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46话。

【前情提要】

无中生肉有限公司决定与超级垄断集团A集团的高价肉展开竞争。南溺水和白守时，一起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她们通过脑机接口，进入了南方构建的虚拟世界后，他们才知道自己需要经过一个考验，去消灭一只人工制造的巨大的地行虫。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公众号

肉与骨的先知

四十六 烧烤的伟大与渺小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在现代文明里生活久了，很多都市人，其实都并不真的认识火，尤其是木头燃烧产生的火焰。木头燃烧的火焰，会有大量热量发散，比起煤气灶等都市明火，森林大火的热伤害范围要大的多。

树上的女公爵的厨房树烧了起来之后，因为原本给地行虫预留的通路比较宽，所以，火势没有蔓延到其他的树上，只有那一棵树在孤独的燃烧，而且，因为是厨房，还储备了许多燃料和杂物，所以，厨房之树烧起来的火焰很旺，烟雾很大。

空中开始下雨了，火焰的热量却并没有快速降低，附近的林荫暗处飞出了许多小小的蛾子，向火焰扑去。

孙白糖问大家，“你们闻到酸味了吗？地行虫的味道？”

白守时蹲了下来，把手掌放在了地面上，过了几分钟，他说，“那家伙过来了，地面传来的震动感，在不断加强。”

孙白糖有点惊叹，“白厂长，你还是个武林高手啊？这是什么功夫？用手掌听地面？”

白守时站了起来，放下了抱着食物的包袱，“这就类似于机械检修一样，用耳朵听和手掌感知机器外壳的内部的运转振动节奏，不是什么武术，就是物理工科学。我们先不要上树，我怀疑，这个家伙也是第一次看到火焰，我怕它行为失常，会不再遵守原本的运行规则，有可能会攻击树木，如果是那样，爬到树上的我们就无处可逃了。”

树上的女公爵有点慌张地四处张望，孙白糖心思一动，试探着问她，“这个地行虫的农场布局不也应该是你设计的吗？你知道还有什么地方，是那个地行虫绝对不会进入的吗？”

树上的女公爵摇摇头，“我是生物工程师，不是建筑师，我们设计出产肉生物后，会由机械工程师和生态设计师去设计养殖环境。所以，我只知道这个农场很大，因为要给植物轮休成长的时间，我们要是想躲开地行虫的话，空间还是足够的。”

“总之，我们先躲开一段距离吧。”白守时指了指一个方向，“它应该是正在从那边赶过来，我们往反方向躲一躲吧，隔开五六棵树的间距，应该就有足够的安全距离了。”

众人都点头说好，跟着白守时向地行虫回来的反方向区域行进，孙白糖想了想，还是把食物包袱带上了。

他们躲在一棵大树后，南溺水建议，“大家先休息，轮番值班放哨，我们需要保持体力，也许，我们可能要跑着逃走。”她看了看孙白糖拎着的食物包，“幸好你还是把食物带来了，第一班，我去放哨，你们吃东西，一个小时候后换人。”

白守时他们三个人背靠着大树坐下，孙白糖解开包袱皮，看到里面有几大块肉块和一些肉丸子，还有肉片，仔细看，三种不同风格的加工肉食的制作工艺也不同，大块肉像是炭烧的效果，肉的表面有些发焦，但是肉和油脂的香味很浓烈。做成肉丸子的肉，似乎混和了蔬菜和水果，和这种昆虫肉类混在一起，似乎有某种化学反应，散发出来的味道非常甜腻，那些肉片似乎是用油爆炒的，看起来很嫩，有点像鱼卷。

“你们的手艺都很不错啊。”孙白糖一边夸奖，一边伸手抓了一快肉片尝了尝，“好吃！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到早市出摊啊！一定会很好卖，如果做好了，也许能开宗立派，成立一种美食工会。”

白守时笑了笑，“那个肉丸子比较适合出早市，可以提前制作，我做的炒肉片不适合，对食材和火候的把握都太挑剔了，做不成连锁食品。”

三个人开始吃饭，吃的都很急，因为他们都很不安。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来了！”南溺水发出了警告声。

白守时他们三个忙涌向大树靠前一侧，和南溺水一起探头向外看。树上的女公爵拿了块烤肉，递给南溺水，南溺水接过来，看也没看，直接咬了一口。

远远望去，那只巨大的地行虫正在向着火焰靠近，而且，速度似乎比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快了许多。

“女公爵，你比较熟悉它，你觉得它的速度和平时一样吗？”孙白糖斟酌着提问用词的严谨性，尽量不引导性提问。

“它比平时快多了，它应该是没有在吃食物，而是单纯在赶路。一只虫子而已，为什么对火焰这么感兴趣？”树上的女公爵语气里有种抱怨。

“我们要不要再靠近一点？”南溺水觉得这个距离未免太远了。

“等一等，看看它到了火焰附近之后的反应。”白守时非常持重，“我怀疑，它的幼虫有趋光性，它对火焰也可能有不同的反应。”他又转头望向树上的女公爵，追问，“你都用了哪些虫类的基因来构建这个地行虫的？方便说吗？你知道那些虫类都有什么特性吧？”

