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相信神明,又或是,阿虚悖论

2023-08-07 00:44 作者:岩酱团子  | 我要投稿

原作地址:https://www.fanfiction.net/s/5588986/1/Trust-in-God-or-The-Riddle-of-Kyon

翻译:科学金丝枣糕子

校对:啃制石器


本作品角色与世界观均来自于谷川流,此外我也尝试着模仿了他的文风。


我觉得本作品已经在合适的地方完结了,

但如果你还想续写我也不会反对,

毕竟我也没事先得到谷川流的授权。


我瘫坐在社团教室的椅子上,不禁唉声叹了口气。古泉瘫坐在我对面,但是没有叹气。他一幅虚脱的样子,就像是一块早已擦了无数次洒出的茶水后的抹布。

这状况并不奇怪:冬季将至,这是我们在北高的第三年也是最后一年,而恐怖的入学选拔考试——所有学生未来人生的关键点——正如同一台磁悬浮列车从天而降般飞来。

当然,古泉不用担心考试的事。和我不同,他擅长所有的智力活动——除了桌游,在这一项上他输给过六岁的小孩子和一只聪明的猫。

尽管如此,不用名侦探出马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单纯的睡眠不足。而这又是因为他在半夜被叫起来去处理成形的闭锁空间。这次闭锁空间的形成是因为S.O.S.团的伟大领袖,凉宫春日,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这并不是说春日也和我一样畏惧考试。她在学术方面比我强太多了,并且即使是初识春日的人也能明白,她是个自信到根本不怕考试的人。哪怕她即将面对宇航员的最终选拔,她也会像轻骑旅(注:应该是指《轻骑兵的冲锋》中的轻骑旅)那样勇往直前。

春日是在担心别的事情,这如同数学证明一般毋庸置疑,而我也不难猜到是什么。

结束。开始。总而言之,就是变化。这就是担忧的来源。

S.O.S.团的所有人都需要选择参加哪些入学考试,这也意味着择校,意味着决定我们的未来。

而春日虽然是个不会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有一丝一毫后悔或迟疑的人,却也会为了S.O.S.团的其他人担忧……不,我得承认这一事实。毕竟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古泉耐心反复解释的我了。直说了吧,春日在担心的是我。她不想和我分开。

如果这个世界还以其正常的速度每天24小时地运转下去,那么我和春日考入同一所大学的可能性就会像电子隧穿那样需要量子力学上的奇迹才能实现。当然,这样的规则不可能适用于我这样被从日常中撕离的可怜人。古泉一树的组织肯定会给我安排一所大学,尽管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长门有希背后的资讯统合思念体也可以改变考试结果的资讯。至于朝比奈实玖瑠,我是不知道一个可以穿越时空的少女能在入学考试上做些什么。但是作为比我们大一届学姐,她去年在考试那天生病了,结果没能通过入学考试而成为了一名浪人(注:浪人现在一般指没考上大学或者失业的人)。也因此她还一直能在放学后来这个教室。永远不要低估可爱少女的力量。

而且如果春日真的想要和我上同一所大学,那么这件事就无可否认地一定会发生。即使她需要为此重塑整个宇宙。

问题是春日对此一无所知。

于是,尽管春日还像往常那样骚扰着我们,但她的眼神中吐露着困扰。今天春日选择了让无辜的朝比奈桑参与到她自己的处刑中去——具体来说,春日在网上给这个倒霉孩子找了很多衣服,同时一直强迫朝比奈桑旁观并“发表意见”,意见内容主要为一些可爱的轻声尖叫。站在春日的角度,我更希望她早已意识到自己是一个S;否则,在朝比奈桑被这样漂亮地捉弄着的时候,她却没办法充分地享受其中的乐趣,那也太可惜了。如果是在两年前,我会目不转睛地看完全程,并告诉自己我心里还是感到同情的。但在旁观了整整两年后,即使是朝比奈桑受难的魅力,对我来说也有些平淡了,而当我从碾压古泉的棋局中抬起头,我发现我的视线一直盯着春日。

最终,这场服装采购之旅在春日心满意足的点击与朝比奈桑绝望的哀嚎中结束了。我期待着看到朝比奈桑穿着那件衣服的样子。春日从电脑前站起来,咚地一声重重地坐在了桌边,紧挨着古泉和我,距离又翻开了一本书的长门有一米远。

春日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瞪了朝比奈桑一眼。“茶,”春日突然说道,朝比奈桑顺从地穿着她的春日指定女仆装匆匆离开,还有些抽噎。

我不太明白春日是如何做到不需要营造某种性支配的氛围就能做出这种举动的。

随后,春日将她可怕的目光转向了古泉与我。

如果说真的存在一条即使在有春日的世界上也依然普适的法则,那就是无论当前的情况有多糟,你都无法事先猜到春日会如何让它变得更糟。

春日的目光直直地转向了我。

她仔细地打量着我。

随后她转过身看向窗外,仍就保持着沉默。

于是我又回去和古泉下棋了。

直到几分钟后,啜了一口由乖巧的朝比奈桑倒的茶,春日才转回古泉和我。她放下她的茶杯,问道:

“你相信神吗?”

什么鬼,神居然会问你这样的问题?

如果我也在喝茶的话,那我一定会把茶喷得棋盘上到处都是。在我多灾多难的高中生涯的这个时间点上,不需要他人解释我也能明白,春日开始信教会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春日为了摆脱枯燥的有序宇宙所带来的极度无聊感而创立了S.O.S.团,强迫我们为她寻找超能力者、外星人和未来人。我们很确信超能力者、外星人和未来人也正是她自己创造的。在制作一部质量低劣到可笑的电影时(注:指《朝比奈实玖瑠的冒险》),春日过于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之中,导致朝比奈桑的眼睛可以发出光束、树木不合季节地开花,而且一只猫还开口说话了。这两年来,我们竭尽全力试图对春日隐瞒她的力量,以便她可以继续相信她那不可动摇的常识。我们的校园生活已经被春日的随心所欲搞成一团乱麻了。一旦春日开始相信不可能的事情是可能的,那么整个宇宙的法则都可能会被改变。

但是,即使所有的证据都被我们小心地隐瞒了起来,如果说仍有什么可怕的因素足以摧毁她的常识的话,那么一定会是宗教了。如此说来,这个威胁是如此的可怕以致于……以致于我们竟然此前从未需要去处理过。

想到如果神成为山达基教的虔诚信徒会发生些什么,我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幸好,即使在睡眠不足的状态下,古泉依然接过话头,承担起了拯救世界的重任。

“哪个神?”古泉问道,“毕竟有那么多神,比如说梵天、耶和华,甚至飞面大神等等。或者说,你说的神是指什么?”

