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乞丐和背篓

当我小时候，走在街上，总能看到那么一两个乞丐。

通常而言，我妈会给我一点钱，让我去给他们，但后来有些乞丐就不给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那些是假的。

我问她，为什么那些是假的，她告诉我，那些人还很年轻，没有残疾。

后来有一天，我爸和我在一个摊子那里吃面，过来一个老妇人，她向我乞讨。

被我爸和老板轰走了，我有点生气，那个老妇人看起来挺可怜的，我爸告诉我，这种他见的多了，当年他做生意的时候在昆明火车站遇到过一个老女人，向他乞讨，是要回家，我爸直接给她买了车票，还塞了50块给她。

后来他办事回来，又在昆明火车站看到了那个老妇人，他气坏了。

我似懂非懂，因为那些人看着就是很可怜。

但在我小学转学后的一天，那时候年已经过了，因为海拔的原因，天气还是冷，而且地上的雪化了又冻成了凝，在贵州这种斜坡多的地方，这种天气对于行人和车辆都很危险，很容易直接滑下坡。

那天我从家里面出发去婆婆家，家门口那个上坡有人撒了煤灰，所以爬起来还好，但是要下去最安全的方法只可能是坐着滑下去了。

在那种一步三滑的天气，我坐的那辆公交车，师傅的心情不是特别好。

心情不好的一个具体体现为——骂人，骂大车，骂小车，骂红绿灯。

车一点一点的在骂声中开到了一个大坡下面，大概是一个一千米长的缓坡，说是缓坡，实际上坡度也够大的，只不过在贵州也算好的了。

从前面上来了一个背篓。

那个人大概当时和我婆婆同样的岁数，他的穿着是几件短袖套在一起，背上的背篓里面背着紧紧叠放在一起的胶合板，鞋是老解放胶鞋，他从头到脚都有一层白灰，看起来是刚刚干完装修的背篓，此时车上已经很挤，他努力了三次才把自己和背篓一起带到车上，然后从里层短袖的一个口袋里面摸出一沓零钱，抽出1块钱。

“2块”司机没好气的说，那个背篓愣了愣：“公交车不都……”。

司机很生气：“自己好好看看，这是空调车！你那个行李太大了，你要付两个人的，四块钱”。

那个背篓想说些什么，但司机直接表示不付就下去，背篓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悲苦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那是老实人面对这个世界最常用的表情，他付了四块钱。

这时，乘客中已经有不满的话语出现了，人们对司机如此为难这么一个人感到不满，但没有人和司机吵起来，或者直截了当的说一句：“这不对”。

司机可能是听到这种话，他也不和乘客直接对骂——他惹不起这些乘客，所以他开始骂背篓了。

“上车你她的带那么多东西，这么冷的天出来讨口就别腻坐腻她的车，上车又穷的扣ka，掏个钱跟掏心一样，穷就别提的来坐空调车。”

那个背篓脸慢慢红了，看得出来他生气了，但是他是不能生气的，别人生气有人管，他生气了也没人管。

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拿钱晚一点怎么了吗？又不是没给你，哪知道你这个车空调的，也不热就要两块钱，我背这一趟也就二十”。

司机听了，不知道是生气他的反抗，还是高兴他的反应，给了一个刹车：“不愿意坐你就下去”。

那个背篓是真的生气了：

“我付了钱滴吗！还是两个人得，你叫我下去我就下去哦”。

这时候已经有乘客跟着骂司机了，毕竟司机不开耽误了一车人的时间了。

但那时候司机也上头了，过去揪住那个背篓的领子就打算拉他，结果那个背篓反手把他手拍开了，司机没想到背篓会反抗。写到这里想起来一句话——开大车的没几个好人——这话是我听一个公交车司机说的。

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司机直接抓住背篓的东西并扔下了车，捆住胶合板的绳子摔松了，胶合板从背篓里面滑了出来，堵住了一个车道。

然后背篓一个安全锤就砸在了他脑袋上。

乘客们这时候不骂了，有几个人开始尖叫了，后面的人打开了后面的紧急逃生按钮，有一两个年轻的去劝住背篓，警察不一会就来了。

警察把背篓和司机都带走了，还找了一两个人去询问情况，我那天走在路上，一步一滑的想着这团乱麻——但是一直想来想去只想到背篓说的“20块钱”。

这很多吗？在那时候，18能买一碗大碗加肉羊肉粉，20能买两本《阿衰》，我一天零花钱有五块。

一个背篓的胶合板值20，还得加上一个人的全部尊严。

我那时口袋里面有10块钱，我想，背篓要花多久来赚这么多，半背篓胶合板大概多重？

这么想着，走过了一个坐在地上的人，他穿着骑手装，旁边是一辆躺着的自行车。

头盔里面已经有了一些钱，仔细看还有50块那种大票

那几年很流行这种玩意，我看着坐着地上的这个人，他穿着光鲜亮丽的骑手服，脸上没有什么沧桑，他不用跪着求爹爹告奶奶，明明是个乞丐，却连乞丐的样子都没有。

我诚恳的告诉他赚钱的方法：“如果没钱可以去背胶合板，一背篓20块”。

他看了看我，见是个孩子，以为我是来捣乱的，挥手叫我走开，然后他点起一根烟。

我走开了，从此没有任何一个手脚健全的乞丐能从我这里拿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