树上的女公爵又摇了摇头，“我不是想着组合虫子的特性，我是直接选择不同功能性的单元器官的DNA来组合构成，我不是把几种不同特性的虫子的特性集合在一起，那在效益理论上来说，是没必要的，因为，虫子的特性都有表象和隐性，并不是摘了萤火虫的发光器和象蜗牛拼在一起，就能产生柔光灯……直接用性能构筑性能更简单，可以说，它是直接用基因积木拼出来的，没有模仿任何生物。”

“那就是完全无从猜测了。”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那只巨大的地行虫已经来到了火焰的外圈，它停在了一棵大树的旁边，忽然安静了。

那只虫子并没有眼睛，它是通过味道来感知世界的，火焰的热量散发，对它来说，也许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它就像一个拜火教徒一样，就保持着一个感知距离，崇拜火焰，感知热量。

四个观察者，也憋着气息，静静观看。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火势小了许多，雨也变小了。

那只地行虫似乎感觉到了热量在消失，它开始移动了，它试着向热量源靠近。它停止移动的时候，它的消化液还在分泌，消化着周围的树枝以及腐蚀着地面，因为它这次停留的时间，比它任何一次行进时在某一个单位距离内的滞留时间都要长，当它想要移动的时候，它的身形已经微微陷入地面了，它需要蠕动几下，才能从自己侵蚀出的地表坑道里爬出来。

偷偷观察的几个人很明显发现了这个现象，这个地行虫只是在一个地方停留了半个多小时，就给自己腐蚀出了坑痕，甚至能阻碍它的行动……看来，南溺水希望让它画圈自闭的计划可行，它一定会慢慢困在一个自己侵蚀出的大坑里。

大地行虫开始向着火焰的源头靠近，它似乎感知到了一个舒适的“温度感觉”，随着火焰源头的释放能量的减少，就要更加靠近火焰的源头，才能维持那个温度。

这个巨大的虫类，在没有集合的大脑，没有物理理论训练和数学理论研习的基础上，仅仅凭着本能，就达成了一个很有物理含意的移动行动。

它前进了十几米，停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又再向前移动，火焰越来越小了，树干就要烧光了，雨水也降低了可燃性，现在，这棵厨房树，释放的烟雾多了起来。

那只大地行虫忽然生气了！它猛然一转身，开始把身体的侧面对着燃烧的树，然后，它开始移动了起来，用向着火焰一侧的身体感知到的热量辐射，来规划自己的行动路线，五米，十米，三十米，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开始准备围绕着作为圆心的燃烧之树，要开始画圈了！

看热闹的几个人差点惊呼出来！又默契得彼此伸手掩住了各自的嘴巴。

忽然，南溺水猛地晃手，指着地行虫的前端，它要撞树了！

也许是地行虫那仅有的神经结系统，把精力和解析力都永在感知火焰上了，它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前方有一棵树。

碰的一声，它撞到了树上。

那是那只虫子这辈子第一次感到巨大的疼痛！虽然它没有发声器官，但是，它的身体扭曲了，皮肤彼此摩擦，虽然有消化液在体表润滑，但是，那种肉皮摩擦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很刺耳的一种声音。

它生气了，它在头部撞到树干之后，它的头部就定在了树干上，树干上原本预留的信息液的味道已经不能再阻止它靠近了，它的身躯在头部固定之后接着蠕动，向前方靠近，然后，它的身体就开始环绕大树了，树皮在和它体表的消化液接触之后，迅速被消解。它的行动却并没有停止，它的身体在地表缠了大树的树干一圈后，多余的部分并没有停止不动，反而叠在自己靠近地面的身体之上，又向上缠绕了一圈，然后，再缠绕一圈，它的身体重叠三次向上旋转之后，已经比树上的女公爵原本设置的“安全高度”要高了。

孙白糖呼出一口气，“这家伙太危险了，如果我们躲在树上，就真的糟糕了。”

白守时补充道，“如果，它一会向我们这边冲过来，我觉得最优解不是大家四散奔逃，而是分成两组，这样每一组的存活率会高一些。”

“反正，绝对不要想爬到树上躲起来就是了。”树上的女公爵补充。

那只大地行虫卷在树干上，就像一根粗大的面条自己盘在了筷子上，被它缠绕住的部分的树干，迅速地开始溶解，过了半小时，那棵树倒了。

好死不死，倒下的树干砸向了就要完全熄灭的厨房树，养殖农场的这些树，原本就十分粗大，虽然刚刚下了一阵小雨，但是，也只有烧去了自己的树冠的厨房树比较容易被淋湿，其他的树，雨点都被树冠挡住了，树身其实和平时一样干。