春日做了个生气的手势。“你知道神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恐怕我们确实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心里认为的神是什么呢?”古泉反击道。“如果有一种力量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从树叶落地到母鹿分娩,然而没有自己的形体,并且假设这种力量是人类的创造者但不是它自身的创造者,那么它是神吗?”

春日微微地皱起眉毛,困惑地点了点头。

“毕竟,”古泉继续说道,“这只是常规科学用来描述自然选择的话语。但也有听到进化论的人在没有了解过结论的情况下就断言科学发现了神。所以当人们讨论神的时候,他们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特定的形象,这些前提条件就已经排除了很多可能性。当然,大多数可能性本来就会会超出他们的预料。”

春日看起来不太信服,似乎怀疑古泉是在搪塞她,当然他确实是。“但那样的话,相信的又是什么呢?”

古泉的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我觉得现实可能已经足够古怪,以致于没人能仅仅通过不停地猜测来发现真相。”

古泉,你真是太厉害了。没人可以否认你的回答的正确性。如果你在街上随便找个人来一一列举所有的可能性,那么他恐怕在列举到“神叫凉宫春日,是一个北高三年生”之前就已经老死了。

“这个回答太无聊了,”神用自己惯常的不满语气下了断言。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神会创造一个让她如此气恼的世界,当然从神学角度来说,这也是传统宗教猜对了的地方。

系着黄色发带的神把目光转向了我颤抖的灵魂。“那么你呢,阿虚?”

如果我多少有点脑子的话,我一定会回答“我同意古泉的话”。然而,我愚蠢地选择了在那个时间点试图炫耀我的聪明才智。

“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说道,“我不得不提到伊壁鸠鲁悖论——”

“那不是伊壁鸠鲁提出来的,”古泉打断我说。

然后他用他在春日眼皮底下能做到的最惊恐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感到很困惑。

古泉继续说道。“伊壁鸠鲁生活在一神论被提出之前,因此他不可能考虑一个全知全能全善的神的问题。这一定是张冠李戴了。”

“但这个悖论说了什么?”春日问道。

古泉摆了摆手。“额,大概就是,为什么神要允许罪恶的存在?当然这个问题有很多种解答。”

“我是在问阿虚,”春日说。她狠狠地瞪了古泉一眼,然后又回过头看向我。

古泉在桌子下面踢了踢我的脚踝。

“啊,”我迷茫地应道,“差不多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

好吧,这么一想,我确实不能老实地回答说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相信神的。如果是几年前,我大概会这样回答,但是现在这招不管用了。

此时此刻,我的思绪就像高速公路上有上百辆汽车相撞一般相互碰撞冲突,我甚至想不出接下来要说的哪怕一字一词。

这令人不适的停顿持续了一段时间。

“——好吧,我不相信传统宗教里讲的任何故事,”我终于打破了这段沉默,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语气。“需要那么多辩解的事情多半都是谎言。”

古泉看起来对我的回答很满意,至少这次他没踢我。

“唔。”春日认真想了一会儿。她又漫不经心地瞥了朝比奈桑一眼。“你呢,实玖瑠酱?”

“额,”朝比奈桑结结巴巴地回答着,脸上闪过慌张的可爱表情,“我,我和古泉的想法差不多。”

呸。真会卖弄智商。

长门有希一如既往全神贯注地看着书,春日也懒得去问她。又聊了几句后,春日就离开教室放学回家了,我们也因此得以解脱。

我仍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看向古泉。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疲惫的超能力者似乎在自己的椅子上瘫得更平了。“伊壁鸠鲁悖论论证的是不应该相信神,而不仅仅是不可知论。”

所以呢?既然春日信仰任何宗教的后果都是灾难性的。那我们不是更应该让她对此心存疑虑吗?

古泉摇了摇头。“那只是从一个危险走向了另一个危险而已。假如凉宫桑变成狂热的无神论者,到处去抨击神这个概念的愚蠢之处。假如她不再相信她自己的存在性,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我脑海中的无数思绪碰撞得更激烈了,就像是撞车事件一路蔓延到了附近的铁路系统。我从我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眺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和寥寥几幢建筑。是啊,发生什么呢?

古泉疲惫地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但我认为眼下我们应该致力于维持悬置判断的状态。我们不能让她相信谎言,但也不能让她相信真相。”

我点了点头,没有信任自己的心声。

“但她确实变了,”朝比奈桑一边收起春日的茶杯,一边轻声说道。 “如果是两年前,她不会想到来征询我们的意见,只会告诉我们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因为我还有些事情得好好想一想。

我是在第二天午休的时候发现春日在看那本书的。在那个简陋的,椅子永远不够用的学校食堂里,春日和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靠在一起的座位。我的学习进度有点落后,打算用午休的时间继续读书,春日也从她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我瞥了一眼封面,想知道春日这几天都在看什么书。

那是理查德·道金斯的《上帝错觉》。

我被我的三明治呛到咳嗽,仿佛吃了一只巨大的虫子。我无法想象一个无神论教授说服了神相信自己并不存在,并导致了她和整个宇宙都从现实中消失这种事会是多么的滑稽。但是我知道今天这顿午餐绝对出乎我的意料。

就在这个时刻——几小时后春日已经放学离开,我向古泉、长门还有朝比奈桑如此解释——就是在这个时刻我才开始恐慌起来。

“明天,”古泉重复了一遍,“你让她明天早上和你碰头?”

“明天是周六,”我指出。

他们就这样瞪着我看。就连长门也瞪着我。

我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总之,你能做到这件事吗?”

