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厨德棍历史文摘随笔

一 (改自《橡胶树》傅天琳)
我没有看见炮火,却看见了炮火的痕迹;没有看到血,却看见血痂结满忧郁;看见屈辱的悲哀,如同涸辙之鲋,向胜利者乞求着生存的甘露。我痛,我压抑地痛。这个伤痕累累的民族,又有多痛呢?
从出生便饱受战火炙烤的国家啊,自己为自己擦干血迹,自己为自己打好绷带,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倔强地站起来。就算单挑世界,他也要在不可能的黑暗中寻求属于自己的那一丝幸福和光明,最后从容不迫地奔赴自己毁灭的厄运,纵使双手沾满鲜血,纵使遍体鳞伤,纵使陷入罪恶的深渊。 在这个世界上,唯悲痛是生存的条件和力量,力量转入内心,内心海阔天空。
我触摸着勃兰登堡门温厚的石块。我看见它的弹孔了,它在破碎,碎成一地的废墟瓦砾。是血,是泪,我分不清;是忍耐,是坚强,我分不清。德意志,我在你的血与泪里、忍耐和顽强里痛哭。
我听见普军凯旋的欢呼,我听见军队整齐划一的步伐,我听见伤兵拖曳假肢而归的蹒跚,我听见民众疯狂的呐喊,我听见坦克履带轰隆隆碾过,我听见炮弹铁流倾泻而下……大地在震颤,历史卷携着风尘滚滚而过。
啊!德意志,你从废墟中崛起,你从战火中重生。
二、负重的国家 (改自《负重的河流》黄毅)
巍峨高耸的阿尔卑斯山阻隔了来自南方地中海的温暖,他的出生地不免有些阴冷。站在延绵起伏的波状丘陵之间,抬头北望是雾气氤氲、白鸥翔集的北海,低头南眺是巴伐利亚郁郁葱葱的群山与森林。贫瘠的土壤和冷湿的气候让他四处流浪,过着游牧的生活,被冠以蛮族之名。
“流浪,不断地流浪,带着血和泪,
仰问苍天:何处是我的归宿?
灵魂在我的耳边暗告:到你没有去过的地方,那儿有一切欢乐。” ——舒伯特《流浪者之歌》
当周围强国林立,他仍四分五裂,沦为贵族王室的争名夺利场,落为教皇的奶牛。人民的鲜血把几尺的土壤浸得湿透湿透,战火又把这片土地烧得焦干焦干。细密繁琐的国界如同一把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困住。他,举步维艰。
统一,多么美好的词语。
自由,多么诱人的字眼。
他终于站起来了。在统一前,他只能发出如婴孩般嘤嘤细语,看上去是那样的羸弱;而统一后,却是民族的张扬与放纵,浩浩荡荡,处处呈现的是强悍与力量,时时迸射的是阳刚与霸气。 大块连片的国土是他强健的肌肉,一根根闪着电光的电缆是他厚实的血管,汽车引擎的轰鸣是他有力的心跳。他觉得力量从全身上下源源不断地涌出。那是沉睡了千百年的民族的力量,是压抑太久的自由的力量,是积蓄已久的,一个新兴国家的力量。
就是这样一个国家,最终却不能冲出束缚。
一度,他再次被压抑剥削。就像行进在黑暗隧道里的破车,他千疮百孔,看不到一线光明。过于苛刻的条款束缚得他喘不过气,求生的本能给了他更可怕的力量去挣扎。当他终于挣脱而出时,他已注定要给这个世界带来更深厚的灾难。他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心中席卷一切的疯狂,他那要让世界都为之震颤的呐喊。人民山呼海啸般的呼声,是由感激、信任与爱戴合成出来的极端崇拜和高度认同,那是被压抑14年的民族振兴渴望的释放,是由衰败转向强盛、由屈辱转向骄傲的群体宣言。他要复仇。
当他用钢铁炮弹的利刃切开他国的皮肤时,你看到他的确是赢家,可是到最后,他却锈蚀在了战争的泥潭里 ,最终折断;当帝国的铁蹄横扫欧洲大陆,那匹刚烈的战马却在意犹未尽的时候,被战争吸尽了最后一滴血液……他反抗,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他被瓜分,被撕裂,被拔去尖牙利齿,被夺去尊严。连一声控诉都不被允许,仅留给他足以苟延残的生命。
被迫进行身体与精神分裂的德意志,忍住亲人骨肉分离的苦痛,咽下一切的侮辱和委屈,要努力振作起来。
那一堵绵延不绝的混凝土墙,如一把刀,把他切成两半。一半在东方,一半在西方。五十厘米厚算得了什么?三米高算得了什么?一百五十五公里长算得了什么?再高一千倍,再长一千倍,又怎能阻挡天上的云雨和阳光?又怎能阻挡飞鸟展翅和夜莺歌唱?又怎能阻挡水流与风吹?又怎么能阻挡,那千百万德意志人,比风更自由的思想,比土地更深厚的意志,比时间更漫长的愿望?
29年后,墙倒了。 人们欢呼,团聚,只留下一片历史的陈迹,一条民族的创伤。
一个汇集着辉煌与黑暗、胜利与失败、光荣与耻辱、骄傲与自省的国家,也终于迎来了他安稳的时代。