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难明（一）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在山谷中望去，南边的群山痴痴地站在边缘，斜阳照下来，山的向阳坡变得金黄。泛黄的光芒映射在山下的长草上，这草随风而起伏，让人顿生凉意。

刘落喝住马，对旁边的李清远拱手：“大哥，送到这里便是，前面我自己走就好。” 李清远也拱手：“既然如此，贤弟路上多多保重。”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哥，有缘我们再在这太原府相见。”

刘落的身影渐渐消失了，李清远驻足观望着，直到天色都暗了，才拨马回自己府上。

刘落此行前往京城复仇，恐怕凶多吉少，这李清远是知道的，但是杀父之仇，没有不报的道理，何况刘落还是个江湖人，此仇不报他誓不为人，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没法劝他回头。

只是如此这般，便是再难见到自己的好弟弟了：孤身入京城，独抗大内高手，刺杀皇帝，能成行已是侥幸，更遑论事成之后全身而退。想到这里，李清远也只有叹息。

他与刘落是结拜的把兄弟，同时结义的还有三弟王不厌，三弟性随和，在江湖上树敌较少，常常使些个笔墨纸砚的文功夫，只是身体久久抱恙，今年早些时候已经离开人世了。

倘若三弟不走，二弟也便不会如此急切地前往复仇——他也是怕自己时日无多。

王不厌去世之前，他就坐在床边，看着王不厌已经枯瘦的面庞，回忆起三人结拜那日的情景，不觉要泪如雨下，三弟却说：“大哥，人终有一死，不可逆天而为，您也不必为我过于耗心费力，我只剩几天的光景罢了。只是我死后，二哥恐怕要去那洛阳城了……”

李清远早已想过此事，李落没有成家，孤身一人，这一辈子也就自己和王不厌两个朋友，如今王不厌一旦故去，只怕李落觉着人生没个所谓，要去报自己老子的仇了。

李清远说：“你且放心，三弟，我自会好生照料你二哥的。”

王不厌微微闭目：“大哥有此话我便放心了，谁人不知哥哥您的寒天双剑的厉害……”

下葬那天，李清远和刘落表情凝重，不发一言。

今夜月光明亮如水，在李家府内的院子里，李清远躺在摇椅上，沉思不语。

他曾提出和二弟一同进京，但是被刘落严厉地拒绝了，甚至以死相逼，他只得作罢。

但是任由刘落孤身赴险，莫说是三弟在地下看不过去，自己本身也做不出来这事，因此他早在几天之前就已做好打算，吩咐管家打点行囊，准备在刘落拒绝自己之后悄然跟在他后面，一同进京。

等到月上柳头，估摸着刘落已经离了太原城的地界，向着太古县而去了，李清远才缓缓起身，走到马棚，选出自己的那匹碧云骓，一边打开槽门，一边对已经在黑暗中等待甚久的人影说：“准备好了吗？”

那人走出来，也从槽中牵马，“那是自然，李大头领的话我怎么敢不上心呢。”

李清远不言，他知道这女人就是这般玩乐人生的心态，如非大难临头，绝不会拿出认真的态度，但偏偏是这样的人摊上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师傅，也不知道老头子当时是怎么教出来的这路货色，还留了谷稷这样一个完全和她不搭的名字。

虽然李清远不喜欢这种浮浪人，但是自己找她的理由也很简单：没有她，自己绝无把握救下二弟。

谷稷的马是一匹从西凉运来的宝马，通体亮黑，在月光之下仿佛要发出油来，鬓毛极顺，如波浪一般起伏，她唤其为破夜，也算是马如其名。

两人离了李家宅邸，一路南下，路过前几时刘落和李清远分别之处时，李清远心中一颤，想到孤身一人的二弟，一番酸苦之情涌上来，不禁以手拭泪。谷稷看到，揶揄到：“没想到李头领也会有如此多情的一面啊，真是想不到。”

李清远泰然自若：“他是我二弟，我为他掉些眼泪，也是人之常情。”

“哦？那我要是去杀皇帝，你也会流泪吗？”

李清远一时无语，若是年少，他势必会和她争执一番，但如今他已没有如此的闲情逸致，沉默已是他应对话语的常用手段。

见他不回答，谷稷也不再说话，两人在夜色中驱驰，此时正是初夏，满天星斗逐次展开，为他们昭示着命中的定数。

可惜，他们都不懂得观星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