古泉看起来有些忧虑。“你似乎不太明白密谋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能就那么随便地让一个人去做一件事。你需要找到一个施压点。如果你能够给予的压力过弱,那么你就需要做一些额外的事情来提供借口。即使我能找到可以让你还有凉宫桑进入封控区的人,我又要如何来让他们做这件事呢?如果你不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证明你认为这件事值得花这么多钱,那么金钱贿赂就会导致对方产生很深的疑虑。如果我们运气够好,那个大楼的所有者正好也是组织的成员,那会方便很多,但事情通常不会这么顺利。”

“关于贿赂的理由,”我回答说,“你可以直接告诉他们我要带春日去约会。”

朝比奈桑小声地笑了出来。

长门走到电脑前开始打字。由于现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是什么,她的手指动得飞快,按键声如雷鸣电闪。在和以往一样短得离谱的时间后,长门抬起头说,“我已经弄清楚大楼的安全系统了。”

那不是我所期望的理想方案,但顺利的话这样就行了。谢谢你,长门。

“但是,”长门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不太明白做这件事的必要性。”

如何解释我超出寻常的请求呢?“那家伙是个会说出‘恋爱感情是精神病的一种’的人。这让我排除了一些选择。我不能带她去高档餐厅,因为她对这种普通的东西不感兴趣。”说实话她大概会用黄油刀捅我。“我也不觉得春日会对那些其他女孩子认为‘浪漫’的花里胡哨的表白有良好反馈——”黄油刀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但是她内心是渴望浪漫的。所以选择的地方本身又得自带浪漫氛围。”我无奈地摆了摆手。“可那又不能只是个普通的浪漫场景,因为那家伙根本不是会去那种地方的人。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带她去一个特别——但又不能太特别的地方——”我闭上了嘴,发现自己已经为此扯了太多借口。

“我认为长门是在问,”古泉说道,“为什么你现在就要向凉宫桑坦白?如果只是为了让凉宫桑从一本书上转移注意,那实在是反应过度。为什么我们不留着这张牌,等到以后更关键的场合再打出来呢?”

朝比奈桑露出一丝苦笑。“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想起来你确实是个男性,古泉君。这是个内心情感的问题——尽管这对于那两个人来说好像有些不可思议——”

有时候我会想,朝比奈桑是不是对于没争过春日这件事非常愤懑。

“——然后当一切都水到渠成时,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我清了清喉咙。“此外,现在手头真正的问题,也就是这些闭锁空间形成的原因,是春日对我们的未来感到迷茫。我不能只是对她说‘告诉我你想选哪个大学,我也准备申请这个学校’。这样做和告白没什么两样。所以我觉得现在可能是最适合摊牌的时候了。反正不管怎样,它迟早都会发生,拖下去和现在就摊牌的风险是一样的。”

朝比奈桑惊讶得摇了摇头。“原来虚君也有这么男性的一面。不过考虑到女生那边的情况,我觉得到头来这两个人还挺般配的。”

我走到部室的窗边向外望去。“我觉得到头来这两个人还挺般配的……”明天要做的事所带来的可怕沉重感在脑海中向我压来。

“虚君是在紧张吗?”朝比奈桑轻声问道。

我当然紧张啊!唉!

“虚君,我……我也希望能有什么咒语可以用来让我安慰你的,但是说到底,男孩子在向女孩子告白前感到紧张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她突然笑了起来,非常的灿烂,就像我两年前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可爱。“这在历史的进程中也发生过多次。”

我咽下了正努力从我喉咙间挣扎而出的苦笑声。当然。我相信很多其他高中男生也碰到过这种处境。

“古泉,”我突然说道。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如果当我和春日说话的时候有闭锁空间形成了,就给我的手机发短信。我觉得我和春日的对话不应该被打断,所以我会把手机设置成振动模式。振一次是小型的闭锁空间,两次是大型的,三次是超大的,如果春日要抹除这个世界的话就是四次。届时我会尽力挽回局面的。”

部室里一片死寂。

我凝视着窗外的天空、大地和满是人的建筑。

两年前。

那是春日上一次开始厌烦这个世界。

我在某天晚上醒来,发现自己穿着校服,正待在这所学校里,那是一个没有星星和云彩的灰色世界。一个闭锁空间,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巨大。还有可怕的蓝色巨人,所谓的“神人”,在到处破坏建筑。通常我不会看到闭锁空间;因为和神人战斗是古泉还有他的超能力同伴们要处理的东西。但在两年前的那次,他们被拒之门外。那个世界里只有我和春日。并且不久那个世界就将会取代此前 “真实”的世界。

我试图劝说春日选择回到平凡的日常中去,然而那是她等待了许久才碰到的有趣事件。她对这个新世界充满了好感。我甚至告诉了她,在那个“平凡”的世界中,她是一个特别的人,全世界都围着她转。而她只是回头看着蓝色巨人四处毁灭一切,眼神里流露出异样的欣喜。

白雪公主”,未来的朝比奈对我说了这样的话。这是她唯一被允许告知我的提示。

因此,我最后告诉她我很喜欢她扎马尾的样子,随后闭上眼睛,吻了她……接着我便在卧室的地板上醒来。第二天,春日告诉我她前一晚做了噩梦,并且扎着马尾。

两年前。即便我活到比整个宇宙都要长久,我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有着我初吻的那个夜晚。

有时,即使是我也会被冲击得常识粉碎,以至于开始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虽然无济于事,但有时你就是无法忍住去想。

我注视着窗外脆弱的天空、薄弱的地面,还有易碎的建筑——里面挤满了无可替代的人们,在我的想象中,这个世界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帷幕。人们看到它的降临,便尖叫起来;母亲抱紧了孩子,孩子也紧紧抓着母亲;随着这片灰色冲刷而过,人们也就随之不复存在。那灰色的帷幕又扫过我家的房子,我的父母及妹妹——

古泉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猛地一颤。汗水浸湿了我的衬衫后背。

“阿虚,”他很认真地对我说。“在对付凉宫桑的时候,试图设想现状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都是怎么解决的,古泉!

