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卖柴翁和他的孙女
一 味道
冬月廿六，村东头老许家的栅栏门外，围了两个孩子，他们眼巴巴的望着许家院子里拴着的一头山羊，那山羊须长，角尖，臀肥，肚圆，身上是白花花的短毛，好看极了。
“它今天就会被杀死吗？”小燕问道。
狗剩点点头，道：“许小年说了，他爹今天杀羊，然后在元旦那天，吃全羊宴！”
“它好可怜。”小燕说完这句，停顿了一会儿，问道：“狗剩，你说羊肉是什么味道阿？”
“羊肉？我没吃过，可能跟猪肉差不多吧！”
“猪肉？我不知道猪肉是什么味道。”小燕的双手不自觉地扣起衣服，她想起了去年的事，去年过年的时候，她差一点就知道猪肉是什么味道了。
当时邻居大娘给了一小碗红烧肉，她强忍着口水，小心翼翼的捧回了家，想跟爹和爷爷一起吃，但是她爹一巴掌把碗打翻在地，说她丢人，是没出息的臭乞丐，然后她边哭边挨揍，地上的红烧肉一口没吃到……
小燕眨了眨有些发红的眼睛，问道：“羊比猪好看，会不会也比猪好吃？”
狗剩挠挠头，他知道小燕娘死了，爹跑了，家里只有她和她爷爷，非常非常穷，但没想到居然穷得连猪肉都没吃过，“我们可以等许小年吃完了，给我们讲讲是什么味道。”
二 杀羊
“许小年他爹出来了！”一直盯着院子的小燕小声道。
狗剩听到后，立马拽着小燕跑到了不远处的雪堆后面躲藏，没过多久，许小年他爹许平安把山羊拽到了门口，栓在了栅栏上。
山羊似乎知道自己即将被宰割，拼命地挣扎着，许平安气得朝羊踹了一脚，在它的肋巴扇上留下了一个黑漆漆的脚印。
“小畜生，别白费劲了！”许平安说完立即一个前扑，按倒山羊，以自身的重量压制住它，然后一手拽住山羊角，一手抽出插在裤腰带上的刀，抬起胳膊就要刺。
“咩！咩！咩——”山羊拼命地叫着，四只脚在雪地上胡蹬乱踹，在做最后的无谓挣扎。
“妈的！”一声咒骂后，许平安甩着膀子猛地把刀刺进了山羊的脖子里。
躲在雪堆后面探头偷看的两个孩子，吓得立马把头缩了回去，不敢再去看。
三 尝血
没过多久，传来了关栅栏的声音，小燕小声问道：“应该回屋了吧？我听到……”
“嘘！”狗剩将食指放嘴上，示意小燕别说话，然后又等了一会儿，才探身去看。
“是回屋了，但是你先别出来。”狗剩回过头对小燕说道，“羊没死透，腿还在动弹……看着好难受阿，我有点恶心，想吐，你别看了……我都后悔拉你来看杀羊了，原来一点都不好玩。”
“ 可是我想看看。”小燕没有听狗剩的阻拦，从雪堆后面走了出来，“它已经不动弹了。”小燕说完，慢慢靠近羊的尸体。
狗剩作为一个男孩子，不想显得自己的胆子还没有小燕大，也跟了上来。
“它的脖子在流血。”小燕说完，蹲下拿食指沾了一点羊血，抬手就要往嘴里送。
“你干什么！”狗剩拦住了小燕，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我……我想尝尝。”
狗剩想和小燕说不能这样，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让我尝尝吧。”小燕挣开狗剩的手，把食指放进嘴里，吮吸了几下。
“什么味道？”狗剩好奇地问道。
“和我想的不一样。”小燕这么一说，刚刚还在阻拦小燕的狗剩也伸手沾了点血，放进嘴里。
狗剩皱眉呸了一口，道：“你不觉得这味道太怪了吗？”小燕盯着羊的脖子发呆，没有回答狗剩的话。
“跟你说话呢。”狗剩推了推小燕。
“阿？是吗？”小燕回过神，搓了搓手，道：“太冷了，我想回家了。”
“哦，那好吧。”
四 大哭
小燕说她觉得冷想回家，但是她回家后，没有脱下大衣上炕暖乎身体，而是从厨房摸出一个碗，转头又跑了出去。
外头已经下雪了，小燕的脸冻得通红，不过她全不在意，脸上带着笑，走得极快，都有点要跑起来的意思了，她此次外出，走的是回来时候的路，目的地自然是村东头老许家。
“接一碗，就接一碗。”小燕嘴里嘀咕着。
期待，一路上她满怀期待，眼睛里是期待在闪，胸口处是期待在跳。
等到地方后，期待却落空了，碎掉了，消散了……
栅栏处绑着的羊早已不见，雪覆盖住了血，一地洁白，小燕呆愣地站在那里，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眼泪拆成了好几行流下来。
一阵风吹过，雪下得更大了。
小燕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边走边哭，边哭边走，一个没留神，整个人重重的摔倒在地上，人没事，碗却摔破了，于是她哭得更大声了，趴着哭，坐着哭，站起来哭……等哭累了，也到家了。
五 砍柴
砍完柴的耿大田，扶着腰坐在树桩上，他已经很久没有砍这么多柴了，一是因为年纪大，二是因为腰不好，但是为了他孙女小燕，他还是强撑着来砍柴了。
