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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响箭》

2022-01-16 20:58 作者:烧灯续昼夜不尽  | 我要投稿

过往(三)

此刻,老人倚着磨盘,抬头望着毫无生气的天空,心里盘算着什么,不觉出神。

“你是放羊的老汉吧。”一个浑厚干练的声音在老人耳边响起。

老人朝着声音来源方向转过头,简单打量了一下来人,并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这个人老人可以确认从未谋面,多少带些谨慎也在所难免。

“我在大窑那边劳作的时候,也曾经见过你几次,你是在龙王庙住吧?”语气很温和,夹些嘘寒问暖。

老人听他话语里带些文气,又上下打量一番,不过仍然不说话,重又点头示意。

那人看起来倒也不慌不忙,继续说道:“我平日里空闲,老爱在村里转悠,尤其喜欢放磨盘这儿,可心里也不愿意赶热闹,于是每天起个大早,来这里转转。村里人大多起的晚,我图个清净。不料想,有人比我都早到。”说完,似是自嘲的笑笑。

老人仍是没有答话,默默观察着四周,他觉出天气比预想的要更糟,心情不免沉重起来,互相攥着的手,力道更大的攥紧,嘴角微微一撇,突然想主动和那人说说话,不是谈闲天,有准备的谈闲天,对于此时的老人毫无意义。

阴沉的天气愈发暗了下来,周遭的景物跟着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灰障,整片天地充溢着死气沉沉,也像是在积蓄力量,一旦爆发,就要毁灭掉一切。

老人说道:“不瞒你说,我来贵村是有事相求。”

“哦?如不介意,不妨和我说说,也许可以尽一份绵薄之力。”语气诚恳非常。

“我听说,贵村有一位郎中,医术远近闻名,眼下,老汉有一件事丞待解决,需贵村神医助一臂之力;可,初来乍到,唯恐失了礼数,还请一定不吝赐教。”

“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这么颔首低眉,竟然语出赐教二字?”

老人略显难为情的看看那人,很快眼神飘向别处,轻轻说道:“为母羊催奶。”

“哦。”语气里又多了几分耐人寻味。“这牲畜的法子,我看郎中也难拿啊。”

老人看那人面露难色,本想坚持一下,兀的,天空一声霹雳,惊的二人浑身颤栗。老人无奈地笑笑,“天公不作美,我还是先回庙里了,改天再来吧。”说罢,重重的叹息一声。

那人摆摆手,“不急。今日有缘相会,实属难得,我看这雨来的要急,不如到舍下一叙,老先生,意下如何?”

老羊倌看他盛情难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一声:“打搅了。”

从村中心出来,朝左拐,进一条并不很深的巷道,走到尽头,末一家就是目的地。两扇松木制的小门,靠中间左边是锁扣,右边是老旧的门锁锁链,锁链末端略显慵懒地搭在锁扣上,只要稍稍用力推门,门锁形同虚设。两幅泛白的门神画,画中人像已辨别不清,门框顶的缺了一半的对联横批,都无一不在告诉来人,自己经历的绵长岁月。

“惭愧,惭愧。小舍过于寒酸了,不过避一避雨,还是个不错的去处。”那人一边拿掉门锁锁链,一边仰头看了看略显低矮的房檐,说着。

老羊倌跟着进了小院,还没来得及环顾四周,雨点已经噼里啪啦浇了下来,两人慌忙快步躲进里屋,只短短几步的距离,后背已是一片湿透。待到站定,老羊倌才发现,屋里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唯一的能够入眼的物件,就是一个放置着约数十卷藏书的书架,上面稀稀落落的摆放着几沓不很厚的写有隽秀文字的文稿,文稿表面看起来很整洁,屋主人的一番心思,尽皆显露。

挨着书架,斜躺着一把油纸伞,靠近把手的位置细心地用一根麻绳紧紧缠绕;离油纸伞不远处,几乎可以说门的斜对面,是一张边缘破损的书桌,朽蚀到全然看不出什么材质,好在表面还算平整,文房四宝置于其上,叠放好的手稿,同样的隽秀文字,出于一人之手。

屋内略显昏暗,只有半掩的门,透进一丝暗淡的光线,老羊倌扫视一圈,这才发现并没有窗户,联想到刚刚书桌的摆放,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王不留行,黄芪,漏芦,当归,木通,山药;加水并以文火煎熬半个时辰,取汁,一日两服,便可见效。”老羊倌循声望去,见那人喃喃自语,手中的书卷攥紧,每重复一遍,力度似是加大一次。老羊倌正要开口,那人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溢不甘,伴随着沉重的叹息声幽幽飘荡在屋内。

“为什么叹气呢?”老羊倌不解地问道。

那人没有立即答话,紧锁的眉头像耸起的一座小山,他有些难以启口,一边也在暗暗打量面前的这位老者,他可以确信的一件事,此番内心更是笃定。那就是,老人承受不了这几位中药的昂贵代价,他的发愁正因为此。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两人不再说话,像是被屋外的巨大动静吸引了注意,忽明忽暗的小屋,书桌上飘起又落下的纸的边角,门口扩散着的大雨经过留下的痕迹,无不透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与诡谲。

年轻人轻轻咳嗽两声,走到书桌旁,凝视着桌上有些散乱的文稿,右手食指在边缘轻叩,大概四五下之后,攥成拳头,在左手手心用力一拍,旁若无人似的,坐到桌旁,提笔蘸墨,只片刻功夫,停笔,起身,拿起写好的纸稿,煞有介事的吹了好一会儿。

“敢问,纸上写的是什么?”

年轻人豪迈一笑,朗声道:“老先生,在下才拙,见这白纸空空如也,乃是胡乱起意,填补些丑陋文字,且为一吐而快,羞于启口。望老先生莫要难为啊。”

说罢,弯腰执笔,再填一首五言诗,递与老人,老人拿过来一看,字体与刚才所见到的毫无二致,上写道:

                        “山雨满城廓,留王不留行。

                         黄土逢甘霖,谁种山中玉。

                         漏屋配漏芦,当归盼当归。

                         古木通幽径,闲坐观熬煎。”

大雨渐渐止歇,矸石村完全笼罩在一汪水雾中,到处看不真切,幻境一般。

“老先生,这孩子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老人脸上的神色许久地凝重,他心里清楚,这个决定由不得他不做,内心澎湃的苦痛更是加倍折磨着自己。

寂静的矸石村,猛然间传出一声嘶吼,在各家的檐角、院墙外壁碰撞,回响在村巷,绵远悠长。

郎中是在大雨过后的第二天才返回矸石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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