“我不太确定是否能用语言表达出来,”古泉说。“从我了解到自己情况的那天起,我就本能地知道,即使‘我对这个世界负有责任’这点是真的,设想这件事也只不过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而已。试图自觉地保持一种异常的氛围只会降低我大脑解决事情的能力。”

“给自己的第一次告白增加这么多的负担可不好,”朝比奈桑说。“这就只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一起而已。加油啊,虚君!”

就连长门也用那种平淡无奇、极其平静的声音开口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不浪漫的想法对你毫无半点用处。”

为什么我必须得考虑这些呢?

为什么呢?

在过去那无尽的试图确保春日受控的日子里,我一直设法不去多想其中的利害关系。

为什么我突然失去了这一能力呢?

但我知道我这个反问的答案。就在不久前,某个想法突然使我意识到我的大脑一直在回避对某些事情的思考。而一旦你认识到了这点,你也就会发现其它你没能想到的事情。

事实上,春日对我的爱恋是维系这个宇宙的关键。即使随着时间的推移,春日可能已有所改变,这点恐怕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如果我告诉春日再也不想见到她,或是让她发现我在别的女人的怀里,那么第二天早上太阳就很可能不会升起。如果我在过马路前没有先看向两边而被一辆路过的卡车撞死,那么春日可能会重塑宇宙让我起死回生,又或者现实可能将不复存在。

过马路的时候还要背负这样的负担不是很可笑吗?一个人又怎么能对整个世界负责?如果有几十亿人的性命因此命悬一线,那么岂不是应该有十个精锐士兵看着我过马路,所有卡车都应该被封锁在方圆百里外?岂不是会有政府大臣和公司总裁们开会商量凉宫春日的事情,这样的话这些破事应该早就被从这个高中生的手中接过来了?我想对这种这种离谱的个人责任说,“但那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看向长门。理论上来说,她代表了生存于纯粹“数据”中的所有存在,一个奇特到甚至无法想象除了有机交互界面长门有希以外部分的社会。而在宇宙中可能还有数以十亿计的如地球一般的世界,仅仅是因为春日对存在外星人一事的渴望。

然而我拒绝考虑这些东西。那是我给自己立下的规矩。顾好自己的星球是一回事,但是担心其他的十亿个太阳系则是自大狂的征兆。只有真正的怪人才会认为自己对整个星际文明肩负责任。

“长门,”我说道,“我想和春日聊一些私事,如果资讯统合思念体听到我们的对话会让我觉得有些尴尬。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多少有一点隐私吗?”

“我不可能阻止资讯统合思念体的监听,”长门以她一贯无趣的声音回答说,“但是我可以探测他们是否正在监听。如果他们在的话,我会让你的手机发出轻微的信号声。如果你没听到的话,就表明没有人正在监听你。”

一想到我们之间奇怪的友谊以及一直以来我利用这些友谊都做了些什么,我甚至不敢看向她的脸。还有我和古泉、和朝比奈桑的友谊……

“阿虚确实变了啊,”古泉说。

一阵寒意沿着我的脊背淌落。古泉是什么意思?

“带着自己制定的疯狂计划风风火火地来到部室,然后要求我们其他人照做。这是否你会想到其他某个你认识的人?”

“没错,”可爱的朝比奈桑说,她的声音柔和而甜美。“我也觉得虚君和他命定的新娘越来越像了。”

如果你已经说完这些即使在自己内心里也不该去设想的可怕话语,我想我要走了。

春日来的时候,我正在街上一边等着,一边哼着欢快曲子给自己鼓气——哼的是那个有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画面的历史节目片头曲(注:我查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节目)。

“然后呢?”春日在走到我身边时不耐烦地说。

破天荒的,这个女孩穿着与她天生丽质相称的衣服。牛仔裤、运动鞋,还有一件粉蜡彩绘风格的长袖衬衫,衬衫的桃心领露出胸口的皮肤。我惊讶于这家伙的头脑中原来也有正常的“性感”概念,大概介于学生制服和兔女郎装之间的那种。

“很棒,”我说。“这应该能对我们的计划有所帮助。”这的的确确是我所要求的那样:时尚又不引人瞩目的女学生;以及不用担心会在不得不需要跪地爬行时弄脏的衣服。

春日的眼睛眯了起来。“我不是在说这个,你这家伙!这个‘地方’到底是——”

我看了眼手表。再过2分钟我们的进度就要落后于计划了。

什么计划?”春日连珠炮般地继续发问着。

我朝着那个建筑的入口走去。那是一座恢弘的的摩天大楼,也是这片市区里最高的大楼。清晨的阳光在澄澈宁静的空气中闪耀,如同上百盏金色的聚光灯般照亮了这座高楼笔直平坦的外壁。

春日紧跟在后,试图用凶残的威胁让我透露信息。但是,我有特地去了解过“浪漫”这一陌生概念,因此知晓“神秘感”对于男方来说是一种重要的品质,而立刻解释清楚一切会破坏这种“神秘感”。

“听我的,”我用间谍般的口吻吩咐春日,“一进去就不要说任何可疑的话。”

春日对我的蛮横态度感到愤慨。然而,她看起来丝毫没有感到无聊。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确实知道应该怎么来对付她。

我们穿过大楼的玻璃门。

“额,”来到前台后,我犹豫地说。“我预约了……拜访49楼的木村隆一桑?”

