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成猫」 第一章 暖冬序曲
玻璃窗外飘着小雪，北风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屋里。梨音把一层厚厚的棉衣套在手肘上，抵住漏风的窗户，房间里又变得暖和起来。
梨音朝手心哈了口气，犹豫着要不要戴上柜子里那双绿色的手套。她不太喜欢手指套在织物里那种僵硬的感觉，况且那是爸爸在药厂工作时留下来的手套，尺寸对于十二岁的小梨音来说还是太大了些。
咚咚——
走廊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梨音匆忙掀开被窝，跌跌撞撞地跑去拉开门锁。灌进室内的风迷住了梨音的眼睛，还未看清来访者的身影，就接到了飞来的喷嚏。
门外站着一个懵懂可爱的小女孩，比梨音矮了半头，肩上背着灰绿色的包裹，一副小邮递员的扮相，鼻子红得像颗小樱桃，不知是因为天冷感冒，还是因为刚才的喷嚏而害羞。
“是小霜月呀！诶嘿，好久没见呢！快进屋来，别冻着了。”
梨音以前认得霜月，她是雪信邮局的大人们几个月前收养的小孩，在雪兰镇兼职送信为生，因为长相呆萌，性格乖巧，给人印象特别深刻。每次霜月登门，天音就知道有爸爸的信要送来了。
“啊…啊嚏——”
“不要紧吧，鼻涕都挂一脸了。来，我帮你搓搓。”
梨音扶霜月到炉火旁，搓暖手掌，印在她敏感的小鼻子上。霜月踮着脚坐在圆凳上，雪白柔软的发丝搭在肩头，那双清澈的眼眸，像隐藏深蓝夜空下一对忽隐忽现的双子星，怎不让人心动怜爱。
霜月说，今天已经是最后一站了，送完这封信，她就要回家去了。
“今天外面这么冷，你也很累了，不如在我家住一晚吧。等明早天气暖和了，我送你回去。”梨音挽起霜月的小手。
“诶，这个…我…”
“别害羞嘛，每次你送完信都匆匆离开，还没有和你好好相处过，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
“唔…那，好吧…麻烦你了，梨音姐姐。”
“呜呼呼，真乖，给我捏捏脸，好软呀……”
“唔唔——”
床头柜里装着些零散的相片，梨音把它们一张张翻出来，和霜月分享自己家从前的故事。
第一张是与身穿工服的爸爸的合照。几年前，爸爸在镇上一家叫兴邦药业的研究所上班，那时还很小的她去找爸爸玩，虽然爸爸工作很忙，但还是抽出时间来带她逛了逛。
后来，爸爸去了外地工作，留母女俩在乌鲁山的家里，偶尔会寄些信件回来。
“你说，我爸爸是不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参与过科研，却不喜欢用电子设备，说用键盘敲出来的字不如手写的有温度。其实我觉得，他手写的字也不怎么好看嘛……”
夹在中间的是小梨音和另一位小女孩的合照，女孩和霜月长得有几分相似。霜月拿起照片，呆望着照片里身穿粉色百褶裙、脸上笑盈盈的女孩子，愣了许久。
梨音说，那个女孩是她的妹妹，小她两岁，曾经是她最重要的玩伴，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
两年前的一天，一家人去树林里野餐，她带着妹妹在林子深处的河边玩耍。梨音一蹦一跳地追着蝴蝶，没留意到身后的妹妹，只听见一声尖叫，妹妹不小心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梨音又急又怕，站在岸边朝下游大声呼喊，却听不见回音。消防员在乌鲁鲁山上下搜寻了将近一个月，什么也没找到。从此她便从人间消失，昔日形影不离的二人再无法相见。
妹妹的离去给这个家带来了巨大的伤害，虽然爸爸妈妈没有因为这件事怪罪梨音，可她仍然非常自责，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一时贪玩疏忽，也许挚爱的妹妹就不会离她远去。
垫在最底下的是一张与小猫的合照。雪信邮局时常有只猫咪在附近游荡，不怎么怕人，也不理会别人的投喂，班上的男生叫它雪儿，天音也就跟着这么喊。天音一直很想养只乖乖的小猫，对雪儿一见钟情，每晚睡前都幻想拥抱着它入梦。
“这张照片拍得可不容易呢，雪儿一直躲着镜头，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捕捉到一个同框的画面，嘿嘿，你看，多漂亮呀……”
小霜月安静地靠在梨音肩上，听她一句句娓娓道来地分享小时候的故事。霜月不善言辞，说话总是磕磕绊绊，但她是很好的聆听者，光是小鸟依人地坐在身边都让人感到安心。
“小霜月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梨音踩着小板凳拽开冰箱门，“还要一会儿呢，先拿饮料垫垫肚子吧。有橙汁、酸奶，还有纯牛奶，你要哪个？”
“不、不用，我不饿的，喝点水就好…唔…”
