。

[3]德洛斯(Δήλος),小岛名,希腊神话中说它原是漂浮的,直到宙斯将它错定。这里是阿波罗的出生地,也是后来所谓“德洛斯同盟”的大本营。德洛斯原译“提洛"。

[4]索尼昂(Σουνίου),阿提卡南端的一个著名海角。

[5]荷马:《伊利亚特》9:363。弗提亚(φθία)是帖撒利的一个区,阿喀琉斯的家乡。

[6]西米亚斯(Σιμμίας),毕泰戈拉学派哲学家,底比斯(Θβαι)人。荷马史诗中提到有好几座城市的名字叫底比斯,最著名的有波埃提亚的底比斯、特洛亚的底比斯、埃及的底比斯。

[7]克贝(Κέβης),毕泰戈拉学派哲学家。

[8]帖撒利(Θεττλία),希腊半岛北部的一个地区。

[9]拉栖代蒙(Λκεδαίμων),斯巴达的别名。

[10]克里特(Κρήτη),岛名。

[11]底比斯(Θβαι),城邦名,常译为”迪拜”。

[12]麦加拉(Μέγαρ),城邦名。

[13]科里班忒(Κορυβαντντες),众神之母库柏勒的祭司,有多位,施行秘仪时狂歌乱舞,并用长矛相互碰撞,在疯狂中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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