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组】遗
“这是什么,我没有买快递啊?”
看着门口的快递员,洛天依只是开了一条小缝,太长时间没有接触光的眼睛有些接受不了,只是眯着眼看向来人,感到到眼球上肿胀的肌肤挤压着,很不舒服。
快递小哥听到屋子里传来的沙哑的声音,尽职尽责的解释道:“女士您好,这个快递确实写着是[洛天依]的名字,寄件人是......”说到这里快递小哥低下头仔细看向快件上的名字,“啊,是[乐正绫]。”
话音刚落,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小哥被这巨响吓了一跳,一哆嗦差点把快递都掉下去,只看到冲出来的人直直扑向自己,就把快递盒抢了去。
“诶,你......”他想说什么,却在抬眼的一瞬间全部都咽了回去,只见女孩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寄件人的名字,快递盒都被捏地变了型,只是抖着手,也不说话,身后隐隐约约能够看出来昏暗的室内,似乎是没有拉开窗帘,里面的杂物歪七扭八的躺了一地,乱成一团。
他本来想安慰安慰,可未说完的话就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茫然无措地捏着签字用的笔,愣在原地。
眼前的女孩已经落下泪来,他从未见过有什么人能像她这般悲伤。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哪个人能哭的这么伤心。
洛天依只哭了片刻便像是陡然惊醒一般慌不迭地地接过对方手里的笔,直接划了几道草草了事,又把笔往他怀里一塞便惊慌失措地跑了回去,猛地关上房门。
快递小哥看了看被强行塞回来的笔,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摇着头叹了口气,走了。
洛天依刚刚闭上门,便如同脱力一般,背靠着门缓缓滑下,把头埋到臂膀里失声痛哭起来。
可她又不敢哭,不敢哭的很厉害,泪水也是液体啊,包含了多少说不清的苦的液体啊,就那样一滴一滴落下,落到了快递盒子上,模糊了几个字。
于是洛天依又慌忙把快递盒上的水渍擦一擦,眼睛模糊到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可手指却又抖着,准确无比地点到[乐正绫]三个字上。
拆开看,里面只有一封信,在空荡荡的盒子里显得格外可怜,洛天依拿着它想要找到一个落脚点,她的屋子好久没有收拾了,到处都是之前情绪崩溃而乱扔的东西,露了棉花的抱枕,不知道什么时候碎了杯子,前天找到的拆开就忘记泡的泡面,地上被不知道什么液体打湿的、太长时间没有清理过的、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破布——也许曾经是件衣服?但是洛天依不在乎了。
如果硬要说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比较干净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洛天依的卧室,里面的床铺因为太过干净而在这个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墙壁上还挂着一把火红色的吉他,吉他是为左撇子专门设计的,被人很精心地保养着,以至于看起来比洛天依本人还要精致一些。
但它也只是把吉他而已,就那样,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信封上是熟悉的笔迹,仍然是乐正绫一如既往的风格,张扬肆意,只写了四个大字:
[赠洛天依]。
是很不错的字,洛天依一直都知道的,毕竟乐正绫是大家闺秀,那种以前她以为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大小姐,她常常不经意间流露出她不错的文艺气息来,例如写信,或者说情话。
乐正绫是一个很注意仪式感的人,不管是什么节日,还是天依过生日,又或者是她们恋爱的周年,不管当天有没有什么安排,无论是外出约会还是宅家休息,乐正绫总会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封诚意满满的信来,然后笑嘻嘻地递给洛天依,而洛天依每次都被上面满满的肉麻情话给唬的一愣一愣的,然后脸红好半天,最后才羞涩地给乐正绫一个吻,这算她们独特的默契 。
