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狂化版,没有做过一天官(下)
翟买办飞奔下乡,到了秦老家,请王冕过来,把危老爷欣赏他才气、知县约他上门的事说了。
王冕笑道:“有劳你回复县老爷,就说王冕乃一介农夫,不敢求见,尊帖也不敢领。”
翟买办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老爷请人,谁敢不去?况且,这件事本来是我照顾你,要不然老爷怎么知道你会画花?”
“讲道理,你见了老爷也该重谢我才是,怎么到了这里,茶也不见你一杯,还推三阻四不肯去,几个意思?”
“你叫我怎么回复老爷?老爷一县之主,还叫不动你一个百姓?”
翟买办像连珠炮一样,一番吐槽理直气壮。
王冕不以为意,仍然淡定回答:“你有所不知,如果是老爷有事传我去见,我怎敢不去?既是拿帖子请,我不去老爷也能谅解。”
翟买办:“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用传票传你就去,帖子请你反而不去,这不是不识抬举吗?”
秦老劝道:“王先生,老爷拿帖子请你是好意,你跟亲家走一趟吧。常言道灭门的知县放火的州官,你跟他拗什么?”
王冕:“秦老,你们不知道干木、泄柳的故事么?我是不会去的。”
翟买办:“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叫我怎么回复老爷?”
秦老:“这个确实两难,不过我有个办法,亲家回到县里,不要说王先生不肯,就说他病了不能来 ,过两天好了再去。”
翟买办不同意,彼此争论了一番,秦老请他吃晚饭,又暗中叫王冕出去准备三钱两分银子,给他当做差旅费,这才把他送了回去。
知县一听说王冕病了,就怀疑他是装的,心里想着,定是翟家那奴才在乡下狐假虎威,吓到别人不敢来了。
“老师把事情托付给我,我要是不把他叫来,岂不让老师笑我办事不利?不如我自己下乡去拜他,他看我不为难他,还给他面子,自然敢来。”
可转念一想,堂堂县令,屈尊去拜一个乡民,这不惹人笑话么?
“老师前天说话的口气很是敬他,老师敬他十分,我就该敬他一百分!况且屈尊敬贤,可以青史留名,这是万古千年不朽的勾当,有什么做不得!”
想到这里,知县已经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早上,传轿夫,带执事,整装待发,直奔乡下。
乡里人听见锣响,老幼齐出,挨个挤着看热闹。
翟买办先一步到了王冕家门口,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门板关得紧紧的,于是上前敲门。
敲了一会,一个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说:“他不在家,大清早牵牛出去喝水了,还没回来。”
翟买办:“老爷亲自来找你儿子说话,怎么还慢吞吞的,快说他在哪里,我好去找!”
那婆婆说:“真的不在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说完就关门进去了。
知县的骄子到了,翟买办跪在轿子前禀告:“王冕不在家,请老爷先到公馆坐着,小的去找。”
翟买办扶着轿子,绕到王冕屋后。
屋后横七竖八几条田埂,远处一个大池塘,塘边栽满了榆树、桑树,以及一望无际的田地,还有一座山,虽然不高,但满山青翠,葱葱郁郁。
一行人走了一里多路,远远地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从山嘴那边转了过来。
翟买办上前问道:“秦小二,看见你隔壁家的王老大么?”
秦小二:“王大叔么?他去二十里外的王家集喝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托我替他赶回去。”
翟买办如实禀报给知县,知县黑着脸:“既然如此,不用进公馆了,回衙门!”
此时此刻,知县心中十分恼怒,打算派人拿下王冕惩治一番,又怕老师说他暴躁,姑且忍下这口气,回去告诉老师,此人不识抬举,完了再处置他也不迟。
王冕并没有远行,当时就走了回来。
秦老立马过来抱怨:“你也太固执了,他是一县之主,你怎么能这样怠慢他呢?”
王冕:“老爹请坐,我告诉你,那个知县仗势欺人,无恶不作,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鸟他?”
“但他这次回去,一定会在危素面前编排我,到时候危素恼羞成怒,恐怕要跟我计较,我现在就收拾行李,出去避避风头,只是母亲在家,有些放心不下。”
王冕的母亲听了,立即说道:“我儿,你历年卖诗卖画,我也攒了三五十两银子,柴米不愁,我虽年老,身体还算扎实,你又没犯法,官府还能派人来拿你母亲不成?”