桌后的那个上班族一脸百无聊赖地拿起电话,拨号,然后讲了几句。他问我们的名字,我就报了古泉让我记住的假名。接着他指引我们去一个站在电梯前的保安那里,之后我们就顺利通过了。

我瞥了一眼春日,想看看她的情况。值得赞扬的是,她保持了一种普通的平淡表情。当她发现我在看她时,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又放松了下来。

如果我声称我不喜欢现在这个情景,那我就是个撒谎的混蛋。

我们在49层下了电梯。电梯在我们身后关上了门,继续运转着——

随后,我们没有去隆一桑的办公室,而是走到电梯按键前按了下去。

叮!另一台电梯到了,春日跟着我走了进去,又投给我一个惊讶的眼神。

“阿虚!”春日轻声问道。“我们为什么又要回到——”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立方体放到电梯的读卡器前;它发出哔哔声,从红灯闪烁到绿灯。然后我按了60楼的按键,这是电梯可以升到的最高楼层,然后我们开始了上升。

“我们必须得先在49楼下电梯,”我解释道,“不然的话保安可能会注意到我们没有去那里。别担心,隆一桑知道我们不会去他那里的。”

“阿虚!”春日惊呼道。“你手里的那个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从一个可以接触到高科技产品的人那里借来的,”我平静地说。“这个人本就不应该把这东西借给我,所以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没办法告诉你名字。”

(天性善良的朝比奈桑想做点什么来帮忙。我不觉得她会希望我在春日的视线范围内使用这个设备,但相比之下,这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阿虚?”春日用震惊的语气说道。

“接下来的部分比较棘手,”我警告她。“下电梯以后,直到有我的许可前都要保持沉默并紧跟着我。一定要保持冷静。哦,还有尽量安静地走路。”

春日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电梯的提示声响起。她立刻闭上了嘴。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如果我能找到让这个女孩闭嘴的办法,我大概会高兴得在这个城市的屋顶上跳舞。让她听从我的吩咐,眼里还带着那种无可奈何的愤慨,简直是天方夜谭,是连上天赐福都无法实现的事情。老实说,我现在仍会这样觉得。

电梯门开了,我们走到60层,也就是最高的一层,进入了一个有四扇门的小型门厅。谢天谢地,没有其他人在场。我走到第三扇门,但没有打开它,然后对春日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我们要等一下。

不多时,我就听到门里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拿出手表开始读秒。

脚步声过去23秒后,我转动了门把手——能够轻松转开,这表明长门已经成功地搞定了安防系统——于是我小心地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铺着灰色地毯的走廊,走廊上有很多门。

我走了进去,竭力让自己走得轻一点。我想它虽然多少还是会发出一点声音,但已经不至于被保安听到了。我轻轻地关上了我们身后的门,同时又看了眼手表。然后我朝着某个方向走去,春日跟在我的后面。按照这种情况下适用的常识规定,这女孩也放轻了脚步。

我数着我们走过的门的数量,一边数一边看着表。第九个门的旁边有个键盘。我在上面输入了3499027。随后我小心地打开门,让春日先走了进去,随后跟上,又小心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现在,我们正处在一个楼梯间里,这里宽敞、无窗,涂满了白色油漆,没有任何装饰。楼梯间里没有向下的楼梯,楼梯间顶部大概距离我们有一层半的高度,中间被分成两段楼梯。

我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再次举起手指示意等一下,并专心地看着手表。不一会儿,我们听到有脚步声从通往走廊的那扇门经过。我又举了大概30秒手指,然后才向楼梯走去。

春日紧跟在我身后。她脸上的表情难以用普通的语言来形容,只有那些专精于赞美极度困惑的少女们有多美的诗人才有办法描述。我想这会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但愿不是最后一天。

在楼梯的顶端有一扇门,上面写着“请勿入内”、“危险”和“将触发警报”等字样。我毫无顾虑地推开了它,由衷地再次感谢起长门。

我们走了出去,就这样,我们来到了那里——最适合(我推断地)做某件事的地方。

这个摩天大楼的楼顶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地方,没有丁点的美化,只是一个满是尘土的浅金属灰色平台。一道低矮的女儿墙分开了平台与外面的天空,所以从我们所站的中间位置是没办法看到下方的世界。

我曾担心过风的问题,毕竟越高的地方风就越大。地面上的风很平静,但这个高台上一直有风拂过我的皮肤,不时地一阵强风吹来——但还没大到会把人吹倒。极度洁净的宝石蓝天空中万里无云。着实,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理想的环境。

我瞥了一眼春日,确认了她没事,仍然楞在那里,然后我走向最近的屋顶边缘。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站在屋顶的边缘,”我说道,“但如果我们在靠近时手脚并用地爬行前进,那么就不会因为恐高或强风而出事。”

春日在后面跟着我。“阿虚是国际珠宝大盗吗?”她问道,声音听起来出奇得平静。

当然不是了。如果我是一个国际珠宝大盗,我就不需要从朋友那里借什么设备了。

“那么,是外太空来的外星人即将带我们从这个屋顶离开吗?”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那么就意味着我的计划失败了

“阿虚,”春日说道。

她的声音里有着某种我以前听到过,但非常罕见的腔调。

那是一种凉宫春日的泛泛之交会认为她不具有的情感,其名曰“关心”。

春日的表情很严肃。

“这不像是阿虚会做的事情。这地方是不是有点危险?我们到这里要做什么?”

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她。

“春日,”我说道,“有时候真的很难对你开口,你知道吗?”我不得不停下对话,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又做了一次。有些话已经在我脑海中等待了无数的时间,而最终吐露出它们的过程让我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紧张,我的声带没有因此而撕裂可真是个奇迹。

“我的意思是,”终于,我再次张开了嘴,“如果现在,在这个严肃的场合里,我完全无视你,笑着,继续做我正在做的事情,你会因为这样被忽视而感到有点不高兴,对吗?”

春日的眼睛睁得很大。我想,我的声音中压抑的愤怒是如此之多,以至于连遗忘之国的遗忘女王都注意到了它。

"因为就是这样做的,春日,一直都是这样。你只是一意孤行,为所欲为,不接受被你强行牵扯进来的人的任何请求。仿佛我们的存在丝毫不值得你的注意。"

然后我不得不停下来。我发现我的手正在颤抖。我久违地感受到了的惊讶;我从未意识到我的内心压抑了如此之多。

这不是我想要的发展。根本不是。

春日再次张开了嘴。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慎重。

“我很抱歉,”春日说。

我的嘴张得很大。完全是字面意思的,我曾以为世界毁灭都比春日说这话更有可能。

“我从未想到阿虚你会这样觉得。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呢?”

“告诉你?”我说道。我的声音仍然有些紧张。“告诉你有什么用呢?在通常情况下,我们根本没办法和你进行一场严肃的对话。”

春日看着我。随后,“也许我应该继续道歉,”她说,“但是这样会让我放弃自尊。我并不是有意伤害到你,但事实就是,阿虚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事。”

我对你的行为抱怨了很多很多次!我甚至无法用幂、迭代幂次甚至箭号表示法来计算清楚次数!你从来不会听我说的哪怕一句话!