口水丝沿着嘴角淌到地上，尴尬的霜月连忙抬起手擦干。
“嘿哈哈，口是心非哦。来，给你，小心冷。” 梨音拆开一盒酸奶，送到她的嘴边。霜月对着盒子一角小心地嘬了一口，牙齿被冻得直发颤，嘶哈嘶哈地吐出团团白雾。
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忙碌起来，锅炉里冒出的热气在后背上蒸出了汗粒，她忍不住想把外套脱下来，又被一股冷风吹回了棉衣的龟壳里。
天音一边哼着歌，一边和妈妈一起端出饭菜，霜月一个人在餐桌上等了很久，几乎快要睡着了。玉米萝卜汤的香味一飘过来，她就噌的一下抬起头，鼻子比意识清醒得还快。
“霜月长得好像你妹妹呀，恍然间，居然有种穿越时光的错觉。”妈妈说。
“没有吧，我觉得霜月的气质不一样，更像邮局那只小猫咪。”
“还惦记着雪儿呢，不过这么一讲，好像还真有点神似。”
“诶，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在夸你漂亮呐。”
“是、是吗…谢谢…”
一夸就脸红的小女孩，羞涩的表情把天音勾得心怦怦跳，不禁也脸颊发热。
饭后，霜月左顾右盼地走进厨房，主动来帮梨音洗碗，两人一边忙活一边聊天。
“对了，我还没听过你以前的故事呢。你为什么会被邮局的大人收养呢？你的爸爸妈妈现在在哪儿呀？”
霜月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她说，她八岁那年被坏人下了迷药，绑架到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坏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总是虐待她，打得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失去许多记忆的霜月拼命逃出来，迷茫地蜗居在雪信邮局的屋檐下，最后被大人们收养，给了她一个住处和简单的工作。可惜因为没有证明身份的方法，一直进不了学校。
关于原来的名字、亲生父母和家庭住址，她只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记忆空白，所以也不太在乎当年的真相，只想抛下难堪的过去，以现在的身份好好生活下去。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让你想起难过的事情了。”
她又摇摇头，“其实，这段记忆，已经没有真实感了，对我来说，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不难过。只是…把它们好好表达出来，有你记住我，就能感觉到自己更加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霜月的话让天音沉入了思绪之中。她似乎不像大多数人认识的那样反应迟钝、不善言辞。她内心敏感，却不敢表达自己，说话的节奏很慢，需要细心观察和认真聆听，才能了解她的意愿。
“那…你还想找回爸爸妈妈吗？”
“不想，虽然这样有点自私，让他们担心，但没有线索的寻找又会麻烦很多很多人，不好意思开口。能像现在这样安稳地过每一天，我已经很满足了。”
霜月把擦过的盘子歪歪扭扭地摆在梨音身边，不知不觉堆成了小山。上面的泡沫还没搓干净，留下了不少笨拙的痕迹。
睡觉前，霜月本想在一旁打个地铺，却被梨音像提着小猫一样抱上了床。梨音随机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妈妈给她讲过的睡前故事书，叫做《森林回忆录》，是三个世纪前的名作，讲述了一个年轻男子意外迷失在森林里，和精灵族共同生活了一个月的故事。
精灵族的童话一向很受孩子们欢迎，梨音也不例外，这是她小时候最爱听的故事。传说，精灵族具有奇幻的魔力，不仅有可爱的人类模样，还能化成各种小动物的形态，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它们对环境的变化十分敏感，几百年前，随着工业发展的污染加重，精灵族逐渐销声匿迹，许多生物学家认为他们已经灭绝了。
精灵的魔法无法用现在的科学知识来解释，当年没有足够可信的史料，再加上数百年来都没有目击者，很多大人开始觉得精灵族一开始就是个虚构的传说，从未真实存在过。
霜月对精灵的故事似乎格外感兴趣，梨音揉揉困倦的双眼，想接着给她讲下一部，她却说，明天还要早起去送信，得快快睡才行，不然可要失眠了。
山间的北风平息下来，房间就像温暖的摇篮，催着小女孩们入睡。小霜月哼着浅浅的鼻音，温润的暖流吹在梨音的胸口，酥酥软软，像嚼着一块甜腻腻的软糖，好想咬下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