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十一)【羡忘生子】
【蓝湛——寒山寺首座,蓝涣——寒山寺住持 蓝启仁——寒山寺后堂】
【18年前温若寒当朝,大皇子温旭,二皇子温晁,四公主温情,六皇子温宁】
【丞相江枫眠,夫人魏紫鸢,长女江厌离,次子魏婴(实为养子),小公子江澄】
【臧色散人,魏紫鸢师姐,闺中好友,擅诡术】
【护国将军聂明玦,其子聂怀桑】
【兰陵小王爷金子轩,其堂叔户部尚书金光善】
【魏婴蓝湛后有一子思追,避雷。】
其他人物,出场时介绍。

浑浑噩噩的一日,实在无法,向蓝启仁告假补了一觉的蓝湛醒来已近黄昏。匆匆整理了衣衫发冠,便出门叩响了一旁魏婴的房门。“哒哒哒,哒哒哒”,无人应答。
两天一夜了,不安的情绪突然在他心中翻江倒海,回房一把拎起避尘,径直向蓝涣那处走去。
“忘机?”
“住持,”蓝湛尽力克制起伏的心绪,恭敬地行了礼,“魏婴昨日送江公子下山,至今未归。聂公子也不知去向。”
蓝涣面色沉了沉,拨动佛珠的手不由加了几分力道。
见他良久不语,蓝湛忍不住开口:“住持,我…我想…我想下山去寻魏婴,我……”
“忘机啊…”蓝涣自然明了他的心思,又想起白日里听见香客们三三两两地议论,似乎昨日城里多了一堆士兵,逢人就拿着画像比对,似是在缉拿什么人。如今三人齐齐消失,寻的那人多半就是魏婴了。只是不知这孩子现下是何境遇,此时蓝湛贸然下山也不知是福是祸,可一瞥便是蓝湛紧锁的眉头和紧握的拳,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也莫急,说不定稍后魏公子便回来了呢?”
“可若…”蓝湛着急地向前进了两步,比起这样心神不宁地等待,即便毫无头绪地去找也会更有用一些不是吗。
“若今夜依旧未归,明日我同你一道下山去寻人。”
这一夜,蓝湛依旧是在树下熬过的。他也知道应该好好休息,明日下山才有精力,可那床榻不知为何就是越睡越硌人,平躺不是,侧卧也不是,搞的人心里毛燥,索性便出了屋子坐在树下靠着树干,不知是等人还是等时间。
次日山门处,看见眼下一片乌青的蓝湛,蓝涣微微皱了皱眉。见他躲闪的眼神和蓦然低下的头,准备出发的脚步还是顿了一顿:“忘机,说到底,魏公子也只是你救的百千人之一,人来人往缘去缘留,你一向不曾入心。如今却是坐立难安甚至要主动去寻,这是为何?”
“我…魏公子他…我只是想…救人救到底……”一夜未眠本就有些迟缓,如今加上慌乱,蓝湛更不知该如何解释。
蓝涣摇了摇头,背过身迈开步子:“不必解释给谁听,动没动凡心也只须你自己清楚,毕竟你的这条路,也只有你自己走。”听不出是责怪,是惋惜,还是无奈心疼。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堪堪飘进了蓝湛的耳朵里,不偏不倚。
只是着急寻人的时候,是顾不上这些冥想的。第一次下山的蓝湛被闹腾的吆喝声马蹄声哭笑声席卷,四面八方的喧嚣让他如坠云里雾中,不知所措。尽量避开人群,又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跟蓝涣分头行动后,弟子们便紧跟着他横冲直撞,一边寻着魏公子,还得留神不能让首座走失。
这一日虽是未做半分停留,但茫茫人海,偌大姑苏,终是没有寻到人。自是寻不到人的,却在忙活了一天找了个歇脚的客栈撞上了在那儿吃着茶的聂怀桑。
“聂小公子?”看了眼蓝湛捏紧避尘的指尖,蓝涣轻轻碰了碰他的袖口,示意他随自己来到聂怀桑跟前。
“住…住持仙师?忘机仙师?怎么也下山了?”聂怀桑看清来人,举着杯子的手抖了一抖,赶紧起身行礼。
“小公子为何在山下逗留了三日?你的那些侍从差点就要传信于聂将军了。”蓝涣见人整齐,动作有条不紊,似也不曾受伤,也算宽了些心。
只是一旁的蓝湛四处扫视了一圈也未见魏婴的身影,心中一根弦还是紧紧绷着:“魏…魏公子呢?”
“魏兄?魏兄同江兄回云梦了呀。”轻描淡写,好像…他们最初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他们可遇到什么麻烦了?”
“哦…这几天好像一直有人在追拿魏兄,”聂怀桑从怀中掏出幅画像,“不过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吧?”
蓝湛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两三弟子慌慌张张奔过来,一个没刹住噗通跪在地上:“住持,首座,不好了!云…云深不知处被人围住了!”
闻言,蓝涣蓝湛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太阳穴突突的疼:“什么人?”