“你从来没说你那是认真的!”那个女孩愤慨地说。

说了我是认真的!我说过“说真的,春日”、“我现在是认真的,春日”,还有很多其他类似的话!

“那只是一种修辞手法!”那个疯狂的女孩反驳说。“如果你说了这样的内容,没有人会真的觉得你是认真的。”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声音,于是我甩了甩头然后大喊“呀啊啊啊啊啊啊——!”

完事之后,我感觉好点了。

春日盯着我。“就是你想在摩天大楼楼顶进行这次谈话的原因吗?”

讽刺的是,并非如此。这只是个计划外的额外收益。

“那么你为什么做这些事呢?这不像是阿虚会做的!”

我的嘴唇蠕动了起来。“你知道吗,春日,在我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过着非常无聊的生活。就像那些人一样。”

“那些——?”

我再次转过身,朝着摩天大楼的界限走去。随着下方广阔的大地与远处的地平线进入眼帘,我便趴了下来匍匐前进,防止有一阵大风或是我神经错乱而跌落。

我走到边缘,屏住呼吸,把头从女墙上探了出去,眺望着外面的一切。

当然,也称不上是一切。并非如此。它只是地球的一小部分而已。但是,有这么多的汽车,这么多的房子,这么多的建筑,这有那些渺小的人们,这么多我难以理解的生活。我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和在这里所见的所有小点做过交谈,又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听完他们的故事?

望着这一连串广阔而巨大的景象,我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描绘起了灰色的虚无之幕横扫过一切的景象——

我把头从矮墙的上方抽回。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努力压下想要呕吐的感觉。我才发现自己比在坐过山车时所意识到的更加恐高。我的计划里并未考虑到这点。

于是我退了回来,看着春日俯瞰这片世界。

随着远眺,她脸上的忧虑减轻了许多。很快,春日就放松了下来,微笑着,为眼前的风光而感到高兴。

这个笨蛋女神当然不会恐高。

终于,春日不再凝视着这片世界,转过头看向我。她说道:“这远比从高处看窗外要美丽许多。”

我张开了嘴。“我有很多事想要和你谈谈,春日,”我听到我的声音在如此说道。我惊讶于这声音听起来竟如此温柔。“这对话可能与你期待的有所不同。即使如此,也请你认真对待,认真地听我说,并且认真地回答我,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个小时,好吗?”

“没问题!”春日说。

唉。那句 “没问题”听起来不怎么靠谱。“我是认真的,春日。”

“既然说了我会认真对待,那我就一定会,”春日如此断言道。她瞪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别再问了”。

我叹了口气。或许这女孩之所以能成为神,就是因为她的稳定性是如此地绝对,如同一座孤岛。

我抬起手指了指外面的景象,开始了讲述。

“这些人,”我说道。“这个平凡的世界。在所有的故事里,这样平凡的世界正是那些非凡之人试图守护的对象。你随手打开一本超级英雄漫画,剧情必定会是超级英雄在保护日常生活。超级英雄们不会试图去治疗艾滋、喂饱饥饿的非洲儿童或是以其他方式来改变这个世界。我们已经有科学家负责干这个了。相反,超级英雄是那些试图保护日常,使其免受其他力量改变的人。即使这些故事不过是虚构的幻想,但这些人仍是我们最为赞赏的对象。”

春日看起来有些惊讶,似乎震惊于我能理解稍稍高深一点的哲学。尽管如此,她还是张口就这个话题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我坚决反对这种观点。”

我点了点头。你很难指望春日会认同赞美日常的话语。“但是维持现状是普通人的本能,因为一旦现状被打破了,你就可能会失去自己拥有的一切。想要获得任何不在现有生活轨道中的东西,甚至只是弥补现有生活中严重的错误,你都得冒着失去现有一切的风险。就像我们被禁止站在这个屋顶上一样。如果我们就这么跪着,那么我们就不会摔落,也不会被风吹下去。既然如此为什么这样美丽的景色不是开放给每个人的呢?唔,假使我们从楼顶丢个保龄球下去会怎么样呢?这个屋顶距离地面有262米,保龄球会下落7.3秒,然后像个加农炮弹一般以248km/h的速度撞击地面。如果有人从这个屋顶上掉下去,那么按照正常的物理定律,人和保龄球并没有什么区别,都会摔死。为了获得欣赏美景的快乐,人们不得不拿自己已有的事物冒险。失去已有的东西比放弃尚未实现的可能性要痛苦得多。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接受了自己被困在常态中一事,即使它可能让人不适。而S.O.S团也没有资格瞧不起这些人,春日。即使在S.O.S团里,也有害怕前进、害怕获得更多的人,如果这是以危及我们称之为‘平凡世界’的现状为代价的话。”

春日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经理解了我话语中关于我们关系的隐喻。

当然,其实她根本没明白。

我回过头看了看下面的花花世界。“但你知道……事物总是在发生变化,所以现状不断地被打破。如果事物不可能永远一成不变,那么我应该从什么时候起才能站出来面对风险呢?是等到我们长大,等到我们年轻时的理想主义已被成年人为了成功而会做出的诸多妥协磨灭之后?还是顺其自然,不去想遥远的未来,直到最后一切都轰然倒塌?我想,这可能是那些维护现状的人所没有意识到的。而且——”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而且我也在害怕前进。这事实上不是因为我找到了勇气。我只是意识到,从长远来说,事物不可能就这样停滞不前。当你三十岁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当你九十岁的时候又会怎样?从长远来看,现状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一旦我意识到这一点,就不再是勇气的问题了。只是时机问题。所以我想和你开诚布公地谈谈,春日。”

“好吧,”那女孩说。“你想和我谈些什么呢?”

我咽了口口水。“虽然听起来可能会有点怪异,但是……通过引入一个重要的话题……我想要把对话转回到你前天说的那个主题上。”

春日眨了眨眼睛。“实玖瑠酱的新衣服?哦!你是说神的那个话题。”

沉默了片刻。春日看起来有些困惑,而我,我的话语又卡在了喉间。

“所以?”春日说。“神学和我们今天——我的意思是,神学和这一切有什么关联呢?”

