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拽的人间

其一、花名册
这可能是个逐渐的过程,说不定连杰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卡托比领呆久了以后,它开始习惯了聂叶河流域暴虐却又遵循规律的寒潮。现在的他即便是在寒流肆虐的日子里也懂得保养自己的弓弩并猎取动物。
这种与在伊戈尔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让他看上去像个地道的卡托比猎户,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靠着这种伪装他与德利安在瑞兹商道附近打听到了不少其他辖区的情报。“宁洛德的政变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希尔芙的血脉就此断绝。”这种话即使是在处于极北的卡比托领也广为流传,尽管埃莫普侯爵的反叛没有特辖军的帮助,但王庭的默许已经让搜捕行动扩散到了其他领地。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激怒其他选帝侯出兵,因此埃莫普氏族的行动也开始有所收敛,瑞兹商道的畅通就是最好的证明。
杰出神的望着身前融化开来碎冰的溪流,吐出了一口白雾。与聂叶河长年的封冻不同,这里的河水还未受到寒潮的影响。杰皱着眉头吸食起点燃的卷烟,他意识到他们偏离商道有些远了,转身看向正在扎营的车队,他始终心存疑虑。且先不论仅有几辆马车的车队为何要绕道走这种没有保障的小路,单是用了两天才走出波洛夫山的行程着实让杰开始怀疑他们马车上货物的份量……
吸食卷烟所带来的热量充斥着整个肺腔,胸前的酥麻感开始逐渐向四肢扩散开来。杰用被冻的发麻指尖敲了敲弓弩的侧边,静下心来不再去看那几十人的商队,又转头望向了眼前的溪流。
“我说,咱们离开商道多久了,怎么走到这种连食邑边站都找不到的鬼地方?”德利安穿着棕色大衣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摇晃起靠在腿边的弓弩,怕冷似的从刚扎好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算上今天刚好一周,你已经抱怨一路了。一开始不是你看中酬金才拉我来的吗?说是有个商队在特殊时期愿意出三倍的价钱找本地人引路,十分可疑。”
德利安摆了摆手凑过身子说:“我看他们很可疑啊,装着满车的南方皮草来卡比托领,虽说能卖出不俗的价格但单靠这点皮草可供养不动这种规模的商队,看路上的车辙这么深,谁知道皮草下面装的是什么,而且根本不让我靠近。更何况这种拖家带口出来做生意的情况可不多见。”
就像德利安说的一样,车队的中间围着的是他们这次的雇主,只有在像今天这种清爽的日子,才会偶尔走出马车的货仓到车队前露营。看上去并不像是普通的商人家庭,男雇主虽然打扮随意但瘦削的脸上却透露出几分英气,平时对佣人较为亲切的夫人与小姐身上也流露出不俗的气质。除了日常较为吵闹的小少爷之外,这已经活脱脱算是一个贵族家庭了。
“这几天晚上我偷听他们吟诵的礼章,用的是宁洛德的隐语,除了马夫和临时雇佣的护卫之外基本都是宁洛德人。”
“那又如何,说不定只是从南方逃难来的家伙。这几个月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们又不是特辖军,管的还没有那么宽。”杰掏出了一只卷烟塞到德利安的手中,顺便把他凑过来的脸推了回去。德利安虽然面露不满但还是点燃了手里的烟继续说道:
“杰,差不多是时候了。前天晚上那几个离开车队的家伙快要走远了,商队的人数没有减少但却出现了生面孔。咱们的雇主老大看样子是知情的,现在要是不去追,等到他们跑回商道可就不好找了。”
“暂时没办法判断那些人是不是给商队打的掩护,而且现在我们两人要是消失那就等于是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就让那几个人这么溜掉?”