不过这封信却又和以往她收到的不一样,没有伴随着鲜花和惊喜,只是一个普通的包裹,之前也有过乐正绫外出加班的时候,但是那封信她是一定要坚持用最完美的姿态送到洛天依手上,这是她喜欢的浪漫,可这封信上面没有喷洛天依最喜欢的香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信封,而且上面字迹的最后一个“依”字的那最后一个笔画,歪了。
就像主人急忙最后一笔写完交付一样。
洛天依仍然把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有些贪恋上面的气息。
今天是她们恋爱八周年,乐正绫的信还是和往常一样,准时到达了洛天依手中,洛天依几近痴迷地抚摸着上面每一个字,乐正绫的笔锋很有劲,能够慢慢感受到字迹对纸张浅浅下压,那种感觉很神奇。
心情奇迹般的冷静下来。
[亲爱的天依:
展信安。你最近还过的好吗,好久没有见你,十分想念。]
看到这里时洛天依便忍不住皱了眉,她正坐在自己的床上,旁边是两个抱枕,一个小包子一个小老虎,那是乐正绫最喜欢的,洛天依没舍得靠上去,就只是坐在床边,又忍不住抓住了床单,布料褶皱着填满了手心。
洛天依有多么熟悉乐正绫?在乐正绫第一次给她写情书时她就偏爱上了她的字,像是专门学过书法的行云流水的字,她还记得高二那天乐正绫和她说放学可不可以等她一会儿,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看到乐正绫偏过头,夕阳照耀了余晖,也把乐正绫的脸晒的通红。
于是她把她给她的第一封信收藏起来,她们就在一起了。
[ 我最近在家里还过的不错,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你不在身边,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做什么也没有干劲,只是想着快点做完那件事,当然,我还是在我房间里,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每天除了接受洗脑一样的劝告,就是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看着空白的天花板。
书架上还是有些书本留下的,不过我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被收走了,我知道你是爱这个故事的,所以即使我手边没有这本书,我也能背的滚瓜烂熟,我可没有吹牛,如果你不信,等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全文背诵给你听!]
洛天依确实爱极了这本书,她去很久没有整理过的书架上找到它,还是那么显眼,洛天依摸上书脊,一个字一个字地摩挲过去,她偏爱这本书,因为她喜欢里面主角为了爱情勇敢无畏的样子,就像她和她一样。
她又想,她其实是个胆小鬼,没有书里主人公的勇气,爱情的华尔兹还在奏乐,洛天依没有把书抽出来,又仔细看看信上的内容,和以往相比,乐正绫的字没有以前那么充满锋芒,似乎有所收敛,是岁月带来的沉淀。
[ 你要知道,每天对着窗户外面发呆是很无聊的一件事,毕竟总是一成不变的风景,川流不息,人来人往,好像所有人都在世界挣扎,不敢停下脚步,不然一不留神就会被夜晚吞噬,我就待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窗户后面,看着外面四四方方的世界,觉得无趣极了。
你是知道我的,从来都闲不住,这时候我又忍不住想你,天依,你就像我的救赎,我只有和你待在一起才能安静下来,不管是抱着你看书还是两个人一起唱歌,都惬意极了。
不和你在一起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竟然可以那样耐心,耐心着注意你的一瞥一笑,耐心地陪你追喜欢的剧,耐心地和你一起去安安静静的地方,喝杯咖啡吃块甜点,那时候多么惬意啊,于是我现在在这里,诉说着对你的思念,我才发现,原来我离开你会变得这么碎片化,消磨时光都像是酷刑,度日如年一样的重复生活,真的让我郁闷,如果你还在我身边该多好啊。]
是啊,如果你还在我身边该多好啊,洛天依无意识地捞起床上的抱枕想要抱在怀里,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把它们重新规规矩矩地摆在一起,这快要成为她的强迫症,如果不把这里安顿好,她会难受,会发疯,会流泪。