人再穷，过年总要吃上一口肉吧？他可以不吃，但小燕呢？小小年纪就对过年没有了盼头，以后可怎么活阿……
耿大田盯着自己砍得整整齐齐的木头，嘀咕着：“五十根一捆，一捆两块钱，四捆八块钱，三天就是二十四块钱。”虽然腰痛难耐，但是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连砍三天柴。
又歇了一会儿，耿大田起身将木柴捆扎好，扛在了背上，整个人被压得弯塌下去，前行困难。
其实他本可以绑好了木头，拉着走的，但是他心疼捆木头的绳子会被磨坏，所以只用自己顶着。
路程行至一半，耿大田累得实在是不行了，他将木材放下，捂着腰单膝跪在上面，他不敢坐下休息，他的腰太疼了，他怕坐下就站不起来了。
不知是风雪迷眼还是腰疼得太痛，耿大田眼眶有些湿润，他长叹了一口气，小声道：“一捆两块钱，四捆八块钱，两天……两天就是十六块钱。”
又是一声长叹，耿大田重新背上了木柴，留下了一串前行的脚步。
六 发烧
耿大田到家的时候，腰已经直不起来了，身体更是被冻透了，他将木柴放下，蹒跚地回了屋。
屋里比外面暖乎，却也是冷的，小燕躺在炕上睡着了，耿大田一摸炕，冰凉。
“燕儿呀，醒醒，别睡了，这样容易感冒。”耿大田将小燕叫醒后，才注意到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一样，红红的，看样子没少哭，于是焦急问道：“燕儿呀，你这是怎么了阿？！”
“没怎么……就是……我摔碎了一个碗。”小燕小声道。
“一个碗而已，摔碎了就摔碎了，咱家不是还有仨吗？够用的……没事，碎碎平安，岁岁平安。”耿大田故作轻松道，“好了，去热炕吧，苞米杆子要是不够，上屋外拎几根回来。”
“嗯呐。”
热了炕，吃完稀粥，雪也停了。
耿大田本来打算直接去镇上，把那四捆柴卖了，但是突然发现小花发烧了，只能耽搁原来的计划，他翻出家里的钱匣子，数了数，里面只有一块九毛钱，这个月的低保，大部分都拿去还外债了……他现在已经没有钱给小燕买药了。
看着小燕滚烫的小脸，耿大田只能厚着脸皮去卫生室赊了账，拿回来了一盒十一块五的感冒药，小燕吃完感冒药睡下了。
耿大田刚松了口气，坐下没歇多久，突然觉得头昏脑涨，再一摸额头……坏了，他也发烧了！
七 卖柴
冬月廿八，耿大田和小燕生病的第三天，十粒一盒的感冒药已经在今天早上被他们吃完了，但是两个人都还有些低热。
耿大田原本想不吃药硬挺的，但是他怕自己病倒了，就没人照顾小燕了，于是也跟着早一粒晚一粒的吃药了。
明天就是元旦了，吃肉的钱没赚到，反倒添了新债，不过还好他已经歇得差不多了，脑袋不像之前那么昏，腰也好了很多。
耿大田将柴火绑在了工作二十多年的老旧自行车上，开始了延后两天的卖柴之旅。
早上五点出的门，骑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才到达镇边的平房区，刚开始没人搭理，耿大田推着车叫卖了两个多小时，才有个大爷叫住他问价，“这四捆子多少钱？”
“比较难过来，路也远，很不方便……”耿大田怕人家觉得他卖得贵，先铺垫了几句话，才回答道：“十块钱，四捆子。”
“这四捆子，十块钱？！”大爷突然提高音量，似乎觉得不可置信。
耿大田想降价，但是降价了就还不上药钱，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十块钱？胡说呢吧！”
耿大田有些局促不安，心想：“那就还是八块钱吧。”
还没等他说出口，大爷边比划边说道：“一担子，也就这两捆，十三块钱，两担子，给你二十六！”
耿大田惊讶得长大了嘴，摇摇手，道：“不能卖这么贵。”
大爷笑了两声，道：“说二十六就二十六，行了，给我拿下来吧！”
耿大田看了看车后座绑着的柴火，不敢置信的愣着神，大爷催促道：“拿下来吧！”然后帮着解了绳子。
“都不容易啊！”大爷看了看衣衫褴褛的耿大田，似乎想起了以前过苦日子的自己，于是又主动提出帮忙修理自行车。
修理期间他们闲谈了一些话，凄凄惨惨占了大半，最后只剩两声长叹。
“过个好年吧。”这是大爷对耿大田说的最后一句话，两个老人看着彼此的眼睛点着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后记
刷到过一个视频，视频中老人风尘仆仆而来，只为卖四捆柴赚取十块钱。十块钱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一顿早餐？一杯奶茶？一次氪金？对于老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感触良多，但能力有限，写下了这篇文章。感谢大家阅读，希望2022都能过得好一点，都能更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