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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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絳(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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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真的。”
A因為太關注珀波一張作品,聽他貿然一句,瞬間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長發飄飄的A故只側回頭,眼光滲了絲訕笑:怎么你當真不信?過后珀波就不說話了,眼睛卻在幾張相片間留連,仿佛不舍。A得意地看他,目光轉到剛才墻上那湖太陽光下的水,默默地想,珀波竟說了這種話。
墻上正中央,一張放大的十吋光片吸引A,這是一潭淺水,卻是海,澄明的水質上方,太陽的光線明晰、直射,經過波紋滌蕩,折面熠熠生輝,分割成均勻的梯形圖案,金邊鑲在梯緣,每個水立方下,凈沙絨絨鋪了一層,水面漣波涌還,沙子始終靜靜的。
“就像這種湖面,非常相似,猛看是有點天外來物感覺。但是這不也叫你固定下來了么?我記得你也到過這片濕地,好像是……”A搔了搔頭皮,刮下幾星點雪花屑,自己笑了笑,忙用手空中亂撲,一個頭屑粘上某沙堆,A往前傾身,視線專注下去:“確實,越來越像,不仔細看,分辨不出沙子和這個。”遂用指尖焾走。
“他是哪兒人?”
“不像歐洲,這個洲的人,遠沒有,沒有一種東西方交匯的東西。東方的神秘美,你知道……與西方如果,你還記得你給我說過你曾在伊朗見的那個小巷子里的人,哈!那個……“
A在侃侃長談,卻沒打斷珀波剛才開始的思索,他始終凝視相片,以畫中人發間微風與野草浮動的消長,節序疊放,連續著,仿佛是活的。珀波給每一幅的時間不一樣,有時,他眼看深,發覺畫中人手籠棕發時的態度,實際不比后者初到湖邊,那個寂落的高個背影神思靈動。于是他多待一會草多的湖沿,看長了,覺得他是個俄羅斯人,膚色白的圣潔,與歐洲不同,高寒地帶的冷靜使他不斷后退,他在湖邊也不在湖邊,他明明看湖,湖像穿越他,他透明的讓人感到隱微絕望。
A乍給珀波片子時,特為指出讓他重點觀察那些撩發的他,“不信你多看會兒,你能看出這不是個一般人……”。
珀波沒說自己轉瞬得出的結論,只默默看,在A示意最好長久停留的照片間匆匆一過,A看到后什么沒說,盯著珀波出神,慢慢這種視線垂落,原先快速替換相片而來的瞬間浪漫,正變得緩慢,往深,感動。
他首先發現,那天他來得很早,清清湖水映出暗藍,至多是六七點鐘。還有第二個人,始終不知性別,在每一個他展現情緒的背后,認真又冷漠地攝下,空蕩、凄美、絕望邊緣失神、慰藉、開懷,沒有上前一步。他個子細長,足有一米九,上身一段月白絨衛衣,下襯條漆黑長褲,質地柔軟,湖水秋風粼粼,絲毫波動只在他全身最輕盈的發絲。雙手抄進褲袋,風蕩草叢,湖水碧藍,棕發孤孤單單地飄高,回落。草欣欣向榮,蔚然成勢,漸漸熱鬧,左右相鄰,互依有靠;他體長如燕子,奮飛翅膀水平斜轉,宛若位伸,凝固在趨勢的開端,支撐到極點,最終在勁風里搖動影子。
他轉過臉來,片子緣線截了半胸,他變成個女性,纖纖弱弱,不好意思,額頭上被風刮下撮最長的頭發,蜿蜒如龍,他微微笑的時候,正巧掩藏那雙羞眼——修長,憂郁,淡赭,眷戀。他正在時不時低頭,這下更像是位女人,在湖岸,陪著心上人,等自己出其不意,他喊她小名,悄悄、碎碎地,她回頭前看湖中倒影,他比她高、瘦,很瀟灑。
側向湖的時候,她終于成為美男子,從眉間壟升的希臘鼻子,雕勒了張美人圖,珀波感到他在受傷,源頭來自遙遠的地方,那個人此刻瓦解他,牽扯、藩籬、情感的過去、逃避而來的失算、落荒蒼茫、星星化慰,他在后悔。珀波凝視那根鼻子,它承受的東西太多,空氣稀薄,稍吸一口粗氣都使它充血、擴張。
他振臂一揮,將手插入濃密的頭發,但這會風小,在他細長五個手指尖一剎,罩上了。他笑了,光輝燦爛、春風化雨。眉長峰平,眼波秋媚,逐漸長開的嘴,露了幾顆牙齒后抿死,風從正面襲上,他的整個臉在風里吹著,手連連去攏揚長棕發。
珀波抬眼,正對墻壁那張水圖,頭屑出現的地方,仍是夕陽照射下的水,波紋翳動。A不在這屋,他想問他,剛才他皮屑到底在那個地方粘上了湖面。珀波眼睛盯著墻,放下了俄羅斯人的片子,用手劃了劃光潔照片,在任何閃動光點的水底,都像人的頭屑,如果不動的話。
那么他也可能很享受這一天,湖底可能有怪魚,水草神秘,油蛉子嚶喟,他高興沉郁的時候都有風,這都是一天。
“他是個死人”。A拿著兩杯水過來,說的話嚇他一轉身,差點踫掉地那個遞近的杯子。
“這種尤物怎會是真人呢?”A沒有期待任何回答地看舊桌面的相片陣,因為剛才的打斷,珀波留了個扇面,呷了一口茶,靜靜“啊——”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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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從哪搞到這張相片的……”
珀波半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