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桀：蓝色方程（三）
文/海桀
“十个多月后，我和史勇从兰州实验室出差回来。
“他媳妇刚给他生了个胖小子，人还在医院，他激动得不行，急着往回赶。一路上不知过于亢奋，还是想家心切，叨叨起来没个完。
“他和严涛是好朋友，对严涛个人的事儿格外关心。出差期间，处心积虑为严涛抬轿，可以说费尽心机。在他看来，我和严涛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俩人拥有共同专业，同在一个科室工作，兴趣相投，性格互补，而且严涛是大家公认的好男人，优点一装一箩筐，对我更是真心诚意，死心塌地，有这样的对象，绝对是福报，是造化，不信打着灯笼找找看！
“他和徐大姐一样，不但自己当说客，还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给我当红娘，对象只能是严涛。
“而严涛说变就变，小把戏之类的玩意儿没了，也不有事没事黏着我了，但绝不拉开距离。给人的感觉是，不但不气馁，不放弃，反而更执着。面上的表现不必说，实际行动无懈可击，无论是工作场合，还是其他时间，给人的印象都是尊重，是耐心，既有以往的真情，又有全新的诚意，连处事方式和说话口气都变了。比如说，在我面前，他不再假装，不再自以为是，也不故作彬彬有礼，彻底恢复他原有的性格，本来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倒是大方坦荡，自信满满。
“我不能不感受到他释放的信号。
“就在我左右为难，心烦意乱的时候，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一天下班，他突然来到我跟前，用我绝对陌生的语气绝对诚恳绝对温和地说，小艾同志，你这会儿方便吧，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就一分钟，我必须得说！我惊讶地望着他，不由自主跟他到了没人的地方。他强作镇定，鼓足勇气说，对不起，请你一定听我把话说完。
“如果不当面对你说出来，我会憋死的！
“实话说吧，自从上次咱俩开诚布公后，我在你面前所有的表现都是装的，我真想就这样装下去，一直到我梦想实现的那一天。
“可我做不到。
“我不但没从现实里走出来，反而更加执着，更爱你了！
“就是爱！
“我必须要说出来！
“但我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
“首先呢，我百分百尊重你的意志和选择。另一方面，也请你原谅我的固执，今生今世我就喜欢你，哪怕你再嫌弃我，再看不起我，这辈子我是改不了了。我知道你有对象，有心上人，但我不在乎，我是心甘情愿给你当替补，就像汽车屁股上挂备胎，随时随地准备着，用与不用你说了算！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掏的都是心窝子，求你千万别介意，千万别误会，说那个点儿，哪怕你已经嫁给了你说的那个数学家，我也不会放弃对你的爱。不信走着瞧。有朝一日，我要见了他，还是这话。
“他说完了，我整个傻了。”
“你说闹心不闹心，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的自信和勇气。
“这对我不能不是压力。
“你想啊，打从我和依放分离，眨眼就是两年多，没见过面不说，其中一年多杳无音信，好不容易有了联系，又天各一方。
“这期间，我和徐大姐出了两次差，都是去北京，住在依放曾住过的那个招待所里。我们的任务简单明了，就是请国家某实验室完成一个只有他们能做的实验，我们参与整个实验过程，拿到数据后，返回二二一厂。在北京，我打听好地址去找依放。你猜怎么着，他竟然回二二一厂了。我完成任务赶回去，他又奉命去了四○四。之后又是行踪不定，永远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差，去往哪里，何时回来。所有这一切，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想对自己的时间安排或规划，是不可能的。即使你心里啥都明白，知道某种努力可以有所改变，至少能达到见面的目的，也无法告知对方。信上说不清楚，因为你不知道对方何时何地收到你的信；没有电话可打，不许拍电报，不能违规相互打听，等等啦。而俩人所用的地址，都是厂里的原址。也就是说，俩人在同一个厂里，相隔可能只有几百米或几公里，只能相互写信，不能彼此见面。我判断他的行踪，是靠邮戳。这是偶然的发现。邮戳暴露的不仅是他的行踪，而且有准确的时间，北京的，西安的，兰州的，上海的，还有乌鲁木齐的，而最近的邮戳来自酒泉。拿他邮戳上的时间，和我出差的时间比较，我发现每次都阴差阳错，似乎老天爷一直在和我俩开玩笑。
“在北京期间，徐大姐对我格外贴心，比亲姊妹还亲。
“面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我把和依放的事儿都对她说了，但凡她问的，都是竹筒倒豆子。
“她是实在人，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读过很多书，又是过来人，就恋爱的话题，结合我的实际情况，从各个角度判断分析，语重心长对我说，小艾呀，大姐今儿对你实话实说，你说的那个依放我没见过，连张照片也没看到，不好多说什么。但从他救过你的命，又是你的真爱这点上来说，你对他的感情我能理解。你看过歌德的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吗？没看过，那有点儿遗憾，我没法给你讲维特和绿蒂悲剧的必然性了。只能说，男生和女生的差异，不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女孩子对恋人的执着，既是她生命里最美艳的花朵，也是她命运多舛或者说屡屡不幸的缘由。这话不太好懂，但绝不过分。要知道，女孩子的青春极其宝贵。因为宝贵，所以短暂。
“你听明白了吧？
“如果真的明白，你就应该知道，你和依放的感情，是挺难得，也蛮宝贵，但离一个年轻姑娘现实的处境和需要，距离还蛮大。你们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彼此的联系也是断断续续。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就算你们最终见面，结果又能如何呢？也许第二天早上又是分离。再说了，你俩的关系并不确定，不要说海誓山盟，谈婚论嫁，连见面都如此之难，这不能不是你面对的现实和考验吧。人最容易改变的是什么？不是思想，也不是身体，而是情感。你或许能保证自己相对稳定，但你能保证人家吗？保证得了两年三年，能保证五年八年吗？
“情感可以浪漫，工作和生活必须现实。
“你的岁数在女孩子来说，可是不小了，现在需要的，不仅是勇敢地面对现实，还要果断地做出抉择。
“你知道我说的是严涛。
“作为大姐，不是让你怎么着，而是从旁观者的客观的角度，给你冷静的建议，让你在犹豫不决，看不清现实和前景的时候，清醒头脑，做出正确的选择。别的不敢保证，可以预见的是，你选择严涛，立刻就能获得快乐和幸福。
“当然了，大姐只是说说，缘分是你俩的事儿。
“话到这儿，大姐话题一拐，就说开了自己。
“小艾呀，你知道我们家‘大神’是咋把我娶到手的吗？
“我说不知道。
“她说的‘大神’，就是她的丈夫章师傅，也就是章鸣，听严涛说，章鸣是上海机械厂的八级钳工，外号‘大神’，名气大得很。
“大姐目光炯炯，说我告诉你，男人若是真的爱上一个女人，我说的是真爱，那他谋的一定是全心全意把相中的姑娘娶到手。他寻求的是伴侣，他的目的是结婚，而不是单纯的恋爱，得到或占有。
“我们家‘大神’能把我娶到手，凭的可是真本事。
“我说都啥真本事啊，大姐讲讲呗。
“她犹豫了下，说好吧，那我就讲讲我俩的事儿。”
摘自《蓝色方程》
青海人民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