“好…好像是康王殿下。”
“大皇子?可说是为何事?”蓝涣下意识将蓝湛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说…说是寒山寺私自扣押…扣押了丞相府魏公子……”
蓝涣点点头,是福不是祸,贼喊捉贼的,还是来了。转身对弟子吩咐道:“如今云深定是不太平,你们暂且呆在这里,照顾好首座,我去跟大皇子解释。”
“啊对对对,你们能不回去的还是别回去先,我听说这个大皇子脾气差的很,还是躲着为妙躲着为妙。”聂怀桑吞了吞口水,胡乱挥着扇子,一个站不稳跌坐在木凳上。
云深弟子们面面相觑,佛门清净,还未见过这声势,心中自是惶恐,但要他们自个儿留在这里避难,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不妨事,魏公子既已回云梦,自然不是云深故意扣押。误会而已,解释清楚了就好。”蓝涣宽慰着一众弟子。
“住持,”蓝湛抬起眸子,“人既是忘机救的,忘机去解释更为清楚。”
互相放心不下,一行人终是一起摸着黑回到云深。山脚下便已见些血迹,小沙弥们忍不住,一遍遍默念“阿弥陀佛”。踌躇了片刻 ,蓝涣还是让不会武的弟子带着聂小公子就近找地方藏身,他和蓝湛先潜进去打探情况。
入夜的寒山寺依旧是安静的,除了二人紧张的呼吸,便是守夜侍卫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二人瞅准时机,可甫一跃下围墙,便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继而一群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火光中走出一个人,连连拍手:“让本王好等啊住持仙师,还以为你们害怕先逃了呢。好胆识。”
“康王殿下这是何意?圣上仁德,顺应天命,向来不会冲撞佛家,殿下这番,倒不知是奉了什么旨意?”蓝涣朝着温旭向前一步,微微一笑。
“害,住持仙师误会了,本王怎敢冲撞佛家。本王也是一心向善,前来诵经礼佛。谁曾想路上刚巧听说这江丞相寻了数月未见的大公子啊就被困在云深,这不是巧了吗?那本王自然得帮江丞相带回大公子不是?”
“既如此,那王爷怕是误会了,魏公子并不在云深。”
“是吗?那还请住持告知其去向,本王,好派人去护送呀。”
“丞相之子自然是……”
“魏公子数日前便已离开云深,并未告知去向。”蓝涣本想说魏婴已然回到云梦,却被蓝湛打断了,他回眸看了眼正色的蓝湛,似也明白了什么。
“数月前魏公子重伤,恰巧为云深弟子所救,伤势大好便自行离开了,槛内人又如何知晓槛外人的去向呢?王爷倒是高看贫僧了。”
“不知道?”温旭眼睛危险的眯了眯,“怕是时辰不早了仙师也糊涂了,忘记了魏公子的去向?不妨事,二位先下去休息,好好想想,明日我们再找,云深的弟子多是多了些,不过刚巧本王也多带了些人手,一个一个问总能问出点眉目,就是本王的下属都是些糙人,这要是下手没轻没重伤了诸弟子,还请住持千万不要怪罪。”回头便让人带着两人下去,分开圈禁。
另一边的魏婴江澄用身上的银子买了两匹快马,昼夜赶路。原本离了姑苏,追查的人手变少了很多,二人便能向着最短的路线。可眼见着就要接近云梦了,却又见着几队在码头拿着画像寻人的侍卫。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避无可避。
魏婴取下面具贴身藏着,又借着烂泥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与江澄都凌乱着头发,顶着破斗笠缩在一个烧饼摊子旁,原本商量着让江澄独自过码头,这点距离让父亲来接人也不消一两天。可惜二人牵着马风尘仆仆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疑,那些个侍卫正在背后一步步逼近。二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剑,千钧一发。突然烧饼铺子老板将烧饼一连串飞投出去,几个侍卫应声倒地,其余纷纷拔剑。接着,从其他摊位各处蹿出十余人,一边拦住那些侍卫,一边护送二人穿过码头,直奔云梦方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人心有余悸,待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些人的臂弯上都有一个类似太阳的图案。
“你们是…紫阳宗的人?”魏婴惊鄂,身边这群人各个都是高手,又乔装又有组织,绝对不是偶然。
“是,魏公子莫担心,我等奉命护送魏公子回府。”
“奉命?奉谁的命?你们欧阳宗主不是刚…作古吗?”
“自是有新宗主即位。我等也只是接到任务奉命行事,上头的事,也知之甚少,还望公子勿怪。”
“明白,还是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魏公子客气。”
自是又厮杀过两场,站在丞相府门前的二人才堪堪松下紧绷的弦,一个刚唤了一声“阿娘”便沉沉地倒了下去,一个仍坚持着先跟江丞相进了书房。
待将在姑苏发生的事情长话短说告知江枫眠,魏婴的困意终是难以自抑。看着两年未见的儿子如今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两眼下一片乌青,心疼和愧疚一并涌上心头:“辛苦了,先去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有父亲呢。”
一颗石头终于落地,就像风雨中的扁舟总算飘进了港湾,魏婴这一觉睡的很沉。再一睁眼,已是次日,日上三竿。
久违的安定。可惜转瞬即逝。
而他极力想从这场风波中撇开的人,却正在漩涡的边缘,一点一点被撕扯进权力的深渊。
那一夜,蓝湛也是困极,只是突然被换了个房间换了张床,怎么都睡不踏实。朦胧中他好像在菩提树下看见了魏婴,披着旭日金辉冲他展眉一笑,然后就这么仰头饮着天子笑,径直从他身边擦过,一瞬间带走了天地间所有光彩。猛然惊醒,一身虚汗。他缓缓倚在床头,闭眼扯出了一抹笑而不自知。
蓝湛,你动了凡心。
可是,你从不曾问过他何时要离开,他也从未许过你会有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