那棵树相当于是从腰部折断的，在树干终于失去支撑的平衡，巨大的树冠失去了中心，带着树干向一个随机方向摔倒，裂开的树干，不是锯木的平齐口，而是像被暴风吹倒的树木一样，断口处都是参差不齐的断裂口。

原本紧紧缠在树干外侧的地行虫的身体，被倒下的树干挣开了，树干断裂处的哪些巨大尖刺像刀子一样，轻松划破了地行虫的表皮，它的体液涌了出来。

地行虫疼地弹开了身体，此时，它不再是那个沿着预定环境行进进食的养殖动物了，而是一只受伤的“野物”。它扭动身体，不知所措，又有某种报复性的攻击性涌出，它的身体不肯离开残留的树墩部分，倒下的树干，也压住了它一侧的盘旋部位，它的体液从伤口涌出，留在了倒下的树干上，顺着树干，流向了快要熄灭的厨房树。

偷偷观察的四个人，都觉得眼前的剧情简直是神展开，他们都很安静，瞪大了眼睛，像看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

树上的女公爵过于出神，甚至弹出了身子，向燃烧之树的方向走了几步，被白守时一把拉了回来。

“别闹，那虫子现在是疯狂状态。它既然能闻到指示物的路标气味，我觉得，它其实一直能闻到人类的味道，还有你的那些用品的味道，只是，对于它来说，那些味道都不是食物，它不感兴趣而已。你现在要是再靠近它，被它闻到了，他可能会追击你。”

“别嘀咕了，安心看戏。”南溺水轻声警告他们。

地行虫身体的伤口里涌出来的体液，顺着树干流向了火源，就像油脂流向了热碳。先是嗞啦嗞啦的油脂爆燃的声音，然后，火头砰地一声，暴涨了起来！有了油脂的助燃，倒下的树干也慢慢被点燃了起来。

热量开始恢复，地行虫也感觉倒了，有了热量辐射的抚慰，它似乎暂时忘了自己的身体的不舒服，它的身体慢慢展开，从缠绕着的半截树干上下来。

有很多虫类科学家做过各种试验，看似低等的虫类，也是能被训练出一些预设反应的，它们会保持一些经过训练的习惯，甚至遗传给下一代。

旁观的几个人不知道那只地行虫从这个反应链很短的连锁行动中领会到了什么，它似乎忽然觉得，把树放倒这个行动，会让自己喜欢的热量增加。

于是，它又开始行动了，它试着去寻找下一棵树，它仿佛变成了一个砍柴人。

半个小时候，它又侵蚀了一棵树的树干，不过，这一次它运气不好，那棵树倒下的方向，并不是向着火焰的方向。但是，它倒下的时候，撞向了另一棵附近的大树，那棵大树也摇摇欲坠。

“糟了，如果那棵树直接被砸倒还好，现在，这两棵树形成了一个蓄能结构，等作为支撑的那棵树也倒下的时候，两棵树的重量和势能足以撞到第三棵树……希望不要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白守时对于机械结构和动能之类的物理学知识的推导非常熟练。

孙白糖想了想，“这是不是说，不用我们去建筑引导路标阵列了，这个大地行虫就快把自己作死了。它的表皮破了，它虽然在不断破坏树木，进一步浪费体能和加大自己的伤口撕裂，但是，它整体的行动轨迹，还是在围绕着热量圆心画圆，可能要经过十几个小时，它就快画好一个圈了，把自己圈在里面，烤火。”

南溺水点点头，“虽然是意外导致，但是，我也觉得我们就快可以离开这个困局了。这个可怜的大虫子，恐怕也就还有几十个小时的生命了。”

女公爵看看他们三个，摇摇头，“你们太小看它的生命力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当我们把它作为一个产品设计出来之后，我们禁止了它的繁殖功能，那么，如果需要大面积饲养，我们难道要每次都通过基因工程培养皿来制作一个个幼体吗？”

听到女公爵这样说，南溺水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不早说……你别说，它是如果被切碎了，反而会像蚯蚓一样，一条变成两条？”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了，只是，我们给它设定了自我循环系统，当它的消化系统和身体结构老化之后，它会通过蜕皮，完成一次内核重生……也就是说，它基本是不死的。”女公爵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有点亏欠的表情，“我当时就是考虑着饲养成本，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因为它，被困在试验场里，我当时是怕你们一下子太绝望，才没说。我觉得，你们要觉得有希望，才能鼓起勇气去尝试……”

“徒劳无功的尝试？”南溺水用手轻轻捶了一下身边的树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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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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