呼吸,我暗中告诫自己。“我记得我曾在网上看过一场辩论,一方是无神论者,另一方是神学家。辩论的主题是信仰。春日你对信仰这个概念怎么看?”

春日看起来有些狐疑。“唔,信仰显然是那些不理解科学的软弱之人寻求的精神寄托。”

我咳嗽了一声,努力抑制住脸上的笑意。显然这个说法很有春日的特色,但是——“你不觉得有些人会因此批评你明明持有这种立场,却还想要见到超能力者、外星人和未来人吗?”

“我想要见到他们,”春日坚定地说,“但并不笃信他们。与其依靠信仰,我更倾向于检验自己的信念并寻找证据。因此,我的态度是科学的。”

我不确定理查德·费曼是否会认可这个观点。“视频中的无神论者断言,‘信仰’这个概念是宗教为了保护那些无法用其他手段捍卫的信念而发明的。也就是说,这好比一个人谎称自己生病了,于是在受到质疑时,不得不编造了一张医生的诊断书,之后又只好把朋友的手机号装作是医生的号码提供出去。如果你被迫要长时间维护一个谎言,那么你最终就会发明‘无论如何都保持信仰是一种美德’这样的理论。”

无疑,春日对这个无神论者的观点表达了赞同。

“但是,”我继续说道,“神学家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无神论者对于‘信仰’体验在情感深度上的理解过于肤浅,‘信仰’并非是某种文化发明的概念,而是人类全体内在拥有的一种感情。为了证明这点,神学家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某人被告知他的爱人对他不忠。如果证据并不确凿——并且你真的爱着那个人——那么你可能会想起爱人对你意味着的,以及你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一切,然后继续相信着他。你选择相信,因为你爱他胜过一切——我们将此称之为你笃信你的爱人。这就是,那个神学家说道,作为信仰根基的情感体验,而非仅仅是赢得争论的某种辩论技巧。这正是无神论者所无法理解的,因为他们把整件事当成了一个逻辑问题,而忽视了事物感情的一面,就如同史波克一般。有信仰的人相信神明,正如你相信你的爱人那样。”

春日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或许是正在思考我话语中隐含的意思。“那么那个无神论者又是怎么回应的呢?”她问道。

“哦,”我说道,“我觉得他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评论说,想象出一个朋友来建立这种关系,而不是找一个真正的人类相爱,那也太可怜了吧。”

春日大声地笑了起来。“我想那个无神论者赢了这场辩论。”

我很好奇,如果那个神学家——又或是那个无神论者——知道神明说了这样的话,会作何感想。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地球,一个正如在宇宙飞船从高空拍摄的照片里那样的,巨大的蓝白色发光球体。我在脑海中想象着群星。缓慢转动的地球,永恒闪耀的繁星。我试图从这画面中汲取力量,因为我无法向神明祈祷。

是时候押上我已有的事物去冒险了。

我嘟囔着说我要站起来,然后稍稍远离了女墙一点。我很难在望着城市的全景时不去想象一道灰色的帷幕扫过一切的样子。

我转过头面向春日,然后说:

“但是相信一个虚构的朋友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不是。”

春日皱起了眉头。就在现在,我的声音中流露着极度的紧张。

“我的意思是,”我有些颤抖地说道,“如果你相信神明,信任神明,结果发现神明并不值得你信任呢?”

春日开始显得焦虑不安了起来。焦虑而且困惑。

突然间我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两下无声的震动,这是闭锁空间正在形成的信号——很大,但还不是非常大,暂时还不是。

“阿虚,”春日说——她的声音也紧张了起来——“你到底在说什么?”

除了她的焦虑,我还看到春日眯着眼试图看向我,因为朝阳正从我的身后升起。于是我向左走了几步,让我的影子落在春日身上。从她的角度看来,我一定就像是遮蔽了太阳的黑暗一般。

“我在说伊壁鸠鲁悖论。”

我说出了牢牢烙印在我记忆中的话语。

“神明是否想要阻止邪恶,却无法做到?那么她就不是全能的。

神明是否能够阻止邪恶,却不想去做?那么她就是邪恶的。

她是否能够阻止也想要阻止?那么邪恶又从何而来?

她是否既无法阻止也不愿去做?那为什么要称她为神明。”

春日盯着我。

“我是说,”我颤声说道,“这个世界——这个孩子们会因饥饿而死,会因为疾病而死,会被虐待甚至卖作奴隶,每天有十五万人死去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无法被原谅的,春日。如果有人故意把世界变成这样,那么她也无法被原谅。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只是每天去上学而已。或许我也因此而无法被原谅。传统宗教试图讨论自由意志的问题,但是这对那些生来患有不治之症的孩童们毫无意义。传统宗教试图探讨神明不可捉摸的智慧。能想出神明这么做的理由吗,春日?如果,”我咽了口口水,“如果你有答案的话,我想听你说说看。”

春日摇了摇头,有些被我的举动吓到。

“我想是没有的,”我低声说道,“我不认为这会有答案。”而后,我再次提高嗓门说,“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如果你排除了伊壁鸠鲁悖论的无神论解答——即不存在全能的存在——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神明是邪恶的。”似乎有什么堵住了我的喉咙。“H·P·洛夫克拉夫特的笔下有这样的故事。宇宙只是神明出于无聊,为了取悦自己而创造的一场睡梦;并且祂也毫不在意梦中人们的苦难。或许神明就是靠这些苦难来解闷,又或许祂只是不在乎。这难道不是最可怕的背叛吗?如果你像信任你最爱的人那样信任着神明,结果发现神明是一个怪物,仅仅出于无聊就创造了这个世界以供消遣,拥有绝对的力量与冷酷?如果神明的本性是这样的,是某种非人的无情存在,那么无论如何我们都注定会死,这样的世界还不如早点毁灭算了。假如神明是那样的存在,那我一点也不想继续活着!”