杰掐灭了手中的烟沉默一会说到:“你去追吧,我留在这里盯着商队。”
“我的大哥,你让我一个人去追,你自己留在这?你怎么自保?要是你出事了提娅不杀了我才怪!”德安利愤愤的朝杰喊道。
杰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小点声,还有几天就是“圣婴”的大寒潮了,就算有古怪,他们也不会挑着个节骨眼动手。你看清离开的那些人去哪个领地就行,之后的事就交给其他人,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比起不知去向的几个人我更在意那个小女孩,她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
杰看向在马车后光着小脚搬运货箱的女孩,脚趾的尖端被冻的通红皮肉开始皲裂。双脚和脖子上拴着与她瘦弱身体不相符的锁链,看上去十岁左右的样子,身上的衣服破败不堪,起着褶皱的布条甚至难以遮掩身体,更不要提御寒。从侧面隐约能看到瘦削的肋骨。身体因为寒冷时不时的抖动着。淡绿的发色沾染上脏兮兮的灰尘,头发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恐怕是从哪个修道院里被卖成的奴隶的孩子。
“你是说那个你喂不熟的小鬼?这几天她都没搭理过你吧,你觉得她有古怪?要真是什么有用的家伙大可不用那么折腾她.”
“看着面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说不定是跟以前认识的人有关系,一会我去打听一下那女孩的来路。”杰开始收拾行装打算回到营地。
“你以前认识的人……那您可自己想吧,那人数我可不想动脑子。”
“咣啷”,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从马车帐前响起。
“我的炊具,这该死的奴隶!就是吃饱了也看不到有用的地方。人说巴兹蛇扒了皮拧成布还能榨出几分油水,到了人身上,瞧这副贼形!天知道老爷为什么要找这种该死的孽畜干活。”略显富态的女佣长恶狠狠的扔下了手中的活计,踢了踢了脚边的木箱里撒落的草药。
“这老女人又开始吵了,她的嗓子怕不是自己单雇的。”德利安挠了挠头在嘴里嘟囔着。兴许是没打算遮掩,这声音很自然就传进了女佣长的耳中。
“谁说不是呢,到底是我们这些佣人没心胸。虽然干的活多,受的白眼也不少,但我们也是靠实干有门手艺才赚的饭吃,不像是咱家老爷钱多人又心善,能花这么多钱雇两个吃白饭的猎户开销。”女佣长恶狠狠地朝着杰和德利安的方向骂道。
杰远离德利安身侧移了移步子,虽说他们的职责只有领路但杰还是有每天打猎给商队加餐的,不干活的只有德利安,所以面对这种无妄之灾杰是不可能认的。
“谁让咱俩是一起的”德利安不无得意的拽着杰的胳膊往身前拉到。”
“山里的两位大少爷,这里要是打不到什么野味给大家改善伙食那就帮着扎个营吧!实在不行去把那该死的奴隶身上的锁链解开,好让她麻利点。别一天到晚的给人添堵,就是主人再怎么有钱也支不起这么多吃白饭的。”女佣长从身侧的布兜里掏出钥匙扔到了德利安的身前。
或许是发觉当着本人的面说坏话失礼,又或者是不干活拿钱心里感到有失妥当。德利安挠了挠头,难得的没有发牢骚就捡起来身前的钥匙。杰拍了一下德安利的肩膀,示意他过去看看。德利安回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朝跪在地上费力收拾炊具的女孩走了过去。
“喂,小鬼。该放风了,一天只有干活的时候才能摆脱这铁链真是应该感恩戴德呢!”德利安在女佣长的监视下走到女孩面前开始打量她,女孩仿佛是没听到一样胳膊抖动着把炊具搬出货箱。”
“啧。我说,你是耳朵聋了吗?!没人教你听别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才礼貌吗?你这下贱的东西,回话啊?!”德利安的嗓门骤然大了起来,把一旁的女佣长也吓了一跳。女孩身体也是轻微一颤,但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依旧默默的在跪坐在地上不动。杰弹了弹指甲也开始把目光盯到了那女孩身上。
“好啊,你这小鬼看不起我是吧。”或许是感到了被无视德利安用力拽着女孩脖子上的锁链,把女孩提到半空中,全然不顾她的挣扎。女孩挂着铁链的脚在半空中小幅度的抽动着。摇晃着脸想要挣开德利安的手。德利安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掐着女孩的脖子把钥匙插进了锁孔。解开锁链后把女孩狠狠地扔到了地上,用仿佛是嫌脏一般的表情厌恶地在半空中甩了甩手。
“啧,身上真凉,这家伙是活人吗?真是恶心,这样行了吧?真是自讨苦吃。”德利安头也不回的把钥匙扔回给了女佣长,走回了杰的身旁,只留下在原地轻声咳嗽的女孩。
“但愿这奴隶能长点记性,动作麻利点。”女佣长满意的回到了营前继续开始自己的活计。
杰和德利安整理好装备往帐篷走去,杰在德利安身后猛的踹向了他的脚后跟。
“轻点,大哥。我也没办法,那老女人盯得紧。”
“你也知道疼,刚才那几下你可没收力,发现什么了?”