她从前最喜欢躺在乐正绫怀里,把包子抱枕放在膝盖上,感受着身后暖暖的柔软和沁人的体香,她当时特别喜欢来个突然袭击,那是在她和乐正绫相处久了之后,逐渐放下了羞涩,当她的唇接触过那抹柔软后,乐正绫就会摸着自己被亲的地方傻笑,有时候是回吻回来,于是两个人倒下,身边是两个抱枕堆叠在一起,难舍难分。
[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偷偷在床缝里藏了一张你的照片,晚上不看看你,我觉得我可能会死掉,我大概是疯了吧,这张照片现在就像我的精神支撑一样,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都忍不住要伸手摸摸照片上的你,假装自己还能碰到你的体温,亲到你的唇,请不要把我当成变态,虽然我的行为确实很像,我大概是疯了吧,天依,没有你我就要疯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抱抱你。
他们把我的乐器也收走了,但是我还可以唱唱你写给我的情歌,你还记得吗天依,那是高考结束后,你约我去你家,然后你就把我叫到你的房间里,我还很不好意思,你给我唱了一首情歌,那首歌我永远忘不了,就像我忘不了你因为害羞而闭上的眼睛,忘不了从你喉咙里吐出的每一个音符,忘不了你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浮起的绯红,忘不了你最后亲在我脸上的感觉,天依,我真的好想你啊,我现在一想到你,我就忍不住想唱,唱我对你满腔的爱,说也说不完的心动。]
于是洛天依的目光从信纸上转移到墙上的吉他,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也许没有停过,她还会在悲伤之余突然空出那么一点大的地方去思考自己会不会得帕金森,完了又扯出一个不知道算不算笑容的笑来,但她又不敢用力,怕把信纸捏皱了,于是她看信的姿势像极了诚召圣旨的太监一样,很可笑。
洛天依又走到吉他面前,伸出手拨了拨上面的弦,它被她保养的很好,声音还是清脆有力,就像曾经乐正绫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我爱你”,清晰的不可思议。
[ 他们给我上了特殊的饭菜,我有时候会哽咽,该庆幸自己的身份吗,还没有难吃到哪里去,但是他们很明显在试图扼杀我,扼杀我的人格,扼杀我的精神,扼杀我对你最虔诚的爱,他们断了我的通讯设备,如果我早知道这次回来是这样的话,或许我会跑的更远一点,可惜已经太迟了,不过他们的如意算盘终究会落空的,我不会屈服的。
只是看到他们递进来的饭菜,我的心头还是会涌上一层真切的悲伤,因为我想起来咱们同居的时候,天依,我做饭的时候你总是会帮我打下手,合力完成注满爱意的饭菜是天下美味的,我还记得去年我生病,你拿勺子一点一点喂我的样子,那么令人着迷,又相当可靠,当然,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叮嘱和泪痕,我会认认真真把饭菜吃完的,哪怕我不喜欢,毕竟我要健健康康的去见你。]
还记得有一次做小笼包,乐正绫人长的好看,手也巧的很,如同变魔术一样,飞快把小笼包的面皮包住,把里面的馅料保护的严严实实的,乐正绫还会伸手捏自己的脸,因为自己偷偷捻了块肉吃,乐正绫就轻笑着说一声“小馋猫”,然后说着“我也要”,在自己的嘴角落下一吻。
其实洛天依更喜欢亲吻乐正绫的嘴角,那里一颗美人痣每天都好像在散发着魅力,诱惑她凑上去品尝一口甜蜜的禁果是什么滋味。
[ 天依,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如果我知道这是一场骗局,我不会回来,你现在会着急吗?会生气吗?会难过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场出差原来是老爷子骗我回来的一场戏,不知道这次聚会是针对我设置的陷阱,更不知道无论我飞多久,他都还是想要折断我的翅膀。
天依啊,我有时候真的会很伤心,伤心自己出自书香门第,伤心自己背后是一个大企业,伤心自己不能去做那些丢了家族脸面的出格事,可是我又有错吗,我按照他们拼接的零件运转,我听话的认真学习,听话的学习各种礼仪,到头来我却连自己的爱情都不能追求。
