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临安初雪
初绛
第一卷《赠花郎》
第三章--临安初雪
明月出长岭,流光照东床,窗外更鼓敲漏,短巷青绿石苔。
群星远放,这里是青阳渡。
黑水河在此汇入茫茫瀚海,段四纯寻了店家住下,明日便要登海船南渡,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始终没有睡意。
一只剑鞘躺在他的身畔的月光里,银制的鞘口熠熠生辉。
过了瀚海,便是北周,与青阳渡隔海相望的地方,叫作西子湾。
平安十二年,一个眼底漾着漫漫水色的姑娘站在海边,轻声歌唱。
背着剑的男人跟在女孩身后,沉默地看着夜空。
海上潮声渐起,倏然一剑西来,风水如龙。
于维扬挡在女孩身前,在沸腾的水雾里缓慢抬头,眼底满是炽热。
细密的雪花落在临安城里,在黑色屋瓦上铺了淡淡的一层。
天气不冷,而且很湿润,柳三推开院门,狭长的小巷里只有一个推着独轮车的中年男子。
柳三沿着雪地上的车辙向巷子深处看去,只有一户人家扫过了雪,他看了看东方初显的日光,心想现在确实是太早了点。
于是他架起铜锅,把地上的雪轻轻捧进铜壶里,开始点火煮茶。
初雪配新茶,三杯下肚,清香在他的唇齿间弥漫。柳三躺在椅子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此时,日头渐高,院子外传来了孩子们的惊笑声,应该是旁边几户结伴去学堂的孩子发现了今天的新雪,几只小脚踩在积雪上,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外响起了密密的扫雪声,柳三闭上眼睛,落在他的脸上的雪花很快便融化,只在他的眉头留下了薄薄的一层。
快到辰时了吧,今天没有去北镇府司点卯,汤总旗一定非常生气,说不定他的胡子还会翘起来,然后马屁精乘山就得给他递茶。借口出来找我,却去采荷楼看半日的歌舞,一直等到中午他才会来,应该还会带着他喝剩的半瓶酒和油豆腐,边吃边商量下午的对策,我应该得什么病,去的是哪家医馆,然后在汤主管面前添油加醋的描绘一番我的惨相,以及他又是如何辛苦的替我跑腿煎药。
想到这里,柳三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这时敲门声响起,柳三珉了珉嘴唇,轻叹一口气。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灰袍老者,衣服脏乱,脸上抹着煤黑。
柳三把眉间雪引入院内,有些不安地缩了缩肩膀。
“你的兄嫂舅母,我已尽数送往南牧州,那里有我的一片庄园,他们不会受苦。”
柳三暗自苦笑,堂堂的国子祭酒,做事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变数,他的亲人,多半已经死了。
“劳大人费心了。”
“稍后你去开门,剑从你的左胸穿过,出剑的是个高手,你不会感到痛的。”说到这里,眉间雪皱起眉头。
“只是这场雪下的太出乎意料,会给我带来不少的麻烦。”
柳三没有回应,这场雪同样是他复仇的凭仗。
敲门声再次响起,柳三走上石阶,有些颤抖地打开门,一把冒着寒光的铁剑刺穿他的身体,随后响起了沉闷的倒地声,冒着热气的血把积雪融开好大的一片。
刺客出完剑便走,仿佛没有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眉间雪。令人惊异的是他的身材虽然高大,却没有在雪地留下脚印。
踏雪无痕。
一辆独轮车静静地停在门口,车上堆着几颗冻白菜。
眉间雪坐在柳三曾经坐过的竹椅上,静静的等着雪停,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因为柳三身上并没有钥匙。
铜壶咕咚咕咚地煮着春茶,眉间雪揭开壶盖,里面只有沸腾的茶水。
烈火吞吐的铜壶底部贴着一把被烧黝黑的钥匙。
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几个放学的小孩嬉闹着跑回到小巷,看到被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不由地大失所望。
“你们看!”
一个小孩指着一户人家的门口。
那里还有一滩残雪,雪上掉着几块热气腾腾的油豆腐,穿着织金马面裙的男子站在那里,肩膀不住地颤抖。
北镇抚司的飞檐高高翘起,向外探出很远,几只麻雀停在上面,黑豆一样的小眼睛里映出两盏大红灯笼。
那是采荷楼的门脸,与北镇抚司隔街相对,面色冷峻的镇抚司官员和巧笑嫣然的姑娘只隔了几十步的距离对望,让行走在其中的行人不禁生出荒诞的感觉。
雪在四天前就已经停了,但聚集在北镇抚司上空的一团阴云却始终没有散去。一名缇骑在家中被杀,大雪掩盖了所有的痕迹,锦衣卫赶到的时候,雪地上只有一个被扑灭的红泥火炉。
杜尚卿很头疼,柳三被杀只是一个开始,四天时间里共有七人死于非命,他们全部都是负责诏狱的官员,分别掌管除了千户大人之外诏狱的六把钥匙。就在昨晚,有家仆趁千户大人离京,纵火烧了整间宅子,千户夫人连同那把钥匙不翼而飞,锦衣卫连夜审问,只从那名纵火仆人嘴里撬出黄金台几字,杜尚卿被吓得魂飞魄散,黄金台是北周边陲重镇,数年来一直由幼年离京的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燕王统领。
事关重大,而杜尚卿不过区区百户,他不敢决断,只能下令将犯人暂时收押牢下,严加看管,并不准放出消息,同时派出人马通知千户大人速速回京。
等到谢桥赶回临安时,距柳三被杀已经过去了七天时间,那名纵火的家仆也在牢中自杀。北镇抚司众人垂眼伺立左右,随时准备承受千户大人的怒火。
“带我去羁押犯人的牢房。”谢桥淡淡道,早有眼色好的小官匆匆站出来,带着谢桥赶去北镇抚司大牢。
“千户大人,放火的犯人名叫董绍良,原是北方流民,在临安城外做苦力,五年前由于夫人买入千户府。”
谢桥虽然常年不住府中,但对这个人也有印象。
“他在府中负责守夜,我回府里经常会见到。”谢桥蹲下身,翻开董绍良的尸体,死者面部青紫,身体肿大,是中毒的迹象。
“继续说。”谢桥继续翻动尸体。
“夫人在火后失踪,百户大人联想起这几天的连续杀人案,便让我们搜查钥匙,但钥匙并没有找到。”
“这么说,是她带着钥匙出逃了?”
“也有可能是夫人和钥匙一起被贼人带走,纵火一案另有其人。”
谢桥摇摇头,“她不会逃走。”他捏开董绍良的嘴,说道。
“死者把毒藏在牙齿里,随时都可以自杀,落入北镇抚司的下场人尽皆知,不会有人想尝尝锦衣卫的手段,如果我可以自杀,一定死的毫不犹豫,而他偏偏选择了接受审问,还说出了黄金台,早有这样的骨气,又何至于服软。”
“大人的意思,他是在陷害......”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栽赃陷害,又或者他说的都是真的,有人在他入狱后将其毒死,伪造自杀。”
众人皆惊,锦衣卫常伴帝王,自然知道和这些事情扯上关系会有多大的危险。
“这只是我的猜测,这里的一切我都会如实禀报娘娘,此件事禁止外传,如果让我知道有人说出去......”
众人看着谢桥环的目光,不觉打了一个冷颤。
“整顿诏狱,重新选人,对外宣称结案,给死者发放补恤,发布通缉,追捕千户夫人。”
谢桥起身离开,此时刚刚入冬,来自平原的朔风却已初显峥嵘。
“李潇潇。”谢桥脸色有些僵硬。
“你我二人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