秦老:“说的有理,况且你埋没在这个穷乡僻壤,出了村镇,谁认识你?不如趁此机会到大城市转转,说不定能遇到合适的机会,你家里的大小事务包在我身上,替你照看就是了。”
王冕拜谢秦老,秦老又回去拿了些酒菜来给王冕饯行,喝到半夜才回去。
五更天,王冕起来收拾行李,刚吃完早饭,秦老就到了。
王冕拜别母亲,又拜了拜秦老,母子洒泪分别。
王冕穿着麻鞋,背着行李,秦老提着一个小白灯笼,一路送到村口,洒泪而别。
秦老拿着灯笼,站在原地,直到他走得看不见了才回去。
王冕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路到了山东济南府。
山东虽是近北省份,省城却也人物富庶,房屋稠密。
王冕到了这里,盘缠快用完了,只好租个小门面,卖卦测字,也画两张无骨花卉贴在那里,每天卖画测字混饭吃,弹指一挥就是半年。
济南府有几个土财主喜欢王冕的画,经常来买,自己不来,打发几个粗鄙小厮来,动不动就大呼小叫,闹得王冕不得安宁。
王冕心不耐烦,想换个地方,就画了一头牛贴在那里,又题了几句诗在上面,隐含讽刺。
那天清早,才刚开门,就看到许多男女哭哭啼啼地从街上过,有挑着锅的,有箩筐里挑着孩子的,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过去一波又一波,把整条街都塞满了。
也有坐在地上讹钱的,问他们是哪里的,都说是黄河边上州县的,河水决堤,冲毁了房屋和田地,逃荒到这里,官府不管,只能四散觅食。
见此光景,王冕过意不去,叹道:“河水北流,天下要大乱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
于是立马收拾行李回家,到了浙江境内,才打听到危素已经还朝了,知县也升官到别处去了,这才放心回家拜见母亲。
看到母亲健康如常,王冕心中欢喜,母亲告诉他,秦老为人不错。
王冕听了,慌忙打开行李,拿出一匹茧绸,一包耿饼,送去拜谢秦老,秦老又准备酒菜,给他接风洗尘。
此后,王冕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
又过了六年,母亲老了,卧病在床,王冕到处求医,收效甚微。
一天,母亲吩咐王冕:“我快不行了,这几年来,别人都跟我说你学问到家了,应该劝你出去做官,依我看,做官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那些做官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况且你性情高傲,要是惹出事来,反而不好。”
“我儿听话,将来娶妻生子,守我坟墓,不要去做官,我死了,口眼也闭。”
王冕哭着答应,母亲奄奄一息,归天了。
王冕哀嚎,哭得左邻右舍无不落泪,又多亏了秦老帮忙安葬,王冕负土成坟,三年苫块,不必细说。
又过了一年多,天下大乱。
方国珍占了浙江,张士诚占了苏州,陈友谅占了湖广,都是些草莽英雄。
只有太祖皇帝是王者之师,自滁阳起兵,得了金陵,立为吴王,随后发兵破了方国珍,号令浙江。
一天中午,王冕从母亲坟上祭扫回来,看到十几骑人马进村,领头的戴着武巾,身穿团花战袍,脸皮白净,三撮胡须,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那人在门口下马,向王冕施礼:“请问哪个是王冕先生家?”
王冕道:“小人王冕,这里就是我家。”
那人面露喜色,道:“太好了,我是专门来拜访你的。”
吩咐随从下马,屯在外边,把马都系在湖边柳树上,那人独自拉着王冕进屋,分宾主施礼坐下。
王冕道:“这位大人尊姓大名?来这里所为何事?”
那人道:“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而今在金陵称吴王,因为平方国珍路过此地,特意来拜访先生。”
王冕:“原来是王爷,在下乡野草民一个,怎敢劳王爷贵步?”
吴王道:“孤王是粗汉子,今天见到先生的儒者气象,功利之见顿消,今日拜访,是要先生指示,在这久反之地,何以服人心?”
王冕:“大王是有高明远见的,不用乡民多说。以仁义服人,何人不服?若以兵力服人,其人虽弱,怕也是宁死不屈,方国珍不就是这样么?”
吴王叹息,点头称是,两人促膝长谈,直到日暮。
那些随从都带有干粮,王冕自己到厨房烙了一斤面饼,炒了一盘韭菜,端出来陪吴王吃。
吴王吃完,表示感谢教诲,上马回去了。
这天,秦老进城回来问那件事,王冕也不明说是吴王,只说是军中一个将官,往年在山东认识的,过来叙旧,两句话就带过去了。
没过几年,吴王削平祸乱,问鼎天下,定国号为大明,年号洪武,人人安居乐业。
到了洪武四年,秦老又进城,回来跟王冕说:“危老爷自首了,已经戴罪发往和州去了,我带了一份报纸给你。”
王冕接过来一看,才知道危素归降之后妄自尊大,在太祖面前自称老臣。
太祖大怒,发往和州守墓去了。
下一条公告是礼部议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考四书五经八股文。
王冕认为这样不好,读书人有了这样一条晋升之路,以后怕是卷得厉害。
天色已晚,此时正是初夏,天气有点热,秦老在打麦场上放了一张桌子,两人小酌了几杯。
须臾,玉兔东升,月光万顷,眠鸥宿鹭,默然无声。
王冕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道:“你看,贯索犯文昌,一代文人有厄!”
话音未落,起了一阵怪风,刮得树木飕飕响,惊起一窝水鸟,吓得王冕和秦老用袖子遮脸。
过了一会,风声小了,睁眼一看,天上几十上百颗小星星都落到东南角了。
王冕道:“天可怜见,降下这一伙星君去维持文运,我们是看不见了。”
从那以后,时常有人传说,朝廷发文到浙江布政司,要聘王冕出来做官。
王冕开始不在意,后来听多了也信了,谁也不通知,自己连夜收拾东西躲到会稽山里去了。
半年之后,朝廷果然派人捧着诏书到了秦老家门口。
秦老八十多岁了,须发皆白,拄着拐杖,那官给秦老施礼,秦老请他到草堂坐下。
那官问道:“王冕先生是住这里么?而今皇上授予他咨议参军之职,下官特地捧诏书而来。”
秦老道:“他虽然是这里的人,只是已经很久不知去向了。”
喝过茶,秦老领着官到了王冕家,推门一看,屋里到处是蜘蛛网,路上长满了蒿草,果然是很久没人住了。
那官见状,叹息一声,捧着诏书回旨去了。
王冕隐居在会稽山中,从不自报姓名,后来得病去世,葬于会稽山下。
同年,秦老也在家寿终正寝。
可笑近来文人学士,说起王冕,都叫他王参军。
王冕何曾做过一天官?特此说明。这只是个楔子,后面还有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