天依,他们说我病了,他们请了最好的医生,给我灌着奇怪的药,我觉得他们被骗了,我没有病,我是一个好好的人,我不明白,我没有犯法,没有做错事,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我只是喜欢上了性别相同的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
天依,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
水流冲刷着胳膊上的划痕,洛天依抓着一把水就往脸上扑,想要把一身的狼狈和不堪洗去。
刚才她把信封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就向厕所跑去,她想缓解一下心情,不然她会忍不住,因为一直一蹶不振,颓废不堪,她的身体已经快要透支,只是不小心被杂物绊倒就摔在地上,无法站起来,只是咳嗽的厉害,好想要把肺也咳出来,灰尘粘在衣服上,磕到的肋骨疼的厉害,但是她还是慢慢站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一行一行顺着脸滑下去,她的手直直伸出去扭开水龙头,直到刺骨的冰凉打在皮肤上她才觉得好受一点。
不能哭,不能哭,眼泪掉下来,会把信封打湿的,她不想,她不想,她还想看见乐正绫冲她笑,感受乐正绫唇的感觉,听到乐正绫嗓音清脆地喊她“天依”。
她大概也疯了,水龙头开到了最大,不断向下冲刷着,她曾经在这个水池里拿着刀,看着鲜红的血液和水流混杂在一起,一同转着圈形成一个小漩涡全部流进下水道里。
于是她忍不住想,你可真窝囊啊,洛天依。
到底是谁病了,谁疯了,乐正绫好像一种没有解药的毒,沁透肺腑,她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的疯掉了。
[ 天依,我真的好想你,这封信是我偷偷写的,我收买了每天进来送饭的阿姨,说起来好笑,他们怕我出事,叮嘱别人不要给我送进来任何尖锐的物品,这里永远只有纯白的房间和那个四四方方的窗户,如果不是你的照片和歌声还能给我带来慰藉,我可能就要撑不下去了,但是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天依,我会让阿姨把信偷偷带出去,如果我算的不错,大概会在我们恋爱八周年左右送过去,天依,我真的好想你。]
原来是算好的,她在重新读信前擦了好几次手,确保手上干干净净,她又想起来在八周年之前乐正家主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背影,那衰败的模样是她在乐正绫的葬礼上看到的,那天她跌跌撞撞冲进去,疯了一样扑上去,竟然没有人拦她。
乐正龙牙说,乐正绫是自杀的。
因为老爷子发现她藏起来的照片,当着她的面亲手撕掉了,洋洋洒洒碎掉的纸屑在半空中飞舞,乐正绫追了上去,从窗户一跃而下,抓了一手的狼藉。
他们曾经试图去接触乐正绫,可惜老爷子管的太严,没来得及。
经过那么多天囚禁,她的精神已经出了问题,而恰巧,她的信念崩了。
洛天依捂住耳朵不听他的话,她那天喊了好多声“你骗我”,还喊了好多声“她会回来的”,就像刚刚从精神病院回来一样,她又冲到棺材前,盯着那漆黑的棺木看了半天,看着看着,她又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子在上面落下一个姗姗来迟的吻,她知道乐正绫最喜欢她亲她的。
在被众人手忙脚乱地拉开的那一瞬间,洛天依想,她已经和乐正绫一起死了。
于是她突然落不下泪来,因为她的心永远留在了这里。
[ 信就写到这里吧!我很快就能回去了,相信我,天依一定要记得等我哦!一定要等!
爱你的乐正绫]
洛天依就看着最后那几个字,看了许久,半响,她突然露出一个很久违的笑来,毕竟她已经麻木了,她的灵魂和生命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流走了。
就像之前乐正绫和洛天依表白那天,洛天依就等到了。
那天她在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乐正绫才急匆匆地抱着一束花跑过来,明明额头上还布着细汗,她却有些傻里傻气的笑着,拘谨着,弯下腰把玫瑰花给她,又把自己一笔一划写的情书递给洛天依,洛天依接过,便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赠洛天依],接着她就听到乐正绫笑着说:“我喜欢你。”
洛天依便也露出一个笑来,就那样笑着说:“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