“我是那么没深浅的人吗?我帮那小丫头把锁链松开了,只要她费点力气就能打开。而且,你猜的没错,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眼睛里闪过刻印了,不知道是谁种下来的,但单看那花纹色泽水准可不低。看样子好像和崔诺姆前辈是同种的”德利安面露喜色,搂过杰的肩膀。
“崔诺姆前辈要是知道你敢这么对她的系脉动手不活剥了你的皮才怪。”德利安嘴角抽搐了两下,开始转移话题。
“情况特殊嘛。现在最重要是想的是怎么把这丫头带出去,还有追上前天晚上溜走的那些家伙。我准备今天中午就去追,既然你不和我一起,那我就越早出发越好,你在营地里帮我打掩护,以防他们起疑心,我去准备马匹跟装备3。”
杰点了点头与德利安分开,现在除了这个方法最为妥当之外他们也别无选择。杰独自走到自己支起的营帐前,带上弩箭打算进入森林狩猎。
“小少爷,您还小。要是就这么跟我离开营地可是会惹老爷生气的,要是再不小心受了点伤我这次的酬金可就泡汤了。”杰回头朝着躲在营帐后打算跟着自己进入森林的男孩苦笑道,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想跟着杰去打猎了。看着男孩穿着从自家帐篷里偷拿出的大号长靴与怀里抱着的弓弩杰也感到颇为头痛。
男孩鼓起腮帮大声地喊道:“杰叔,您就带我去吧。要是受伤了我就跟父亲说是自己摔的,跟您没关系。我已经是十足的男子汉了。再说了,你上次不是说只要我能咽下去你给的苦肉干就带我去打猎吗?”
“您那可是塞进甜点里才吃下去的,对于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来讲能吃下肉干可只是第一步。而且还请您不要乱喊称呼,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了我是会挨骂的。”可能是因为男孩对打猎十分感兴趣,从第一次杰带回来猎物起他就一直缠着杰说将来想要成为跟杰一样自食其力的猎户。商队里的其他人似乎对小少爷饱满的冒险精神习以为常,但却常常引得杰十分头痛。
“米海尔?什么事情喊得那么大声。”米海尔听到姐姐的声音下意识往杰的身后躲了过去。营地里穿着淡紫色宫装,裙角纹着白色碎花纹长裙的年轻女性走到杰的面前。
“父亲可是事前说过不让你离开营地,而且谁让你偷拿人家的东西了?快还回去。要是被知道了你又少不了挨训。”安娜伸出手指戳了戳米海尔的额头,轻拽着米海尔的衣角把他从杰的身后拉了出来。
“杰先生,真的很抱歉。弟弟还小,母亲把他娇惯坏了。每次都给你添麻烦。米海尔,你也快给杰先生道歉。”安娜拍了拍米海尔的肩膀示意米海尔道歉。
“可我跟杰叔叔是朋友,而且他也答应要带我去打猎了。”米海尔躲开姐姐的手小声反驳道。
“没有人会偷拿朋友的东西,何况父亲可没有答应过你可以离开营地。”安娜用略带严厉的声音说到。米海尔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把头低了下去。
“安娜小姐,小少爷现在的年纪顽皮点很正常。您也别太责怪他了。”杰把米海尔抱到自己的腿上帮着脱下了他偷拿来的长靴,替男孩开脱道。
“麻烦你了,杰先生。可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年纪小来开脱呀。”安娜仿佛也不像是说给杰听一样,目光看向在马车后来回晃动的小女孩,眼神里流露出一丝阴霾。就在杰突然感到自己的衣摆被米海尔扯了扯。
“杰叔,看那边。”米海尔趴到杰耳边向河对岸指了指。杰看向河滩边覆盖着冰雪的草地上,那里趴着一直腹部点缀着淡棕色的银白水貂。沐浴在阳光的照耀下的银白色皮毛泛起了点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