“阿虚。”春日的声音迟疑了起来。我看向她,此刻她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女学生,穿着牛仔裤、运动鞋还有一件桃心领的衬衫,打扮得十分漂亮。毫无非人或是冷酷的感觉。“你——你这是——”

“但是啊,”我轻声说道。随后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但是,伊壁鸠鲁悖论并没有穷尽所有的可能。就像古泉说的那样,真相可能并不在常规范畴内。我是说——如果神明无所不能,但并非无所不知的呢?如果她什么都能做到,但是并不自知呢?如果她当真不知道她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呢?如果她从未设想过这世上所有的恐怖之事,正如我至今从未思考过那样?这个神明大概,可能,她也许终究是个好人。是个如果知道自己是神明的话,一定会拯救他人,并且小心翼翼地避免毁灭地球的人。”此时此刻,我正肆意地哭泣,泪水从我的眼中淌下。“她或许真的是个好人。”

“所以我决定相信神明,”我说道,即使脸上带着泪水,我依然在微笑。“我会用我的全部力量去笃信神。因为我信赖你,凉宫春日。”

春日站了起来。她走近我。她踟蹰了一会儿,仿佛想要伸手触碰我。“阿虚,”她的声音有些踌躇,“等等。你能不能解释清楚一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你就是神明。”

无尽的风吹过摩天大楼冷清的屋顶,仿佛宇宙间只有我们二人。在我的想象中,又或者现实也是如此,整个宇宙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神明的回应。

“我还是不明白,”春日说。“这是某种隐喻——”

“这不是个隐喻。你就是神,春日。这不是比喻或是公案(注:公案是禅宗术语,指禅宗祖师开悟有关的一些言行或者故事),这就是个直白的事实。这个神学核心问题的答案就是‘神明是凉宫春日’。”

春日的脸皱了起来。她看起来仿佛在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三下。嘛,如果一个女孩喜欢的男生疯了,她一定会很心烦意乱。

“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疯了,”我说道。“你可能会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奇怪,但这并非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很惊讶,但是在这两年间我见证了一些无可辩驳的事实,无疑这就是事实。你要听我说完吗?我可以给你列举一些证据——”我走了一步凑近她,几乎就要碰到彼此,身体微微前倾——

“不要!”春日狠狠地说着,又远离了我一步。她哭了起来,“你别想亲我,阿虚!亲吻可算不上证据!亲吻可不是什么只有我是神明才能发生的事!我才不想我们的初吻是因为这种悲伤的事情!我不会让我们的初吻就这样浪费掉!”

我深吸了一口气。就是这个。

“我们的初吻是在两年前,在那片灰色的天空之下,在那个被蓝色巨人摧毁的校园里,在你差点抹去并且重塑这个世界的夜晚。”

春日的脸上毫无血色。我以前以为这不过是一种修辞手法,但她的双颊真的变得一片惨白,仿佛被抽空了血液。

我再次走近她,再次说出了那段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话语:

“虽然你毫不知情,但其实有各式各样的人都很在乎你。甚至说世界是以你为中心转动的也不为过。大家都认为你是个非常特别的人,并将这个想法付诸为行动。尽管你不觉得,不过这个世界确实在朝着非常有趣的方向发展。”

春日彻底呆住了。她的嘴唇蠕动,低声说道,“干嘛啦……”

两年前她就是在这个时刻说出了这句话。

“说真的,我很喜欢你绑马尾的样子,”我继续复述道。

“什么?”春日小声地说出了正确的回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绑马尾的样子已经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里,我真的觉得那非常适合你……”

“你在耍什么白痴啊?”

这是人生中第二次,我弯下腰强吻了春日。这一次,我没有闭上眼睛。我们都在流泪,但我不觉得这是个悲伤的吻。

上次我就是在这里醒来了,但是今天我还留在这个世界。之前的剧本已经用完,现在是时候继续前进了。

“……我爱你,春日,我想和你约会。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我要唤醒你。我要让你觉醒,神啊,因为你可以为这个世界做很多,因为还有那么多的祈祷在等待回应。我要让你觉醒,神啊,为了那些正在痛苦哀嚎、愿意付出一切来逃离的人们,为了无数默不作声的痛苦大众。或许我还要做这件事,是因为信仰只能持续那么久,而之后就需要证据,我想对你有信心,春日。”

我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如果此刻有除了站在我身边的这个纤细少女之外的对象可以祈祷,那我一定会祈祷吧。

但是我的祈祷并没有得到回应。春日的脸并没有变得鲜明起来,她没有说“啊,原来我是神明!”她那张满是泪水的面庞仍旧充满着困惑。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我该做些什么呢?”春日的声音依然颤抖。“我是否应该试着变出点……香蕉之类的东西?”

我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我回答说。“我不希望你去做这些尝试。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都维系在你的常识之上,因为你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我想,如果你试着变出个香蕉什么的,那么你的常识会阻止你,于是你就不自信起来,也就更难做到这件事了。最终你甚至可能会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不知道到那时会发生些什么。”

我缓缓地绕过春日。她也跟着转过身看向我。不久,我来到了面向春日与太阳的方位,而春日看着站在她与楼顶边缘之间的我。

“所以你不应该去创造香蕉,”我说道。“没道理让你再慢慢地提升等级和解锁能力。每天有十五万人死去,那也意味着每分钟有一百个人正在死亡,所以我们不能再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我认为慢慢尝试只会降低成功的可能。相反,你应该一次性地觉醒并意识到自己作为神明的力量。我相信你,我信任你,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会成功的。”这正是我从一开始就带你到这里来的原因。

我再次俯下身亲吻了女孩。我猛烈地紧抱住她,呼吸着她秀发的芬芳。

接着我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

“你有7.3秒时间。”

我转身冲向屋顶边沿。一瞬间我有些期待春日会动作更快地把我抓回去,但显然我成功地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我的脚将我推出屋顶时,她的尖叫声才迟迟传来。

“阿虚——”

但她的声音正在飞速变轻。

我曾想象自己在坠落时回首看向她的样子,但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的;世界在我身边疯狂地旋转,我不得不立刻闭上了双眼。如果此刻有灰色的浪潮席卷过整个世界,反正我也不想看到。

相信神明吧——


相信神明,又或是,阿虚悖论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